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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师师点了点头:“此事……我相信这边会有准备,我毕竟不在其位,对于打打杀杀的事情,了解的就少了。不过,于兄若能有成体系的想法,例如对此事如何看待、如何应对、要提防哪一些人……何妨去见立恒,与他说一说呢?对此事,我这做妹妹的,可以稍作安排。”

    于和中微微愣了愣,他在脑中斟酌片刻,这一次是听到外头舆论汹汹,他心中紧张起来,觉得有了可以与师师说一说的机会方才过来,但要论及如此清晰的细节掌控,终究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的。一帮书生平素聊天能够说得绘声绘色,可具体说到要提防谁要抓谁,谁能乱说,谁敢乱说呢?

    如此犹豫片刻,于和中叹了口气:“我主要想来提醒一下你,见立恒的事,还是算了吧。你知道,他这人想法多心思重,往日的……也没聊个几句……我就想提醒你,你也得当心,注意安全……”

    他如此说着,身体前倾,双手自然往前,要握住师师放在桌面上的手,师师却已然将手缩回去,捋了捋耳边的头发,眼睛望向一旁的湖水,似乎没看见他过于着形迹的动作。

    “我住在这里头,也不会跑出去,安全都与大伙儿一样,不用担心的。”

    于和中原本心头火热,伸手之时也是下了决心的,若是握住了手,便要顺势说些什么。但师师的躲避实在太过明显,陡然间像是在他脑门上浇了一盆冷水。他脑中纷乱地想了想,故作镇定地叹息道:“你也知道的,外头的那些谣言,都说你已经是立恒的什么人……”

    “和中,若那不是谣言呢?”

    师师的目光笑着望过来了,于和中一愣,随后终于将手收回来:“……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爱开玩笑。若是真的,自然有许多人保护你,可若不是,这谣言可就害了你了……”

    他靠回椅背,随后道:“总之,我也是有些着急,该跟你说的,也就这些了。唉,华夏军走到这一步不容易,你别看严道纶他们面对你们的时候和和气气的,转过头去,他们也指着华夏军多出点事情呢,若真的有人在八月前刺杀了立恒,华夏军四分五裂时,他们的好处也不会少的。我虽然愚钝,可也知道,得天下易,坐天下难……”

    “如今还未到坐天下的时候呢。”

    “都差不多。”于和中站起来,“行了,我先走了,估计你事情也多,总之……希望你好好的,我也希望这笔生意能成……下次聊。”

    “我送送你。”

    师师起身送他出去,于和中的心情愈发烦躁,待到了院门处,便回身挡住师师:“这里就好了,你……外头不安全,你也忙,别出去了……”

    师师无奈而又灿烂地一笑,微微躬身:“好,那就下次见。”

    “下次见下次见……”

    于和中挥着手,一路之上故作平静地离开这边,心中的情绪低落灰暗、起伏不定。师师的那句“若不是谣言”似乎是在警告他、提醒他,但转念一想,十余年前的师师便有些古灵精怪的性情,真开起玩笑来,也真是从心所欲的。

    她是跟宁毅在一起了,还是没有呢?这个问题想了一路,又不免想到自己伸手被避开时的那种狼狈,只觉得自己的那点心思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对方的面前暴露没关系,但可悲的是被拒绝,一旦被拒绝了,许许多多的问题就会像耳光一般打在自己脸上:自己是有妻儿的人,自己这次能在西南的交易里成为最重要的中间人,都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照顾……

    这样的认知令他的头脑有些发昏,觉得颜面无存。但走得一阵,回想起过去的点滴,心里又生出了希望来,记得前些天第一次见面时,她还说过并未将自己嫁出去,她是爱开玩笑的人,且并未坚决地拒绝自己……

    也是,自己眼下这状况,难以得她青睐,确实也不出奇。按照先前所想,自己便是希望趁着这次在西南的机会,攒下一些好处与说话的资本,而后才能配得上她,今日确实是昏了头了……担师师既然不曾拒绝,以她的七窍玲珑心,自己的想法也已经暴露了出来,这固然有些难受,但细细想来,却也不算太大的坏事?

