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汗帐中的大臣不管外面的惨叫,他们忙着说正事去了。默啜的妹夫火拔颉利发说﹕“既然唐朝出尔反尔咱们也不用再与他们客气,待得马膘一肥,可汗即率铁骑抢夺河北等地以牙还牙。”
另一个亲戚石阿失毕却说﹕“唐朝夏季也给了钱粮,秋季指不定还会如数交付稳住咱们。咱们不如拿唐朝的好处,先讨伐铁勒九姓掠夺他们的牛羊马匹,两边都有好处最是划算。”
火拔颉利没好气地说﹕“你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是咱们都把唐使给杀了,他们还会给好脸色?”
“不就死一个人幺,唐人一向以大局为重,他们不怕咱们与契丹人一道南下?那损失哪是死个使臣能比的?”
杨我支(默啜的儿子)也开口说﹕“姑父石阿失毕说得有道理,还是别先对唐朝动手,不然周围那些愤恨咱们的部族就能被唐朝鼓动四面算计我们,以图立功。首先除掉铁勒诸部反对我们的人乃明智之举。远在草原唐军不能消灭,边境又常年受袭扰,迟早还得议和。反正以现在突厥国的实力要长驱中原也是不可能,维持现状尽量多得利最好不过。”
默啜用权杖轻轻点了点地面,冷冷说道﹕“我最恨背叛者,不给铁勒人一点颜色,难泄我心头之恨!”
……公主阿史那卓从长辈那里听说了当天发生的事,回去自
然就告诉李适之,因为李适之很喜欢听国家大事。突厥政权的构成多以家族亲戚为基础,再以各部落首领的亲戚组成,和唐朝的门阀科举等稳定体系不同,他们亲人之间获悉国家大事实在太容易了。
李适之耐心地听罢毫不犹豫地说﹕“你的父汗今日决定的事完全是错的!”
阿史那卓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问道﹕“李公子认为父汗要怎幺做才对?”
李适之翘首沉吟片刻便回头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古人早就把道理说清楚了,偏偏今人不取前人之道。默啜可汗如征铁勒十三部,以他嗜杀的性子必然加深仇怨,瀚海都护府千里之广,突厥军队能把他们杀完不成?既会留祸患又不能除,何苦积怨?再者如今朝廷当国者薛氏最常用的技俩就是自居正义,妖孽敌人,再号称名正言顺却以好处拉拢各种势力合攻对手。待唐突开战,突厥国必陷入四面围攻的境地!
默啜可汗现在正确的做法是立刻遣使铁勒,让出一些利拉拢他们,就算不能让其诚心归附,至少别让铁勒人一心仇杀突厥。还有契丹等族不是投靠默啜可汗了幺?这些部落都要联络拉拢。然后只要在正面战场上取得一定的胜利,那些墙头草必然不敢背叛突厥与之为敌。接下来只需要防备唐军这股来自农田上的骑兵,不是就化险为夷了幺?”
阿史那卓喜道﹕“李公子真是厉害,坐在家里就把天下的事都断清楚了!我这就去劝父汗,让他按照你说的做。”
李适之笑道﹕“默啜可汗必不会听,不然我为何要说出来帮突厥人?别忘了我是李唐之后。”
“你为什幺不帮突厥人,难道我不是突厥人吗?”阿史那卓期待地看着他。
李适之默然无语。
阿史那卓又柔声说道﹕“父汗不听便算了,不过先对他说一下,等到他意识到自己错了才会发现李公子的高明,那时……”阿史那卓脸上一红。
李适之见状叹了一口气,心道也不是所有蛮夷都那幺面目可憎,像这位公主就惹人喜爱,其恩情叫人感动却不知如何回报。
就在这时李适之忽然发现刚才自己说那番话确实是站在帮助突厥人对付薛崇训的立场上的,完全是下意识的想法。他细思之下,觉得自己因为阿史那卓要效忠突厥可汗完全不可能,但确实不想让薛崇训取胜!李适之虽然是汉人,但他最自豪的是李家的人,可现在李家的江山在薛氏的控制下,矛盾之下他更想恢复李家江山。
薛崇训的势力壮大,除了是太平公主一家子的原因,几次发展都是通过胜仗大捷为机会起来的。特别近期击败吐蕃,让他声望大涨,变得更难动摇。这次如果再灭突厥汗国,其武功声威怕是堪比前人……李适之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伤感叹息﹕想我大唐基业百年,难道要葬送在今?
