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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崇祯立刻发现皇太子又在玩弄“概念”了。
宗亲身份是基于血缘产生的,无论才能性情如何,都不能否认人家留着朱氏的血。封爵却属于一种“职务”,最初分封诸藩可不是为了表现天家亲亲之义,而是很现实地为了屏蔽帝室。为大明藩篱的。
“荆王世子和至,年不过二十,心性学问不知如何,只因血脉之故便列土以待,实在不符太祖本心。”朱慈烺道:“想历代祖宗手里,不也有藩王不肖以至于被削爵除国的么?”
崇祯顺着朱慈烺的思路去想。祖制是将不肖的藩王除去,儿子却是更为慎重地只让贤者袭封。这一进一出,差得也就太多了。
在贤与不肖之间还有平庸之人啊,这些人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
“若是宗亲中有资质平庸之辈,又该如何是好?”崇祯问道。
朱慈烺登时想到了定王,着实思索一番,道:“若是实在平庸之辈。终生无望获得博士,又不耐教书育人……在军中服役五年,降等授爵吧。”
若是亲王世子,博士、硕士一个都没捞到,那就去参军服役五年。退役之后,原本该袭封亲王爵的,便授个郡王,总算他们也是为国家民族效过力了的。
“若是在军中立有战功,袭封原爵,甚至加封都是可以的。”朱慈烺又道。
崇祯这才好受些。想想自己儿子都是百战之中杀出来的天下。那些远亲坐在后方,伸手讨要就是个亲王,多少让人心中不悦。想太祖时候诸藩,也都是实打实在军中奔走的。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朱慈烺更不愿意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天下仍旧盘踞着一群蠹虫。故而这种非议极大的事要做就得趁早。尤其是现在宗室被献贼、闯逆剃了一遍,心神不定,最好拿捏。
不过这种事终究不好听,朱慈烺担心父皇不愿意背这个苛待宗亲的恶名,便道:“父皇,此事也不着急于一时,且放放再说。”放到崇祯退位,自己当了皇帝再来承担也没甚关系。
崇祯沉吟一声,却出人意料地说道:“这等事拖得久了,对谁都没好处,不如早些把话说开。就譬如荆王世子,现在二十出头干什么都来得及。若是拖个十几二十年,不是什么都耽误了么?”
朱慈烺没想到父皇竟然也有担当了,又道:“父皇,这事也不光是宗室袭封的问题。还有一个牵扯:宗室拿到博士可以封王、将军,那么庶民百姓呢?总也要给个安慰。”
“唔,这事……你怎么考量的?”
“儿臣想效法秦汉推行民爵。”朱慈烺道:“凡百姓人等自降生以来,皆为庶民。登记户口之后,为国人。年满十八,男有分、女有归者,为公士。硕博之士、军中功勋卓著者、仕官考成绩优者、睦邻慈善之家、纳税助国者,皆视其贡献大小而授以子、男之爵。”
太祖高皇帝在建立大明之前,曾以县子县男之爵封赠战死的忠臣烈士。开国定制之后,子男两级爵位反倒被废止不用。朱慈烺早年间尚未出宫就有分列民爵,刺激百姓紧随朝廷之心,至今为止只封了徐榭为男爵,那是因为铁模铸炮、内外降温实在是兵国利器,除非有人发明发射药,否则很难超过他的功绩。
“日后我大明的爵位也不再发放禄米。”朱慈烺接连抛出了新的问题。
按照朱慈烺的设想,能拿到爵位的人没一个需要靠朝廷发禄米过日子。
他们更需要的是社会尊重和等级社会必须的阶级特权。
譬如南方的那些生员,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干扰诉讼,甚至对地方长官傲慢无礼,这就是阶级特权宠溺下的产物。
适当的特权可以保持社会结构,维护统治,但这样过度的特权已经造成了社会的极大不公,使得社会分裂。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人们对自己的文化环境失去归属感,对自己的国家和朝廷失去认同心。
要想打破这些特权势,必会引来千古骂名和现实中的反弹。
朱慈烺不是一个横刀立马的莽夫,他在追求效率的同时,也很注重手腕的应用。
既然不能冒失地打破这些特权,那么就将这些特权扩大。
当一种权利成为所有人的权利时,自然就不是特权了。
