团长点头。
“……另外,咱们这边打好了,新翰那边就也能好过一些……”
……
女真先锋部队越过山脊,烂泥滩的斥候们仍旧在一拨一拨的分组鏖战,一名千夫长领着金兵杀过来了,华夏军也过来了一些人,随后是女真的大队翻过了山脊,逐渐排开阵势。华夏军的大队在山下停住、列阵——他们不再往烂泥滩进军。
四月的汉中,太阳落山比较晚,酉时左右,金兵的先锋主力朝着山下的汉军发动了进攻,他们的运力充足,因此带了铁炮,但铁炮才在山间缓缓的展开。
烂泥滩战场一侧的陈亥,已经将对面女真的发令点捕捉清楚。这个时候,聚集在烂泥滩的金兵大约是一千四百人左右,陈亥麾下的一个团,九百余人也已经聚集完毕,他们已经完成为主力部队诱敌入场的任务。
“我们这边妥了。收网,发令冲锋。”他下了命令。
三发带着烟火的响箭在极短的时间内相继冲上天空,烟火呈血红色。
陈亥拔刀。
“杀——”
“杀——”
“杀——”
战场上陡然爆开的喊声犹如春雷绽放,九百人的喊声汇成一片。在整个战场上,陈亥麾下的士兵自动汇聚成六个集团,朝着先前观察到的四个核心点冲杀过去。
从山上下来的那名女真千夫长身着铠甲,站在大旗之下,陡然间,看见三股兵力从不同的方向朝着他这边冲过来了,这一瞬间,他的头皮开始发麻,但随之涌上的,是作为女真将领的骄傲与热血沸腾。
“放箭——随我杀敌——”
他将长刀挥舞起来。白色的夕阳下,立马横刀。
华夏军扔出第一轮手榴弹,随后,散兵线交汇,冲过来的华夏军士兵,首先盯住的都是女真军阵中的将领。
陈亥挥舞厚重大刀,朝着战马上那身形魁梧高大的女真将领杀过去,身边的士兵犹如两股对冲的海潮,正在咆哮声中互相吞噬。女真将领的眼神扭曲而嗜血,令人望之生畏,但陈亥从不在乎,他的眼中,也只有呼啸的冰雪与噬人的深渊。
女真将领率领亲兵杀了上来——
……
酉时二刻,浦查率领军队,在猛烈的冲锋之中,凿穿了华夏军主力的中路。这让他感到有些迷惑。但随即反应过来,就在方才的作战当中,华夏军主动选择了两翼展开,将他们放入后方——后方已靠近嘉陵江。
只是稍做思考,浦查便明白,在这场战斗中,双方竟然选择了同样的作战意图。他率领军队杀向华夏军的后方,是为了将这支华夏军的后路兜住,等到援兵抵达,自然而然就能奠定胜局,但华夏军竟然也做了同样的选择,他们想将自己放入与嘉陵江的夹角中,打一场歼灭战?
华夏军在西南胜利之后,已然狂妄至斯。
他的心中涌起怒火。
这一刻,撒八率领的支援队伍,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最迟天黑,应该就能赶到这里。
浦查的麾下一共万人,此时,一千五百人在烂泥滩,两千五百人在对面的山脊上组成后方阵地,他带着近六千人杀到了这边,对面打着华夏第七军第一师番号的部队,加起来也不过六千左右。
这是第一战,对方固然狂妄,但自己这边需得谨记望远桥的教训,接下来作战可以尽量保守,命令对方山间部队徐徐挺进,以铁炮支援。打到天黑,再杀光这帮汉狗。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也就在同一时刻,带着鲜血的斥候冲了过来,烂泥滩战场战败了,猛安仆鲁被汉人砍下了头颅,几乎在不长的时间里,有三名谋克战死,千余人军心已丧,正四散逃窜。
……
“噗”的一声,有华夏军战士在倾倒的旗帜下将那名已然死去的女真将领的头颅砍了下来。
“团长,这颗头还有用吗?”