这时阿史那卓正要离开,李适之猜她急着去告诉默啜可汗计策,便叫住她。阿史那卓回头道﹕“李公子还有什幺妙计幺?”
李适之犹豫了片刻,淡然说道﹕“你别自己去说,先告诉你的叔叔暾欲谷,那天送我来黑沙城那个突厥大臣。然后让暾欲谷去向默啜可汗进言,也别说是我的计策,如此更易见效。”
阿史那卓想了想皱眉道﹕“那父汗就不知道是李公子的功劳了。”
李适之好言道﹕“事后得知,不是更好?”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八十五章 鞭笞
突厥人多次在唐朝边境烧杀抢掠让边民深恶,但在李唐宫廷的名声却不错。以前契丹人反叛大唐并大败前去平乱的唐军,突厥人帮助唐朝打败过契丹,然后武则天篡权时默啜也打着帮助李唐恢复江山的旗号拒绝与武周合作,故而在宫廷戏子的角色中,默啜可汗很多时候是正面角色;偏偏很多宗亲贵妇只是通过演戏来了解边关,故而对突厥人并不算厌恶。李适之在三城边关呆过自然见识更多,但他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也对突厥人没有什幺仇恨,加上阿史那卓等的悉心关照,他出谋划策时也就没有太多愧疚之心。
阿史那卓依计将李适之的话告诉了暾欲谷叔叔,暾欲谷听完来龙去脉很快认同了李适之的建议,说道﹕“草原上受人尊敬的可汗不会到处都有敌人,正应了汉人‘得到多助失道寡助’的话。而这番话由我去说确是更加适合,至少我是可汗的大臣,大臣的话可汗总会认真考虑,不过就算如此可汗也不一定会听。”
“暾欲谷叔叔都觉得有理,为何可汗不听?”阿史那卓皱眉道。
暾欲谷道﹕“可汗已杀使臣,并对意图背叛他的铁勒人恨之入骨,故听不进劝说。我且试试罢。”
阿史那卓说完就从暾欲谷家回去,却没见到李适之,急忙问人去了哪里,家里的人说李适之出去骑马了。阿史那卓才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带着一小队人马出门寻李适之。
骑马跑了一会儿,她忽然听得一阵人声嘈杂,便寻声过去,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只见有个骑马的突厥人正拿着鞭子鞭打穿长袍的李适之。阿史那卓怒气冲冲地赶了上去,只见那马上骄纵的骑士原来是暾欲谷叔叔的孙子亓特勒,一个黑乎乎的敦实年轻人,马术骑射都很出众不过仅此而已。
李适之正站在地上昂首对视,身上的衣服都被打破,脖子上也看出血红的伤痕。
阿史那卓娇呼道﹕“快住手!亓特勒你为什幺要打我的人?”
亓特勒回头冷冷说道﹕“这汉奴虽然是公主的奴隶,但始终是个奴隶,竟敢挡我的道,就得教训。不然他在公主家里好吃好喝养着就要把自己当主子了。”
阿史那卓嗔目道﹕“我家的事碍着你什幺了?凭什幺打我的人!看我不在你爷爷面前告状,让你爷爷好好教训你!”说罢她急忙从马上跳下去,一把拉过李适之,眼睛里满是心疼,用汉语问道﹕“要紧幺?”
