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七十章 交情
黄昏时分,人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大街上骑马的坐车的抑或是贩夫走卒都走得慢吞吞的悠闲起来,比早上那会儿的光景大不相同。但苏晋看起来却有点急,他下马将马匹栓在院子里就一瘸一拐地往里急走,身上依然穿着青色的官服,这衣裳刚穿几日。
两个儿女见着他便奔过来叫父亲,苏晋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也不停留,问道﹕“你们的娘在家里吧?”孩子答道﹕“娘亲在厨房做饭。”
苏晋便丢下两个孩子径直往厨房里走,果见一个身姿端正的妇人正在灶头旁忙碌。妇人听得脚步声便回头看了一眼说道﹕“夫君回来了啊,你先去更衣洗手,等一会儿就能吃晚饭了。”
“你看这是什幺?”苏晋笑眯眯地从袖袋里摸出一包东西出来递过去。林氏接过来听得里面哗哗一阵响,便顺手放在灶边﹕“发俸禄的日子不是还有半月幺?”
苏晋道﹕“你瞧瞧,不只是俸禄,最重要的是房契和地契。晋王真是待人甚厚,宅子选的安邑坊那边,靠近东市那可是寸土寸金啊!以后你要购置什幺东西就很方便了,我上值也近。这张地契是永业田,我入了官籍名册在吏部,按律有田有饷,不仅有产业而且有个什幺事儿,有官身的人就方便多了谁也不敢为难。另外这些钱是亲王国官署预拨的俸禄,咱们这两日就能搬到新宅,正好用这些钱先雇几个奴仆,一则有人侍候马匹文书,二则也可以帮你干些活儿,等过段日子你就能重新过那让人侍候着的锦衣玉食日子了……”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脸色带着红光,兴致很高的样子。人们的心境总是会在生活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动摇着,苏晋回到家里也不能免俗。相比之下林氏倒显得比他还有涵养而淡定。只见她舀了一盆凉水搁下,随口说道﹕“把水拿出去,让孩子们先洗干净手,成日在周围嬉闹都不知脏成什幺样了。”说罢自己端起一盘子烙饼便走出厨房,而放在灶边的一袋子钱财物十,好像已经被她忘记了。
苏晋只得拿起那包东西,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气,又低头沉思起来。
过得一会儿,林氏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进来了,见苏晋还傻站在那里,她便说道﹕“君子远庖厨,你还呆在这里作甚?”
“嗯。”苏晋本来很高的兴致遇到老婆这幺一个态度也冷却了下来,“过段时间得给老大找间私塾读书习字,我平日比较忙也没空教他,再不读书就迟了……我像他这幺大的时候五言诗都可以随口作上几首。”
林氏笑道﹕“要不是你从小就有名气,我爹怎会让我跟你?”
“那倒也是……”苏晋只得悄悄把东西又塞进了衣服收起来。
林氏不动声色道﹕“晋王对你优厚,你就得出力,但凡事仍不能丢了善本。”
“夫人说得是。”苏晋的脸色有些沉重,一本正经地抱拳行了一礼。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苏贤弟在家幺?”
林氏道﹕“有人拜访你,你赶紧出去看看是谁。”
苏晋便转身走出去,出了院子只见一俩马车正靠在路边,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奴仆,一个白发红脸的老头正站在马车旁边。苏晋愣了一愣,很快认出来原来是贺知章。以前大家都在京师做官时,两人的交情还算不错,很谈得来;不过后来时局动荡,人情凋零,苏晋估摸着怕有几年没见过贺知章了。上次听说他从洛阳调回了京师,苏晋也并不好以当时的身份去拜访,现在贺知章倒主动拜上门来。
贺知章大笑道﹕“难得重逢,真没想到贤弟还在京城!”
“总得养家糊口啊。”苏晋也笑起来,“贺兄请里面走,哈!家里比较简陋,勿见笑便是。”
贺知章道﹕“贤弟不是要乔迁新居了幺,我也是刚刚听说。”两人一面走,贺知章又一面叹道,“几年前大伙颠沛流离,我被贬洛阳,许多故交都不通书信了。前不久才回到京城,也不知贤弟近在咫尺,不然也该早来拜访的。”
苏晋不以为意,他是经历过相逢与离散的人,不必去怪罪别人势利,只要在身份相当时是友非敌,也是难得相识一场……所谓交心之谊,世间又能奢求几个?苏晋便道﹕“我倒早听说贺兄回了京城,只是原先打定主意隐居于市苟且残生,遂不便拜望。但晋王亲临茅舍诚意想请,言辞诚挚,我难以回绝不如顺其自然,方复出入仕。既入官场,本想搬家妥当之后登门拜访贺兄把烛叙旧,倒不想贺兄反而先来了,失礼之至。”
“咱们不提这些,这几年都不容易,过去就过去啦,咱们等会儿言聚不言散。”
苏晋指着桌子上的食物道﹕“我刚要用膳,贺兄不如一块吃?”
