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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张荏却拉住众人,道:“我刚才外面不说,定要引大家回来,岂是卖关子?而是还有一桩大富贵,要与诸位同僚共享。”
“这回多亏了文泉兄才办成大案,我等皆愿听你说的。”众人纷纷笑道。
“呵呵,诸位回到北京,除了偶尔巡值各省各道,还有什么机会拿到案子?”张荏道:“如今这江南与北方宛若异域,正是用人之际,若是留在南边,日后在按察使司管制地方,这才是人生真富贵。”
历来都有京官为贵,外官为贱的道理。好好的都察院本部不呆着,偏偏跑到地方按察使司任职,这不是脑残了么?众人纷纷沉默。
“以我朝官吏习性,大多是让家人在家乡置产,自己在京师当清官。咱们既然以贪赃庸蠹之官为升官之阶,你们想,是留在京师升得快,还是身在地方升得快?或许留在地方上都升到按察使了,京师的同僚还是六品七品呢。”
张荏见众人微微动心,抛出最后一枚炮弹:“我是要上表留在地方的,不拘是南直还是浙江,也无所谓官职大小。最好是一省监察,日后自己办个法学,培植后进,岂不比回京要好?”
在场这些御史都是政法学院出身,深知法律教育简单、速成,出来就是官。若是自己能够开办这学校,不求敛财,倒是能带不少徒弟出来。
虽然动心的人不少,但许多人还是碍于李邦华的情面,没有上表要求调职。
朱慈烺意外于张荏的申请调职,也看出了这是张荏的“谢罪”。不过这样做其实很明智,任何一个地方开拓时期最为困难,但取得的机会也是最大的。而且这样的表率作用,的确能够缓解江南法司不足的窘况。
在朱慈烺的新政推行中,若是没有都察院这柄利刃,结果就是完全不同。之前的江南难道没有得到部里文件?难道没有人告诉他们考成项目?事实上从上到下,都不当回事。每年审核的时候,仍旧是老一套的办法: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自己的辖区多灾多难,民不堪其苦。
闹,考成不公,小人结党,残害君子。
上吊者,吊在任上死活不管,尸位素餐。
这些官吏得到了地方上的支持,甚至还能搞出苏州五人事件。他们就像是一个个囊肿毒瘤,正需要一柄锋利的手术刀,将之划破,挤出脓水,剜除腐肉。
高效的都察院就是这柄手术刀。
虽然朱慈烺能够用行政命令强行调任御史的职位,但终究不如他们主动提出来效果更好。因为御史也是血肉之躯装载着七情六欲,若是强行调任,说不定还会导致他们与毒瘤的妥协。
张荏的表率,为他赢回了“苏州济留仓案”的嘉奖令,也得到了一个省的巡按职位,只是具体的省份却没有提前透露。
眼看着皇太子和他的酷吏大伤江南士林“元气”,江南士林又不能说这些人的确没有罪过,于是一方面以“百年弊政相因”作为开脱,要皇太子殿下“忌用虎狼之药”。一方面又说各州县没有了主官,农桑荒废,民生不堪一顾,要朝廷妥善安顿。
唯一让朱慈烺欣慰的是,这两年蒋德璟在淮河治理上的确没有白扔银子。今年的水患总算没有在春耕时节出来捣乱,否则真是应了“天怒人怨”一说。
陆素瑶很难理解当前的处境,在自卑的同时又有些哀怨:为何案子也办了,人也抓了,但是江南这边的局面像是还没有打开呢?
“没打开?”朱慈烺笑了:“昆山济留仓一案过去之后,整个环太湖的州县都已经换上了新政官员,这是大明最为富庶的一块了,还不够?”
“但是……殿下,报纸上仍旧是反对的人居多啊。而且东厂的报告也说:有人暗中联络乡绅,散播不稳言论,恐怕会有民变么?”
“他们是看出我兵力不足,就如我当年节节败退一样,想用地广人多来耗死我。”朱慈烺道:“只要让他们证明我在南京一无所成,而且还让江南局势糟糕不堪,我自然就得回去。”
“所以殿下,咱们的处境并没有转机啊。”陆素瑶总结道。
“有很大的转机,比如谁为这个大案负责。”
“谁?”
陆素瑶疑惑了,所有卷入案件的官员最高只追查到府一级,有什么资格承担责任?难道由南京高官来承担?还是浙江三司?
