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有归途

    原来是她一直担心李桂与周婉儿那帮人也是同伙，这才几次试探，先是向肖成出手，试试李桂对肖家的忠心，同时也是想试探出他的武功根底，所以出手便重了几分，要李桂不得不露出真功夫。

    最后又逼着其说出肖府之事，再伺机而动，若是李桂不可信，荣舒芸说不得就在此地要将他斩杀。

    荣王府的安平郡主虽说只跟着师父走过几趟江湖，但在那座城里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沾血的事，也不是没经历过。

    荣舒芸心中对李桂之言虽未全信，但也基本判定他对肖成无加害之心，反倒是多有爱护。其对肖府存亡完全不挂在心上，只是要护肖成安全，想来这么多年留在肖府一方面是躲避仇家，一方面也是要报那肖夫人的救命之恩了。

    荣舒芸心中也是一阵叹息，只听李桂与肖成的只言片语，她便能想象到那位肖夫人定是位温婉善良的女子，着实可惜了。

    她神色微冷，说道：“昨夜有一位面覆青面獠牙面具的白衣人前来袭击，几位都中了三品阎王散，所以不知。”

    她走前两步，继续道：“我与师兄是受人所托才来的这里，只不过他们这次的目标是肖家，我们这才有缘遇上，桂老也不必多想。”

    肖成听到荣舒芸之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直起身跪着到了她身前，然后“咣咣咣！”连磕三个响头，以首叩地，额上尽是鲜血。

    他满眼的仇恨与期盼，恳求道：“请聂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之前种种是我肖成不懂事，若我身负武功便是舍去性命也要为母亲报仇，只可惜手无缚鸡之力，身负血仇却无能为力，还望姐姐侠义为怀，助我肖家渡过此劫，此后不管何事，我都会想尽办法报答二位大恩！”

    说罢便继续咚咚磕起头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他有此番行为为已是被逼到了绝处，身后李桂看到自家少爷如此，也只能长叹一声。

    荣舒芸心中叹息，也只是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罢了，她伸手将肖成托起，在一挥手，一股劲力将肖成推向李桂。

    而后淡淡道：“既然我今日现身，便是要与周婉儿还有她背后之人较量一番，肖公子不必如此！”

    李桂伸手接住肖成后，脸色微变，原来是肖成落入他手中时仿若无物，他知道这是对方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自问便是全盛之时也无此等手段，心下知道这是对方有意为之，李桂扶着肖成，感激道：“多谢聂姑娘出手相助。”

    而后担忧问道：“此时荣公子与老爷，应该是去见慧明大师了吧”

    荣舒芸莞尔一笑：“放心，我们先回去，等消息便是了！”




第十二章 阎王三品，荼毒人间
    智元带着聂离与肖隆和二人去往慧明大师所在，一路上聂离却是与智元攀谈起来。

    “智元师傅来善化寺多久了”

    “小僧入寺已经十五年了！”

    “哦我在关陵镇之时，久闻贵寺慧明大师之名，不知慧明大师何时入寺”

    智元略微沉思片刻，笑道：“这个小僧就不知道了，不过师父他老人家也同我们一样，是自幼入寺。”

    聂离微微点头，也不再继续询问。行进片刻，几人便是来到了慧明大师所在之处。

    这是一处不大的院子，方圆不过数丈，几人走进院内，便是看到一间典雅屋子，此时屋门大开，隐隐传出一股檀香之味。

    聂离向上望去，屋门之上一块三尺有余的黑色木匾额上写着“缘觉堂”三个大字。

    聂离看着这字迹有些熟悉，便是问道：“智元师傅可知这块匾额是何人题字吗”

    智元微微笑道，神色之中闪现出一抹自豪，笑道：“这是白鹿寺普灵大师于三十年前所题，听一些师叔师伯说当年普灵大师与师父在此论道三日，后心有所感便提笔而书，此后这处便称为‘缘觉堂’了。”

    普灵大师是白鹿寺上任住持，也是一笑的师父，在世之时被尊为佛门之首，一些江湖人更是以“佛首”称呼。善化寺能得他的题字，自然是与有荣焉。

    聂离暗道难怪，当初在六御司时，韦先生书房中便是有一副普灵大师的书帖，他偶尔翻看过几次，便是有些印象。

    聂离此时对这位慧明大师也不由好奇，此人身无武功，却受普灵大师如此看重，必是佛法精深。即是如此，传闻中其医道高妙，也必然非空穴来风，想必这肖隆和说不得真是来对了地方。

    智元淡淡一笑，便是对着缘觉堂恭敬行礼道：“师父，肖施主与荣施主已经到了。”

    几息之后，屋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请二位施主进屋罢！”

    “是！”智元行礼回道，而后对着聂离二人说道：“请二位自行前往吧！平日里我们是不进这堂里的。”

    肖隆和拱手笑道：“多谢智元师父。”聂离也跟着行了一礼，二人便是走前入屋。

    缘觉堂屋内并不大，正屋前是一张香案，上方挂着一幅释迦尊者图，烟雾缭绕间尊者双目慈祥注视着前方，让人不由宁静。

    聂离暗叹此图之栩栩如生，与肖隆和一同双手合十行了一礼。而后向右前方望去，那里有一袭白纱幔帐，幔帐之后便是一条通道。

    稍顿片刻后一道苍老声音透过帐幔平缓地传来：“二位施主请进吧！”