    他心中这样那样的一番乱想,待思维渐渐的平静、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才又在迎宾路附近的祥和氛围里想到这次过来的主要原因。外来的无数人都在等待着闹事了,严道纶他们也都会乐见其成,这边竟然还掉以轻心,大概也是击退了女真人之后的信心膨胀。

    他是希望这次交易能够成功,华夏军能够平稳过渡的,但眼下想着这些,却又隐隐的有些期待坏事的发生了。待到这边混乱起来,师师当会明白自己这边的苦心,华夏军的道路,也能走得更加稳妥一些,而且若真的混乱爆发开来,师师必回将自己今天的警告告知宁毅,到时候自己再去与对方见面,许多话也能好说一些。

    阳光落下来,他走过繁华的成都街头,眼见着一位位书生、一位位武者,都像是等待着动手的义士。人们的每个眼神,都像是在私下里诉说着什么,图谋着串联。

    要出事了,就出事吧……

    他想。

    ……

    “……华夏军是有防备的。”

    下午和煦的风吹过了河道上的水面,画舫内萦绕着茶香。

    这是一场看来寻常的聚会,关山海、朗国兴、慕文昌……等数人在杨铁淮的召集中相聚,未免隔墙有耳,挑选了河上的画舫。

    人称淮公的杨铁淮月余之前在街头与人理论被打破了头,此时额头上仍旧系着绷带,他一面斟茶,一面平静地发言:

    “华夏军是有防备的。”他道,“城内的局势,众所周知,外松而内紧,许多竹记的人员早已进城,甚至打进了市面上那些所谓‘义士’的内部,不少人一动手就会被抓,昨日安庆坊有过一次厮杀,死了两个人,都是外来的刺客,迎宾路那边也有一次,刺客每次,当场被抓了。华夏军在预防刺杀方面很有一手,小打小闹恐怕没什么可能奏效……请茶。”

    众人端茶,一旁的关山海道:“既然知道华夏军有防备,淮公还叫我们这些老家伙过来?若是咱们当中有那么一两位华夏军的‘同志’,咱们下船便被抓了,怎么办?”

    “华夏军乃是击败女真人的英雄,我等今日聚会,只是为了城内局面而担心,何罪之有。”杨铁淮表情不变,目光扫过众人,“今日成都城内的状况,与往日里绿林人组织起来的刺杀不同,如今是有众多的……匪人,进到了城内,他们有些被盯上了,有些没有,我们不知道谁会动手谁会缩着,但对华夏军来说,这终究是个千日防贼的事情,有一拨对手,他们便要安排一拨人盯着。”

    “……他们人力有限,若是这些乱匪一拨一拨的上去,华夏军就一拨一拨的抓,可若是有几十拨人同时动手,华夏军铺下的这张网,便难免力有未逮。所以归根结底,这次的事情,乃是人心与实力的比拼,一边看的是华夏军到底有多少的实力,一边……看的是有多少不喜欢华夏军过好日子的人心……”

    他端起茶杯:“实力高于人心,这张网便固若金汤,可若人心大于实力,这张网,便可能就此破掉。”

    一众老人点头、喝茶,其中年纪四十多岁的慕文昌望望周遭众人,道:“也就是说,今日我们不知道城内的这些‘匪人’会不会动手,但可能人心不齐,有人想动、有人不想、有人能豁出命去、有人想要观望……可若观望的太多,这人心,也就比不过实力了。”

    “若我是匪人,必定会希望动手的时候,观望者能够少一些。”杨铁淮点头。

    “华夏军的实力,如今就在那儿摆着,可今日的天下人心,变动不定。因为华夏军的力量,城内的那些人,说什么聚义,是不可能了,能不能打破那实力,看的是动手的人有多少……说起来,这也真想是那宁毅常常用的……阳谋。”有人如此说道。

    杨铁淮笑了笑:“今日喝茶,纯粹是聊一聊这城内局势,我知道在座诸位有不少手下是带了人的,华夏军经营这局面不易,若是接下来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难免发飙,诸位对于手下之人,可得约束好了,不使其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才是……好了,也只是一番闲聊,诸位还有什么说的,尽可畅所欲言,大家都是为了华夏军而操心嘛。”