贺知章看了一眼那盘子里的烙饼,爽朗笑道﹕“年纪大了,咬不动那幺硬的饼。喝几杯酒倒也胜任。”
“没什幺好酒招待,贺兄暂时只好凑合饮几杯了,过得几日再宴请你补上。”苏晋做了个请。
贺知章坐下来问道﹕“新宅在安邑坊那边?”
苏晋不动声色地说道﹕“本来我觉得未立寸功不便接受王爷的厚恩,但是王爷说当初王少伯也没地方住,就送了一宅,今日不能厚此薄彼。我便找不到理由回绝,只得汗颜受之。”
贺知章一听这口话,心道那王昌龄可
是晋王府门下的心腹谋士,苏晋的对待竟然与之比较,以后的前程那还了得?他便干笑了两声,端起递过来的酒喝了一口,“酒不在好坏之分,在于和谁喝,人对了酒就好。”
二人相视一笑,关系看起来十分融洽。林氏上了酒又回身去厨房再烧菜去了,起先没料到来了客人,饭菜却是太随便了些。
贺知章放下酒杯说道﹕“重回长安发现这朝里的人都换得差不多了,熟悉的没几个。咱们老兄弟这幺久的交情,以后得相互帮衬着才是。人在官场呐不能不靠好友,这次要不是故交张九龄言语,我恐怕是回不来的。”
苏晋忙客气道﹕“贺兄官居工部侍郎,瞧我穿的这身,以后还得你多多提携才是。”
“哈!”贺知章笑道,“眼下这时局可不能光看衣裳颜色……咱们说句交心的话,贤弟与王少伯等共事谈的事儿,可都是政事堂商量的那些东西,老夫一个工部侍郎,连边都摸不到。”
两个官儿在饭厅里喝酒,林氏连饭桌都不便上了,摆好了酒菜就带着两个儿女弄了一点食物到里屋去凑合晚饭。
饭厅里虽然常常传出笑声,但是二人都感觉出来生疏了几年就仿佛隔了一层,总不如以前那幺实在。他们相互恭维说着场面话,天还没黑完,就仿佛感觉话都说完,没有什幺可罗嗦的了。什幺秉烛夜谈,无话可说的人怎能做到?
过了一个时辰,贺知章便起身告辞,苏晋留了几句也就送他出门去了,临别时又提到改日登门造访云云。
送走了人,苏晋回屋马上就放下了姿态,与刚才对妻子不问不理的态度大为不同,他关切地问道﹕“你吃饱了幺?”林氏点了点头。
苏晋拉了一把旧凳子坐下来,翘首沉吟片刻说道﹕“贺季真你也认识,以前常常来往的人,几年光阴便成这样了,唉。”
林氏道﹕“咱们家落难的时候他没出手,现在又同朝为官,咱们虽然不计较,他心里却也会有点芥蒂。”
“算了不必计较,总之贺家人也是故交,却比很多逢场认识的人靠得住,苏某也非心胸狭窄之辈,处事能做到的也不含糊。”苏晋坦然道。
林氏轻声道﹕“夫君的为人处事自是让人放心的。贺季真先来,以后还会有很多人来吧,咱们确实应该搬个像样的地方……房契我看看在哪条街上。”
苏晋忙把东西掏了出来,看向月光幽幽的破落院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笑声﹕“门可罗雀,到时候又门庭若市,冷热之间便是人世沉浮。”他说话的时候不是在感叹,口气里带着踌躇,新的气象已在预见之中。
只见那庭院里堆着一堆草,淡淡的光辉洒在上面泛着蓝蓝的颜色,简单的景色透出很不合时宜的宁静。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七十一章 水车
自从苏晋给薛崇训出了那幺一个主意,便很快得到了器重,薛崇训要与幕僚商量什幺事如果发现他没到总是会问一句“苏晋呢”。哪怕他大部分时候只是平平无奇,甚至脚还是跛的影响印象,但只要有一处闪光便在薛崇训心里有了价值。薛崇训希望在某种僵局之时能偶尔听到一些意外的想法,妙手偶得的东西总是能让人振奋。
长安城依旧平静得沉闷,不过暴风雨之前总是有这幺一段准备酝酿时期,没有风也没有动静,要静静地等待时机。这样的安宁有时候会让人麻痹,就如身处温暖的港湾一般,只是薛崇训偶尔沉下心细想,才隐隐感到惶恐……他一个人常常会琢磨王莽霍光甚至董卓等人的感受,在他们掌权之时大约也没什幺不安稳的,但世间的规律玄乎,最直接的解读就是以史为鉴,靠前人的经验来判断安危。
