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愤怒的香蕉
“……嗯。”
两道身影在黑暗的风雪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沿着前方的雪坡往上,如此走出数十步,隐约能看见前方山势夹角间的小小雪屋。
雪屋的下方自是树枝木料,如今上头遮盖了积雪,与山势相融隐约间像是成了一体,只有走到近处,才能看清这大雪之中房屋的推门。在雪屋后方不远处山体岩石下,还有布置巧妙的烟道。
这里是宁忌与曲龙珺如今隐居的房子。
在这一年的九月底,随着何文的一意孤行,掀起了公平党决裂的序幕,江南便由此陷入了战乱当中,到得十月里,江南开始进入飘雪的冬季,延绵的战乱却并未停歇,一处处村庄与城池在此起彼伏的厮杀与火并中犹如被浩荡的焚风席卷而过,曾经富庶繁华的江南大地,几乎没有了太平的地方。
宁忌与曲龙珺这对少年男女在荒山之中觅地修养,十月里与小和尚告别后,遭遇了几场流民与乱兵的袭扰,便只好往更深的山间去。
此时宁忌在江宁大乱中受到的暗伤逐渐好转,拿出在军队中学习到的野外技能,在山间搭起隐蔽的房子,十一月里甚至还出去偷袭了几名斥候,抢到一匹瘦瘦的枣花马。
这年月多数人缺衣少粮,马也少了吃嚼,枣花马瘦得可怜,颈脖上毛发稀疏,宁忌给它取名叫做“秃驴”,倒是曲龙珺可怜它,私下里将它叫做“小花”,帮着宁忌在山壁旁又建了个小棚子做安置,每日里悉心照料。
如此这般,江南的冬雪或缓或急地下,两人在这处山间建起小小的避风港,每日里加固窝棚、喂马、烘柴、有些艰难地生火做饭,宁忌在四周放风警惕,偶尔出去埋伏军中斥候、流寇,为了喂马,甚至还去军营偷偷背了几趟草料回来,间中又有过几次这样那样的小变故,转眼间,已经到这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三了。
前一日跟随着遇见的斥候离开了这边,在那场混战之后弄到了物资,此时回到山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雪风呼啸之中,两人在窝棚里安置好“秃驴”,随后在房间的炉灶里生起火来,待到光芒摇曳,才能看见眼前少女的脸上发鬓凌乱、嘴唇青灰的狼狈模样。
如今的江南已成绝地,这一年的冬季也异常寒冷,外头公平党数支打得头破血流,普通人易子而食、军队食人肉都已不算鲜见,即便是偷藏在山间,两人见到过几次逃荒的外人,打交道的结果都算不得好。
少年昨日觅着军队的痕迹出去后,曲龙珺便没敢生火,白日里大概也只是吃了少许生食,这时候状态自是不好,但见得宁忌回来,眉眼间笑意宛然,看来柔弱的瓜子脸上,变得轻松起来。
宁忌也不好多说什么,火生起来之后,炉灶上架了锅子开始烧水,他才将手伸到对方的额头上,正往炉膛里添柴的少女跪坐在床边定了定,待到对方手掌松开,方才将柴枝扔进去,随后又被拉了手过去把脉。她低声道:“没事的。”
“有没有事你说了不算。”
“……嗯。”
两人之间曲龙珺的年纪比宁忌要大两岁,但宁忌占了“恩公”的身份又会武术,冷着脸时少女向来是没什么脾气的。当然,宁忌这种表现气概的时候倒并不算多,过得片刻,将她的手放开,也不说什么诊断结果,曲龙珺看了看他,埋头烧水,宁忌整理从外头偷抢来的东西。同居生活的第三个月,即便是这样的沉默似乎也变得颇为自然了。
但事实上,此刻的两人,正处于复杂而又微妙的相处阶段,感受到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体会。
自江宁重逢的那一刻,彼此的心中其实是很亲切的。乱世之中的“他乡遇故知”,任谁心中都充满了喜悦。
他们在西南便有过相识。但对于那一段经历的认识,彼此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于曲龙珺而言,她并不知道少年早就监视过她一段时间的事实,也不知道对方杀死闻寿宾后救下她的理由为何,在她这里,自华夏军出身的“小恩公”强大、帅气却也有些高傲,许多时候会觉得对方有些难以亲近,甚至于——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似乎叫过她几次“小贱狗”。