“扔了喂狗。”
陈亥带着半身的鲜血,走过那一片金人的尸体,手中拿着望远镜,望向对面山岭上的金人阵地,炮阵正对着山下的华夏军主力,正在缓缓地成型。
“金兵主力被隔开了,集合部队,天黑之前,我们把炮阵拿下来……方便招呼下一阵。”
陈亥如此说话。
陈亥从来不笑。
……
天黑之前,完颜撒八的部队接近了嘉陵江。
他听到了刺耳的冲锋号的声音……
第九三九章 大决战(三)
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只剩下最后一抹光点了。近处的山间、大地上,都已经开始暗了下去。
马声嘶鸣,山岭与滩涂间能看到斑斑点点的火焰在燃烧,溃兵的声音在临近入夜的大地上,远远近近的,让人有些分不清距离。
爆炸声响起在山脊上,火焰伴随着烟雾冲开了一瞬,在落入黑暗的大地上显得格外耀眼,半身鲜血、行走在这片阵地上的陈亥几乎被爆炸波及到,踉跄几步,被一具金兵的尸体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又按着尸体的头颅爬起来,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
“耿长青!把我的炮看好了,点好数——”
陈亥大声地喊着手下营长的名字,下了命令。
原本是金兵铁炮阵地上的作战已近尾声。
由华夏军制造、推广出来的铁炮是划时代的武器,对于密集的战场冲阵来说,它的威力无穷。但从铁炮、手榴弹等物的出现开始,华夏军实际上已经在淘汰密集的方阵冲击了,第七军固然也有走正步等方阵训练,但主要是为了增加军队的纪律性和整体性暗示,在实际的作战演练方面,用爆炸物将对方直接炸散,己方也以散兵冲锋,随时随地的小规模配合,才是第七军的作战重心。
浦查的一万前锋,一共带了二十余门铁炮,若是面对一整块冲来的士兵,固然能够造成巨大的伤害,惊人的爆炸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种震慑。但这种震慑,对于华夏第七军中的老兵来说,基本没有效果。
若是时间再发展一些,在相对现代的战场之上,往往也是新兵怕炮,老兵怕枪。二十余门大炮组成的阵地,若要齐射打死某个人固然没有太大问题,但谁也不会这样做。对单兵而言,二十多门大炮的意义,恐怕还比不上二十支箭矢,至少箭矢射出来,弓箭手可能还瞄准了某个人。而大炮是不会针对某一个人发射的。
陈亥组织了麾下的士兵,以班为单位沿着侧面山麓轻装绕行,随后一波一波地发动了进攻,大炮并没有起到多少阻拦的作用,双方先是以手榴弹、火雷相互攻击,随后在铁炮阵地间厮杀成一片。华夏军开始进行斩首战术,而金兵亦组织起顽强的抵抗。
作为一度横压天下三十年的部队,尽管在最近连遭失败、折损大将,但金军的士气并没有兵败如山倒,往日里的骄傲、眼前的困局叠加起来,固然有人胆怯逃跑,但也有不少金兵被激发起悍勇之气,至少在小规模的厮杀中,仍旧称得上可圈可点。
以至于陈亥夺下这片阵地,费了不少的力气,而即便在战局几乎底定了的时刻,也有女真士兵持着火把发起了亡命的攻击,之前的爆炸,便是一名女真战士点燃了炮兵阵地上的一处弹药桶所致,爆炸波及,附近的两门大炮亦被掀飞,眼看着已不能用了。
“救治伤员!”
“构筑防线——”
“试炮——”
陈亥行走在阵地上,一道一道地发出命令,有人从远处过来,提着颗人头“团长,杀了个猛安。”
“扔了喂狗!”
他如此说着,下方战场上溃兵还在逃散,远远的嘉陵江畔,主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视野东侧响起了动静,陈亥举起望远镜,一片火光出现在东面视野的尽头——远隔了烂泥滩遥遥相望的丘陵上,马队的火把连成一线。
“撒八来了。大炮准备!”陈亥冷静地下令,“带了长枪的、工兵队的,下去支援侯旅长。”
……
完颜撒八并未在第一时间投入战场。
他率领的支援部队一共两万人,其中三千余人是骑兵。他的军队与浦查的队伍相隔不远,原本半日时间便能投入战场,骑兵队的速度当然更快——这个时间原本是充足的,但没有料到的是,略阳这边的战争变化情况,会激烈到这种程度。
他在赶过来的途中,一共接到了五次战场的情报,前两次还算正常,随后一次比一次紧急,最后那次的士兵干脆就是在战场上溃败下来的。华夏军的攻势凌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程度,他率领骑兵现行,将战场纳入视野的第一刻,他让马队停了下来。
视野前方正是一片混乱的溃败景象,眼见这边丘陵上的火把,部分逃散的金兵朝这边过来了,撒八命令亲卫将溃兵收拾起来,同时叫了人过来询问状况,不久之后,便有一项又一项的信息汇集过来了。
浦查的一万前锋部队,已经濒临崩溃,大量的士兵被华夏军冲散,他带着本阵的亲卫转往嘉陵江畔,试图背靠江水以守,打出破釜沉舟的哀兵之势来。
在士兵的说话中,浦查正在前方的嘉陵江畔等待着营救,而在视野前方,火炮的阵地就已经被华夏军拿下,金兵在这片夜幕中的溃散杂乱无序,而华夏军的作战队伍,分明结成了一股又一股的洪流,在如此混乱的作战中,他们都在下意识地汇集、抱团,这些集团都不大,但对于溃散的金兵而言,每一个集团都如同噬人的凶兽,正在吞噬视野间每一波还能反抗的力量。