所以薛崇训在目前对手败北无甚威胁的情况下,也常常会在一瞬间感到直觉的不安。人们总是在敬畏未知,古人敬畏举头三尺有神灵,薛崇训敬畏充满变数的未来。
于是太平公主这时成了薛崇训的心理寄托。在当前的二元政治下,实际上有决策权的人是两个,俗言“一山不容二虎”在皇室连父子都会有矛盾,恰恰薛崇训从来没想要夺太平公主的权一家自大;他细思缘故,便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寄托。虽说人生都是独行者,君子崇尚“慎”、“独”,独立思考是成熟的象征,也是内心强大的表现,但是薛崇训总是期望着母亲能给一些庇护,依赖感难以抛却。或许他的内心本就不够强大。
他常常要去大明宫,大权在握但日常政务一概不问,主要就是见太平公主。
……连通太液池的永安渠上最近多了一架水车,薛崇训在承香殿天桥上往北一看就注意到了,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摩天轮一般,倒也是一道风景。不过他毫无预料之下脑中就出现了一个灵感,眼前仿佛看见了一架水力机械,下面正在锻打一幅幅盔甲……这完全是不经意间的灵感,兴许这段时间对战争想得比较多的缘故。
一旁的太平公主见他盯着那水车,便笑道﹕“那日回忆旧事,忽然想起了这架水车,便叫人从旧府(镇国太平公主府)搬到宫里来了。”
“哦!原来是那事儿。”薛崇训恍然道。几年前太平公主在权力场上退避,成日就干些无聊事,强夺了一个庙子的水车,还被告到官府,这架水车就是强夺的。如今回头一看,这物十倒多了几分意思。
他又随口问道﹕“用水力可以做动力舂米吧?”
旁边一个名士趁机露面说道﹕“宓牺之制杵臼,万民以济,及后世加巧,因延力借身重以践碓,而利十倍杵舂,又复设机关,用驴、骡、牛、马及役水而舂,其利乃且百倍也。”
另一个官员没好气地说了两个字﹕“水排。”
薛崇训便转头问道﹕“你说详细一些,如何用水力做动力?”
官员道﹕“用水排传动机关,可以鼓风冶铁,也可以舂米杵研。”
薛崇训心道舂米鼓风那点冲力显然不够用来锻打,不然米早成米粉了,正想多问几句,但又想起那晚在家中的尴尬,有些话不合时宜不便马上就说。今天是陪着太平公主看景散心的,一门心思说什幺盔甲刀兵怕她不愉快。想到这里薛崇训便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只待回去再细究。
要是有现代的技术,机械动力早就不用畜力和水力了,无奈薛崇训明知有那东西要弄出来却比登天还难,说不定自己那点水平还不如唐朝某些巧手的工匠,到头来也只能从古人身上寻求办法。
他回到亲王国之后就向幕僚提及这事,大伙儿都很诧异,薛崇训硬是说了许多话才讲明白自己的意思。幕僚们平常议的都是计谋和策略,确实很少这样一本正经地说什幺水车。
“用水力锻造盔甲,最好能做出那种整片的胸甲。”薛崇训抬起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小,“现在打造盔甲的办法很费力,以至于铁甲一直很贵重,占用了很大的军费开支。如果能节约人力和工序批量地生产,咱们如果要选壮士组建骑兵不是容易多了?”
这时王昌龄等才“恍然大悟”,沉声问道﹕“薛郎意在新建一军马兵?”
在他们的心里认为,薛崇训说水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扩充嫡系部队。神策军之后再有一股他经手的骑兵的话,整个薛氏的常规武力恐怕比北衙禁军还要强了,皇帝到时真真是形同虚设。
薛崇训道﹕“这事儿我倒考虑了一些时日,如果进攻突厥,我想有一支全骑兵军队,就像神策军一样可以灵活随意调动的人马。我在河陇打过几仗,觉得大军交战关键时刻须得一支精兵出奇制胜,神策军兵力有限况且是步骑混合,到了蒙古草原不一定够用。”
王昌龄正色道﹕“如建新军以何种名目,在政事堂总得有个说词,属于北衙禁军还是官键?”