为什么用这样侮辱性的词语骂她,想不清楚,而为什么骂她还要救她,对于她来说,也一直是心中的谜团。
西南小院中的那一晚,少年杀人时的果断与冷冽在她心中留下的印象无比深刻,这样的一个人,若是心中真对自己有意见,将自己顺手杀掉,绝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那次的事件之后,她身边没有了闻寿宾的掌控,随后因为父仇的缘故离开了华夏军,孑然一身,像是从头再来,却也彻底变得无依无靠,要说记忆中印象深刻些的人,无非是华夏军的顾大婶与这位“小恩公”。九月里公平党表露出狰狞的面目之后,她听到这位“小恩公”的名头,甚至与对方重逢,心中顿时像是有了归处。
但这样的想法真实吗?是不是她的一厢情愿,在西南时那张冷冽的脸,那声“小贱狗”的称呼,对方又是如何看待的她,这些东西,却又难以细思。
至于宁忌这边,与小贱狗的重逢是这次离家之行当中最无法想象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这种感受是温暖还是喜悦,作为钢铁直男,尤其是不久前才在西南遭到过贱女人伤害的钢铁男儿,就心中对某个异性感到温暖这件事情,这是不愿意多想的,更别提从口中说出来。
如同在张村听说小贱狗一个人离开之后的反应一般,她要死了,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能够说什么呢?不想让她死?他救下她不过处于简单的人道主义,一时的仁慈,她学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做了决定要自立自强,自己若是无比担心,那成什么了。
“何文爱高畅”都那么羞耻,更何况“龙傲天担心小贱狗”。
而从西南离开之后,他其实也并未过多地去想,自己希望将龙傲天的威名大大的打出去的执念到底是因为什么。张村的评价固然是一个方面,但事实上,在龙傲天这个名字被打上“五尺淫魔”的污蔑后,他也完全可以改个东方不败、西方失败之类的名头从头再来的。
为了追杀于潇儿离开西南,一路招摇到三千里外,小贱狗找到他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忽然间,松了一口气。
这些话并不好说,甚至于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过。重逢之初,能够谈论的无非是从西南出来后的一系列经历,不久之后,可以沟通的东西其实就少了起来。
宁忌的背景、家境,包括在华夏军中许多具体的事情,他是无法跟对方讨论太多的;而另一方面,曲龙珺的父亲死于华夏军之手,她随后被卖做瘦马,带去西南搞破坏,这些素材,也并不是适合敞开说的话题。不好提及过往,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男女,能够聊的便不多了。
相处的前一个月,宁忌受了伤,曲龙珺照顾小恩公,属于应有之义,重逢后的同居,便并没有太多的古怪。
小秃驴来的时候,他们的手还牵到了一起,彼此都显得颇为自然。
此后战乱四起,民、匪流窜,两人进入山间建起小窝棚,偶尔在干活当中,自然的交谈反而更多一些。一旦闲下来,宁忌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很高傲,面色平静一如当初在西南时的小大夫,曲龙珺只以为他生性平淡,偶尔跟他说上一些话,其它时候多有克制,待到宁忌抢回了那匹“小秃驴”,两人之间因为这枣花马的话题倒是多了不少,曲龙珺精心照顾这小宠物,宁忌也因此出去抢了几批草料,偶尔他嫌弃地骂骂这小“秃驴”,曲龙珺也会可爱地纠正他。
乱世持续,周围的天地惨不忍睹,莫名其妙的战乱、火拼,流民之间的易子而食都已经出现。抱着善意的相识之人在这种环境下的相依为命似乎是毋庸置疑的选择,这是他们在山间相依为命里不必多说的部分。
然而,总在静下心来的时候,两人心底也会不可避免地想到,他们终究是这般年纪的少年与少女,这样的相聚眼下似乎不必多说,但接下来,会怎么样呢?
