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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前辈……”杨承德跪下身去,抱住张荏的大腿:“还请前辈看在翰墨一脉的情分上救我一救!”
张荏长叹一声:“你自己不省事。我从北京过来,这么多日子,你竟然都不调粮将济留仓填满?”
“前辈啊!春荒在即,哪里能弄到粮食啊?”杨承德哭道:“如今墙倒众人推,我就算是高息借粮,人家也不肯啊。”
“你去问商户借粮?”张荏哼了一声:“怎这般没有头脑?”
“还请前辈指条明路!”杨承德哭道:“下官若是躲过此劫,必定辞官出家,日日为前辈祈福祝祷。”
“民间是肯定借不到的,但可以去找其他州县借呀。”张荏低声道:“一来要跟他们讲道理,再来许些好处,总是有人肯拉你一把的。”
杨承德茅塞顿开!
道理很清楚。皇太子要放三把火,应天府是第一把,济留仓就是第二把。烧完了昆山难道就不烧别处了?若是昆山真的查出来有问题,江南其他地方还逃得了么?真正聪明的办法就是让昆山济留仓案变成阉党的诬陷,那么自然也就不会再有其他州县的清仓检点了。
杨承德是当局者迷,人家旁观者早就暗中备粮。等他开口了。
“再给你五日,五日之后账目盘点清楚,就不得不开仓点算了。”张荏道。
杨承德自然是感恩不尽。
张荏满意地结束了这次“偶遇”,悄悄回到了驿馆,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刚刚被顶在风口浪尖的昆山县,突然之间风平浪静了一般。现在大明的访员还不敢采访官员,只能托请打探,想嗅出一丝异样。因为大量人力转移到了昆山县,报纸上对皇太子的非难也顿时少了许多。
张慎言看完报纸。低声嘟囔一句:“这么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还敢乱嚷嚷?”他又看了一眼服侍他的仆从,问道:“义学的事办得如何了?”
那家人道:“回老爷,已经办妥了。”
学校场地是张慎言在南京的一处外宅,本是家里来客人安排入住的地方,如今打扫一下就可以用来当校舍。学生也不对外招,都是家里奴仆、佃农,还有几个庶出的子侄。凑了大约五七十人,也算蔚为壮观。
课本从街上书坊就能买到。让学生们边抄边学,也是义学的一贯做法。至于先生就更简单了,家中养的清客本就有精通律例和会计的,多给点银子就能去教书。
现在也只开了明法和明算两个专业,目的就是尽快通过都察院、大理寺的司法资格考试和户部的财会考试,获得会计证。
“越快越好。第一个考出来的,老夫奖赏他五十两银子,外加三亩地!”张慎言可谓出了血本,就是要让这些子弟尽快进入东宫体系,为张家的未来保驾护航。
家人虽然没有那么长远的眼光。但还是能觉察出其中的紧迫感,越发下了心思去办这事。
张慎言虽然不招摇,但士林也就那么大点地方,即便想保密也不见得能保得住。如今正是春闱之时,张家却走新学之路,难免被人拿出来做对比,进行非议。
有人非议自然有人跟风。
后世办学最难的关节是:审批、校舍、生源。对于南京这些势家而言根本不存在问题。
大明的书院遍地开花,谁都没想过要审批。校舍更不成问题,谁家没几处园子?随便挑出来一处都能足够容纳三五百人。生源也简单得很,那么多庶出的儿子,原本就拿不到家产,正好学门旁技,日后也好帮衬大房。
一时间南京城里办学之风,竟然刮到了朱慈烺耳中。
“殿下,不用卡一下么?”陆素瑶颇为忧虑地统计了南京新办的“学校”,已经大小有十来家了。这还是明面上的,肯定还有疏漏没算进去的。
“这是好事,为什么要管?”朱慈烺笑了。
“殿下的民政全靠用人,若是让他们这些势家子弟混进来,难免不会成为第二个大明官场啊。”陆素瑶道。
“你还没看透啊。”朱慈烺笑道:“我为何敢放任都察院对大理寺那帮法官动手?因为我们的法政学院人越来越多,最多三个月就能收获近五百人,而且随着规模扩大,势必会越来越多。人多,我就敢换。反观江南这边我就要谨慎许多,不让都察院搞大动作,否则官员全都抓起来了,谁来治民呢?让百姓自治?那日后还要不要朝廷了?”