张九龄淡然道﹕“禁军变动太受注目,自是以长征健儿为名较好。此事如太平公主殿下能首肯,倒也不是什幺难事。”
这时薛崇训发现好好的一个技术话题又给扯得没边了,便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先琢磨这水力能不能弄出作坊来冲锻铁器?”
二龄面面相觑,显然对这玩意没什幺主意。四书也好五经也罢都是
说人间大道,却没提到水车盔甲之物。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或许他有办法。”站在最边上的苏晋很低调地说了一句。
声音不大,但是薛崇训一下子就有些期待起来,因为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苏晋往往能在某些时刻的言辞出人意料,比如前些日子提出的“盟主”就很合他的心意。薛崇训便不动声色道﹕“你有话但说无妨。”
苏晋沉吟片刻,心道﹕我与贺季真交情多年,知道他素来喜好机关异术好结交能工巧匠,前几年他在洛阳种棉纺布,他的纺车就比别家作坊的车纺得快纺得多。这水力机关的玄机兴许有相通之处,把他举荐到晋王面前可能还真有一些作为,也不枉贺季真先来拜访重叙交情一场,我实心处事他定会明白的。
这回准备对突厥用兵,可能是薛崇训一生中第二次特别重视的战争,除了吐蕃战争之外就属此次了。能参与其中的人,都是向薛党权力圈子靠拢的人,以后说话办事肯定比圈外的更有分量。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心里都了然于胸。
苏晋便道﹕“我举荐工部侍郎贺季真,让他去办最是合适,慎重起见王爷可招他一见试之。”
“难怪回京入的是工部。”薛崇训笑道。他自然清楚贺知章回京凭的是关系,升到侍郎更是如此,但尚书省有六部,他偏偏进的是工部,也许真有一些这方面的才能。毕竟在主公面前推荐人选不是儿戏,薛崇训相信苏晋既然举荐贺知章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过这时薛崇训又轻轻说了一句﹕“贺知章的人缘很好吧。子寿为他说过话(说他能种棉花增加国库收入要弄回来做京官),苏晋也推荐了他,有点意思啊。”
苏晋忙躬身道﹕“臣实不知子寿曾在王爷面前提及,不过贺侍郎确善此道,臣非谋私虚言。”
薛崇训道﹕“那就叫他明日来见面。嗯……官场上有很多干系,不过你们要明白一个规矩,不管走什幺路子别误了正事。”
“是。”苏晋心下一惊,本来觉得薛崇训很好说话,忽然一句话提醒了他让他头脑顿时一冷。或许是因权力身份的威压,就算薛崇训没有发怒,苏晋也莫名感到畏惧,不由得挂心起来。
贺知章得到召见的消息后,表现与苏晋完全不同,他是喜不自胜。在这方面贺知章却是豁达乐观看得开,他从来就不去担心因薛氏的人推荐受到牵扯之类的玄虚之事,很坦然地和朝中权贵及大员设法结交,一时混得风生水起。这应该是性格的因素,也难怪贺知章五十多的人了精神头还那幺好,看得开的人心境便不同。
他先不管什幺水力锻造之类的技术问题,最先打听的反而是谁在薛崇训面前推荐的自己。听说是苏晋之后,他便“哦”了一声,颇有些感叹地当着家人的面吟了几句诗﹕“茕茕白兔,东奔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关系弄明白了,然后才是那具体的正事。还好当晚苏晋就坐不住简行而来拜访,与贺知章说明日要谈的东西,好让他多少有个准备。苏晋看起来有点忧心,贺知章却乐呵呵地说﹕“这回是我第一次见薛郎,久仰大名总算能亲眼见到。”
苏晋正色道﹕“那机关之物,你无论如何非得办妥不可!”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七十二章 尖刀
贺知章答应了轻松,反而让苏晋隐隐感到有些担心,兴许经历过风浪的人总是直觉过于敏感。不过次日薛崇训接见贺知章时,苏晋旁听了内容后就渐渐放心许多﹕贺知章特意提到让薛崇训授权干预北衙军器监一事。
在唐代民间也拥有障刀等兵器,但官府照样有兵器管制,特别对盔甲管制较严,严禁私人拥有,律法规定私藏甲胄者无论是不是成品都一律定罪。所以贺知章只有通过军器监后名义上才能合法;再者北衙军器监甲坊署与南衙完全是两个体系,他就算品级高也没法插手军器制造,不过有了薛崇训的授权就不同了。
从这个细节上判断,苏晋觉得他还是有所准备和考虑的,倒也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
军器监的长官称为监,但并非宦官,同样是位列百官的职位,此时朝廷的宦官权力还伸不了那幺长,与后期宦官监控各署不可同日而语。军器监下属四个衙门(弩坊署、甲坊署、都水监、诸津),其中甲坊署便是管理盔甲制造出纳等事的。
甲坊署令名叫曾进,是个正八品下的小官。贺知章找着他后拿出盖有亲王国官署印信的手令,说是晋王亲自下令办的事儿。这种手令要是放作平时完全没用,一个亲王有啥权力管北衙的事儿?不过曾进也是明白人,北衙不是直接听命皇权幺,现在宫廷里说话算数的是谁家?
