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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西风紧
不过程婷反倒没有多少伤春悲秋的样子,她看起来很高兴,见着西陲的太阳将湖面照得湖光十色波光粼粼,便跑到湖边掬了一捧水浇到脸上,回头笑道﹕“水挺凉快呢。”
她是很少在脸上涂脂粉,一向都是素颜见人,所以随手就往自己脸上浇水,自然也不必担心弄花了妆。薛崇训觉得她身上一直都缺少宫廷贵妇的贵气,却有一种亲切清新的感觉,就像是儿时某百姓家的漂亮闺女一般。
近朱者赤,薛崇训受她的影响也仿佛觉得自己简单明快了,便向湖边踱步而去。他低头看见水面上飘着一朵梨花花瓣,便顺手拾了起来,只见花瓣上仍沾着水珠,又抬头看了一眼程婷脸上的水,忽觉有相似之处,不禁更加喜爱。
今天在庙堂里程千里的那番话,程婷是不是说过,他也觉得没必要试探了。
他走到程婷的身边,觉得应该说点什幺,便随口道﹕“你觉得大明宫里比晋王府如何?”
“都差不多吧,宫里有太液池,王府也有听雨湖,虽然小了点却也能四处逛逛。”程婷想了想说道,“最怀念的还是鄯州的州衙,房子挺旧,不过每天都可以给郎君做好吃的!”
薛崇训道﹕“大明宫华丽,长年累月幽居在此着实也无趣了点。”程婷听罢微微叹息了一声,低声道﹕“越是漂亮的女子却越应该懂得忍受孤寂罢。”
“哦?”薛崇训有些诧异,低头琢磨着这句话来。
这时程婷又笑道﹕“没什幺好看的了,咱们回去吧,郎君歇会儿,我下厨给你做晚膳。”
现在她贵为三夫人之一,在女人中地位仅次于皇后,哪有还要亲自下厨的事儿?薛崇训道﹕“初见时,你是我母亲府上的一名舞姬。数十美人在宴上载歌载舞,母亲让我在其中选一个侍寝,我便一眼注意到了你。舞跳得很好,要不再为我跳一次?”
“郎君要看自是不能推却,只是不知生疏了没有,你可不准笑我。”她说罢轻轻拽住薛崇训的胳膊笑语嫣然。
于是薛崇训便带着她上了一旁的水榭,正好修在湖畔的房子前边有一块用栏杆围着的木质的空地,宫女们便在那里设座。鱼立本要叫人去传乐工,薛崇训知道他素善音律,便道﹕“你去取一张琵琶来就能为程夫人伴奏了。”
程婷穿着一身素白裙子,衣服也不用换,等鱼立本拿来琵琶,她便回头对鱼立本说道﹕“月宫羽衣舞。”
鱼立本戴上指套,随手拨了三两声又调了一下弦,很快指下便响起了珠玉一般的音乐。程婷便在琵琶声中翩翩起舞,正与梨花纷纷相称,柔韧的舞姿让水榭周围的气氛愈发美好。
薛崇训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此中只有宫人数人和他作为观众,跳舞的就只有程婷,场面简单毫不奢华,他看起来却比盛宴上更加高兴。在程婷眼里的观众就只有薛崇训一个人,她所有的姿态和眼神都为他表演,薛崇训也欣赏着她的每一个细节。此情此景薛崇训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看官,每当与她眼神相对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也融入了这场含情脉脉的舞曲之中。而鱼立本也渐渐专注进了他的音律之中,常常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一副独自陶醉其中的模样。夕阳西下,山水亭台的景色中、在阵阵琵琶声裙袂飞舞中,这里一时间有如世外桃源,每个人都沉迷进了美好而安宁的美景。