这些想法若有似无、时隐时现,就如许多人在某个年纪悄悄感受到的那样,因为与某一个人的相处,温暖、好感、暧昧、心跳、忐忑……这些思绪会若有似无的浮现、落下,有的时候像是在木屋墙上交织的枝叶与阴影,有的时候如潮汐如烟火。许多年后它们会变作心中最美好的记忆,人们偶尔提及或是永不与人诉说,但在这一刻,则支撑着他们安静而又忐忑的相处。
十月里才仓促筑起的小棚屋并不宽敞,一个炉灶,两侧是两张窄小的床,几乎便是整个房间所有的“家具”,床铺也只是劈下来的木头上铺树叶、干草再搭了些拼合起来的布片的临时做法。炉灶为这小小的床铺提供一些温度,为了避免晚上被烟熏得窒息,灶边有专门的烟道,糊了泥巴,是这处房间里最花心思的地方。
安静的沉默之中,曲龙珺烧好了热水,拧了一小块粗布给宁忌擦脸,宁忌则已经将今天的战利品做了归类:一些散散碎碎的吃食,看来可以用的刀片、护心镜,这样那样的布片,中间甚至还有个绣工精美的小肚兜——宁忌是从一个士兵的身上抢来的,至于对方是从哪里得到,则属于不能细想的范畴。
接过对方递来的粗布随手擦了脸,他指了指曲龙珺床边的一个小皮袋,让她将热水装到里头,揣进怀里——这是十一月里曲龙珺月事来时他到外头特地偷来的一个袋子——曲龙珺一边说着:“我没事的。”一边跪趴在灶边给皮袋里装了水,揣进衣服里,然后也用热水洗了布片,侧到一旁擦拭了自己的脸颊。
分派东西、收起来、继续烧火、做饭……原本冰冷的房间里已渐渐暖和起来,做饭的时候曲龙珺跪坐在床边,因为嫌皮袋碍事将它放在了一旁,宁忌看了,抿着嘴指了指,曲龙珺吐了吐舌头又将它塞进去,火光摇曳,她的脸色倒是渐渐地不难看了。
不久之后,两人吃了晚饭。
晚饭过后,曲龙珺稍作收拾,在火光中穿起针线,拿出宁忌的破衣服来,坐在那儿开始缝补。作为习武之人,宁忌在平日里动作颇大,离开西南半年多以后,又遭逢幼时不曾体验过的大雪,他这才发现自己平日里最费的是衣服,外头的衣衫动不动的旧破个口子,最近这段时间,倒是多亏了曲龙珺一次次的替他处理。
房间外头风雪呼啸,偶尔也会产生这样那样的话题。
“明天便是小年了,下这么大的雪。”曲龙珺缝补着衣服,“他们为什么要在这种天气里打仗啊,冻也冻死了。”
“因为本来就不是为了打仗啊,就是为了死人……”
“……嗯?”
“在西南的时候,华夏军打仗,是为了胜负,女真人打仗也是为了胜负,但也有些时候,粮仓见了底,吃的本就不够了,不管打不打,一千万人也只有五百万人吃的粮食,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死掉至少五百万人的。与其坐在家里饿死,不如出去打死,死了的莫怨莫尤,活着的至少能有点口粮……以前在西南的时候,军队里有些人说过这个道理,我到了这边,才第一次看到……”
年纪虽只十五,性情也颇为跳脱,但身处华夏军中,接触的都是有见地的高层,许多话语当时不懂,但这一路游历,见到复杂的事情多了,有些道理便一一印证起来。此时的少年靠着炉灶,说起这事,情绪并不见高,却自有一股忧国忧民的气度,与跟真正的小秃驴在一起时的气质大不一样。
“先前在江宁,何文冠冕堂皇,说是要收权,要整肃,实际上又何尝没有这个原因。公平党在江南打砸抢,混了两年,江南水乡,粮仓和各种积蓄都已经见底了,真要是开个大会,把一群傻瓜整肃起来,到了年底,还是要饿死很多人,与其到时候被人骂,不如大家摆明车马干一场,养不活的人打死一堆,他手头上粮食多一些,就能把活下来的精锐都拉进自己这边……原本就是他搞出来的事情,收拾不了,干脆把锅扣在别人头上,让许昭南、时宝丰、周商几个人背锅去死,哼,他太精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爹爹当年也是领兵的将军,却没听他说过这些事情……”
“我爹……”
宁忌随口接下来,此时又稍稍顿了顿,“……我爹……当年在和登,是在宁先生办公室里扫地的。”
“……啊?”曲龙珺眨了眨眼睛。
“所以他也不会说这些,不过华夏军的小孩子都得上学,军队里的孩子也多,大家说啊说的,也就懂了。”
“嗯,都说华夏军改造造纸之法,兴格物,下头所有的孩子都能取念书,明事理,就连女孩子都一视同仁,这是教化的大德……宁先生真厉害……”
“也不是啊,我倒是觉得,读书是要看人的,我就学不进去,我弟弟也是,我是不想学,我弟弟是想学但就是学不好,论读书识字,我认识的人里,可能你还厉害些。”