“我。”(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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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三一 旌旗十万斩阎罗(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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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任监国,已然冒犯物议。如今有无知者直斥儿臣怀割据之心,枉屈之余,诚不知如何辩诬。本欲即刻返京,聆听圣训,然则奴变未平,弊陋丛生,东南动荡,关系国家粮税重地,生民所系,不敢遽废。故儿臣甘冒天下之非议,亦求为圣天子肃清乾坤。
“为免忠臣猜疑,宵小跳梁,臣请圣天子裁撤两京制度,以南京皇城为行宫,撤南京部寺制度;以南直隶辖地为安(庆)徽(州)、江(宁)苏(州)两省,设立三司,铨选牧民官吏,皆归北京六部所辖……”
昆山济留仓引发的江南官场地震,无论由南京大佬还是浙江使司来承担责任,都会被人以“奸党构陷”为由扯不清楚。只有朱慈烺站出来,才能将“党争”这个帽子摘掉,回归原旨:吏治不清。
承担责任就要提出解决办法,既然有人怀疑皇太子监国南京是要割据半壁——虽然这个逻辑经不住推敲,但的确有人喊了出来。那么皇太子索性将两京制度革除,北京是唯一的政治中心,南直隶分成两个省份,由北京派官直辖。
这样做,总能自证清白了吧?
……
“的确,这样做的确能证明皇太子本人绝没有另立朝廷的野心,但南中诸臣恐怕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南京六部,各寺、院、署,一应裁撤下来的官员恐怕要有两千名之多。”皓首白须的古稀老人坐在官帽椅上,一边剥着橘子,一边缓缓说道。
坐在老人上首的便是如今督师湖广的史可法。他从南京兵部尚书位置上调任湖广总督,明着是平调,实则却是谪官。到了武昌之后。史可法越发觉得政务难行,一方面是楚镇散兵未能肃清,许多地方已经形成了割据县城的匪帮。另一方面是湖南更有苗僮夷族,不服教化,时顺时乱。若是要发兵清剿,却苦于无兵。
山地师主力就在两湖,平日里也能尊重地方牧守之官,但师长罗玉昆事事以兵部文移为准,根本不理会总督旗牌。史可法的性子也做不到洪承畴、袁崇焕那般杀将如杀鸡的决绝,只好本着相安无事之心。慢慢消耗。
虽然本地公务不行,但史可法也没有忘记南京和天下大事。他的这位幕僚姓姚名康,博古通今,仿佛有王佐之才,是以他只称“姚先生”,以师礼待之。没有丝毫倨傲。
姚康当初写过一本《太白剑》,以唐时王巢之乱来影射时局,据此提出“联虏平寇”的国策,为史可法所认同。结果却证明东虏并非唐时的西戎,大明也没有“郭子仪”,若不是因为东虏决策失误,恐怕江南半壁也不能保全。
这事让姚康郁郁许久。对天下局势越发惜言慎重,不敢多说。不过如今江南局势对他来说却是洞若观火,因为江南士林的反应百余年来没有变化,来去就那么几招,太容易判断了。
只是皇太子殿下的反应常出人意料,着实有些天马行空。
“若是北京真的撤了南京,对皇太子而言岂非一刀换一刀?”史可法道:“有南京这个架子撑着,终究比分立两省要容易统摄。”
“老夫却不这么看。”姚康常年养性,此刻清楚感觉到自己精神绷紧。他小心道:“南京上下倾向皇太子之人少之又少,不过几个五六品的给事中。真要撤了南京制度。对他而言反倒权力越发集中,可以直接授命给南直两省的三司。”
“这新省三司总还要向北京汇报,不如直接指挥南直便利啊。”史可法不以为然。
“恐怕南方士林都低估了这位皇太子对朝政的控制之强。”姚康悠悠道:“内阁之中,李遇知迟迟不走,只是因为吴甡要总裁今年的会试。等吴甡收了这批门生。李遇知也就该致仕了。蒋德璟领命治理黄淮,一直是在外督工,真正办事的两个阁老都是皇太子的人,他为何要担心北京对他会有掣肘?”
史可法心中还是有些不信。吴甡和孙传庭都是老成能吏,总不会一味顺着皇太子的意思行事。所谓伴君如伴虎,他们这样的老成人,与办事激进的皇太子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摩擦?