程婷的身段婀娜凹凸有致,身材不太丰腴胜在腰身柔韧,她没有多少雍容的气势,也不是显得弱不禁风的轻柔,实际上她跳舞的时候动作很有力度,柔而带刚。这种感觉与她的外貌也相得益彰,如墨一般的头发、如雪一般的皮肤,既不是大红大紫的华丽也不是淡如远山的清淡,而色彩十分鲜明,修长的眉毛、明亮有神的大眼睛、长的睫毛、立体感十足的鼻子更加突出了这样的感觉。
于是薛崇训整个旁晚和晚上都忘却了其他的烦恼,沉迷在其中。时而觉得安宁,一桌家常便饭、两个人相互夹菜,还有红烛下的轻言细语,都是宁静而温馨的;时而热情,尽情的舞蹈欢乐的笑声,以及床笫之间的纠缠,那忘情的亲吻在肌肤上留下了于痕,韧性十足的腰肢让薛崇训感觉在最深处被紧紧包围,热情似火。
……
次日朝议薛崇训终于敲定了东北军务的人选,任命杜暹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兵权范围﹕关中东调的精锐光明军全部共计一万余骑,河东、幽州、安东都督府(平州)三镇正规军健兵一万五千余人,靡下精锐两万余;加上三镇地方各种杂牌军近十万。杜暹实际上节制兵力十余万,任务很明确,攻占营州并站稳阵脚。
五月初明光军拔营从武功县到长安明德门外集结,杜暹拜印出发,薛崇训率文武百官亲自出宫送别将士。皇帝正式出行的仪仗规模庞大,
一时引来了长安无数居民及游客沿途围观。路人要问是什幺大事,消息早就传出来了,皇帝要在东北大举用兵。这事儿在天下已不算秘密。
御驾的仪仗最前面是京兆府万年县县令,其次是京兆牧、尹,然后是太常卿、御史大夫、兵部尚书。又有清道、青袍奴仆,戢、刀、盾、弓箭、矟的卫队数百人。这些人在前面开道,薛崇训的御驾在此之后。
不过他的那辆四驾马车形同摆设,他自己是骑马走的,杜暹也是骑马在他身后。左右的卫队是飞虎团二百人,这支兵马由于很得薛崇训的信任,平常出行都是让他们负责保卫,基本上取代了金吾卫的工作。骑兵们身穿鲜亮铁甲,身带长短兵器、弓箭等全副武装,又扛着朱雀旗、龙旗等旗帜,一时只见旌旗飞扬铁甲如云,声势十分壮观。后面六辆大车有指南车、鼓车、皮轩车等,之后便是乐队,鼓、铙鼓、节鼓、大鼓、小鼓、羽葆鼓一应俱全,金钲、号角、笛、箫、筚篥、笳也是排成横队行进演奏。
在后面是从玄武门调来的神策军一部军队随行,一路敲敲打打确是十分壮观。天街两旁也站满了士兵维持秩序,不让百姓们从大街上乱跑,人们只有远远地站在街道两旁看热闹。
薛崇训骑马在前呼后拥中大摇大摆地走着,就在这时忽见街边有几个人在那儿挥手,听得有人大喊道﹕“咱们追随过陛下打吐蕃,啥时候用得上咱们发个榜啊!”那帮人情绪激动跟着仪仗行进的方向乱跑,飞虎团的将领只好派了一小队过去维持秩序以免发生什幺意外。薛崇训并没有停下来,只对身边的宦官道﹕“你过去问问他们,是否得到了土地和抚恤,回去之后向朕禀报,朝廷不能亏待了为国杀敌的将士。”
杜暹见状颇有感触,深感薛崇训在军中的威望强大,连不再服役的壮丁也仍旧归心。待到御驾出了明德门检阅明光军时,这种气氛再次显现了出来,明光军将士高呼万岁情绪也是十分高涨。薛崇训是几次大仗打出来的权位,胜仗和丰厚的军费奠定了他在军中中的地位,满朝文武官员们也将军心看了个透彻。
薛崇训身穿甲胄腰胯佩剑,矫健地在校场队列间跑了一回,众军举起兵器呐喊声音地动山摇,作为行伍之中的武将士卒,自然是更喜欢薛崇训这样强壮勇武形象的皇帝。长期处于承平中的长安城一时间武力气氛变得十足。薛崇训一面跑马一面大声道﹕“契丹背信弃义,背叛天子出兵劫掠边境,杀我百姓、辱我妇人,汉家壮士是畏惧不前还是勇往奋战?”
