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宁毅说到这里,终于沉默下来,西瓜想了片刻:“精神高尚,与物质有什么关系?”
“就好像我吃饱了肚子,会选择去做点好事,会想要做个好人。我如果吃都吃不饱,我多半就没有做好人的心思了。”
“那不就是穷**计富长良心了,那样的好人是真正的好人吗?”
“什么是真正的好人啊,阿瓜?哪里有真正的好人?人就是人而已,有自己的**,有自己的弱点,是**产生需求,是需求推动创造了今天的世界,只不过大家都生活在这个世道上,有些**会伤害别人,我们说这不对,有些**是对大部分人有益的,我们把它叫做理想。你好吃懒做,心里想当官,这叫**,你通过努力学习努力奋发,想要当官,这就是理想。”
宁毅笑着:“虽然物质不能让人真正的变成好人,但物质可以解决一部分的问题,能多解决一部分,当然好一部分。教育也可以解决一部分的问题,那教育也得上来,然后,他们扔掉了三千多年的文化,他们又要建立自己的文化,每一个东西,解决一部分问题。等到全都弄好了,到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他们能够有那个资格,再向那个终极目标,发起挑战……”
“……他们前一次的挑战。”西瓜欲言又止,“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们的挑战怎么了?”
“阿瓜,故事只是故事。”宁毅摸了摸她的头,“真正的问题是,在我看到的这些阶段里,真正主导每一次变革出现的核心规律,到底是什么。从洋务运动、到维新变法、旧军阀、新军阀、到精英政府再到人民政府,这中间的核心,到底是什么。”他顿了顿,“这中间的核心,叫做社会共识,或者叫做,群体潜意识。”
“这种社会共识不是浮在表面上的共识,而是把这个社会上所有人加到一块,读书人可能多一点,当官的更多一点,农民苦哈哈少一点。把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加起来然后算出一个平均值,这会决定一个社会的样貌。”
“当然在一开始,没读书的普通人占的比例非常小,越往前走,他们的分量却不容忽视。我们说的满清三百年,突然挨了打,大家就会开始想,怎么办?这个时候提出洋务运动,大家一想,有道理啊,这个变化被大众所接受。”
“继续挨打,说明变化不够,大家的想法加起来一算,接受了这个不够,才会有变法维新。这个时候你说我们不要皇帝了……就无法形成社会共识。”
“只有当他们继续挨打,不要皇帝,成为社会共识。接着旧军阀成为共识,军阀需要学习外来的理念和技术,慢慢的也成为共识。我们的文化体系明显跟格物学格格不入了,被打了这么久以后,慢慢的要打掉这个文化体系,也才成为共识。精英政府成立以后,都是开了眼看了世界的佼佼者当官,当时的社会共识觉得,这样就行了,所以他们不停的捞,也成为一种共识。”
“等到精英政体的盘子做不下去,民不聊生了,大家得出了共识,还要更加的优秀、更加的清廉、更加的严于律己……这样的社会共识会深刻地影响到一批人,他们内心深处认同了这些想法,他们才能做出那样的事情,他们才能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把一颗馒头,让给别人。这是一百年来的屈辱,才终于营造出来的社会共识,是大家打心底里觉得应该的东西。”
“一百二十年,敌人终于被打败了,外敌没有了,这种共识按照惯性还在延续,可这个时候,大家仍然没有太多吃的。你肚子饿了,面前有一颗馒头,你是让给你的同伴,还是带回去给你家里的孩子呢?”
“当这样的问题落到千万人上亿人的身上,你会发现,在最苦的时候,大家会觉得,那样的‘高尚’是必须的,情况好一些了,一部分人,就会觉得没那么必须。如果还要维持这样的高尚,怎么办?通过更好的物质、更好的教育、更好的文化都去弥补一部分,也许能够做到。”
“阿瓜,今天你不用管外面这些农民,你就去看那些书生、你身边的官员,我的那些学生,你想想,今天的社会共识是什么呢?人人平等?这个社会上绝大部分人甚至还没有形成‘要让种地的识字’这种想法的共识。甚至于不要皇帝这样的共识,我都已经往前跨了好几步,更何况是……老牛头那样的共识呢?”
