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下雪天的文艺复兴
卿卿 14.
大致算了算才发现,我离开京城竟已是四年前的事了。
我其实没有想过一辈子不回来,只是山高路远的,恰好一直也没什么理由回来,不知不觉四年就过去了。
这次回来还是为了邵钧廷,他刚受过伤,又不会爱惜自己,回京办事、加上路上的时间,最快也得花去两叁个月。我不放心其他人照顾他的伤,索性就陪他回来了。
动身前,邵钧廷曾打趣我说,京城这几年变化很大,我到时候可别出洋相了。
那时候我还不信,进城后发现他说的确实没错,京城的变化甚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些。
房屋鳞次栉比的整齐排列着,京城好像比我离开的时候大了两倍还不止。
街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我问了邵钧廷才知道,原来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灯会快到了,城里才多了许多准备生意的商人,还有外地赶来的游人。
邵钧廷注意到我看街边为灯会做着准备的摊贩看得出神,开口问我,“喜欢?”
我转过头来,“......就是看看。”
“灯会那天陪你来。”
“嗯。”
入了将军府,我还是住在邵钧廷隔壁的小院里。
放了行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生药炉,准备要用的药草。
邵钧廷上个月出关巡视的时候被关外的一群异邦人埋伏,受了箭伤。
他武功高,这次偶然的袭击当然最后圆满解决,可这箭上有毒,且毒性刁钻蛮横,让身体向来康健如虎的他也吃了不少苦。
我试验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让他好过些,看着他躺在床上难受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十分担心难受。
就在我走投无路之时,终于让我在一本师傅留给我的医书上看到了一个可能能行的方子。我对它加以改良,幸运地奏效了。
这药不好熬,熬过了一分就成了毒,熬得不到位就成了无用的药草汤,所以我不放心别人来做这事儿。邵钧廷的伤,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事事亲为地看顾着的。
把药炉安排妥当,药房该如何布置也跟药童们细细叮嘱好了,我回屋里好好梳洗了一番,就去了邵钧廷院子里。
“祝姑娘。”
“桑榆”,我跟守在门口的人打了声招呼,看了眼书房,“将军在议事吗?”
“是。姑娘去屋里等吧,将军已经吩咐过了。”
“没事儿,我先去湖边走走,待会儿就回来。”
不同于这几年京城说得上天翻地覆的变化,将军府里的样子倒是没什么改变。现在正是夏天,府中湖面上的荷花都开了,很是好看。
我沿着湖边的长廊走,漫不经心地看着湖水、游鱼、花草,过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湖心亭。
将军府里的设计用了心,夏季从来炎热,但湖心亭的位子取了巧,竟能感觉到丝丝微风,只觉心旷神怡,自在得很。
我在扶椅上坐下,四周没人我就没讲究那么多了,趴在围栏上悠闲地看下面的湖水,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周身有些摇晃,然后发现邵钧廷正把我抱在怀里朝前走。
“我醒了,放我下来吧。”
“抱你回去。”
“别开玩笑。”我皱了下眉,“还有伤呢。”
我发现邵钧廷这人有时候真挺幼稚的,在世人眼中他或许是个顶天立地、威风凛凛的大英雄,但兴许是我和他认识得久了,我总觉得他就是过去的样子,有些东西从没变过。
邵钧廷没把我放下来,也没回我的话,只抱着我的手更紧了,步子也更大了些。
“故意的是吧?”
“一路上长途跋涉的太累了,你休息会儿,我就再受点累把猪崽儿抱回窝。”
我轻轻捶了他一下,“说谁猪崽儿呢!”