    这道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透着一股看尽世事沧桑后的淡然，让人闻之心静。便是肖隆和日日担心自己的病情，此时似也平淡了许多，神色上的那抹焦虑渐渐化去。

    这位慧明大师当真是得道高僧，聂离心道怪不得那位普灵大师会在此题字。普灵大师题字之意义非比寻常，看遍三十二寺有此殊遇者不过寥寥几家。

    一座寺院有了普灵大师的题字，不说就此名声大噪，更为紧要的是这就是一张护身符，所有来此寺院者那便是要不看僧面看佛面，想要找事就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惹下白鹿寺的实力。

    若非如此，又怎能请动一笑聂离心中沉吟片刻，今日为肖隆和治病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要看看这善化寺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万鬼门的阎王散会再现人间。

    聂离心中所念间，二人便是穿过幔帐后的走廊，走出后是一间昏暗禅房，房内有一层淡淡雾气在空中萦绕不绝。他们望向前去，便是终于看到了这位颇有善名的慧明大师。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正坐于一袭蒲团之上，老人含笑望着来人，虽然那张脸上满是皱纹，但仍是十分白皙，最吸引人的是他那双眼睛，睿智的目光仿若可以直落你的心底，那不是要看穿你的秘密，只是想去抚平涟漪。

    二人上前行礼，恭声道：“见过慧明大师！”

    老者含笑应道：“二位施主请坐！”

    肖隆和坐下后有些紧张，便求助地看向聂离，聂离便是轻声笑道：“大师，这位肖老爷身染怪病，小子略略学过些医术便不自量力为肖老爷医治，却是不料学艺不精，只得前来求见大师，望大师慈悲为怀，救上一救肖老爷。”

    慧明大师微微点头，目光又落向了肖隆和，肖隆和连忙行礼，慧明大师仔细看了看肖隆和的脸色，沉吟少许后，说道：“依贫僧所见，肖施主应是中了一种毒！”

    肖隆和不禁变色，惊道：“中毒大师此言何意我怎么可能中毒”

    显然慧明大师之语确实是让他大惊失色。不过也难怪，肖隆和毕竟也只是一位商贾之人，离着江湖有十万千里，平常最多是和一些镖局打打交道，当然不是那闻名天下的神威镖局，最多也只是在禹州地界有些名气的小镖局。

    所以此时听闻自己中毒，是如何也想不通。

    聂离心中却是暗自点头，原来当日为肖隆和渡气时，他便察觉此事，只是难以断定其所中之毒是什么于是出声问道：“不知慧明大师可知肖老爷中的毒是什么”

    慧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其后说道：“阎王散！”

    “阎王散”此刻却是聂离有些惊讶。

    慧明大师疑惑道：“荣施主听闻过此毒”

    聂离行礼道：“略有耳闻，听闻此毒是二十年前覆灭的万鬼门所有的独门之毒，但具体毒性却是不知。”

    这里聂离并没有说实话，而是想要听听慧明大师如何去说。

    此时禅房内雾气愈发浓厚起来，但是三人似乎均未注意，慧明大师慈祥的声音接着响起：“荣施主所言不错，阎王散是万鬼门独门毒药，数十年前不知有多少江湖侠士为其所害。所谓‘阎王三品，荼毒人间’说的便是它。”

    聂离微微点头。

    “三品、二品摄魂、一品索命，但是这二品阎王散其实是一种慢性之毒，长久服之也是会摄人心魂，最终殒命。”说道这里慧明大师似乎有些累了，微微闭目养神。

    肖隆和不敢打扰，额上却是大汗淋漓。

    禅房内的雾气愈来愈浓，几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是三人仍是未有所察觉，些许后，慧明大师的声音继续响起：“不知荣施主师承何派如此年纪便有这等功力，贫僧佩服！”

    聂离的声音淡淡传出：“不是说慧明大师身无武功么还有，这雾气便是二品阎王散了吧！”

    而他身旁的肖隆和依然坐在那里，额上的汗水还未散去，但是却一动不动，聂离抬臂将双指抵在肖隆和鼻前。少许后叹息一声，原来这位肖老爷此刻已气息全无。

    他知道大意了，无意间便害了这位肖老爷，他的声音转冷：“此慧明非彼慧明还是……”聂离缓缓起身道：“慧明始终是慧明。”

    忽然四周景象突变，禅房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几息之内更有无数双目血红，满口獠牙的恶鬼向他涌来，似要将他拉进无间地狱。

    “阿弥陀佛！阿鼻地狱，万鬼噬魂。”佛号再次回荡起来，依然是那个苍老的声音，只是此时更像是恶鬼低语。



十三章 魔佛
    黑暗之中，面对万鬼临身，聂离神色很是平静。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幻境，罪魁祸首就是那片迷雾，还有慧明。