众军纷纷呐喊起哄,有的喊打喊杀,有的吼着要教训蛮夷,又将盾牌兵器敲得哐当作响,恨不得马上冲上战场去厮杀一般的场面。
薛崇训绕着校场跑了一圈,便骑马回来,宦官急忙来牵马,有人想扶他下马,却被他呵斥开然后纵身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稳稳地站在沙土上。大臣们赞道﹕“陛下神勇,国富民强之象、万民之福。”
这时近侍们抬着一张案上来了,上面摆着一排酒盏。薛崇训道﹕“杜将军及诸部将上前,朕为你们践行。”杜暹等人遂上前等他端了杯子之后也陆续双手端起酒来。
“来,愿诸将旗开得胜,振我大晋国威,叫四方蛮夷闻之丧胆。”薛崇训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待你们得胜回朝,封官加爵并不吝惜。”
杜暹道﹕“臣不为升官发财,只要能为国效力。今番出征,若是有辱国威,提头来见!”说罢也一口灌了下去,一脸正色。
朝臣们听罢情知杜暹是当众立了军令状,神色也为之一变。程千里也不禁对他产生了敬佩之意,要说不懂兵的文臣嚷嚷得热闹,程千里却是深谙此道的人,知道此仗并不是那幺轻松,杜暹敢说“提头来见”,其勇气和决心是很让程千里佩服的。
此时的雄壮气氛也让薛崇训一时忘记了曲折的权谋,他只觉胸中一片坦荡,对杜暹也很有好感,听罢忍不住又解下自己佩戴的宝剑要赠给杜暹。这是他第二次送杜暹兵器了,他佩的其实也不是什幺稀世宝剑,作用不过于表示恩宠罢了。
杜暹急忙跪接,说道﹕“陛下赐剑,臣将用此剑内斩临阵后退者、作战不力者、贪墨军费者,外斩契丹、奚之敌酋,献首长安。”
薛崇训道﹕“朕在长安静候捷报,出发吧。”





天可汗 第九卷 祠祭大泽倏忽南临 第三十九章 兵营
兵强马壮的明光军精锐骑兵部队自关中东行,沿着平坦的官道大摇大摆地行军。地方各州都得到了政令提前准备粮草给养,这种军情自然是毫无保密性可言。之前薛崇训在长安大张旗鼓地检阅军队发兵,也是对契丹的宣战信号。
当然关心着形势的不仅是契丹首领李失活,幽州的那几个掌权的地方官也急了。朝廷没有下明文责罪,但他们心知肚明,御史下来那一趟就说明长安在怀疑他们了。现在新任封疆大吏杜暹又得了御赐宝剑,行先斩后奏之权,长史王贤之更是吃不好睡不好,每天就觉得脖子很痒。
都督赵瞿找王贤之商议,一块儿在那猜测杜暹到幽州之后会不会拿他们开刀祭旗。王贤之的看法﹕“朝廷从关中大老远地调兵过来,一定是要先对付我们,趁杜暹还没到,早些准备,反了!”
赵瞿道﹕“那明光军是骁勇善战之师,现在才反必须先迎战这支人马,稍有不利,杜暹以兵权调河东、安东两镇兵马围攻,我们毫无胜算,有什幺好反的?”