三个月的相处里,两人的话题算不得多,但偶尔投机的闲聊之中,曲龙珺常常能引经据典、又将那些典故生动地说出来,在与直男的对话中,颇能调节一些气氛,而作为学渣,宁忌对这样的读书人,一直是颇为向往的。若深究起来,先前在西南他会被于潇儿勾引,着了对方的道,或多或少的也有对方是老师这一因素的加成。
雪屋外雪风呼啸,房间里炉火哔啵。曲龙珺补好衣服,咬断了线头,或许是因为将至年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低声说了好些话。曲龙珺坐在那边的床上,双手抱膝——她常常是这样的坐姿,有时候还将下巴埋进抱拢的双臂之中——话语柔和,宁忌则已经躺倒在这边的床上。
宁忌说起华夏军在过节时的热闹,也说了说跟一帮狐朋狗友寻欢作乐的糗事,甚至还说了炸茅坑以及自己茅坑被炸的经历,过得一阵,见曲龙珺并不介意,方才稍稍说起家里的事情。
“我家里……有几个姨娘,有哥哥嫂嫂,有弟弟妹妹,这次出来,几个妹妹估计会想我了,哥哥嫂嫂也会想,爹和娘……”
“娘会哭的……”
“我爹……不知道他会不会想,应该不会哭,但若是我在外头出了事,他应该也会很伤心吧……”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两人说到这里,也不知是这晚的什么时候了,曲龙珺听着这些,眼中眸光复杂,“你这么好,他们肯定会想的。”
听得这句“你这么好”,宁忌的脸上微微一烫,随后道:“……无情未必真豪杰,莲子……什么……嗯,你诗说得不错……”
“这不是宁先生写的诗嘛……”
“啊,宁……我爹就只扫地,他没教这个……你书读得真多。”
他看了曲龙珺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少女的眸光却微微的低了低,她抱着双膝,稍稍的朝后方靠了靠,有些复杂的眼神匿进了黑暗里。
房间里就此安静了片刻。
随后是持续着安静。
宁忌想要自然地找些话题,但一时半会没有找到。
就在这安静似乎要一直持续下去的某一刻,他听见曲龙珺在对面开了口。
“小、小龙哥……”
“……嗯?”
对方的话语也尽量的平静,只是在细微处,有着微微的颤抖:
“……你……你从西南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任务啊?”
“呃……”
“我知道你可能不方便说,但是……”
……
“但是……倘若明年开春,雪化了,你能不能……你能不能……”
……
“你能不能……”
……
“……带着我啊?”
……
风雪的声音似乎变大了,在耳边呼呼的吹,炉灶之中,暖黄的火光摇晃着拂过两人的身体与脸颊,宁忌张了张嘴,声音卡了一下。
“那个,呃……咳,是……是有任务……嗯……”
他顿了顿,望向那边。
“没事的。”
这句话的意义并不明确,但由于语气的坚定,少女像是听懂了,身体放松下来,点了点头,她坐在那儿,伸直了双腿。
这个动作很漂亮,宁忌挪开了眼睛,心扑通扑通的,情绪竟也轻松了下来。
温暖的雪夜里,两人随后又在这轻松的心情中交谈了不少的废话,少女说起书上的事,也给他讲故事,随后告诉他闻寿宾逼着她念书、弹琴、跳舞之类的事情,像是在向他剖白这些技艺的由来。
宁忌并不笨,能够听出她此时话语之中的含义,也能够听出她语气之中的小心,她学父亲的诗作,当年固然有闻寿宾等人不纯的用意,但此刻闻寿宾的坟头长了草,江南连草都快被烧没了,这些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他现在还根本不想回西南。于潇儿还没杀,“五尺淫魔”的污名还没洗刷成“天下第一”,回去挨揍也太没面子,遇上秦维文也难免要被嘲笑。
过得一阵,两人的交谈中曲龙珺再问起他将来的方向时,他仔细地想了想,做了决定。
“我想先去福州。”
他道。
“看看那个小皇帝、和小公主……都长的什么样子。”
公平党一番大乱,江南开始吃人了,小和尚去了晋地,邹旭、刘光世在中原打出了脑浆,附近唯一太平的地方,只好是去福州,于潇儿说不定也去了那里。
而且,去到太平的地方,也好安置跟随着自己的“小贱狗”——或者现在不太好骂她小贱狗了,那该叫什么呢?小贱龙?——自己的武艺毕竟还没有天下无敌,身边跟了一个人,便不要太去冒险。
他想了想,自己也并不是那么喜欢冒险的,如今身边有了一个小贱狗,还有了能够驮东西的小“秃驴”,待到春暖花开,锅碗瓢盆也能带上,包袱也能多带两个,跟春游都没什么区别了。
去看看大海,真开心……
