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这份心智,仅仅出自一个还不满十五岁的少年。
刘宫正虽然不用惧怕太子,但这种时候若不结一个善缘,她也不会走到今日这高度——大明女官之首。
只是,万一太子有个闪失,她的余生恐怕只能在浣衣局度过了。
“唉,”周后又是一声长叹,“算了,不想那些,你先去将上月宫中开销的明细表取来。”
刘宫正福了福身,轻无声息地走到坤宁宫外,吩咐宫女去直房取账册。到了她这个地位,断然没有自己跑腿的必要,只需要等在这偏殿里拿了账本进去交差便是。
“姑姑。”
一旁自然有刘宫正名下的宫女上前打扇遮阳,端茶伺候。在宫廷中,这些小宫女对顶头女官常称以“姑姑”、“奶奶”、“老太太”等称谓,作为尊称。
“怎么?”刘宫正斜眼看了一眼自己的侍女,“你想说什么?”
年轻的侍女扑打着团扇,轻轻一咬嘴唇,大胆说道:“姑姑这回担下的干系可不轻呢……”
刘宫正接过茶盏,轻轻抿了口:“你想不明白?”
“奴婢愚鲁。”年轻的侍女垂下头。
她当然不是愚鲁的人,否则也不会被这位宫中老人垂青,带在身边。
她缺的只是看人的经验。
“你一定觉得,帮太子说话,不见好处,先要担上一身的风险。对不对?”刘宫正好整以暇道。
“姑姑就算不帮太子,殿下也未必会记恨姑姑。”侍女小心翼翼道。
“傻丫头,你以为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刘宫正叹气道。
侍女微微摇头,也不知是不敢说,还是不知道。
刘宫正感慨一声,道:“你以为田存善真是自己失足落水的么?”
侍女轻轻吸了口冷气。她知道田存善是崇祯十一年钦命的东宫典玺,有朝一日太子登极他便是从龙之人,地位不低。至于这位典玺官失足落水的事,宫中也颇有耳闻。如今刘宫正突然拿出来说事,让这位年轻的侍女满心震荡,她不由失声道:“是太子推他下去的?”
刘宫正不置可否道:“为何以前客氏能将先帝迷得团团转?”
“这……”
“这就是投其所好啊。”刘宫正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那是软底鞋踏在金砖上的声音。她站起身往外走去,一边道:“太子若是出宫,肯定少不得侍女伺候,我打算让你去。”
“谢……姑姑。”侍女连忙跟了上去,又道:“请姑姑赐个条陈。”
“乖乖办事,办好事,把皇后娘娘,还有我,都忘掉。”刘宫正踏出了偏殿,补了一句:“忘得越干净越好。”
“奴婢不敢忘姑姑抚育之恩!”侍女跪在了地上,眼泪比膝盖更快地落在地砖上,发出啪嗒两声。
刘宫正没有说话,接了账本,略略一翻,送进正殿中去。
金鳞开 第四章 日日长看提门众(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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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在坤宁宫正门口下了步辇,信步朝里走去。om这位刚过而立之年的天子步伐很快,好像总有人在追赶他。这些年来糜烂的时局也让他眉头紧蹙,很久没有纾解的机会了。
中宫理所当然得到了陛下驾到的通报。按照规矩,皇后殿下应该在坤宁宫正门口迎接皇帝。然而周皇后甫一入宫,便废了这规矩,理由是“糟糠之妻不下堂”,只是在正殿门口迎接。
十六年来,一直如此。
天家夫妻见过了礼,同往里面宝座走去。宝座前放置了一张书案,上面平摊着一本厚厚的线装册子。
崇祯风风火火的落座,问道:“皇后看的什么书?”