    起初之时，他也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在最后一刹，他闻到了那抹鬼松花的味道，二品阎王散无色无味，化作浓雾浸入人体，噬人心魂，但世上没有绝对的万无一失，二品阎王散唯一的弱点就在于毒性发作一刹，那一闪而逝的鬼松花异香。

    但就算聂离可以发现，肖隆和这等普通人，此时便已经是神仙难救了。

    聂离沉心静气，体内真气在周身经脉中好似洪水肆虐般奔涌而过，更是伴随着隆隆之声。而从外看去，他周身已被一尊巨鼎虚影所笼罩。

    那无数的修罗恶鬼此时已是扑了上来，皆是被巨鼎所挡，再难进一步。然后聂离双掌向外一拍，顿时轰隆之声不绝，有若雷鸣，似可镇万千邪魔，一瞬之间便是黑暗散去，那无数恶鬼更是灰飞烟灭。

    四周禅房再现，慧明此刻已站在了聂离身前，一只手掌抵在巨鼎之前，但手中的浑厚掌力却是皆被聂离周身的巨鼎虚影所阻。

    聂离眉头一挑，口中轻声一喝：“破！”巨鼎虚影便是化作一股无形气浪爆开，巨力袭来，慧明暗道不好，身子向后一跃，同时双掌齐出，这才堪堪抵挡住聂离一击。

    但这股气浪威势实在太过强盛，便是如此，慧明还是被震飞数丈，后背重重撞向了禅房墙壁。

    慧明压住体内翻腾的五脏六腑，余光向后瞟去，发现身后墙壁出现了一道道裂缝，有如蛛网，四散蔓延。

    他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平复了一番体内真气后，缓缓说道：“九鼎神功”而后神色中似乎有一丝解脱，继续说道：“原来是六御司右督府巡使聂离聂大人，这小小的善化寺居然迎来了你这么一尊菩萨，当真是出人意料。”

    聂离望着慧明，神色玩味，说道：“六御司已没了，我便不是什么聂大人了。只是我对于善化寺很好奇，对于你…”他微微一顿，笑道：“更好奇！”

    禅门大宗居然有万鬼门的阎王散，不会武功的慧明大师竟一直在隐藏自己所学。便是那普灵大师也没有看出来，这其中门道，就很值得考究了。

    慧明眼中闪过一抹怅然，然后就很快消失，他目光转冷，淡淡说道：“为何聂施主会来此地”

    聂离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慧明大师应该希望此时站在这里的是一笑吧”

    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指并起，眼中杀气已出，四周空气似乎都冷冽了几分，慧明心中不由悸动，有些吃惊。他一身佛法已到了极高处，可谓本心通明，但在眼前这人的杀气之下，竟也是难以自制，生出了一抹恐惧。

    他知道并不是自己害怕死亡，而是身体在这股纯粹杀意下的自我反应。慧明想到了那个传闻，“白鹿风声过，天下红尘劫。”

    五年前红尘一笑与天下一剑联手战群雄，传闻那一日白鹿寺这座千年古刹皆被血水染红，没有人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只知道聂离被韦先生带回六御司后半年间未现江湖，一笑于枯木林中静思六月才出关接任住持之位。

    慧明知晓接下来便是生死一击，心中暗叹：“没想到最后还是要用了！”

    苍老的僧人收起了慈悲，白皙的皮肤泛起青绿之色，那双眼睛中再无智慧的光芒，散发着噬人心魂的恶意，还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慧明衣袍鼓起，那是真气运转到了极致，十指指甲缓缓变长，寸余指甲之上异芒流转。

    看到这幅景象，聂离终于知道慧明所学为何，这是与昨夜那个白衣人一样的武功，只是显然眼前这名僧人的造诣更深。

    聂离没有动，先动的是慧明，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若是让对方先出手，自己便必败无疑。

    慧明的身子好似一阵轻烟，眨眼之间便是从墙壁处掠到聂离身前，数丈之距好似只有一步，

    他迎着聂离的杀意跨过了这一步，一爪直击聂离心脏。

    不得不说慧明的身法够快，招式够毒，但可惜他还是不够快。在他起身一瞬，聂离也是微微向前一步，只有一步，就如同常人向前走了一步般，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只是这一步后，聂离如同穿过一阵轻烟般越过了慧明，二人背对而立。

    他们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了片刻，但只是很短的时间，聂离收起双指，缓缓转身，淡然地看着慧明，说道：“这是万鬼门的武学吗”

    那个僧人没有动，少许之后，也是缓缓转身，但似乎他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所以看着转得很艰难，就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不让他回头。

    是啊，他本是禅门大宗，自幼修佛，只为普渡众生，又是何时深陷泥沼，难以自拔。

    慧明终于转过了身子，只是这时自其眉心向下直到下颚出现一道血痕。血痕之左青绿遍布眼神怨毒，宛若修罗，血痕之右却是恢复了白皙，那只眼睛依然满是睿智与慈悲，便如佛陀。

    聂离看着慧明这般模样，知道再无战下去的必要了，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对的是那慈悲老僧。

    慧明脸上泛起笑容，只是一边满是善意，一边有如冷笑，让人望之便不由悸动，此等景象着实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