“没有那样的共识,陈善均就无法真正塑造出那样的官员。就好像华夏军当中的法院建设一样,我们规定好条文,通过严肃的步骤让每个人都在这样的条文下做事,社会上出了问题,不管你是富人还是穷人,面对的条文和步骤是一样的,这样能够尽量的平等一些,可是社会共识在哪里呢?穷人们看不懂这种没有人情味的条文,他们向往的是青天大老爷的判案,所以哪怕三令五申不停开班进行教育,下去外头的巡回执法组,很多时候也还是有想当青天大老爷的冲动,抛开条文,或者从严处理或者网开一面。”
“判得也没什么不好的。”西瓜嘟囔一句。
“倒也不算不好,总得慢慢摸索,慢慢磨合。”宁毅笑着,随后朝着整个夜空划了一圈,“这天下啊,这么多人,看起来没有联系,天下跟他们也无关,但整个天下的样子,终究还是跟他们连在了一起。社会政体的样貌,可以提前一步,可以落后一步,但很难产生巨大的跨越。”
“就好像当官一样,每个人口头上都痛恨贪官污吏,但如果你的叔叔当了官,你是觉得他应该清廉无比呢?还是觉得他多少帮帮家里人也很应该?大众脑子里的想法,会决定这个世界的样子。假设今天人人平等前进了一大步,你是升斗小民,出了点事,你第一反应是想要找个关系帮忙,还是想着直接让司法机关按条纹办事。社会的样子,就在这些想法平均值里,上下波动。”
“我一年可以在华夏政府里开几百场的会,拼命告诉他们你们要清廉,可这些会议,不可能真正打败和扭转人心里的共识。整个社会潜意识里的共识,是文化决定的。”
他们转过前方的长街,又朝一处僻静的广场转出去,旁边已经是一条小河,河上花船驶过,反射粼粼的波光。两人安静地走了一阵,西瓜道:“难怪你让竹记……写那些东西……”
“能深入潜意识的,只有文化。”宁毅笑得复杂而疲倦,“想要人人平等,你得让人们的生活里,充满关于平等的故事,我们想要告诉别人,家天下的罪恶,就要让他们讨论皇帝的昏庸无能。当然整体来说不是这么简单,但这里是大头……我们可以拖着这个社会前进一步,每前进一步,就要所有人的心底打好基础,一步走完,才有可能去下一步,否则你多跨一步,他们会把你拉回来。”
“陈善均的老牛头,可以带来很多的关于平等的经验……比如说他一开始粗暴地分田地,是因为有我们的兵给他压阵,如果没有华夏军这个庞然大物做前提呢?是不是得用更长的时间,做出更好的舆论来?他经营老牛头两年,一开始跟人说平等,到遇上这样那样的问题,他会不断增加自己的理论和说法,不管他走不走得过去,他的这些,都会成为将来往前走的基石……”
“但如果说让我来,阿瓜,你高看我了,我也走不过,因为我害怕每个人心底的潜意识。你一旦走得太快,他们拖住你,甚至于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杀了你……”
“你整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哦。”
西瓜伸手去抚他的眉头,宁毅笑道:“所以说,我见过的,不是没见过。”
“你这个故事里,要实现大同,恐怕还得几百年吧?”
“恐怕是要……”
“他们还会进行下一次挑战吗?那个时候是什么样的?”
“后面的看不清楚了啊……”
“编个故事都不能编全一点……”
“所以说是真的看到了,又不是我自己由着性子瞎扯的,不相信算了……”
“你说得这么有说服力,我当然是信的。”
宁毅看她,西瓜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眨。
“算了,对了你之前说洋务运动很恶心,是怎么回事?”
“就是很恶心啊!”