“妾只是翻翻上月的账本。”周后道:“比之前几个月,没有什么下降,不过比去年这个时候倒是降了不少。”
崇祯总算听到了个略算不错的消息。他从登极以来,一直在打造节俭内宫,想引导天下臣民共度时艰。为此周皇后都在宫里设置了二十四架纺车,带着宫女亲纺。到了崇祯八年,张献忠捣毁凤阳祖坟,崇祯更是撤了膳乐,搬去了外宫武英殿,最后架不住大臣们反复上疏请他回宫,这才搬回内宫起居。
“万历年间宫里一月的膳食银就要一万两,崇祯十二年的时候,陛下降到了九千两,如今只有五千两。”皇后坐到皇帝身边,拉近账本,手指在行列之间划过。
这是完全不同于传统流水账的记账本,其实更像是一份报表。所有大项、小项、杂项,分列明晰,收入出支一目了然,每季度都固定点库,制作动产和不动产清单。林林总总听起来很麻烦,但是一旦适应了这套规矩,掌事的女官太监,乃至皇帝皇后,都为之轻松了不少。
恼火的只有下面那些办事的宫人阉宦,能够让他们作假的地方实在太少了。而且少得已经不是他们的水准能够捕捉了,无论他们做出如何周密的账目,总是难逃天家慧眼。只有少数人才知道,那是太子殿下在帮母后审计,简直比积年老财会还让人心寒。
崇祯看着皇后的手指挪动,笑道:“这套计财法倒真是有用,也不知道春哥儿怎么想出来的。朕本想让六部也用这种报表,可惜太过艰涩,那些吏员学不来。”
“没读过什么书的中官都能学会,外臣各个都是饱读圣贤书的才子,竟然学不会么?”皇后摇头道:“纵然比不上我家春哥儿天姿过人,就连学都学不来,岂不是敷衍。”
崇祯长叹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今日巩永固入宫,说了京师疫病的事,你猜春哥儿怎么说?”
“要出宫赈灾。”
“哦,是了,他来过了。”崇祯恍然,又道:“你许他了么?”
“怎么可以让他出去!”周后高声道:“就算京师死的人再多,也不能动摇国本啊!何况哥儿还不满十五,若是在民间,连头发都还没束呢!”
崇祯脸色沉了下来,道:“可是,外臣做事倒还真不如我家太子。”
“现在也没听说哪个外臣家死了至亲,他们都不急,我们急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崇祯站了起来,缓缓踱步,“这天下终究是我朱家的。他们不急,朕却不能看着子民受苦。”
周后长叹一声。
这声叹息中有对儿子即将身处险地的担忧,也有对自己这位丈夫的无奈。
——陛下的逆反心真是太重了。
就连宫女们都在心中默默感叹。
“朕想过了,让太子出宫见见民间疾苦也好。以抚军例。”崇祯坚定道。
虽然胜利了,周后却没有什么兴奋。利用丈夫的性格弱点,这还是儿子教给她的。真是挠破头皮都想不到,为何一直养在深宫的太子,对于人心的见识倒比她堂堂国母还要深刻呢?
——又让那混小子得逞了!
周后轻轻咬着内唇。
“皇后,太子做事,朕放心,你也该放心。”崇祯以为周后不肯让儿子出去,上前温言劝道。
“唉,太子出宫住在哪儿呢?”皇后又道:“还要多派些老成能干的宫人跟着才好。”
“就让他住潜邸吧。”崇祯道:“至于宫人都由皇后看着办,不要逾制就好。唔,太子明年也该选妃了,索性这次就连四司的女官一起派了吧。”
“妾省得,”皇后停了停,又道,“总觉得太子还小得很,有些早了。”
崇祯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那本账本上。
……
“哦,以抚军例么?”朱慈烺坐在端本宫中的书房里,面前铺开的宣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他虽然说着话,手下的毛笔却没有半点停顿。等他写完了一张,方才放下毛笔,随手掀起,交给身边的太监:“去刻。”
身边的随侍太监接过这页纸,小步疾走到了门口,转给另一个小宦官。那宦官将这纸页夹入硬纸板中,急忙往司礼监经厂跑去。
看着那小太监跑远了,这位身穿大红蟒袍的随侍太监方才转身回到太子身边,见太子正在掐揉穴位,吞声屏气站在一旁。
“田存善。”朱慈烺靠在椅背上,闭目叫道。
“奴婢在。”
“按照抚军例,东宫侍卫能有多少?”朱慈烺问道。
“这……奴婢回去查过再来禀报太子。”田存善小心翼翼道。他可知道当今太子的英明,绝不是可以浪对欺瞒的主。
朱慈烺眉心微微跳了跳。这个田存善在太监里算是年轻有为,三十岁的年纪得授东宫典玺,不过这个年纪对于内宫太监来说,还是太过年轻,没有根底。手段、心性也都还太稚嫩。尤其是与曹化淳、王承恩、王之心这些大珰相比,更显得无能。
但是太子看得上眼的大珰们,对于太子却未必看得上眼。一者是因为太子夺了司礼监最容易玩弄权术的勾当,二者是这些大珰年纪已经一大把了,而当今天子年富力强,实在用不着铺那么远的后路。
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老太监,这十几年来自己就能轻松很多。
朱慈烺吸了口气,挺直腰杆,再次拿起笔,又写了起来。写了两字之后,朱慈烺突然抬起头,道:“去年宫中进书,好像有一本《酌中志》?”