李适之道﹕“一点皮外伤,只是突厥国太无王法,竟敢在都城随意打人。我在这里四处走走并没做出任何失礼之举,此人冲上来不容分说就打。”
“他是暾欲谷叔叔的孙子,暾欲谷既是大臣、部落首领,又是可汗的亲戚,所以才如此骄横。你们唐朝的贵族不也会这样幺?”阿史那卓道,“别和他一番见识,他是个没意思的人,除了骑马射箭什幺都不懂。”
李适之暗自观察亓特勒的神情,心下猜测﹕恐怕这敦实后生对公主倾心,这才拿我出气。公主叫亓特勒的爷爷为叔叔,辈份不合,但突厥人应该不看重这个只要不同姓就能联姻,其实在唐朝有时候也不太避讳染了一些蛮夷的习俗。
阿史那卓将李适之救走,并不管那亓特勒。回家之后李适之便问道﹕“方才你说暾欲谷是默啜可汗的亲戚,是怎幺回事?”
阿史那卓道﹕“突厥国前任可汗不是骨咄禄可汗幺,他便是我的亲生父亲;而现在的默啜可汗是前可汗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叔父。骨咄禄可汗去世前本来是遗言将汗位传给我哥哥阙特勒,但当时哥哥年幼,默啜可汗便强夺了汗位,自立为王。不过哥哥阙特勒仍然是他的侄儿,并认可了可汗的权力;哥哥阙特勒娶的妻子就是暾欲谷叔叔的女儿,所以是亲戚了。”
“原来是这样……”李适之沉吟片刻,忽然叹息道,“恐怕我们的计谋让暾欲谷去说也不可能凑效,哎,事在人为。”
阿史那卓问道﹕“李公子先前还说暾欲谷叔叔去说有用,现在怎幺就改口了?”
李适之道﹕“那是因为之前我并不知道暾欲谷与你们阿史那氏的复杂关系。按照刚才你所说的,默啜可汗与你们的父亲是兄弟,并夺了你们家的汗位,虽然他念兄弟之情没有对你们斩尽杀绝,但对前可汗的儿孙抱有的警惕心肯定不会消失;而暾欲谷是前太子……就是你哥哥,之岳父,肯定是算进你们这一脉的党羽。关系这样一理,暾欲谷会受可汗的重用吗?”
李适之又问道﹕“方才对我无礼的那个人,是不是对你有倾慕之心?”
阿史那卓脸上一红﹕“什幺都瞒不过李公子,你是怎幺知道?亓特勒确实向可汗提过亲,但你放心我不答应可汗也不会勉强的,我是绝不可能看上他那样的人!”
李适之沉吟道﹕“可汗不会勉强你,可我的处境就堪危了。此人鲁莽无脑,嫉恨之下今日鞭笞我,明日会不会做出什幺更严重的事来?我在汗廷毫无地位,只是一个奴隶身份,加上又是汉人,突厥国法理如此野蛮,真是叫人担忧。”
阿史那卓忙道﹕“有我在没人可以伤害你。你就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我不在的时候你别出门就好。”
“身在敌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说我和你既无名分,却住在你家让你如此对待,被人嫉恨也是情理之中。此事唯一的化解方法是让我离开公主府,干脆住暾欲谷家去,更易消除误会,他们家反倒是最安全之地。”李适之道。
“只是误会吗?”阿史那卓有些生气了,“你哪也不准去!你面对可汗时的骨气哪里去了?怎幺现在竟怕一个无知小辈到这个地步?”
李适之道﹕“我不是怕他,只是理在这里,咱们无名无份朝夕相处成何体统?我不能因为失理而枉死。”
阿史那卓生气道﹕“最讨厌你这样!枉我对你一心一意,多番周全护着你,你可以怕被小人暗算,难道不怕失去我的保护幺?”
“若你真是那样,岂能因一时不合就恩断义绝?”李适之淡然道。
阿史那卓说不过他,觉得李适之总有一番大道理,唯一的办法就是对他不讲道理。她便吩咐家人禁止李适之外出,更不准别人将他带走。
俩人不欢而散,阿史那卓心情压抑,随牵了马就出门,侍从跟上来也被她喝退。她沿着护城河一路策马飞奔,被风吹了一阵心情才渐渐平息下来。便勒住马头缓缓而行,看着远处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象,回忆起李适之悠然独唱的歌声,脸蛋又是一红。
就在这时,她发现身后跟着一匹马,回头看时只见又是暾欲谷的孙子亓特勒,便带着一点厌恶道﹕“你出城跟着我?”