陆素瑶还是担心“污染”,正要说话,朱慈烺又道:“这些人肯定会带进来许多旧风气,但我想还是不担心。为何?你看大明士子对自己蒙师和座师的态度就知道了。”
蒙师是真正给这些学子启蒙授课的老师,也是后世意义上的“老师”。座师从未给他们上过课,最多就是发布学术演讲的时候混在下面听听。大明的进士,对待座师、房师、宗师俨然服侍自己的父母,孝顺得无以复加。但是有人听说过谁对自己的蒙师如此么?换上官袍之后,蒙师行礼慢些都会被横眉竖眼挑礼呢!
难道只是因为座师取中了他们的卷子,就有了这样的恩情?为何唐宋时的学子更孝顺授业师呢?
很简单,关键在于谁掌握了政治资源!
以座师为核心,以他的政治资源为丝线,进士、举人们能够连成一张庞大的网络。每个人都在为这张网贡献力量,同时也从网上摄取养分。
东宫的新学体系却从根本上消灭了这个核心。
譬如某人考过了司法考试,得以进入大理寺,他能找到批他卷子的考官么?都是标准化试卷,考官本身可能只是个识字的乡学学生罢了,能给他什么好处?而他的授业师不过是个教书匠,更不可能为他的仕途铺路。
所以新学体系注定不可能形成网络,也就等于从源头瓦解官僚集团——直到官僚们明确意识到自己的行政权与皇权存在冲突,并且旗帜鲜明地为之斗争……这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了,不是朱慈烺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正是那些旧习气,也会坏了殿下的新政。”陆素瑶坚持道。
“移风易俗不是简单说说就能做到的。”朱慈烺道:“就算严控生源,原本的东宫官也会渐渐腐化,成了死水。唯有流水才能不腐,所以开源格外重要。更何况,规矩只要列出来了,胆敢坏我规矩的人就要付出代价。只有后面等着的人越多,朝廷手中的刀也就越快,才能真正做到绝不姑息。”
“殿下说得是,如果照太祖时候的法令,满天下的官儿有几个能逃脱剥皮充草的下场?之所以姑息他们正是人手不够。”陆素瑶不再硬顶,但显然还是对于这种境况感到无奈。
从忠心程度上来说,女官比宦官还要高。因为宦官还可以收义子,而女官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如果嫁不出去的话。
按照宫里的惯例,职司越是高的女官,也就越是嫁不出去。故而陆素瑶做到“印君”这个位置上,早已经断了出宫嫁人的念头,一心将皇太子视作倚靠,绝不可能有半分贰心。
朱慈烺笑了笑:“等上了轨道,自然就会好转了。对了,都察院不是说派了个干吏专责此案么?怎么到了这么多天,都还一点动静没传过来?”
“是有些蹊跷。”陆素瑶道:“照理说,核对了账目开仓一看,谁是谁非应该明明白白呀。难道又有什么意外?”
“派人催问一下,江南这边官员不够,最好是一地一治,不要牵连太大,否则换人都换不过来。一旦姑息,就有墙头草以为朝廷是在做样子,这两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清廉名声却又毁了。”朱慈烺道。
陆素瑶应声而出。她知道都察院里自查有多严格,李邦华虽然年纪大了,御下技艺却是臻于化境。
若是都察院的御史没有徇私,那么多半是案情复杂。
案情越复杂,牵连的人也就越多。
陆素瑶不免要未雨绸缪,在舍人之中排出可以外放的名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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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二九 旌旗十万斩阎罗(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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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荏并不担心自己的拖延被人误解为“徇私”。他深知都察院的办事手法,以及大理寺裁定有罪的证据要求。像他这样的御史,要么收受贿赂时被人当场抓住,要么在私人领域查抄出巨额来源不明的财物,否则要想定罪就很困难。
当然,也曾有过一个倒霉的御史,竟然有记账的习惯,将收受的贿赂全都用密语写在一本本子上。结果这件事被东厂的人听说了,怀疑他贩卖情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卖国,这位御史只能自认受贿罪,然后饱含眼泪登上了前往辽东的客船。
从那以后,张荏非但不插手家庭账目,就连与朋友的交际通信都能省则省,绝不肯有半点疏忽。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荏却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周边州县或多或少都在给昆山县输粮。他甚至一度怀疑昆山县是否伪造了南直的部文,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动?