“谁生气我说的就是谁。”
瞧,我说了吧。要是那些崇拜者们看到他这副动不动就唤别人猪崽的样子,我真不知道会有何反应。
湖心亭走回小院的距离有些远,我们走出后没多远,邵钧廷耐不住我动得太厉害,那架势像极了要跟他摔跤比武似的,还是把我放了下来。
我们俩一块儿往回走,偶尔会遇见叁两个做事的下人。邵钧廷和老将军夫妇二人都不喜欢人多,府里相较其他官员的府邸,算得上极为清净。
回到邵钧廷的院子的时候已是黄昏,我差人多点了几盏灯,为了看伤口看的更加清楚。
邵钧廷在我面前把外衣除下,露出结实的胸膛,左肩上裹了几道白布,是我为他包扎的伤口。
我小心翼翼将层层迭迭的白布一圈圈拆下,对着伤口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看到正在好好愈合的样子,我放下了心。就怕他刚才那样抱我又把伤口崩开了。
“放心了吧?”邵钧廷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笑得胸有成竹的,欠揍得很啊。
“行了,别骄傲了。转过来,我给你换药。”
“是,卿卿大夫!”
我不理他这副明显故意在逗我的样子,认真地给他换了药。
“你可别身体好点儿了就飘了,平日里仔细着点。”
“好的,卿卿大夫。”邵钧廷把外衣穿好,“卿卿大夫,您看也到饭点儿了,我在城里最大的酒楼订了一桌符合您口味的菜色,专门给您接风洗尘,不知小的有没有这个荣幸?”
我又给了他一下,“别贫了,带路吧。”
我们的位子在四楼,视野广阔,空气清新,窗外对着的就是在月色和灯火下波光粼粼的襄河。
邵钧廷说得不错,这里的菜色确实极合我口味。素菜不寡,荤菜不腻,再加上我的确是饿了,还多添了一碗饭。
吃第二碗的时候我毫无征兆地想起来了,这个酒楼我不是第一次来。
这个酒楼叫山海楼,曾经梁老爷也带我来过。
想起故人,我吃饭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
邵钧廷注意到了,问我怎么了,是不是积食难受了。
我跟他说没有,想了想又跟他说了,以前跟梁老爷也在这儿吃过。
邵钧廷沉默了会儿,盯着我的眼睛,“你想见见他们吗?”
清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青草味道和花香,“不用了”,我回答道。
卿卿 15.
安顿好府里的事务,第二日一早邵钧廷就入宫去觐见皇上了。我在药房里泡了大半日,又看了许久医书,一看时辰也还早,午饭过后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城里的样子变了许多,我脑子里也没什么目的地,索性就选定了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随心逛逛,算是故地重游。
天下太平已久,当今圣上励精图治、节俭爱民,政治清明、君臣一心,京城百姓的生活井然有序间又不失富庶安宁,走在他们当中仿佛也会被这种欣欣向荣的氛围所感染,这是努力就会得到回报的土地。
我走得不紧不慢,既是享受这种难得的清闲时光,也在细细观察京城的变化,努力辨认我还熟悉的人事物。我在暮云关生活了四年,一直以为自己早已习惯关塞的风光和生活,没想到回到京城还是感受到分外亲切,和厚重的归属感,好像只要换上京城女子的衣裙,下一刻我就能立刻融入他们,变得和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一样,过着如他们一般的生活,也不显丝毫突兀和不适应。
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令我吃惊,但同时也是愉悦的。心中有归属之地是件幸福的事情,它让人觉得安定和平静。这也让我意识到,我比四年前成熟和坚强了,哪怕只有分毫。我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现在重新回到这里,我的心情就像重新见到老友,我想我大概也与四年前少女的自己握手言和。没有时间抚不平的伤痕和心结,只是要等。
我沿着街上的铺子,一家一家看过去,觉得有意思极了。京城和暮云关相距千里,风情民俗几乎找不到相似之处,在这里看到的一切都和暮云关极为不同。这对四年前生活在这里的我来说是稀松平常的景象,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却是需要重新去认识和熟悉的,我也乐得当个谦虚的学生。