“薛氏得国不正,我等带个头,再联络其他地方的忠臣良将,胜败犹不可意料,总比坐以待毙强上百倍。”王贤之算计着,“咱们就打天启帝(李承宁)的旗号,以恢复李唐的大义起兵,赵将军若能挫败杜暹前锋,大事便有可为。”
赵瞿摇头道﹕“若要有点胜算,至少要能拉拢卢氏等士族,否则难以久持。我看卢公对咱们并无多少诚意,况且这些士家也是先图自保的主,怕是不愿意参与内战。”
王贤之道﹕“卢公深明大义,岂有不明薛氏窃国之理?只要赵将军发兵胜得一场,卢公那边我来说服。只要卢氏答应加入我们,已他们的影响,再联合其他地方一同起事就容易多了。”
赵瞿仍旧不同意,认为幽州没有良将强兵,打不过西边那些军队。两人始终说不到一块儿,赵瞿不愿意造反,其实还有个心思﹕他的家眷在长安,只要一造反无论胜败他都得变成孤家寡人,只觉得这条路根本就没有好处。
王贤之也是被逼急了才主张铤而走险,他在幽州掌权是发了大财的,通过压榨内附胡人的财富,从奇珍异宝到钱粮土地,几辈子都花不完。等朝廷派封疆大吏下来搞清楚状况,他不死也得死了,以前赚的钱自是枉然。
幽州军政衙门内部都各怀心思没扯清,更别说地方大族卢氏了。士族子弟们自喻国家栋梁、道德楷模,但是要他们为了朝廷争权夺利而牺牲家族的利益那是绝对不行的。或许有的士族在遇到异族入侵时能保留几分气节,但是薛崇训政权建立的是汉家王朝,他们更不愿意冒险干什幺事,除非形势十分明朗还可以趁势捞一下名声。
州衙常常派人到卢府想和卢公联络,这时卢公却装起清高来,借口幽州官府与胡人来往沾了俗气,不愿意再与之过多往来。但去年幽州发生了一场农民起义,那时卢公却是很积极地和官府站在一边,又出粮又出人,最后把那帮“乱匪”镇压彻底才罢休。
于是事情就一番蹉跎,等到六月,全骑兵的明光军部队已经进入了幽州地界,速度出乎地方官的意料。现在再要干什幺事已经来不及了。王贤之等人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应付,被动地等着命运的宣判。
但杜暹竟然没有与地方官联系,而亲率一队轻骑,举旗来到了幽州都督府的兵营。里面驻扎有幽州健兵三千多人,兵权是都督赵瞿掌管。
杜暹一部突然出现在兵营门口,守营官兵按军法规矩要印信公文,杜暹亮出王命、大印,说道﹕“本官奉旨节制河东、幽州、安东三镇,三镇兵马一应归我调遣,若有敢阻拦违抗者,视同谋反!”言罢踢开营门,带一队兵马就闯了进去。
幽州都督的部将见情况不对,急忙赶着去城里报信。这时校场上的将士们纷纷聚拢过来,这里的兵马有三千多,而现在杜暹轻骑赶来不足百人,他身边的部将亲兵都不由得为之捏了一把汗,毕竟在长安时就听得风声幽州这边不怎幺平安。
杜暹却不以为然,大模大样地爬上了一处土丘,取下腰间的佩剑道﹕“皇帝亲手赐给杜某人的宝剑,兄弟们见识见识。”将士们听杜暹一说都凑上来瞧议论纷纷。
“诸位愿意追随陛下的意愿攻打契丹吗?”杜暹又问了一声。
众人喊道﹕“咱们吃的皇粮,薛郎说打哪就打哪。”“契丹算老几,俺们去年刚打完突厥,闲了几个月都闲不住了……”
杜暹忽然喝道﹕“这样的军纪成何体统,实有辱我大晋军威!各部将领何在?”
这时将校们才急忙呵斥吆喝,让人们站好队列禁止喧哗。有个将领上前说道﹕“末将等不知大总管要来,也未接到都督的命令,不敢造次。请大总管稍候,都督马上就来请罪。”




天可汗 第九卷 祠祭大泽倏忽南临 第四十章 吹灰
兵营外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士卒到营中禀报﹕“赵都督来了。”杜暹转头一看,只见辕门尘土腾起,十来骑从尘烟中径直跑了过来。其他人都穿着灰黑色调的铁盔戎甲,唯有中间的马上一人穿着赤色官袍,定是都督赵瞿无疑。
待那队人马来到面前,赵瞿等人便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上来拜见。只见那赵瞿生得一张方脸,目光如炬眉间三道竖纹,看样子是个比较严肃的人。他刚说了些诸如“有失远迎”之类的话,杜暹便突然喝道﹕“赵瞿,你可知罪?”
赵瞿吃了一惊,说道﹕“我何罪之有?”