曾进只愣了片刻,就痛快答应贺知章全力协助他办差。再说六部的官管不管得了他是一回事,礼节上的上下又是另一回事,朝廷有品级制度的,曾进自称一句下官,甲坊署在这件事上就几乎听命于贺知章了。
“批量制作甲胄?需要多少副,各为什幺类型,时限几何?”曾进听完贺知章的话便立刻说道,“这种事儿有调拨经费等干系,王爷最好还是先通过政事堂下文,手续齐全咱们才好顺利施行。”
贺知章皱眉道﹕“你没听明白,咱们不是要立刻做出来!如果真需要做出几千上万副盔甲,王爷怎幺能写一张手令就了事?”
“也是……贺侍郎言之有理。”
贺知章道﹕“咱们要干的事儿是改造扩建那些工匠作坊,使之能缩短批量制作甲胄的时限。我问你,制作一套铠甲需要多少时日,平日修理护养又要几人?”
曾进答道﹕“新作一副需要两百天,如若破损修理,需工匠四十一人。”
贺知章瞪眼道﹕“这不结了!如果朝廷要增兵武备新增甲胄,你们得何年何月才弄得出来?修理又要那幺多人,吃饭都得吃空军费!”
曾进汗颜道﹕“以前都是这样,再说每年初朝廷都有公文定制,咱们只要完成一年内的数量就可以。平时并不需要马上赶工,主要还是管理出纳军械。”
贺知章大言不惭道﹕“新造甲胄竟要六七个月,现在咱们要干的事儿就是﹕新造者缩短至两月,修理定员五人。”
“这……”曾进的脸立刻就绿了,心说你他娘的信口说瞎话呢,这人好像啥也不懂跑来指手画脚。但明面上他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毕竟这厮是个侍郎而且是大名鼎鼎的薛家派来的得罪不起,便委婉地劝道,“贺侍郎不知匠作之事非常能如人愿。”
贺知章笑道﹕“我自是没做过甲胄,但工坊之事道理相通。东都民间作坊把棉花制成白毡整个过程需数月工夫,而我不到一月便能办成,办法总是想出来的。”
曾进只好说道﹕“下官佩服之至,但听贺侍郎之妙计。”不过他心里自是不快﹕人家办事要六七个月,你说两个月就可以,那咱们这些官不是尸位素餐,有渎职之罪?
等贺知章暂时走了,曾进便向同僚打听这人,几个同僚都说贺知章本就是个狂士,性情如此无须与他计较。曾进这才恍然大悟,心说大言不惭的狂妄之辈,俺就等着看笑话得了,反正晋王府要怪下来肯定是他贺知章担着。
这官场上人多关系复杂,各种嗅觉灵敏的人不少。有人从曾进那里听得这件事,说是要设法能短时间制作数千上万的甲胄,已经嗅到扩军备战的信息了。
……话在暗地里偶然流出,不知怎幺就传到了原陇右节度使杜暹的好友张孝贞(兵部侍郎)的耳朵里。这些人在官场多年,耳目确实还是很宽的。
张孝贞立刻就登门去拜访杜暹去了。杜暹见他身穿便服却有急色,忙引入书房问之﹕“贤弟今日定有正事。”
“被你瞧出来了。”张孝贞浅笑了一下,“咱们两家不是外人,我便直说,近日闻得消息,我以此判断﹕薛郎要新建一支精锐马兵。”
他喝了一口茶解渴这才细述道﹕“工部侍郎贺知章受薛郎委派到军器监办差,规定要在两月之内可以制作甲胄数千。武库并不缺军械,何以要如此?唯一的原因便是要新增一军!再连系备战突厥的事儿一琢磨,薛郎无非就是想新增一股像神策军那样可以方便快速调动的兵马,而且必是马军。”
杜暹点头道﹕“突厥之战,应以骑兵为核心。薛郎有这样的打算倒也在情理之中。”
张孝贞道﹕“我今天找你,要说的事儿就在这里。此事咱们靠猜,那是因为在晋王幕府上层没有关系过硬的人,消息就迟了一步;但是有的人可能早就有所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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