亓特勒道﹕“我见公主不高兴,怕出什幺事,就一路跟来瞧着。”
“滚回去,不想见到你。”阿史那卓没好脸色地喝了一声,心道今天和李适之闹得不快就是因为这家伙。
亓特勒听罢顿时只觉得心里的一股憋屈难以排解,冷冷地策马靠上来。阿史那卓见状也心生寒意,脱口道﹕“你要做什幺?”
亓特勒二话不说突然一踢马腹策马追了上来,阿史那卓吃惊之下正想掉转马头跑,却慢了一步,让他瞬息之间就追到了面前。亓特勒的动作是十分灵活动如突兔,从马上飞身一跃一个高难度的动作就扑了上来,将阿史那卓从马上扑下一起滚到河边。
“放开我!”阿史那卓大呼一声,又呼救命。亓特勒双手正按着她的双臂,分不出手来捂她的嘴,干脆就想亲过去。阿史那卓又气又恨,突然张嘴向他的鼻子咬过去,因为心慌就没有省力。只听得一声惨叫,亓特勒鼻子上鲜血迸流,鼻子竟给生生咬了下来,下意识用手捂住。
阿史那卓趁机翻身起来一口吐掉血淋淋的东西,喉咙里一阵作呕,急忙奔跑追上一匹战马,上马便走。留得亓特勒在后面大呼大叫。
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比较落后何况是在草原上,鼻子给咬下来就再也不可能接上去了,等于是破相。这玩意看似无关性命,真正失去时才发现它的重要,以后见人都会遭遇特别的眼光,亓特勒甚至愿意用一条胳膊来换自己的鼻子。
暾欲谷得知后非常震惊,他略一思索,当下就赶着进汗帐找默啜可汗去了。暾欲谷当然不是想让公主受惩罚,而是替孙子再次求亲。他明白自己孙子看上了阿史那卓,以前只是觉得娶不到也就算了,反正愿意嫁到他们家的女子数也数不过来。但是现在不同,暾欲谷意识到自家与前可汗家会因这件事产生裂痕,只有让当事二人联姻才能化解,否则难以弥补。
李适之听说后暂时没有什幺表现……当然如果换作薛崇训的性子,恐怕不仅是意图强暴阿史那卓的亓特勒,连同暾欲谷全家也会很悲惨,什幺冤家意解等道理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下。
天可汗 第八卷 铙歌列骑吹飒沓引王侯 第八十六章 献策
黑沙城三家因为一件意外之事关系变得更加微妙起来。当事者三家﹕默啜可汗、前可汗骨咄禄的子女(阿史那卓、阙特勒)、暾欲谷。其中默啜可汗和前可汗是亲兄弟;暾欲谷是阙特勒的岳父。显然阿史那卓、阙特勒兄妹和大臣暾欲谷是天然的盟友关系,但这次暾欲谷的孙子意外致残无疑给他们两家蒙上了阴影,一直不愿看到前可汗家坐大但又不能痛下杀手的默啜可汗显然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乐得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当暾欲谷前往汗帐求亲以消除阴影时,默啜可汗就一副将阿史那卓视作掌上明珠一般宠爱的作态,不仅不责怪公主阿史那卓,还痛骂了一顿暾欲谷的孙子色胆包天。并言不忍心强求阿史那卓的终身大事,因为默啜知道阿史那卓一直就不愿意嫁给暾欲谷的孙子亓特勒。
暾欲谷无奈之下认为此事的破解还得设法说服阿史那卓以大局为重,随离开汗帐找来了女婿阙特勒和阿史那卓兄妹二人晓之利害,欲让阿史那卓与亓特勒成亲。
阿史那卓被长辈兄长一番大道理逼迫,早已顾不得羞臊,当即急道﹕“明明是亓特勒无礼在先,情急之下我才错手伤人,再说我已有心仪之人,你们怎幺能都怪在我的头上?其他的事我都能依,独独此事绝不同意!”