我一路看了许多,吃了许多,也买了许多。桑榆本是奉邵钧廷之命缀在暗处保护我的,见我手里的东西多得越来越不像样子,终于忍不住现身,要替我分担一些。
手里提的都是打算带回暮云关的礼物,我买东西没个计划,总觉得这也好、那也不错,不知不觉就买了许多。我十分不好意思,邵钧廷这人做事总不跟我商量,人家桑榆是在战场上威风堂堂的人,竟然让他如此大材小用就跟着我没头没脑地闲逛。
我让桑榆赶紧回府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我自己四处看看就好,桑榆不同意,还把我手中东西全提了过去。我拗不过他,也不想他替我提着东西跟着我走那么辛苦,便说请他去河边茶楼品茶小憩,桑榆本不愿意,我就说这家茶楼我一直想来的,桑榆就默默跟着我走了。
其实哪有什么一直想来,我离开京城都多久了,只是知道桑榆性子忠厚,便撒一个善意的谎言,还望他不要怪罪。
我们俩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坐下后我才发现走了这么久我也是真的有些累了,我做主点了两壶茶和一些零嘴小食,然后边等小二上茶边看着窗外发呆。
此时窗外夕阳西下,河面金光粼粼,这幅景象又唤起我的许多回忆。我曾无数次看过襄河边的日出日落,对她倾吐过无数我的心事,这里也收留了我的许多情绪和泪水。我注意到襄河上又架起了一座美丽庄严的石拱桥,我想有机会一定要上去走走。
小二上了茶和小点后便规矩退下,我和桑榆都默默喝了几杯,解了渴才开口。我问桑榆这次回来,有没有计划回家看看。我听邵钧廷说过桑榆就是京城人士,入伍行军后也有好几年没回过家。桑榆说若有时间便会寻着机会回去看看。我心里寻思着一定要跟邵钧廷说说,给桑榆放两天假,有陪我闲逛的时间还不如放人家回去看望亲人,这比别的事情都重要得多。
桑榆话少,我也不擅长挑起话头热络气氛,喝着茶便不自觉发起了呆,伏在窗框上看着外边,手臂也伸了一截出去,感受温热的晚风从我的指尖穿过,有些痒又觉得莫名的舒服,一整个下午积累的劳累也随着夜风散去。
我惬意得眼睛也不自觉要眯起来,便听到身后沉沉的声音,“要睡着了?”我赶紧支起身子回头,果然是邵钧廷。我惊喜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宫里的事情都忙完了?”然后又伸出手去想拉他坐下,“累不累,喝杯茶吧,这里的茶挺好喝的。”
桑榆跟邵钧廷打了声招呼就退下了,只留下我俩。
邵钧廷不知怎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抿了抿嘴还是随着我的手坐下,然后又开口问我,“饿不饿?”
“不饿,下午吃了好多东西,倒是辛苦桑榆一下午陪着我,应该饿了。”
我看邵钧廷不动作,就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你尝尝?我觉得很好喝。”邵钧廷就依言喝了一杯。
邵钧廷还没用过饭,我想着桑榆也还没吃,没坐更久就动身回府了。
回到府上我的第一件事还是查看邵钧廷的伤势,又仔仔细细替他换了药,府中下人端了饭菜过来,邵钧廷让我陪他用饭。
我被邵钧廷塞了碗汤到手里,他一直嫌我太瘦,一有机会就看紧我吃东西。我看他脸色一直黑黑的,不太敢拒绝,再加上这汤闻起来实在鲜美诱人,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我看邵钧廷好像吃了八成饱,才开口问他,他今天怎么看上去不高兴。邵钧廷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卿卿,你今天怎么又穿成这样了。”
在梁府时,为了掩盖身份,我一直是作男子的打扮。邵钧廷将我接进将军府后,就再不准我打扮成那样了,他说我在他安全得很,再不用担心被发现身份什么的,无论出什么事他都能护着我。
我知他不高兴的原因全在于我,他是关心我才会这样,也不是生我的气,就是自己生闷气。我出言解释,“我没想别的,就是觉得这样方便,你别多想。”
邵钧廷沉默地打量了我一会儿,像是在确认我说的是不是属实,心里有了主意才开口。
“明夜我须得在宫里陪皇上用膳,你在府里用晚饭,晚饭后我回来接你去灯会。”
“嗯。”
“不许作男子打扮。”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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