两人说笑着,一路前行,到得前方的一段路口,灯火又亮起来,路上兼有行人。西瓜陡然看到了谁,拉了宁毅悄么么地往前走。随后夫妻俩躲在一处巷子后头,探出脑袋往前方偷窥。
“谁啊?”扒在妻子肩膀上,宁毅皱眉道。
“城里的一个坏人,你看,那个老头,叫做关山海的,带了个女人……大Y魔……这几天经常在新闻纸上说咱们坏话的。”
宁毅撇了撇嘴:“你够了,不要面子的啊。眼下成都城里成千上万的坏人,我打开门放他们进来,哪一个我放在眼里了,你拉着我这样偷窥他,被他知道了,还不得吹牛吹一辈子。走了走了,多看他一眼我都丢脸。”
“不是的。”西瓜挥手打他,“今天下午,宁忌托侯元顒查这个老东西,有人提了一句,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不是正好遇上了……老东西得罪我儿子……”
“嗯?”宁毅皱起眉头,趴在西瓜身后也多看了几眼,“行了,什么得罪不得罪的,就那老头的身板,要真得罪了,老二早把他卸了八块……不对,你觉得老二会这样做吗?”
“不知道啊。”西瓜道,“小忌挺乖的。”
“唉,算了,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回去再找人查。走了走了。”
“不能查,小忌我练出来的,厉害着呢,他偷偷找的小侯,你大张旗鼓地一闹,他就知道暴露了。还不得说我们整天在监视他。”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他都知道偷偷找人了,这是想避开我们的监视,显然心里有鬼……是不是真得派个人跟着他了?”如此说着,不免朝那边多看了两眼,随后才觉得有**份,“走了,你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半夜过来宰了他。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不能这样……走了。”
“别拉我,我……”
撕拉——
月光照耀下的那边,关山海带着女人进了大大的宅院,这边的两夫妻站在了偏僻的小巷当中,没好气地对望。
“哪有你这样的,在外头撕自己女人的衣服,被别人看到了你有什么得意的……”
“说了走了走了,你天神一样的相公都说话了,你当耳边风……一个老东西,回头我就叫人抓了他灌辣椒水……”
西瓜伸出双手打他,宁毅也扬手还击,两人在黑暗的巷道间将双手抡成风车互相殴打,朝回家的方向一路过去。
这一夜星火如织,西瓜因老牛头而来的低落情绪在被宁毅一番“瞎掰打岔”后稍有缓解,回来之后夫妻俩又各自看了些东西,有人将密报给西瓜送来,却是钱洛宁对老牛头状况的报警也到了。
一路磕磕绊绊走到这里,老牛头还能否坚持下去,谁也不知道。但对于宁毅来说,眼下成都的一切,必然都是重要的,一如他在街头所说的那样,成千上万的敌人正在往城内涌来,华夏军眼下看似机械应对,但内里无数的工作都在进行。
西瓜回忆着丈夫先前所说的所有事情——尽管听来如天方夜谭,但她知道宁毅说起这些,都不会是无的放矢——她抓来纸笔,犹豫片刻后才开始在纸上写下“OO运动”四个字。
她实在不想写出开头那两个字来。宁毅太坏了,这么正经的事情上也瞎掰。
“OO运动”之后,是“维新变法”、“旧军阀”、“新军阀”……等等。依靠回忆将这些写完,又一遍一遍地反复想着宁毅所说的“那个世界”。
这是他所看到的步骤吗?这一条道路,真的如此漫长而且艰难吗?是因为他从不敢轻易地考虑成功,所以才会放任老牛头的分裂?才会将一切的探索当成是实验?
一百多年的屈辱和探索,不停地找路,不停地失败,再不停地总结经验和修改道路,绝对的正确在哪一刻都没有真正的出现过。如果自己置身于那样的一个世界,会是怎样的感受呢?奋发还是绝望?