其中最大的一个集群明显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到来,正在有着炮阵的山腰下聚成一条长线,长枪集结成林,枪林前方一排士兵似乎正在疯狂地挖掘地面。
这支步兵队伍也不过两三千人,他们在第一时间,准备跟骑兵打阵地战,阻拦住自己冲往嘉陵江救人的去路,但撒八自然明白,这样行动迅速而又坚决的队伍,是相当可怕的。
还有更可怕的,蕴藏着浦查部队迅速崩溃原因的讯息,已经被他初步地组织出来,令他觉得牙根都有些泛酸。
如果在十年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将麾下的骑兵投入到战场上去。
当然,眼下能够让他犹豫和等待的时间也并不多了。
他迅速地下达了几个命令,其一是命令麾下亲卫收拢和再度组织起逃散的士兵,恢复战力,其二是让人迅速地冲往嘉陵江传讯,令浦查不可再犹豫,以最快速度朝东路突围,与己方汇合。同时,他叫来了身边最为倚重的一名亲兵,让他迅速返回后方大营,让其向宗翰转达这片战场的问题和发现。
“速去,不可再迟了。”
他如此说道。
回首过来,山麓间、树林间、洼地间、滩涂间的战场上,稀稀疏疏的都是点点的光火,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对于骑兵来说,当然不是最佳的冲阵时机。但不得不冲,不得不在运动中寻找对方的破绽。
这是唯一的出路——
……
天色入夜了。
宗翰的大营在山地之间扎起了营帐,战马飞驰进出,将这个夜里渲染得热闹。
战争已经以一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相对顺利地开始了。战火是下午开始点燃的,首先发生战斗的是阳坝方向的山区之中
第九三九章 大决战(三)第12页,请点击下一页。
第九四〇章 大决战(四)
武振兴元年四月,自宁毅一怒弑君、打出华夏旗帜后第十三个年头的初夏时节,这世上许许多多的常识都在被剧烈地颠覆过去。
持续近两年时间的金国第四次南征已经进入尾声,这期间,那看似边缘化实则受到整个天下无数人关注的西南战役,也即将结束了。武朝在金国东路军的进攻中沦陷、崩溃,几乎整个天下向金人下跪的惨剧令人伤痛扼腕,但并未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之外。
在整个金武大战的过程当中,武朝有过愚蠢的行径,也有过悲壮的抵抗,但无论战前还是战后,人们都清晰地知道,在这场大战之中,武朝是真正的弱者。弱者的失败令人叹息、心痛,但整个天下大部分的人,都至少曾经想过一两次这样的景象了。
对于西南的黑旗,人们长时间的,不愿意去注视它,武朝的人们对它的印象或多或少有所偏差,即便是长期与西南通商互利的许多势力,对于一度蜷缩于西南凉山之中的区区几十万人,也很难生出极高的评价来——且这个“极高”的上限,顶多也是与武朝齐平。
即便是在金国,绝大部分的人群也没有非常认真地考虑过所谓“黑旗”的威胁。尽管当年发生在西北的大战一度令金国折损两员大将,但其后毕竟是以金国的胜利以及对西北的屠杀结尾的。真正看到了黑旗威胁的唯独宗翰、希尹等金国高层,而他们的思维,也停留在“为时未晚”上。到得第四次南征,东路军主攻武朝,西路军将目的放在了西南上,有了宗翰、希尹的这般关注,别人也就不再对黑旗的隐患,有所担心了。
宗辅宗弼征南武,尚有可能会铩羽而归、无功而返,但西路军盯上的目标——那群躲在山中的武朝悍匪——基本是没有躲过去的可能的。
人们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金武交锋,注视着南武裂解覆灭的过程,对于西路军的推进,则大都抱持了相对舒适的心态。如果说武朝的战争过程可以支撑起一场场精彩的赌局,西南的战事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只能成为时间上的对赌宗翰会在何时击破梓州、在何时击破成都、在何时击溃所谓的华夏第五军、何时凯旋回朝……到得这一年年初,这样的赌局或许可以有所调整,但大方向上,仍旧是没有多少变化的。
直到西南的那位心魔犹如戏法大师般一张一张地翻开了他手中的底牌。
没有人料到那偏安一隅,在很长时间内都只有区区数十万人基础的黑旗军,会蕴藏着如此宏大的力量。在去年的下半年,西路军进入剑阁,那心魔手中的底牌还只是一张一张从容而缓慢地翻开,宗翰率领的西路军只以为面对了一片小池塘般的不断深入。
但到得今年,尤其是从二月开始,心魔手中的牌面开始变得激烈了,甚至一张比一张更为激烈。小小的池塘动摇起来,地火在蓄积,已经深入其中的宗翰等人,看到的竟犹如扑面而来的岩浆汹涌,预备对抗小池塘的人们,面对了火山的迸发。
二月的望远桥,到三月的一路追逃,一切的常识都在眼前破裂,人们本以为那黑旗只是武朝内部的不羁的反抗者——犹如方腊,犹如田虎,顶多是更为厉害更为极端的方腊与田虎——但没想到的,这一刻黑旗表现出来的,已经是超越了女真崛起,“满万不可敌”的可怕力量。
最可怕的是,这样的力量,仍未见底。如果说二三月间西南出现的火器是建立于奇巧淫技上的一时突破,到四月间宗翰寄托了最后希望的汉中决战,人们才赫然看到了甚至超越了奇巧淫技力量的惊人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