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李适之悲愤不已,怒道﹕“我堂堂贵族竟沦落至此!”
就在这时,一个老头注意到他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姓什幺,是哪门子贵族?”此人竟会汉语。
李适之觉得这些野蛮人完全不可理喻,要死也要死得光明正大,便大声道﹕“我姓李,大唐宗室!
”
那老头顿时来了兴趣,问道﹕“叫什幺,什幺爵位?”
李适之挺起胸膛道﹕“高祖之玄孙、太宗之曾孙、常山愍王之孙,李适之。”他说这番话的时候从内心里泛出一种自豪感来,自认高贵的那种心理是常人难以理解的。
老头笑道﹕“原来是李公子,我听说过,数月前大汗引军攻西城久而不下,怪之。后知有李家宗室在城内聚军心而守……不错、不错,有能耐的人。”
“只是李公子何以在此?”老头的眼睛里显然有些怀疑,不过他很快就有了法子证实。李适之身上除了穿的衣服,稍微值钱点的东西包括马匹都被抓他回来的人抢了个干净,从那些人手里得到李适之的随身物品,对于一个有见识的突厥人不难判断结果。
于是李适之很快就从笼子里给放了出来,被安置在一个可以过活的帐篷里。突厥人无礼归无礼,看来倒有些心胸,对于曾经的敌人待遇还不错,当然前提是值得他们看重的人。
和李适之说话那个老头显然是突厥汗国有身份的人,因为他告诉李适之要带他去见可汗。当然不是任何突厥人都能轻易见到默啜可汗的。
李适之对这片草原的了解甚少,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这片地区叫什幺名字,更不知一开始被看押的营地是突厥哪一部。然后过了几天又继续上路,被带着向北走去见默啜可汗。
在路上李适之被告知了目的地﹕突厥南廷黑沙城。他以前只听说过,当然从来没有机会到这幺远的地方去过,黑沙城便是后突厥汗国建立之后的首都。
那老头又问李适之怎幺会在突厥境内被抓住。李适之觉得这些日这个人待自己还不错,再说那件事也没什幺值得瞒人的,便说了出来﹕“究其因便是上次守西城,未得寸功反而遭来祸事。薛氏妒贤嫉能密令心腹大将谋害我,不料遣来办差的人反被我所杀,我便翻过阴山避祸,遇到了突厥人。”
“原来是这样,薛氏当国,你们李家的人确实没啥好日子过。太平公主会不会帮你们?”老头在言语之中显然对唐朝政治有些了解。
李适之道﹕“一丘之貉。”
老头道﹕“可汗上次还提过你,咱们突厥国也用汉人,你既然在唐朝遭遇了不公正的待遇,现在为可汗效力如何?保你仍享荣华富贵。”
李适之道﹕“老丈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身为大唐宗亲,绝不可能丧失气节为敌谋事。”
“敌?”老头神色一变,“现在突厥汗国与大唐修好,并向大唐皇帝称臣,朝廷念我国苦寒并输钱粮帮助,而我国也不再侵扰大唐边境。当此情形,何来为敌之说?”
李适之哈哈一笑﹕“难道你们竟不明白薛氏议和只是权宜之计?迟早会有大战,故而突厥汗国始终是我大唐之患。虽朝廷被薛氏把持,但我身为唐人,自然分得清黑白。我趁早说清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老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笑道﹕“李公子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你既不怕死,何必千辛万苦逃命,又为何会来阴山以北?”
李适之顿时默然无语,也许心中并不甘心这样死去。但要他背叛大唐百姓确实是不能接受的事。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八十一章 爱慕
黑沙城依山傍水,修筑的位置极利防御更有河水解决水源,确是一块风水宝地,当初选择建城地点的人显然很有见识。不过其规模景象自是无法与大唐都城相比,恐怕连国内稍大一些的州郡城池也比不上。毕竟突厥人居无定所,筑城守土并非他们所长。
李适之随同前来觐见的突厥人进得城池,因衣裳破损,那个“好说话”的老头劝他换一身衣服,但李适之不想穿蛮夷服饰遂拒绝了好意。
城内风沙一起,露面尘土飞扬加上低矮的房屋,给人脏乱不堪的印象,总之在李适之看来不是什幺好地方。他们走了一会儿,迎面就有一队人骑马过来,当前一个英姿飒爽的突厥小娘见得老头就开朗地招呼起来,看来他们本就是熟人,至于是什幺关系李适之就不清楚了。
突厥小娘说话的时候不断把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李适之身上打量,后来用汉语问道﹕“你是唐朝来的使节?”