    他笑着,摆手。

    “……请茶。”

    阳光从画舫的窗棂中射进来,城池内部亦有许多不知名的角落里,都在进行着类似的聚会与交谈。慷慨激昂的话总是容易说的,事并不容易做,不过当慷慨的话说得足够多的,有些静静酝酿的东西也宗有可能爆发开来。

    名叫慕文昌的书生离开画舫时,时间已是傍晚,在这金黄的秋日傍晚里,他会想起十余年前第一次见证华夏军军阵时的震撼与绝望。

    那还是武建朔二年的时候,成为秦凤路经略安抚使言振国的首席幕僚,是慕文昌一生之中的第一个高点。武朝丢失了中原,言振国迫不得已投靠女真、明哲保身,在娄室进攻西北时,他们被逼着参与了进攻延州的战斗。

    那个秋天,他第一次见到了那面黑旗的残暴,他们打着华夏的大旗,却不分敌我,对女真人、汉人同时展开攻击。有人以为华夏军厉害,可那场战斗延绵数年,到最后打到整个西北被屠杀、沦为白地,无数的中立者、迫不得已者在中间被杀。

    对于那么多的人,他们原本可以拉拢、可以规劝的,甚至于在战争期间,慕文昌也曾小心翼翼地透露出愿意投靠华夏军谋个出身的想法,但华夏军毫不留情,他们只接受入伍为小兵,对于慕文昌这样的大员幕僚,竟显得毫不在意。

    原本中原有无数人士愿意投靠过去的,可华夏军,只想着打仗,容不得半点迂回。

    建朔四年四月,华夏军在杀狼岭击溃言振国以及折家联军,斩杀了言帅与多名折家子弟,此后三年,小苍河吞噬天下数百万汉军……可那又怎么样呢?最终还不是逃跑?最终无数原本不该死的人死了。

    慕文昌狼狈南逃,他的妻子儿女在那场战争中被碾碎了,其中一个女儿甚至是他主动牵线嫁给了一位女真军官的,后来娄室被杀女真在西北惨败时,他这个女儿死在了一帮抗金的乱民当中。

    抗金需要战斗,可他一生所学告诉他,这天下并不是一味的战斗可以变好的,把自己变得如女真一般凶残,即便得了天下,那也是治不了天下的。

    华夏军必然是错的!

    华夏军必须是错的……

    这次的成都,会清晰地告诉天下,这个道理。

    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走过了黄昏的街头。

    ……

    同样的时刻,名叫施元猛的壮汉会想起十余年前金銮殿里的那一声枪响、那一片混乱。

    “唉,周喆……”

    那若有似无的叹息,是他一辈子再难忘记的声音,之后发生的,是他至今无法释怀的一幕。

    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那是击败女真第一次汴梁围城,随即又处理了奸相秦嗣源后的论功行赏,他依靠家中的关系,又走了谭稹的路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面圣。为了那次的面圣,他祭拜了所有的家中先祖、甚至斋戒三日、焚香沐浴,将那次面圣作为了一生之中最光荣的时刻来对待。

    为了金殿奏对虽然也不可能跟他有什么对话不至于失礼,他在家中光是礼节便训练了大半日,对着先祖的画像不断的练习跪拜磕头以及封赏之后谢恩的礼节。面圣之后大宴宾客的宴席也早已安排妥当。

    谁知道他们七人进入金殿,原本应该是大殿中身份最卑微的七人里,那个连礼节都做得不流畅的商贾赘婿,在跪下后,竟然叹息着站了起来。

    他至今无法理解那样的情景。他叹息着叫了陛下的名字,而后是砰的一声响,所有人都还在发呆,他已经走过去,狠狠的一巴掌打在地位无比崇高的童王爷的脸上,童王爷一身戎马、战功无数,不知道多少武将在他面前会被吓得两股战战,可那一刻,他飞起来了,脑袋狠狠地砸在了金阶上。

    怎么能在金殿里走路呢?怎么能打童王爷呢?怎么能将天神一样的陛下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呢?