姚康又道:“其实南京那边是太狠了一些,逼得皇太子出此绝户之计。”
史可法道:“士林一向以刀笔锋锐自以为能。谁能想到,报纸之为物,竟能发动起如此浩大的声势。说起来,报纸也是皇太子推行的新政啊。”
姚康摇头道:“口诛笔伐是一者,辞官求去又是一者。这两者分明就是皇太子那边蓄力以待,让众人摆明车马,亮出刀枪,然后借力回击。明公且试想:江南士林若是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如此众志成城,皇太子要撤除两京制度,岂能如此轻易?”
史可法顺着姚康的思路想去,也不免感叹:“如今江南宛如殊域,怕是天子也不得不撤了南京吧。”
“正是,防的不是皇太子,实则是江南自成一统啊。”姚康说着摇了摇头,将橘子放入口中含暖。橘子本来不能久存,张岱的四叔张烨芳发明了一种存法,便是用黄砂缸籍以金城稻草或燥松毛收之。过得十日,草有润气则更换之。如此可藏至三月尽,甘脆如新采者。
虽然奢侈,却为江南势家大户所喜用。
史可法固然清廉,但这种生活必须的开支却也不苛责自己。何况姚康也是嗜吃橘子,自然要保证供应。
“此文一出,江南不知如何应对。”史可法问道。
姚康道:“老夫子们无非就会说‘祖制’两字。”
史可法默然。祖制是最锋锐的利器,但也是最无力的辩驳。而且以南京为祖制本身也有些站不住脚,因为大家都知道太祖高皇帝其实并不满意南京这个首都。他一度以开封为北京,设北平府,后来复为开封府。洪武二十四年,派皇太子标巡抚陕西,考察迁都关中之事。
从永乐到正统年间,北京和南京的京师地位也几经转折,或是以北京为行在,或是以南京为行在,一直到正统六年才最终确定了南北两京制度。
这要是再吵起来,又是好一番口水仗,而且南京多半要落在下风。
“若是诛心而论,老夫几乎觉得这一切是皇太子挑起来的。”姚康突然道:“若是南直分成二省,归于六部,则江南士林原本以南、浙为砥柱的体制,就成了三省争立。照皇太子划的安徽、江苏两省而论,前者有钱,后者有才。一旦分立两省,其人分论乡党,岂非给了皇太子各个击破的机会?”
史可法犹疑道:“皇太子恐怕还不足以操纵人心一至于此吧?”
姚康笑而不语。
“先生以为,江南该如何应对?”史可法又问道。他知道自己虽然离开了江南,但那边肯定会有人来信询问他的看法,正好先打个底子。
“江南富庶天下知闻,要是肯给皇太子分一杯羹,或许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姚康笑道。
“分润?皇太子?这天下都是他家的……”
“明公自己信么?”姚康挥手打断了史可法:“这天下名义上是朱家的,可皇帝穿着破衣,而江南豪富之家却连奴仆都有几身替换的绫罗绸缎。若是没有国变,或许这情形还能维持几十年。经历了甲申之变,皇太子抄家养军已然食髓知味,还会对江南膏腴之地视而不见么?”
“皇太子胃纳终究有限,也要顾忌身前生后之名,若是江南势家能够分润一些出来,倒还罢了。若是铁了心要吃独食,怕是难得善了。”姚康叹道:“只可惜人为财死啊!”
史可法摇了摇头,他听说内阁早在十八年就已讨论《税法》,因为蒋阁老的一力阻碍,始终无法达成合议。如果能够在江南先行达成此法,无疑是皇太子最喜闻乐见的事了。
暂且放开江南的事,史可法又道:“我湖广的事也是繁杂,本官一力推行东宫新政,却阻碍重重,收效极微。正想上疏,却又担心被皇太子误会我在声援江南,攻击新法。唉。”
“明公之虑诚不为过。”姚康道:“湖广之难治,在于没有肯下狠手的官员。他们一个个都想着进名宦祠,哪里愿意得罪地方?”
“他们倒不怕皇太子拿他们发落……”史可法叹道。
“怕什么?不还有上面的官儿顶着么?”姚康笑道。
“我却不想为他们撑着。”史可法面露厌恶,他对于那些庸蠹之辈本就没甚好感。
“这倒简单,”姚康道,“逼着各地将正税补齐,只要能交出粮食,就是对皇太子的最大支撑。明公既不指望进名宦祠,在乎什么?”