田存善不敢再说不知道,他知道太子从来都是过目不忘,大着胆子附和道:“好像是有来着,殿下当时好像还说……还说有空找来看看。”太子看书单,对于很多书都会说“有空找来看看”,所以就算太子想起来当时不是这么说的,自己记差了也不算什么大过失。
到底不是谁都像太子这么英明。
“这书是神宗朝的大太监写的吧?”朱慈烺重又落笔,头也不抬地问道。
“太子恕罪,”田存善噗通跪在地上,“奴婢这就去查了来回禀太子。”
“估计已经不在宫里了,否则怎么也是个提督太监。”朱慈烺假装不知,只是道:“你去查访一番,若他还愿意回宫当差,就请司礼监分到我身边来。”
田存善心中忐忑,暗暗叫苦道:这是太子对咱不满了啊!唉,伴君如伴虎,怎地伴太子更是猛于虎!也罢,这位主儿可不是咱能伺候得了的,换个地儿也是好事。
“奴婢遵旨。”田存善磕了个头,就要往外跑,突然听到太子轻咳一声,连忙又站住了脚步。
“曹化淳已经归乡五六年了吧。”朱慈烺突然道。
田存善当即跪了下来,双眼含泪:“殿下仁善古今罕见,竟然还记得我等奴婢。曹太监是十一年因病乞假,十二年二月蒙恩还乡的。”
“他家在哪儿?”
“奴婢记得曹太监是天津武清人氏。”
“不算远,”朱慈烺继续道,“派人去探探病,要是身子还健朗,请他来北京,我要见他。”
“奴婢遵旨。”田存善连忙出去交代了一番,这才急急忙忙往宫外跑去。
朱慈烺埋头写了许久,终于又写完了两页,唤来太监,让拿去经厂雕版开印。虽然他已经印了不少书册,据说也有流传在外的,但终究红墙深隔,连个动静都没听到过。如今这京师鼠疫,并不在朱慈烺的历史知识之中,属于突发事件,所以这疫情控制草案只能现写。
金鳞开 第五章 日日长看提门众(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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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大明帝国的心脏,汇聚了天下最顶尖的一批能工巧匠。om他们能得到寻常工匠难以想象的恩赐,也可能一步不慎被打入深渊,所以每个人干活的态度都极端认真负责。再加上头顶上三五道监管,人人都瞪大了眼睛,谁都不敢有丝毫马虎。
崇祯一如既往在五更起床,四个宫女旋即端着一直准备好的紫金盆入内伺候洗漱。
四个金盆各有用处。直径二尺的金盆用于初盥手,直径一尺的用来漱口。洗脸用的是直径四尺的大金盆。最后再洗一下手,用的乃是直径一尺五寸者。在盥洗完了之后,便是栉发梳头。
等皇帝栉完发,要正衣冠朝拜上天,然后才能换了便服,准备早膳。
崇祯换完便服,宫女们递上茶水和点心。因为今天皇后也要一起过来用膳,再加上传膳需要时间,皇帝陛下的肚子很可能会饿,所以必须先用点心果腹。
崇祯用了些茶点,执役的宫人也差不多陈设好了早膳,只等乐声奏响,皇帝便前往中殿准备开始早膳。虽然崇祯为了节约银子,撤了平日用膳的奏乐,但是礼乐在宫中也是一种号令,即便想尽数裁撤也做不到。
今日皇后也要过来,所以中殿中放着两张桌案。
崇祯走到自己的御案前,尚未落在就看到御案上放着的太子新书。这也是太子的特权,其他文字都得等皇帝用膳完毕,到了武英殿或者文华殿才能进呈。