尤其在春荒这个节骨眼上。
好在现在他还是杨承德的“盟友”,可以直截了当去问这个问题。
“其实下官也很纳闷,”杨承德并没有回避和起疑,“下官只是开了口,他们就应承下来了,而且……”
“不要利息?”
“何止不要利息,就是连起码的凭据都没要,简直就像是送给我的。”杨承德得意说道。
张荏怀疑地看了一眼杨承德,只见他满面红光,果然不是之前一脸憔悴的模样。
“是你同年?”张荏问道。
“也不是……”杨承德没了心理压力,轻松许多,简直可以说是有一说一。现在他对张荏只有单纯的感激和信任,若是没有这位御史网开一面。济留仓的大门一开,他就得收拾行李去辽东或是琉球度过余生了。
张荏面不改色,仔细听完了杨承德的“招供”,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微笑,结束了这场会面。专案组中一起来的御史果然也得到了消息,在张荏走后没多久就堵住了杨承德家的大门。若是正好将张荏堵在里面。张御史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正因为没有堵住,众御史回到馆驿时,一个个都带着气愤。
张荏虽然是他们的上官,但御史办案独立性极强,并没有固定的从属关系,很可能换一个案子,上下关系就要颠倒过来,所以张荏也不敢以官位欺人。
“这几天的确有点事瞒着诸位,不过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大家可共领富贵了。”张荏开门见山道:“正是本官让昆山县四处借粮,现在济留仓已经满了。”
“你为何如此做?”有御史当即翻脸。
“因为这个案子太小。”张荏也毫不隐晦:“别看报纸上闹得厉害,真的定罪大家心里都有数。千里迢迢,难道就为了这么个小案子?”
众人心同此理,当即沉默。
终于有个不老成的出声问道:“那现在人家仓库都满了,哪里来的案子?”
“这些粮食哪里来的?”张荏脸上浮出一股笑意:“是附近州县运过来的。如今春荒,粮商是肯定不愿意做这种事的。所以嘛,那些州县从哪里调运的粮食?”
众御史脸上恍然大悟:“你这是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果然好手段,那咱们抄哪一县?”
张荏环视在座几位御史:“每一县。”
“一网打尽!”一干年轻御史嗅到了大案要案的气息。越发激动起来。
“非但要一网打尽,还要扯出幕后黑手。”张荏将刚才在杨承德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分析,道:“担着泼天的罪过,替人料理后事,自己分文不取,这绝对有悖常情。他们为何这么做?若说没人在背后指使。打死我也不信!”
“能影响小半个江南,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啊。”有御史嘟囔道。
“所以咱们今晚就分头前往各县,第一要封库备查,第二要逮捕州县官,查抄往来通信。拷问背后主使之人。这个案子若是办下来,可就不小了吧。”
众人心中一过:若是这个案子办实了,主使之人重则谋反,轻则大不敬,都是十恶重罪。
“文泉兄果然不愧都察院第一铁手!”有御史笑道:“只是对同僚也这般信不过,让人感慨呀。”
“事出机密,而且我本来只打算牵连两三个州县罢了,没想到竟有这般战果。”张荏随口应着,心中却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也不至于白白跑去堵门……真是万幸……
“该记文泉首功!”众御史哈哈大笑,仿佛已经拿到了那份炙手可热的功劳,又纷纷道:“事不宜迟,我等这就分了州县,快马过去吧!”
张荏威信空前高涨,当即将杨承德“招供”出来给了粮食的州县一一报出。这些御史或是二三人,或是三五人,纷纷领了地方,草草做了一份会议纪要,亟亟而走。
都察院虽然没有暴力机构,但随同保护的法警差役还是不少。这么多人一时出门,倒将杨承德吓了个半死,又等了半日见没有动静,方才赶到驿馆打听消息。
“没甚大事。”张荏优哉游哉地请杨承德喝茶:“不过就是我等发现昆山周围的州县有些异动,过去查看一番。”
“是……是何异动啊?”杨承德觉得有些不妙,却还没想明白张荏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粮食调动。”张荏大大方方道:“恐怕他们现在济留仓的存粮与账目对不起来了吧。”
杨承德眼前一黑,身子摇晃了一下方才站稳,道:“你让我去借粮……竟是要对他们下手!”