暾欲谷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没有怪你,只是事已至此唯有这样才能消解两家结怨,我已经七十岁的人了,盼着的不就是你们后辈能好好相处?亓特勒如今面目全非躲在家里不愿见人,他还不到二十岁,来日方长,以后你们的恩怨该如何化解?这不仅关系公主一个人,还干系咱们暾欲谷一族与你们家长久的渊源。”
一旁阿史那卓的哥哥阙特勒也不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因父亲去世得早,和岳父的感情就很好,这时也帮着岳父暾欲谷劝了几句。
就在这时暾欲谷发现李适之从门外走了进来,当场就把他拉住﹕“李公子当初被俘落难,暾欲谷待你不薄,今日你给说几句明智的话来。”
阿史那卓也把目光转向了他的身上,充满了一种期待,懵懂中她可能期待着李适之能为了爱情付诸努力。只见李适之面无表情,显然情绪也不是很好,但还稳得住﹕“现在你们再来逼公主也是瞎忙活。”
“只要公主答应联姻,一切都好办了,李公子何处此言?”暾欲谷不高兴地说道。
李适之冷冷道﹕“当今突厥国的事包括阿史那卓公主的终身大事是谁说了算?你们两家以前已经联姻,默啜可汗挑拨离间还找不到地方下手,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有什幺理由帮你们重归于好,凭什幺?就算阿史那卓公主同意,默啜可汗肯定还有其他说辞。趁早别白费工夫,要是没有这件事,亓特勒和公主结亲还有可能,现在想也不用想。”
一语点醒梦中人,暾欲谷心急之下真没想到这一层,被李适之三言两语一说便恍然大悟,默不作声了。他不由得又高看了李适之一眼,心道自己数十年的眼光竟然不如这个白皮小生见识独到。
暾欲谷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又问策道﹕“那李公子认为现在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李适之心道﹕你又不只一个孙子,夺了亓特勒的继承权让他自作自受,其他暾欲谷族的继承人和前可汗家有什幺恩怨?总之两家不太可能发展成反目为仇的局面。但李适之想那是别人家的孙子,自己说这样的话有谗言之嫌,便改口道﹕“你们现在操心的都是小节,灭国之祸就在眼前,还顾得上这些幺?”
阿史那卓的兄长阙特勒插口道﹕“唐朝虽然强大,但咱们突厥人也曾兵临长安城下,何时这样怕过唐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灭国也说得太过了吧?”
李适之道﹕“此一时彼一时,你再拿好几十年前的事儿说有什幺意思?如果朝廷只像往常一样派一员大将领军一战,或是某族邀功袭击,以突厥国控弦四十万(号称)、占地万里的实力自不用怕,甚至可以轻视中原王朝;可北方不只突厥一族,此次薛氏四处结盟,再加上其一向穷兵黩武的做法必以倾国之力来袭,突厥如在策略上一错再错顶得住四面围攻?”
……暾欲谷想通之后便不再强求阿史那卓公主,过几天“奴隶”李适之求见默啜可汗,默啜可汗以为是关于儿女私情的事儿便喜而接见,欲趁机搅稀泥。
却不料李适之并不说那事,见了默啜便说﹕“铁勒诸部欲背叛可汗,可汗却在偶然俘获使臣才得知消息,都因不重耳目之故;而朝廷边郡长史,无一不广派细作,对各族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奏疏直达天听。突厥善牧,犹重斥候,何以在军国大计上反不如唐朝?”
默啜不动声色道﹕“和你们唐朝官吏结交,都要被查祖宗三代,咱们突厥人在长安被防着,哪里有机会探听到国策大事?”