皇帝展衣落座,随手翻看两页,脸上神情立刻凝滞起来。
“太子呢?”崇祯出声问道。
“回皇爷,”一旁随侍的司礼监太监连忙上前道,“太子殿下刚去了仁寿殿给张老娘娘请安,被留膳了。”
“叫他来。”崇祯将书又凑近了些,新鲜的油墨香气逗得鼻腔发痒。
这本书《防疫论》作为太子的新作,里面的配图并不多,而且也不像之前的《物理》、《化学》那般晦涩难明。不过书里言之凿凿地解释了这疫病的源头,也一条条罗列了该如何防治,让人不能不信服。
真正让崇祯忧虑的是,在开篇导言中,太子说这场疫病曾经在三百年前的欧罗巴引起了历时三年的大疫,两千五百万人死于此病,按照当时欧罗巴的人口,几乎每三个人中就有一个。
大明从天启年间就开始洪涝干旱,各种灾难不断,若是再发生这么一场大疫……崇祯几乎要绝望了。
朱慈烺并没有主动呈书给崇祯,因为崇祯还没有最后下旨让他出去抚军。不过他并不奇怪崇祯这么快就能看到样书,这也是宫里的规矩,司礼监绝不会连样书都不交付皇帝审核就大批量印刷的。
辞别了伯母,朱慈烺踏出仁寿殿,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对来传口谕的小宦官道:“你去知会钦天监的汤若望,让他候传。”
小宦官不敢抗命,连忙躬身而退。
朱慈烺带着自己的东宫侍卫和随行太监,步行前往乾清宫中殿。太子虽然有权利乘坐步辇,但是他更喜欢步行,这样走得更快些。当他走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了皇后的銮驾,自然又要上前行礼,随母后一并进去。
内宫监飞快地准备好了太子的桌案和餐食,一切都像是早就安排妥当了的一般。
朱慈烺看在眼里,心中暗道:要是大明的行政体制能够和内宫一样高效严谨,哪里可能会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出头的机会。
“父皇陛下昨夜安眠否?”朱慈烺请安道。
“安。”崇祯指了指食案:“坐吧。”
朱慈烺坐在父母桌案的下首,面前堆起了一桌各式早点。他早就想将这种自助餐式的早膳改成预订菜式,这样可以起码还可以省下一般的膳食费用。虽然这些食物会赐给其他宫人,并不算浪费,但天家吃的饼子和寻常宫人吃的饼子,在成本上相差何止数倍!
因为已经给母后请过了早安,朱慈烺也不用再问周后安。他看了看崇祯手里的《防疫论》,知道自己理所当然又猜对了。
“太子,你这里说的黑死病,就是如今的京师大疫?”崇祯问道。
“父皇,如今京师中流行的疙瘩瘟,其实就是这黑死病,也就是鼠疫。”朱慈烺在来的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问一答十:“由老鼠携带的跳蚤传播给人,患者腹股沟、腋下、颈侧会有疙瘩,病伏二至八日,一旦病发则四个时辰内便会死亡,常伴有呕吐、腹泻等症。”
周后听了,刚举起的筷子重如千钧,拍在了桌案上,隐隐有些犯恶心。
——这儿子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事就不能等用完早膳再说么!
周后重重缓了口气。
崇祯已经没有了丝毫食欲,并不见罪,又问道:“欧罗巴发生的黑死病,也是如此?”