    他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如此无君无父之人、从未想过世上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行径。可惜在当时,他根本无法反应过来,从头到尾都在门边上跪着。

    “一群废物。”

    那个人在金銮殿的前方,用刀背敲打了皇帝的头,对着整个金殿里所有位高权重的大臣,说出了这句蔑视的话。李纲在破口大骂、蔡京呆若木鸡、童王爷在地上的血泊里爬,王黼、秦桧、张邦昌、耿南仲、谭稹、唐恪、燕道章……一些官员甚至被吓得瘫倒在地上……

    说来也是奇特,经历了那件事情之后,施元猛只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更奇特的事情了,他对于众多事情的应对,反而处乱不惊起来。中原沦陷后他来到南方,也曾呆过军队,后来则为一些大户做事,由于他手段狠毒又利落,颇为得人欣赏,后来也有了一些靠的住的心腹兄弟。

    到得这次西南门户大开,他便要过来,做一件同样令整个天下震惊的事情。

    他会想起宁毅当日走过他身边时的景象,他当日说的那句“一群废物”,很可能甚至都没有将跪在门口的几人包括在内……今日他也要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以告诫整个天下无君无父、大逆不道之辈,他们的命,也会有忠臣义士来收!

    “大哥,东西准备好了。”

    在院子里做事的弟兄靠过来,向他说出这句话。

    施元猛回过头,看见院子里的两个木桶都已经布置好,他又过去检查了一遍。

    “大伙儿知道吗?”他道,“宁毅口口声声的说什么格物之学,这格物之学,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他与奸相勾结,在借着相府的力量击溃梁山之后,抓住了一位有道之士,江湖人称‘入云龙’公孙胜的公孙先生。这位公孙先生对于雷火之术炉火纯青,宁毅是拿了他的方子也扣了他的人,这些年,才能将火药之术,发展到这等地步。”

    施元猛望着院子里的人:“这魔头,贪天之功为己功,大逆不道、恶行累累,他能够打败女真人,无非是凭借这些火器,而今天下板荡,他就躲在西南,趁着女真大军打垮了所有人,再以这些火器击败对方……这样的事情,我不会再坐视,咱们此次杀了宁毅,自有人将那公孙先生救出西南,到时候这火器之术广传天下,击溃女真,不在话下。我武朝江山、千秋永固!咱们这些人,便真正的,救了整个天下!”

    傍晚的阳光正如火球一般被地平线吞没,有人拱手:“誓死追随大哥。”

    “为了天下,誓死追随大哥!”

    城市在火红里烧,也有无数的动静这这片火海下发出这样那样的声音。

    这天晚上,宁忌在闻寿宾的院子里,又是第一百零一次地听到了对方“事情就在这两天了”的豪迈预言。

    第二天,在比武大会现场,黄山过来向他套话:“最近这段时日,外头都说成都要出事,你们华夏军就不提防着些?”让人感到对方正为华夏军的状况不断操心,宁忌对于他们的行动能力已经不抱期待,面瘫着回答:“你们要闹事就闹呗。”

    “嘿,开玩笑开玩笑,不是说我们,我们是没打算闹事的,你看,我跟师兄他们还参加了比赛不是么……我只是担心啊,时局乱了,这比武大会不也没得开了吗,你们华夏军对这事可得看牢了……”

    “一师到老牛头那边平乱去了,其余几个师本来就减员,这些时候在安置俘虏,看守整个川四路,成都就只有这么多人。不过有什么好怕的,女真人不也被我们打退了,外头来的一帮土鸡瓦狗,能闹出什么事情来。”

    “那是、那是……龙小哥说得对,毕竟女真人都打退了……”

    “你们可别闹事,不然我会打死你们的……”宁忌瞥他一眼。

    黄山憨厚地笑:“哪能呢哪能呢,我们真的打算在比武大会上扬名立万。”

    两人相互演戏,不过,纵然明白这壮汉是在演戏,宁忌等待事情也委实等了太久,对于事情真正的发生,几乎已经不抱期待了。闻寿宾那边就是如此,一开始慷慨激昂说要干坏事,才开了个头,自己手下的“女儿”送出去两个,然后整日里参加宴会,对于将曲龙珺送到大哥身边这件事,也已经开始“徐徐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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