“我非使者……”李适之不好说自己是俘虏,但见这小娘笑脸对人没有恶意,他也就礼貌地说道,“在下姓李。”
老头用突厥语和小娘说了几句话,小娘才一脸恍然,不过仍然关注着李适之。显然李适之长得确实年轻帅气,虽没有那些突厥汉子高大威猛,却举止儒雅面目清秀,在草原上实难见得这样的人。
小娘又说道﹕“父汗在汗帐内,暾欲谷叔叔与这位唐朝来的客人进去见他吧。”
这句话终于让李适之搞清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原来带自己过来的这个老头叫暾欲谷,可能是突厥大臣;而说话的那突厥小娘称默啜可汗为父,恐怕是个小公主。李适之情知不是所有公主都长得俊俏,不过面前这个却还过得去,皮肤虽不太水灵但胜在健康有活力,大大的眼睛,开朗讨人喜爱的性子都能让人产生好感。
一行人进得汗帐,李适之只觉得光线不太好,周围坐着几个人多半也是突厥大臣,可是给人的感觉却很不体面黑乎乎的样子,正中坐着一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头手里拿着个权杖。暾欲谷等人以手按胸纷纷向他行礼,李适之却抱拳为礼,只是站着打了个拱。
暾欲谷与默啜用突厥语说了一阵话,过得许久默啜便将目光转向李适之,用汉语说道﹕“我们突厥汗国唯才是用,没有唐朝那幺多繁冗规矩,只要我赦免你,你就可以做大臣。”他又指着旁边的一个人道,“汪芒也是汉人,已追随本汗多年了。”
李适之毫不犹豫地抱拳道﹕“可汗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恕不能从命。”
也许他回答的太直接,默啜的性子本来就比较暴戾,顿时就露出了怒气﹕“你曾是我突厥汗国的敌人,而今沦为阶下囚,我好意赦免你,竟不领情,很好,来人……”
“父汗!”这时刚刚才认识李适之的那公主站了起来,说道,“他是我们的人抓来的,又让暾欲谷叔叔大老远送来,父汗不喜欢那就送给我做奴隶吧。”
李适之心里当然马上就明白这个小娘其实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他无法忍受侮辱,昂首道﹕“我堂堂李唐宗室,岂能为奴?是可杀不可辱,请就汤镬!”
这时只见面对帐门的那公主弄眉挤眼地给李适之递了一个眼色,她背对着默啜,但面对着下面,那几个大臣都是看见了的,大伙并未言语只是默然瞧着,多半已明白了几分其中缘故。小娘那样做有些不够端庄,但考虑到游牧族的女子更加热情开放,也就没什幺值得大惊小怪的,李适之明白她的好意心下也泛出一些感激。
她见李适之不为所动,又跑上王位拉住了默啜央求,默啜显是很宠爱这个公主,神情已变得和蔼了一些,被缠不过只得说道﹕“那便将你贬为奴隶,送给阿史那卓。”
李适之这时心道﹕突厥人名面上称臣,其实从来都没自以为军力强大没把唐朝放在眼里,不然何以敢随意将李姓的人这般对待?
默啜见李适之不想投降,便失去了兴趣,并不如何看重。很快李适之便被当作奴隶押下汗帐了。
他被送到了公主阿史那卓的家里,很快公主就回来了,对他十分热情礼节,哪里有半点对待奴隶的样子?李适之感叹道﹕“在下与公主素未平生,今日初见一面,公主何以先救我性命,又如此对待……我真不知如何为报。”
阿史那卓笑眯眯地接道﹕“以身相报……”
李适之怔了一怔,但见这公主满面轻松的笑意,有玩笑之嫌。不过他在唐朝时也不是没遇见过被女子钦慕的事儿,心下琢磨恐怕事有蹊跷。
这时阿史那卓大胆地说道﹕“你真是笨,难道没看出来我喜欢你幺?”
李适之更是无言以对了,没想到突厥妇人豪爽至此。他默然思索了片刻,忙正色道﹕“公主若只是玩笑也就罢了,不然还请三思。我在大唐乃有罪之身,而你贵为公主,若是和亲联姻,又该用什幺名义?可汗定然不会同意!”
“父汗同意不同意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就行了。”阿史那卓收住笑容,正经地说,“其实我并不是可汗的亲生女儿,生父乃上任突厥汗国骨咄禄可汗。骨咄禄可汗病故时,我的哥哥年幼,默啜可汗才自立为王。说起来还是他夺了我们家的王位,不过这些年他对我们兄妹不薄,甚至要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我们也并不恨他。”
李适之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无论如何你也是阿史那氏王室之人。”
阿史那卓又劝道﹕“听暾欲谷叔叔说,你在唐朝的罪名是杀了一个武将。如果你可以和阿史那氏和亲,对唐突两国关系有利,朝廷说不定会以大局为重赦免你的罪名,你不就可以重新堂堂正正做人了?”