“因为许多死者周身犯黑,故而欧罗巴人称之为黑死病。”朱慈烺道:“至于死亡人口,父皇大可咨问来自德意志的汤若望。”
“去传汤若望。”崇祯一向都是雷厉风行。
在等证人的时候,崇祯又问了这鼠疫的传播方式和病菌的观测。
“因为显微镜,”朱慈烺简单道,“故而儿臣可知这世上固然有泰山之大,也有尘末之微,更有比尘末还要微小的细菌。”
崇祯点了点头。他知道太子的这个小发明,他本人也用那具简陋的显微镜看到过植物叶脉。当时太子还是个很谦虚的人,说是根据崇祯二年汤若望进呈的《远镜说》所制。
实际上就连汤若望都没想到,一个六岁的孩子竟然能造出显微镜。
虽然这东西已经在四十年前被荷兰人发明了。
——难怪太子这么有信心出去赈灾,原来已经知己知彼了。
崇祯心中暗道。
他却不知道,朱慈烺绝不会真的去找鼠疫杆菌标本。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感染了鼠疫基本就是死路一条。他可不愿意为了全人类的福祉,冒险将这种烈性传染病带到自己身边。而且他的那架显微镜虽然给人极大的震撼,但还不足以观察到细菌这么微小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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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第六章 日日长看提门众(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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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的夏天,汤若望第一次踏上大明帝国的领土——蚝镜澳门。om
那时候,他刚经过了长达一年多的远航,一下船就脱下了僧袍,住进了中式房子,开始研究东方哲学和儒家经义。
那时候,利玛窦已经逝世,而且葬在了中国。
利玛窦的继任者以及一群狂热的天主教徒认为利玛窦的“合儒”策略是对天主教的背叛,严禁教徒祭祖祭孔,引发了著名的南京教案,使得天主教在中国大陆失去了立足之地,同时也破坏了明国士子对利玛窦的好感和友谊。
汤若望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进入大明,依靠西方的科学技术获取了朝野的信任,在徐光启的帮助下进入钦天监。崇祯九年的时候,汤若望奉命铸炮,两年内铸成二十门,同时翻译了大量西方实用科技。
因为汤若望的功绩,崇祯十一年的时候,皇帝陛下钦赐“钦褒天学”四字,制匾分送各地天主堂悬挂。
现如今,他参与编修的《崇祯历书》已经进入了尾声。新的历书采用了东西合璧的制定方式,远胜以前的传统历书。
在这个关节点上,汤若望并不好奇皇帝陛下会召见他。但他万万想不明白,为什么来宣旨的太监用的是“太子殿下令旨。”他很希望能够见一见那位有神童之称,同时对科学十分有见地的皇太子,但是钦天监官员的身份使得他不能如愿以偿。
大明太子在理论上可以召见所有的官员,同时颁发自己的“令旨”。然而出于皇权的独一无二,和对君父的敬畏,明中叶之后的太子很少使用这种权利。当然,这和嘉靖、万历两朝太子的倒霉遭遇也有很大关系。
“传,钦天监汤若望觐见!”太监的公鸭嗓子传出了正式召见的上谕。
汤若望最后整理了一下仪容,学着儒臣们的步伐,谨慎且谦逊地踏进了乾清门。
这道门是内廷与外廷的分界线,汤若望从未听说过有外臣能够进入这道门的。好像当年因为皇权统治的问题,有群大臣冲了进去,赶走了一位幕后掌权的妃子,成为至今没有平息的“移宫案”。
汤若望颤颤巍巍拜倒在地,奉命抬起头时,终于见到了难得一见的皇帝陛下,以及他的家人。
大明帝国最至高无上的一家人。
他脑中彻底空白。
“汤若望,”崇祯让内侍将黑死病相关的部分拿给这个洋和尚看,“此文可有夸大之处?”
汤若望颤抖着双手,接过满溢油墨的新书,一目十行,速读之下心中骇然。他很难想象,许多人连欧罗巴有多少个国家都不知道,竟然有人能将黑死病的起源说得如此透彻!
是教会送来的资料么?为什么我没有见过?汤若望心中犹疑,再次重头读了起来。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这里罗列的地名和国名,并不是教会的标准译法,甚至也不是明国士人熟悉的译法。这种近乎音译的翻译,仔细品读下来,并不是拉丁文,反倒有些像英国人的海岛口音。
“尊敬的陛下,”汤若望放下书,“这里的记录非但没有夸大其词,恐怕还有些过于保守。”
“保守?!”崇祯颇为震惊。
“当黑死病流传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死人。凡有死人的人家,外墙上便用黑漆涂写一个‘p’字。”汤若望在空中写了个字母p,继续道:“按照我们的史书,当时整个村庄、整个城镇的人都死光了。伟大的翡冷翠——也就是这书里说的佛罗伦萨,几乎成了空城。”
皇帝和皇后的心同时被揪了起来:“这岂不是亡国之祸!”
“正是。”汤若望垂下了头。
“陛下,太子绝不可以外出抚军!”周后浑身颤抖,望向崇祯。
崇祯也动摇了。他虽然顽固,但并不够坚持。
尤其是在这涉及国本的问题上。
——好像有些过头了。
朱慈烺本想让汤若望来证明一下京师大疫的可怕程度,谁知道竟然真的将皇帝皇后吓住了。这也是无奈,后世史学家只是估算当时的平均死亡率,而遭受重灾的地区,留下的恐怖回忆肯定会有所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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