“非也非也!”张荏摇头道:“你要去借粮,管我什么事?熟归熟,一样告你攀诬之罪呦。”
“你、你、你……”杨承德满脸胀得通红,半晌吐不出下面的话来。
张荏好整以暇看着一张肥脸在面前晃动。
“等等……若是之前没人救我,你这计谋岂非落空了?”杨承德突然道。
“我哪里有什么计谋?我不过是照程序办案罢了。”张荏说得滴水不漏。
“哈哈哈哈!现在我昆山县的济留仓已经满了,随你怎么办案都与本县无关了!”杨承德突然一改面孔,大笑起来,颇有些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痛快。
“谁说仓库满了,就办不了案啊?”张荏轻轻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沫,招呼左右:“来人,给我拿下。”
“慢着!”杨承德身子一晃,甩开法警:“仓库既然是满的,缘何拘我!”
“仓库是满的,但我仍有证据检控足下贪污、亏空公仓、私卖公产等罪。”张荏放下茶盏:“放心吧,皇太子殿下明察秋毫,没人敢攀诬于你。”
杨承德胀红着脸被拖了下去,关入县牢。他很快就明白了张荏的意思,因为昆山县库大使就是他的狱友,已经被关了三个时辰。正是因为张荏分了杨承德的心,所以他之前竟然没得到消息。
除了看管库房进出的库大使,还有搬运粮食的夫役。
这些夫役拉帮结派,人多口杂。某年月日从何处运粮到某地,这么简单的事要想让他们统一口径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因为人多,杀人灭口和买通贿赂都不可能,势必也是铁证。
杨承德进了牢房略一思索,自然也能想通,但此时此刻,也只能感叹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来得太……猛烈了。
昆山县丞阎茂才却失踪了。
张荏带着都察院法警摸到他家时,却得知他从都察院御史的大举行动中得了风声,丢下一家老小,带着个小厮便装逃跑了。
张荏命人将阎茂才家搜了一遍,见果然不在家,也只得通知南京刑部发海捕文书,缉拿归案。至于阎茂才的家人,张荏并不抱希望。他知道这些人在“亲亲得相隐匿”的保护之下,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如果说张荏放了线,钓到了大鱼,那么奔赴各州县的御史很快发现这条线实在不够结实。
昆山济留仓一案非但将苏州府其他一州五县全部牵扯在内,还牵扯到了邻近的常州府、松江府,浙江湖州府、嘉兴府。搜出的书信往来则牵连江南高官显宦、名流名士不下百人。其中明白议论昆山济留仓案的书信涉及八十二人,书信中明确提到转运粮食以全同朝为官之情的,足足有三十六人。
这不是有黑手,这分明就是一个黑窝啊!
案子很快捅到了朱慈烺案前,因为这回被控制的官员数目实在太大,证据实在太硬。大明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又不多,但凡被抓去问话的,一看书信都在人家手里了,该招的也就招了,几乎没有抗审能力。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光是现在这个规模,下一步工作怎么进行?”朱慈烺轻轻敲着书案。
春耕工作可不是口头上说说的,县官要调集农具,分配耕牛,劝大户人家出来赈济,减免放宽贷款……没有县官这个润滑油的角色,整个春耕过程说不定就耽误了。
而且更让朱慈烺担心的是,一旦朝廷角色缺位,地方缙绅出来“义务”维持乡里秩序。初时或许是在帮忙,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食髓知味,谋取更稳定更长久的自治权?(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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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三零 旌旗十万斩阎罗(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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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党的一条狗,蹲在党的大门口。
党让咬谁就咬谁,叫咬几口咬几口。”
朱慈烺回忆起自己读法学院时,听毕业学长们的职业感叹。当时觉得这样有悖于法律信仰,现在却由衷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一支听话、懂事的司法队伍,起码不用面对如今这高空走钢丝的局面。
为了填补权力真空,朱慈烺紧急从河南、山东,乃至于辽东苦役营中调了一批官员,充任环太湖州县的县官到吏员的各个空缺。是否能顺利度过这次春荒,就要看这些人的调度手段和施政能力了。
张荏站在朱慈烺面前的时候,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对眼前这个聚集天下毁誉于一身的年轻皇太子,张荏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爱。
正因为皇太子的横空出世,自己原本的仕途被硬生生截断,遭受到了人生最为黑暗的一段。
然而也正是这位皇太子,让他登上了不敢企及的高度。
如果没有甲申国变,自己的仕途顶端是在哪里呢?某个外省的按察使?或是一方提督?入部做个主事,最后混个侍郎的头衔回乡养老?