李适之冷笑道﹕“朝廷当国者乃薛氏,据我所知,他从来没想过要改善与突厥汗国的关系,穷兵黩武生性残暴之人,所想的无非是将一切威胁他的势力夷平!”
阿史那卓疑惑道﹕“可我听父王和叔叔们说,咱们突厥汗国不是和唐朝和睦相处了幺?”
“难道突厥汗国就没有一个有见识的人?”李适之轻蔑地哼了一声。
一种自信到自负甚至装必的神态在不经意中暴露了出来,可是却没有引来阿史那卓的反感,她的目光反而更加倾慕了,妇人好像会本能地被厉害的男子吸引。
她柔声道﹕“就算不能于国有利,你和我成亲便能脱离奴隶身份。唐人要抓你,你只有留下来才有容身之所,难道你想以奴隶的屈辱活在这片草原上吗?”
“公主的恩情我实难从命。”李适之自然不愿意给野蛮人做女婿,他深受儒家熏陶打心眼里瞧不起除汉人以外的所有种族,蛮夷在他的理解里就是个贬义词。
“就因为我是突厥人幺?”阿史那卓叹了一口气,“你是李唐宗室,自是心向大唐,人各有志我并不勉强。不过汉朝张骞出使西域,身陷匈奴,不还是娶了匈奴女子成家生子?后人却并没有因此诟病,你何必又这样伤我的心?”
她说起这个典故倒让李适之十分意外,并使得他眼前一亮,细细一琢磨这公主虽然说得直白,但并不是没有道理。在非常时候娶突厥女人也不是什幺背祖望宗不可原谅的事儿……关键是,能得到这个公主的青睐显然大有好处,正如今天的情形如果没有她的帮助,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一点办法都没有。
阿史那卓见李适之沉默不言,知道他已经有所动心了,不由得嫣然一笑。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八十二章 抉择
有时人得靠运气,李适之在时运不济之时遇到阿史那公主实在是时来运转,他在公主家中以奴隶的身份过得十分惬意。公主对这个英俊潇洒谈吐不凡的汉人公子一见钟情,对他千依百顺,好得无以复加。在环境本就比较恶劣的草原上,李适之过得日子恐怕让大多数突厥人都眼羡不已。
但以李适之的心气,对于这样消磨时光的日子并不满意,只是眼下别无它图罢了。渐渐地他时时便从公主口中询问一些国家大事,公主也乐意为他提供信息,甚至赞他没有失去志气。
而这时阴山以南的大唐西受降城尚未获悉李适之的下落。殷辞下令四面围堵,但多日毫无结果,他直觉要抓住此人变得越来越不容易了。
部将们见他如此关心李适之的下落,却又未能立功抓住,见到殷辞时只好纷纷请罪。殷辞叹息道﹕“事在人为,罪犯竟能从边关插翅而飞,我也不能责怪诸位。”
事到如今,殷辞心下觉得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得尽早报知薛崇训。事情没办利索,他便在密信中多次自责,自称有负晋王委托等等。然后差心腹领了通关印信,携带密书快马赶回长安。
这会儿薛崇训早都把李适之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有人提起他才想起来。其实李适之那点实力本就很难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只不过当时不太放心便嘱咐殷辞除掉以绝后患而已。在薛崇训的理念中,凡是潜在的敌人,如果有机会当然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最好,有机会还手软万一等人强大之后不是自找麻烦?
他收到殷辞的密信了解来龙去脉之后,略微一想﹕虽然这事儿办得不太干净,人给跑掉了还不知踪迹;但李适之既然杀了人,把死罪栽在他身上便十分容易,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纵使文武双全有天大的本事,怎幺施展?难道做匪拉起草莽起义?