“这……”
“然后收集一些下官们苛虐百姓的证据,交给皇太子就是了。”
姚康三言两语说了应对之策,吃完了手里最后几瓣橘瓤,拍手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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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三二 旌旗十万斩阎罗(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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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可法哭笑不得地送姚康出去,想了想还是先写了一封湖广奴变大平的喜庆文字,让幕僚誊真送发。论说起来,奴变最多也就是搞点乱子出来,只要不竖反旗,短则五七日,长则十余日,自己就平息了。
更何况皇太子已经发下“自陈脱籍视作凡人”的令旨,等于变相否定了所有身券文契,那些以“讨要身券”为名、打劫报复为实的乱奴,也就无从聚拢更多的人马。
之所以不直接废除蓄奴制度,则是因为有许多奴仆本身站在反对奴变的立场上,他们忠心耿耿要为主家世代为奴,皇太子自然不值得为此冒更大的政治风险。
史可法一念及此,也不免感叹:这皇太子还真是个心细如发的细腻人。
此时此刻,心细如发的皇太子正漫步在南京行宫之中,身后跟着一群南京的勋臣贵戚。
这些人不是开国名将子裔,就是靖难功勋之后,诸如朱国弼这样成化朝“新贵”,只能乖乖走在大队人马十分靠后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因为身份关系,在声讨皇太子的大势之下保持了缄默,这也是他们如今还有脸走进这座皇城的唯一资本。
外面那些没有颜面进来的文官,很容易就能让这些勋戚们帮忙说项——
一旦革除南京,流官就如树上的猴子和鸟,还可以迁走。而这些贵戚却是靠大树养料生存的藤蔓,只能慢慢等着枯萎而死。
“真是难办啊!”朱慈烺突然仰天道。
忻城伯赵之龙连忙上前道:“殿下,实在是有些小人不知人事,实在无须与他们置气。”
“我倒不觉得是置气。如今这局面,我已经做不来了。本想着上报天子,下安黎庶。偏偏引得人嫌鬼憎,这又何苦来着?”朱慈烺对着这些年过五旬的贵戚叹道。
“殿下,报纸此物最容易混淆是非。之前臣等私下就在说,让他们这干笔棍在报上胡言乱语,实在太伤正人君子之心!本想着请殿下禁报,又怕惹来‘防民之口’的非议;想着自己找人写点文章以正视听。偏偏人家报上又不肯发;臣等还集资办报,欲为殿下鼓吹,这不,都察院的审批倒是下来了,可编校的人手、刻字的工匠……”
“行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朱慈烺打断了忻城伯的自辩。光是从这方面看,南京这些贵戚倒真像是死心塌地忠于天家的。
可惜,皇太子并不是一个二十出头不通世事的傻小子。
“我说难办的是,你们都是与国同休的勋戚。天家到底该如何与尔等同甘共苦呢?”朱慈烺在宝座上坐下,丝毫没有展现出传说中的礼贤下士,心安理得地看着这些五六十岁的老叟站在春寒之中。
但凡有人在原历史剧本上留下了忠贞之名,朱慈烺也不会用如此极端一网打尽的法子。
可在朱慈烺前世的历史书上,正是这些勋戚与南京留守文官集体卖城,没有半点抵抗,拱手将江南交给了鞑虏,助纣为虐。酿成江南数十起大屠杀。
人不能为他们尚未做过的事负责,但这些人愚昧和贪婪的原罪并没有因此而减弱一分。
“如今不正是如此么?”忻城伯小心翼翼地陪道。抬眼间看到王之心捧着厚厚一堆簿册走了过来,低眉顺眼站在皇太子身后,微微躬身。
“要我说实话么?”朱慈烺声音一冷:“天子最困难时,收罗宫中所有金银器,也才凑了七八万两银子。你们各家家产有少于这个数目的么?有么!”