“本官奉圣旨,经御史巡察幽州都督赵瞿有反迹,拿回京师审问。”杜暹正色道,“来人,将此人拿下!”
赵瞿大急道﹕“我是京官,没有真凭实据你岂能说拿就拿?”
“你还要抗旨?!”杜暹声色俱厉地喝了一声。立时他身边的几个猛将便向下首的赵瞿扑了过去,当头一个壮如小山动如突兔的汉子正是杨猛,那是朝中得宠宦官杨思勖的干儿子,被安在杜暹身边立功来的。
营中数千官兵见他们一照面就撕破脸,大多都懵了不敢随意乱动,一个是顶头上司一个是京里来的封疆大吏,大家能帮谁?站着看戏自然是最好的。
但赵瞿身边的几员心腹部将却不同,他们平日唯赵瞿马首是瞻,眼见别人要来捉人,便纷纷迎上来拦住。杨猛二话不说,照面就对着从侧翼扑来的一个武将飞起一脚,“哐”地一声铁鞋撞到那人的护心境上,那人痛叫一声摔倒在地,嘴里喷出一口污之物来。杨猛随即身体一矮,竟又将正面的一胖子扛到肩头,爆喝道﹕“去!”将肩上五大三粗的胖大汉生生扔了出去,轰地一声那人仰在地上惨叫再也爬不起来。
转眼之间杨猛一人就放倒了两员武将,周围的人都有些畏缩了。这时杜暹大怒道﹕“竟敢武力抗旨,阻挡者格杀勿论!”
“唰唰……”杜暹的人都拔出兵器来,干架转瞬之间就要发展成流血冲突。杜暹指着赵瞿道﹕“若有死伤,你在京师的家眷自是死无葬身之地,九族也可能不保!”
“慢着!”赵瞿忽然喝住手下,大步走上前道,“我是被冤枉的,要拿便拿。”杨猛等人也不客气,冲上前去就将他逮住,又人地上绳子,遂将赵瞿上身绑了个实在双臂一丝也动弹不得。
杜暹长得身宽体胖连还白,干起事来确实干脆果断,此时是一点也不儒雅。他见都督已被拿下,便大声道﹕“你们吃的是皇粮,都是陛下的人,一应对陛下不忠的人都无权节制你们。我今奉旨掌河北道行军大总管之印,你们从本日起皆听总管军府之令,违令者以军法处死!”
众军见状都应了,杜暹遂留下几员部将在军营维持局面,然后命人将赵都督绑在马背上,带着其他人大摇大摆地从兵营出去。
一行人回到明光军大营,杜暹下令明日拔营进幽州,今日暂行驻扎在原地。众将见捉了幽州都督,都到中军道贺,称道杜暹当机立断雷霆手段,又有勇胆敢于以百骑进幽州兵营直擒都督。杜暹却不以为然道﹕“健兵曾追随今上征战,又领朝廷发的军饷,基本不可能对朝廷倒戈相向。若是赵瞿今日不来兵营,缩在幽州城向城中调地方军,我却不能冒险独身进城。”
杜暹说罢又叫人把赵瞿押到中军帐中审问,但赵瞿显然很不服,双臂被绑着还用肩膀撞了押他的士卒一下。他见了杜暹便怒道﹕“你等所作所为真叫人寒心,赵某镇守幽州数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连一点凭据都拿不出来就用莫须有的罪名绑缚,这真的是皇帝的旨意?”
“我方从长安过来,还能当着众将的面假传圣意不成?”杜暹冷笑道。
赵都督道﹕“你们将我怎样?”
杜暹道﹕“你若现在供出谋反之实,我便能即早上书。若是拒不认罪,只有押回长安审问……”杜暹这时想起在兵营时提起赵都督的家人他就马上放弃了抵抗,心下一琢磨,便又说,“你要是被押回长安问罪,就由不得你强辩了,恐怕到时候还会累及家人。”
“我没罪,你让我认什幺?”赵都督咬定一口话。杜暹一拍书案道﹕“不认也罢,将他看好了,改日便用囚车送他回京。”赵都督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
杜暹听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忽然拔出佩剑来割断了绳子,将剑递过去。部将见状忙劝,杜暹抬手制止众人,对赵都督说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也没有调兵内战,现在给你个机会。如果你觉得无法忍受被审讯的屈辱,这把剑是陛下佩戴过的宝剑,你用它自行了断以谢皇恩!”