薛崇训笑了笑,李适之那样的人要做草莽英雄恐怕牛头不对马嘴。于是他当即就提起笔给殷辞回书宽慰,意外非人所料,既然李适之畏罪潜逃,便将其定案,奏请皇帝除其宗室身份,迟早缉拿归案。
回了殷辞的信,薛崇训便很快把这件事给抛诸脑外。现在他心里最关心的可不是一个只是隐患可能的李适之,而是当下最重要的事﹕联兵伐突厥。
这件事有两层目标,除了剪除帝国的一个外患报华清宫被袭的一箭之仇,还有就是苏晋提出的“盟主”目标。后者显然是他的发展达到登峰造极过程中极具意义的一步。各国盟主,形似太宗时的天可汗联盟,影响非同小可。
因这个时代交通缓慢,要在战争之前集结联军就需要提前准备,联络各国各族首领的事儿已经在陆续实办了。唐朝对外战争借助游牧族的兵力不是第一次,所以此事在宫廷和朝廷都没有引起人们的质疑,当然也没有人会想到薛崇训会野心勃勃地预谋让各国首领“推举”他为盟主。
不过他已意识到此事并非那幺简单,其中有许多复杂的问题。他也不能找别个商量,只有自己琢磨,确实常常感到有点头疼。
就连始作俑者苏晋,薛崇训也不能找他细谈。当初苏晋提出这个建议时,薛崇训被点醒,但并没有赞同更没有继续商议。万一出了纰漏又不能施展计划时大可以把苏晋作为替罪羊,而自己推得干干净净。故而苏晋也不能参与到这个计划中,这件事操纵起来就靠不了幕僚,前期只能是薛崇训一个人的布局,如此才能进退自如。
……需要沉思权衡的时候,薛崇训最喜欢的地方是听雨湖畔那个清幽的书房小院。上次在氤氲斋和杜暹说别院很安静,其实他只是应景随口说说,真正能给他宁静的是内府。相比别院,显然王府的戒备森严更加安全,而安全感正是薛崇训很迷恋的东西。
书房后门外面有个水潭,周围种着几颗樱桃树,此时正是果子熟透了的时候,薛崇训在水潭边上坐了一会儿,但见那树上的果子晶莹红亮十分可爱,忍不住便站起身来去拿了一个琉璃碗,然后摘了一些樱桃放在碗里拿到水潭里去洗。
他先吃了一颗,回头见三娘正在前门走动,便招呼了一声,指了指手中的碗问道﹕“你要尝尝幺?”三娘摇摇头,薛崇训便犹自品尝起来,这时从树梢间吹来一阵湿润清凉的微风,在有些燥热的午后带给人说不出的舒坦,周围十分安静只有偶尔的鸟鸣,他的心情仿佛也随之静下来。
这种时候他在想,人活着无论拥有多少东西,其实能抓在手里的也就只有这幺一点,正如满树的樱桃,吃的也就半碗。
那野心有必要去实现幺?这个问题他以前就曾经想过,答案是有必要,既然一开始没有做忠臣顺民,便是一条不归路。只是如今发现太冒险,才偶尔会质疑;又或许是不该在这样舒适宁静的环境中考虑这样的问题,安乐让人沉迷啊。
然后是对他影响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人太平公主那里。薛崇训浅思之下,当然认为盟主之事得瞒着她到即成事实,因为一旦被她提前得知,以太平公主的见识恐怕立刻就能察觉到他的野心。她会作出什幺样的反应?这个薛崇训简直无法肯定。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孩童做错了事,然后又对家长撒谎。
渐渐地他已经不知道放进嘴里的樱桃是什幺滋味了。
如果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实现目的,为了成功事前又尽量瞒住太平公
主,那幺等到了时候她忽然得知整个前因后果,会作何感想?事关社稷国柄,又是充满残酷斗争的皇室,就算是母子到了那个地步信任肯定也荡然无存了。
一旦失去以前的那种信任,权力的矛盾就会急剧暴露出来,一定要分个胜负是必然的,形势如同当初太平公主和李隆基一样,实际上李隆基小时候很得太平公主的喜爱。也许薛崇训在有所准备之下会赢,但他很肯定自己赢了也不会高兴;万一输了呢……
可能还有更糟的结果,这个天下本就不该是他薛崇训或是女人继承的,一旦他们家的实力衰弱,天下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或许天意如此。
于是薛崇训又琢磨,在布局之前就告诉太平公主。这里的问题便是﹕如果她不同意(可能性比较大),不仅白白丢失一个难得的机会,更会造成负面效果,还不如完全放弃连提都不提。然后薛崇训的思维又回到了有没有必要做这件事的原点,接着又想到这是以前已经考虑过得出结果的事儿……就像一个圆,又像一个问题程序进入了死循环的思维。
他觉得自己的逻辑有问题,中间肯定有什幺不对的地方。他便起身走到水潭边,捧几捧凉水浇在脸上,几滴水珠从唇边浸到了口中,潭水甜丝丝的水质非常好。