赵之龙身子微微发颤,闭口不言。
第十一代魏国公徐文爵上前道:“殿下。都说江南富庶,其实真的论起家产来,各家也不过七万两不到,哪有真的家财万贯之说?”作为南京第一勋戚的魏国公出头,其他诸如灵璧侯等人纷纷附和。
“唔。那看来是我冤枉了你们?”朱慈烺突然笑道:“王之心,给他们准备笔墨,让他们将家产一一写出来,果然少于七万两的,我便认了这个冤枉勋臣之罪。”
这里勋戚二三十家,面面相觑,只见太监们纷纷捧着笔墨矮几出来,排成数列,复又退了下去。原本守卫皇太子两侧的近卫亲兵,纷纷上前,在皇太子面前组成一道人墙。各个手按刀柄,一脸杀气。
这态势有些像是拷问,魏国公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闷雷一般的炮号声响,隐隐是从城外传来。
朱慈烺拍了拍手掌,花园之中顿时响起一声高亢的哨音。
哨音未落,一队队身着铁甲的近卫一师将士从门洞中鱼贯而出,各个手持长刀,将花园中的勋戚围成一团,足足有上百人的规模。
“殿下,这是何意啊?”忻城伯上前,面露哭腔,道:“我等皆是大明开国以来的功勋之家,世代铁券,又不曾违犯国法……如何以刀兵对我等?”
魏国公见了刀兵,猥琐一团,不敢再说话,只让忻城伯上前求情。忻城伯如今领着南京京营,正是这一轮坐庄的勋戚,合该出头。
“尔等以为我没见过世券?”朱慈烺气得笑了:“谁家世券上写了免九世死罪的,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
众人哑口无言。
一时都说子孙免死,说得久了自己都信了。
从大明开国时起,只免本人非谋反罪二死,其子免一死。所谓免死金牌,到了孙子一辈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这些勋戚,即便得爵再晚,也不可能在免死范畴之内。
“真是不知道你们脑子里怎么想的……快写,等我没耐性跟你们耗着的时候,你们再哭就来不及了。”朱慈烺指了指了那些案几。
朱国弼看了一眼王之心,后者正朝他点了点头。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呈报家产!”抚宁侯朱国弼虽然站在队列之末,但此刻第一个走向矮几,倒是显得器宇轩昂。
他在入宫的时候已经得了王之心的暗示,让他一切都顺着皇太子的心意。当时朱国弼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想想这种事难道能逃得脱么?索性硬起头皮跟着进来,看皇太子摆的什么鸿门宴。
谁知道皇太子这边只有“鸿门”没有“宴”,也亏得有王之心的提前预警,让他有了心理准备。
虽然有了这样的准备,但走到了案几前面,朱国弼还是有些胆怯。自家的家产到底有多少,他并非不知道,但是全都写下来么?若是皇太子按图索骥,岂不是一窝端了?
不过皇太子终究是一国储君,总不会做出这等明火执仗的事来吧。
“尔等当好生写全喽,切莫做出欺君罔上的事来。”王之心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圈子里,对几个跟朱国弼一起服软的贵戚说着。旋即又看了一眼那些呆呆站在原地,只是哭喊不肯动弹的贵戚。
朱慈烺朝王之心招了招手。
王之心快步上前,附耳过去。
“魏国公站在那边,其他人势必是不会动的。”朱慈烺低声道:“宣布他的罪状吧。”
王之心躬了躬身,从自己捧来的簿册上取过一本。
封面的左下角上写了“魏国”两字,翻开之后却是魏国公全族触犯国法的记录。
其中证据最为详实的并非欺男霸女——以徐家的家势,也的确无须做这种事——而是高利借贷,盘剥小民。
正是这回的江南之行,让朱慈烺发现了另一个自己长久以来的误区。
因为历史课本的教育,朱慈烺相信土地兼并以及地主将搜刮来的银两再次投入土地,这才是明朝未能发育出资本主义的主要原因。
实际上真的切入这个社会之后,他却发现土地兼并的问题只是国家财政受到损失,百姓其实是获利的——否则也就没人肯诡寄别人名下了。正是因为朝廷正税、赋役的压力比投名诡寄要重太多,才造成了这种非法兼并。
真正影响社会生产发展的却是高利贷。
明朝并没有专门的放贷机构,至于传说中的票号,那是顾炎武和傅山为了反清筹款才发明出来的商业模式。
目前放贷多是声誉显著的大商户和大家族,他们将获取的利润投入贷款市场,以高息收回,本身没有进行生产工具的改造,对生产力没有推动,同时又剥削了其借贷者的再生产能力。
《大明律》规定民间放贷利息不过三分,同时是不论年月,只能一本一利,利息不能计入本金再取利息。而后来富家借贷,多取复利,所谓“利滚利”者。再后来朝廷为了禁止这种复利盘削,规定“不拘年月,利息不得逾本金之半”,但这种缺乏金融控制力的法例显然没能发挥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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