赵都督皱眉愣了愣便伸手去接剑,帐中十几双眼睛看着他,一时都沉默下来。杜暹又道﹕“有一年刺客在华清宫惊驾,当值的羽林军将校以死谢罪,故被免去了罪责,妻儿老小甚至还得到了抚恤。你若以死表悔过,相信朝廷不会太过苛责。”
赵都督听罢缓缓将剑反过来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瞪圆了双目道“我没有谋反”,然后猛地按剑柄,剑锋应声穿进了他的前胸,只听得扑通一声,他软软地跪摔到了地上,一屡鲜血渐渐从身体下流了出来,帐中很快就一阵血泊。
“抬下去罢,将尸骨运回长安。”杜暹拔出血淋淋的剑来,淡定地吩咐道。
到得下午,忽报长史王贤之在辕门外求见,杜暹
回顾左右说道﹕“另外一个心虚也送上门来。”明光军部将樊书虎笑道﹕“话说这幽州要造反,大总管刚到一天,不费吹灰之力就平了。”
过得一会儿就见一个比杜暹还白胖的官儿被军士带进账来,自报家门正是幽州长史王贤之,王贤之看起来十分和善,一张和瓜一样圆的脸和蔼可亲常带笑容。他对着北面正座上的杜暹打拱作揖,脚下站的地方本来有一滩血迹,不过已经被血冲洗过了,不低头注意看根本看不出那里的淡淡血迹。
“这是幽州城官民对杜总管的敬意之情,请过目。”王贤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帖子来。军士在杜暹的授意下接过来传上去,杜暹打开一看,一眼就了然这玩意不是什幺别的意思,就是一份礼单,上面罗列着各种贵重物品的条目。
杜暹道﹕“赵都督上午被捉过来,已经自裁谢罪了。王长史这是……想贿赂本官?”
“赵都督已经……”王贤之的笑脸已变得十分难看,脸色也白了,忙又说道,“岂敢岂敢,怎能算贿赂?不过是一点心意,请杜总管及诸将士兄弟笑纳。”
“东西呢?抬进来瞧瞧。”杜暹不动声色地说道。
王贤之无奈只得叫人把东西抬到军营中军来了,他此时已感觉有些不妙,但又没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垂手站在那里。箱子被抬进大帐中后,杜暹立刻就叫人当众打开,王贤之想阻止已是不能。
箱子一开,只见里面全是黄金、玉器、珠宝,琳琅满目五颜六色的宝物让单调朴素的军用大帐中一下子多了几分色彩。众将全都瞪眼瞧着箱子,无一例外。而王贤之的额上已布满了汗珠。
杜暹不动声色地走到箱子旁边,伸手从五光十色的东西拾起一块玉来,对着门口的光线饶有兴致地欣赏。王贤之强笑道﹕“这是上等的蓝田软玉,温润纯粹犹如君子,正配杜总管这样的君子啊。”
杜暹一边听着一边还点头道“是块好玉”,但看完后仍旧丢进箱子里,回顾部将道﹕“瞪什幺瞪,这些东西咱们敢拿?瞧瞧幽州的王长史,做了几年长史,竟能刮到这幺多东西!也好,这是意外之财,杜某不敢这幺就让兄弟们拿了,不过定个规矩等上了战场按功劳和斩杀用这些玩意奖赏,只要打了胜仗,朝里也不会追究咱们。”
将领们一听顿时欢喜起来,有人道﹕“这个法子好,杀敌领赏拿着心里也踏实,要是就这幺分了还怕被查呢。”大伙一听顿时哈哈大笑。
只可怜那王贤之本来是想讨好杜暹一个人的,现在倒好,杜暹看来是想既收钱又不给面子……王贤之一张脸上的善笑哪里还有半分,变得比哭还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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