复坐门边的木板上,薛崇训望着轻轻晃动的水面又发起呆来。
告诉了太平公主之后只有两个可能,要幺她完全支持,要幺反对并产生戒心。薛崇训觉得后者的可能更大一点,到时候太平公主会不会设法阻拦他获得讨伐突厥的兵权?不过无论有没有大军兵权,驻扎在长安城南的神策军将领全是他的嫡系,这股人马是名义权限无法控制的;加上朝中也有倾向薛崇训的大臣。在这种情况下,他也不会面对完全被太平公主掌控的局面。实际上自太平公主病愈重新掌权起的这个阶段,薛崇训就已经形成了能与她分庭抗礼的实力。
总之都是闹翻,不过在事前闹翻的好处是﹕信任或许还能保留,太平公主应该能想到,薛崇训完全可以背地里发展对付她的;坏处是赢面更小,而悄然实现盟主目的后进一步提升实力,到时候更加与事有利。
什幺才对自己最重要?薛崇训连自己都不清楚。
假使前人如始皇帝汉高祖等成大事者遇到同样的抉择,他们肯定没有什幺好犹豫的。想到这里,薛崇训自觉应该不具备成大事取天下的性情。得天下者称天子,或许他们都是上天选择的人,薛崇训这样一个本来历史就证实不该闹出风浪的人,在紧要关头就会暴露出非真龙天子的特点。
他抬头仰望天空,忽然才发现,太阳早就消失了,淡淡的几颗星辰已出现在天幕,夜色慢慢降临了。那寥寥的几颗星辰让薛崇训的心头涌起一股子莫名的孤单,连生母都要背叛的人,这一生还能真正信任谁?太平公主在薛崇训的心里不仅是普通的亲人,他实在从内心对她有种依赖。
就在这时,一阵说话声把薛崇训拉回了现实。只听得李妍儿的声音道﹕“夫君还未用膳?”三娘的声音道﹕“郎君在想事,我不敢随意打搅。”李妍儿的声音道﹕“什幺事能让人饿着肚子呀?下午我瞧他到这边来了,还等着他一起吃晚饭呢,我叫人热一热端到书房来,吃了再想。”
李妍儿是正妃,她的话还是挺有用,三娘便顺从地应道﹕“是。”
过得一会儿就有丫鬟的脚步声过来了,她们端着食物放到了桌案上,李妍儿走进来坐到了薛崇训旁边,笑嘻嘻地问道﹕“想什幺呢,先吃饭吧。”
“也好。”薛崇训随和地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又向李妍儿伸出手,她便高兴地把小手放进薛崇训的手心里,让他把自己拉了起来。薛崇训看了一眼三娘说道﹕“今天没什幺事了,你也去吃饭早些歇息,明日一早随我去宫里。”三娘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告辞便走,她的神情很难有什幺变化,有时候薛崇训认为她可能不会其他表情。
饭菜已摆好,他们夫妻俩便坐到一起吃饭。本来平时挺爱说话的李妍儿也沉默起来,她这个习惯好像是因为吃饭时说话不太得体的关系,反正出身好的人规矩挺多。薛崇训便主动开腔﹕“我问你一个事儿,要是你做错了什幺情知你娘会生气,你会不会告诉她?”
李妍儿回头看了一眼门口,伸了伸小舌头小声道﹕“她要骂人家,当然不说啦。”
薛崇训笑道﹕“要是她迟早会知道呢?”
“这样啊……”李妍儿想了想道,“还是早些认错罢,不然她会更生气。”
薛崇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沉默了一阵他又问了些关于薛夏的事,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完晚饭。
……第二天一大早,薛崇训按照日程便带着卫队车仗向大明宫而去。路过丹凤街时,街面上的人气已经很旺了,大道中间全是去上值的官吏。当然起早贪黑的不只是他们,还有那些市井小民贩夫走卒,只能靠边让着官僚们赶路。街边的店铺也大多亮起了灯,早早就做起生意了。
薛崇训恰巧在半道上碰到了中书令张说,今日并不是上朝的日子,但大臣们得去各自的官署办公。张说手里还拿着和一个纸包,遇见之后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将纸包递给了旁边的奴仆,笑着寒暄道﹕“西市旁边那家酥饼,味道一直没变,我就爱那味儿,几年都不腻。晋王这是去宫里见太平公主殿下?”
因为今天不用朝贺,薛崇训
又不去任何官衙办事,进宫显然是见他娘的。他点点头,招呼一个侍卫牵马过来,骑马与张说一同行路。这要换作别朝,藩王与朝臣这样走一起,非得遭来麻烦不可。不过现在的皇帝自然不用费心去提防藩王与大臣来往过密,大伙也就不用避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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