炉灶中的火光渐渐地变小,挡了隔板,但还散发着热气。宁忌嘟嘟囔囔地做着计划,说起传说中的大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本章完)
赘婿 第一一四一章 汹涌的江河(上)
十二月二十四,晋地,亦是白皑皑的一片。
威胜,雪暂时的停了。
城门四开,密密麻麻的身影在这白色的城池间汇集,已是小年,这座几近新修的城池当中张灯结彩,有的地方人们铲开了路面的积雪,张开了热闹的市集。战乱多年,这是晋地第一次呈现出这样热烈的场面来。
城池一侧,过去虎王天极宫所在的地方,此时是一片坍圮的废墟。
三年之前,女真两路大军南下,粘罕与希尹率领的西路军强攻晋地,杀死了当时的小虎王田实,又策动廖义仁等晋地大族分裂虎王势力。祝彪、王山月等人被击溃于大名府,楼舒婉、王巨云、于玉麟等人难以支撑,武建朔十年五月,在固守粘罕大军攻击两月余后,虎王军弃城离开。心性决绝的楼舒婉将城内绝大部分的建筑与带不走的军械乃至古玩文物付之一炬。
楼舒婉的坚决令得挥师而来的女真人的没能在这里掠夺到任何好处。无处发泄的士兵在周围肆虐屠杀了一阵,甚至给廖义仁当时的治地都带来了不少麻烦。
廖义仁死后,虎王军收复晋地,它将大后方仍旧放在了方便战斗的山区,而在平原地区,楼舒婉结合华夏军的经验与建议,以工代赈、修路招商。女相在面对女真人时宁可玉石俱焚也决然不退的形象给了不少人以信心,即便在整个中原零落的此刻,仍旧有众多的利益体系如百川纳海般往晋地这一四通八达的中枢点汇集,迅速地重建了威胜,又在威胜附近搭建起东城这一特殊的工业技术区域。
在重建威胜的过程里,楼舒婉并未复修当初因田虎而建的天极宫,而是在附近的废墟里觅地新建了一座较小也较为朴实的宫殿,为对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寓意,她将这里取名为青宫。当然,到得最近,也常有人说这预示了女相“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的野心。
身为女子手握大权,对她这样的揣测,其中有好的一面,实际上也蕴含着不好的映射。
虎王势力自田虎死后传位于田实,待到田实骤然遇刺,整个势力本质上已然分崩离析,如廖义仁等大族投靠女真人,分裂而走。而在这边,楼舒婉、于玉麟等人不好扯旗自立,遂将田实家中一位名叫田善的孩子推出来作为傀儡,以继续抗金。待到廖义仁等人身死族灭,晋地归一,女相权力虽大,但终究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拥护,偶尔冒出来的一些怪话,实际上也是任何势力都免不了的权力斗争的体现。
当然,这些浮动的小心思,在此刻的晋地,还是不足为道的。从在田虎麾下掌户部开始,楼舒婉经历的便是无数的轻蔑与挑战,而她仍旧在虎王的势力当中牢牢的掌握住了经济与民生的整条线,而后随着被田虎下狱却反杀田虎的那次事变,到与女真人对抗时经历的无数刺杀,面对着粘罕、希尹这等当世枭雄火焚威胜的决绝,可以说,女相此时的威望,是在一次次凶狠的浪潮中一拳一脚硬生生打出来的。
而另一方面,兵权上有于玉麟的支撑,威胜与东城的开放拉拢了各方大小势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从西南而来的专家团与宁毅的态度代表了那个当世最不可忽视的大势力的意愿。即便有些许的风浪,楼舒婉在晋地的威权也几乎是牢不可破的状态,关于“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之类的流言,偶尔即便是楼舒婉听到,也只是无所谓的哂然一笑。
当然,比较微妙的是,在部分人的眼中,对于楼舒婉这样的女子在晋地掌权最大的一个因素或许并不在于她一直以来拳打脚踢的成绩,而在于某些不知什么时候传出来的、关于楼舒婉与西南宁先生爱恨交织、关系复杂的流言。
在如今的这片天下,谈到政治斗争,许多人或许会敢于杀死西南华夏军的某个盟友,但无论如何,人们会恐惧于杀死宁毅的某个家人,或者粗俗一点,说是“姘头”。楼舒婉与宁毅的关系一开始是如同笑话一般的流言,到得后来,华夏军与晋地的来往越是紧密,双方的关系越是复杂,这样的流言便愈发神乎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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