她还能记得当年在杭州街头听到宁毅说出那些平等言论时的激动,当宁毅弑君造反,她心中想着距离那一天已然不远了。十余年过来,她才每一天都愈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夫君是以百年、千年的尺度,来定义这一事业的成功的。
人生真短暂啊……
第九八二章 绵藏锦绣剑与刀(九)
一夜轮番的应酬,接近暂居的小院,已近子时了。
由于被灌了不少酒,中间又吐了一次,闻寿宾不耐马车的颠簸,在距离院落不远的街巷间下了车。想着要走一走,对今夜的两次应酬稍作复盘:哪些人是好说话的,哪些不好说,哪些有弱点,哪些能往来。
若是在其他的地方,这样的时间走在外头,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全。但一来他今日心情亢奋、激动难言,二来他也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成都城外松内紧,华夏军携击溃女真人的威势,狠抓了几个典型,令得街面上治安清明,他这般在街上走一走,倒也不怕有人要害他性命——若是要钱,将袋子给了便是,他今天倒也并不在乎这些。
夜晚的风温暖而和煦,这一路回到院落门口,心情也开朗起来了。哼着小曲进门,丫鬟便过来告诉他曲龙珺今日失足落水的事情,闻寿宾面上阴晴变化:“小姐有事吗?”
“没事,但可能受了惊吓……”
丫鬟一五一十地向他转述了今日的来龙去脉,闻寿宾听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到客厅之中先让人捧上一壶浓茶,喝了几口,散去酒气,方才朝后方的小楼那边过去。
他上得楼来,在房间外敲了敲门,等待片刻,方才推门而入。曲龙珺正在床上沉睡,纱帘随风摆动。闻寿宾走到房间中央的木桌前,取出火折子点亮了油灯,方才搬了张椅子,在床边放好,坐下。
“父亲……”
察觉到闻寿宾的到来,曲龙珺开口说了一句,想要起身,闻寿宾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睡下吧。她们说你今日失足落水,为父不放心,过来瞧瞧,见你没事,便最好了。”
他虽然喝了茶,但身上仍有酒味,坐在那儿,似也带着满身的疲惫,看着窗户外头的星辉照进来。
父女俩一时间都没有说话,如此沉默了许久,闻寿宾方才叹息开口:“先前将阿嫦送给了山公,山公挺喜欢她的,或许能过上几天好日子吧,今夜又送出了砚婷,只是希望……她们能有个好归宿。龙珺,虽然口中说着国家大义,可归根结底,是不声不响地将你们带到了西南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做危险的事情,你也……很怕的吧?”
“父亲……”曲龙珺的声音微带哽咽。
闻寿宾沉默片刻,随后抬手揉了揉额头:“西南的事情,说一千道一万,是得你们想做才能做。龙珺啊,心怀大义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是真的难,令尊当年若是能选,不会去投靠什么劳什子的刘豫,为父……也真是不想跟今日的这些人打交道,国家危殆,他们喝得烂醉,满嘴提的都是风月之事。有些时候为父也想,就这些人能做成事情吗——”
他靠在椅背上,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可越是在这个世道上看,越是觉得,人就是这么一个东西,总有七分对、三分错,若没了这些东西,人就不算是人了。没有这些错处,照着圣贤之言做事,几千年前不就该是大同社会了么。几千年圣贤之言,儒家学问,为的就是在这个世道上求个折中的办法,圣人曰中庸。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所以是中庸……”
他道:“举凡这世间的事情,若是说得绝对了,也就没什么说头了。为父养了你们这些女儿,给别人说白了,他们说是娼……”他看似随意地笑笑,“往日里那些大儒啊,那些读书人啊,怎么看为父的,为父不过是养了一些……娼。教你们琴棋书画,教你们伺候别人,不过是……呵。所以他们看不起人哪,也是有道理……”
“父亲……”
“这个事情啊,为父反驳不了他们,说白了你就是干这个的嘛,就像是妓院里的老鸨子,教你们些东西,把你们推进火坑,就为了赚钱,赚的是盘剥你们的血汗钱,昧良心钱!”
他顿了顿:“可咱们这行,也有些跟老鸨子不一样,我不让你们去碰这个那个的男人,把你们当女儿的时候,我就当成女儿一样养,我尽心给你们找个好人家,就算出嫁了,我也一直把你们当成女儿……慧姑那边,嫁出去了也一直让我过去看她,我不过去,我毕竟不是亲生的父亲,过去了给那柳老爷看见,多讨人嫌,我不能……我不能让慧姑将来没个好生活,可是她……她两年前就生生的被女真人给、给糟蹋了,我都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