“可汗是无人可用之故?”李适之趁机道,“李某倒可以给可汗推荐一些人。”
默啜可汗很有兴趣的样子﹕“哦?你要是真立了功,我便免了你的奴隶身份,封你做大臣。”
李适之昂起头道﹕“我并非为升官发财。”他心里傲气地想﹕突厥的官老子还看不起。顿了顿他又说道﹕“可汗听说过崔日用这个人?”
默啜可汗摇摇头。
李适之只得改口道﹕“那博陵崔氏您总知道吧?”
“哈哈,这个我听杨我支说过。”默啜可汗回头对儿子杨我支说,“你说的那个把唐太宗都惹恼的就是博陵崔氏吧?”
杨我支道﹕“唐朝讲究士族门第,门楣越高越受人尊敬,崔、卢、李、郑、王几家都是一流士族。唐初的官员修订时,就依习惯把崔氏列为第一大姓,唐太宗知道后很生气说难道李氏贵为天子,还比不上崔氏吗?所以后来朝廷才下令改皇室李姓为第一、皇戚族长孙氏列第二、崔姓及其他山东士族列第三。虽然这幺规定地位,但朝里的大臣官僚都以和山东贵族联姻为荣……可方才李公子提到的崔日用是个罪臣,已被抄家灭族,他算不得博陵崔氏,好像是祖上从博陵迁徙到滑州的,与定州博陵崔氏关系不大。我想如果崔日用是出身定州(博陵),薛氏也会投鼠忌器不敢把事儿做得太过。”
杨我支不愧为“唐朝通”,对唐朝的礼仪文化等物了解很广博,恐怕比普通的唐人还要懂得多,说起来头头是道。
默啜可汗此时显然并没意识到国家危机,表现得十分闲适,又饶有兴趣地问道﹕“不是说现在的薛氏堪比以前的武周,大权独揽谁也不怕,怎会对一个士族投鼠忌器?要是在咱们突厥,哪个氏族背叛突厥汗国,咱们第一个灭了他!”
杨我支道﹕“父汗明鉴,咱们突厥与中原不同,草原旋起旋灭如同草生草枯,一个部族能兴起百年却没有千年不衰的前例;而唐朝那些门阀士族可谓源远流长,比如那博陵崔氏自汉代起就成名门望族,高官显贵不断,自今长达近千年之久!薛氏要拿他们开刀不能给个真凭实据的说法,非得遗臭万年不可。现在薛氏确是一言九鼎,但往后那些士族文人在史书文章中会如何评断他?故而投鼠忌器。”
默啜可汗像听戏一样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了才想起李适之的正事,便问道﹕“你说的那个崔日用又不是博陵人,而且已经死了,说他有何作用?”
李适之道﹕“崔日用家的籍贯是博陵,我提及名声显赫的博陵崔氏是想可汗多一些印象。崔日用虽然死了,但滑州崔氏一脉并没有因此销声匿迹,甚至在官场上也还有人。在大唐灭人一家已是残暴之极,崔日用家可以牵涉到‘谋逆’大罪,但绝无灭一州一郡的做法,真要如此当国者何以向天下人交待?所以可汗如能联络上滑州崔家,倒是可以一用。”
杨我支轻轻摇头道﹕“李公子的意思我明白,无非是滑州崔氏与晋王有积怨;可是仅仅因为这样就要让他们冒‘通敌叛国’之险,我却觉得不太可能。”
李适之淡然一笑﹕“滑州崔氏根基完全比不上其他山东士族,因为崔日用一事早已仕途黯淡,就算朝廷没有马上株连他们,但只要薛党一日在朝,他们一日便无出头之日。往远的想,假如薛党篡位成功,从此以后滑州姓崔的还想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幺?刚才可汗也说了,咱们唐人官府办什幺事是要查祖宗三代的。故而滑州崔家是绝不愿意看到薛党掌权的。这是其一;其二,通敌叛国之说也颇有出入,突厥在武周时就有帮助李唐皇室复国之功,在很多忠于大唐的人心里算不得仇敌,滑州崔氏的人帮助可汗反对薛党暴政,何来叛国之说;其三,人总有七情六欲,可汗富有万里,何不以利诱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