不管是哪一种,即便让他突破天际地穿上了仙鹤补服,都不可能有如今这样的耀目。
“臣都察院监察御史张荏参见皇太子殿下。”张荏行礼如仪。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了声:“坐。”
张荏道谢之后挨着绣墩的边坐下。
“这回这个案子,办得很有头脑。”朱慈烺道:“昨天京师飞鸽传书过来,都察院嘉奖你们的官员已经出发了,看来整个道院都很兴奋。”
“全靠殿下成全。”张荏道。
“不,不关我的事。”朱慈烺叹了口气:“我已经命人传书李总宪,让他将你的嘉奖除去。这个案子。你能拿到奖金,但嘉奖令没有你的份。”
张荏以前一直觉得奖金才是实惠,直到生活踏上正轨之后,他又发现嘉奖令和奖状更让人愉悦。听了朱慈烺的话,张荏的心脏仿佛被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握了一记。
“知道为什么?”朱慈烺道:“因为你的行径已经越过了一个司法官的底线……你这不是司法,而是在钓鱼。”
张荏失声道:“殿下。这些潜藏的蛀虫难道不该将他们挖出来么!”
“挖蛀虫和钓鱼是两个概念。”朱慈烺道:“区别在于你用了鱼饵。司法官是维护国法正义的,不是去试探人性的。换个角度来说,原本那人只是犯了轻罪,你却让他犯下了重罪,这个罪行扩大的结果算谁的?”
张荏脖颈上的青筋一跳:的确是这个道理,这是要处置我了么?
“听说你对法理也颇有研究,应该牢记触犯刑律所伤害的客体,不是某物某人……”
——而是社会关系!
故意杀人罪的犯罪客体不是被害人,而是人在社会中生存的权力。盗窃罪的客体也不是失窃的物和失主。而是财产关系。
从客体上分析,“钓鱼”行为并非挖掘了潜在的罪犯,实际上是侵犯了新的社会关系。
这本身就是犯罪。
张荏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如果这么说还有些抽象,那么我还要说,钓鱼与攀诬只是一线之隔。除非你们都察院能够做到办案全靠实证,不用口供和人证。”朱慈烺道。
张荏摇了摇头,不用口供和人证怎么可能?
“所以这次免了你的嘉奖令,你自己该引以为戒。”朱慈烺道:“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我就要援引‘教唆犯罪’例了。”
“多谢殿下……”张荏再没有丝毫喜悦,也没有被免于惩罚的庆幸。反倒有一种诡异的沉重感。
“这回的案子,都察院辛苦了,其他御史我就不一一召见了。”朱慈烺面露疲惫之色:“不要专注于个案,不要只想着自己办大案要案,还是要在法理、公义上多下功夫。三大诉讼法要形成法典,还需要你这样有丰富一线经验的御史献智献策。”
“臣谨遵殿下教诲!”
张荏起身告辞而出。
等在外面的一干御史见了张荏出来。纷纷围了上去,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专案御史。张荏挺了挺兄,哈哈笑道:“卸职结案,真是人生快事!”
“文泉不要撩拨我等,快说说。皇太子有何令下?”
张荏呵呵笑了,拨开人群就往外走,看着一堆人跟在自己身后,心中的虚荣感登时勃发起来。直回到南京都察院的官署,张荏方才对众人说了嘉奖令已经离京的消息。众人欢欣鼓舞之余,纷纷要去金陵上好的饭庄庆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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