“生员可以对县令投‘治下学生帖’,见官不跪,不能受刑,享有两石的粮税减免。这些本是朝廷优待读书人才给的恩典。经历此番国变,耳闻目睹,可知国难当头并非只有读书人在抛头颅洒热血——其实变节失节首鼠两端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多,抛头颅洒热血的反多是屠狗蓬蒿之人。
“既然国家养士不得,儿臣以为一味优待读书人也没甚必要。凡是为大明尽绵薄之力者,国家皆不该慢待他们。昔年孟尝君养客三千,生死关头却还是靠鸡鸣狗盗之辈救得性命。而且秦汉时候并无科举,也未见优待读书人,一样是英豪辈出,国势强盛。”朱慈烺道。
崇祯重重摇头。他倒不是反对民爵制度,只要不是国家出钱,爵位这种东西给了就给了。他是不赞同皇太子殿下对读书人的否定,谁让他是一个披着龙袍的读书人呢?不过崇祯并没有开口“教育”皇太子,这是因为皇太子“生而知之”的光环有些太过耀眼。
若是引出皇太子一通诡辩却无力驳斥,丢了面子可就难看大了。
在朱慈烺介绍民爵的“特权”时,定王和永王也都到了。永王脸上洋溢着跳动的欢乐,似乎有什么喜讯要说。
定王一脸沉闷,明显是不愿意参加这种家庭聚会。他最近总是因为藩国的问题心中纠结,一时想到南边秀美之地去,但又听说江南不封王。一时又希望能跟当初福藩一样拿到一大堆地好处,但自己显然不是父皇母后最喜欢的儿子。
崇祯和朱慈烺见两个“小的”来了,很自然地结束了民爵问题,转向时令果蔬。这个时代没有农药,皇帝吃的瓜果虽然千挑万选,但从品相上也不能跟后世催了肥、打了蜡的“仙果”比。
一家人其乐融融说笑一个多时辰,朱慈烺看到陆素瑶拿着一个红木盒子过来。
“殿下,红盒急报。”
朱慈烺接过红盒,取出一看,旋即又放了回去,脸上也没什么异样表情。
崇祯问道:“可有何紧急要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朱慈烺落座,想了想,道:“只是科尔沁蒙古想不开,出动了数千骑兵攻打张家口。”
张家口虽然只是一个点,但它的存在对于失衡加剧的蒙古草原有着不可轻忽的作用。以张家口为界,东面的蒙古诸部仍旧亲近满清,西面的察哈尔蒙古诸部却对大明表现出善意。尤其是俺答汗后裔——土默特部,已经公开前往张家口与大明通商,割断了与满清的关系。
“那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周后紧张问道,生怕儿子又要去“亲冒矢石”。
“母后不用担忧,”朱慈烺道,“周遇吉已经尽歼来犯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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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七七 南北驱驰报主情(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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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崇后等在骑兵师辕门之外,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几次三番想硬闯辕门,终究还是被黑洞洞的火铳口吓得退回了马车。wwwwcom
因为皇太子殿下的开边互市政策,张家口非但没有没落,反而愈发繁荣起来。王崇后作为万全县知县,比别人更明白张家口的意义所在。他的考成分多半都要落在这颗塞外明珠上,尤其是商税、人口这两项。
……
崇祯二十一年八月,蒙古科尔沁部挟持喀喇沁一同攻入万全县境,目标直指塞外明珠张家口。
作为成吉思汗带刀护卫后裔的科尔沁,仍旧秉持着最纯正的蒙古骑兵战术。与闻名后世的骑射制胜略有出入,蒙古骑兵同样也会进行集团冲锋肉搏,而且由此发展出来的相应战术体系已经十分成熟。
这回领兵入侵的土谢图亲王巴达礼也是纠集了部众精锐,趁着草高马肥时节来大赚一笔,以弥补随满清入关带来的损失,过个肥年。然而还不等喀喇沁的友军跟进,科尔沁的前锋就遭遇了一支二百人的骑兵阻击。
这支骑兵并非周遇吉用兵如神放在那里狙击来犯之敌的,单纯是因为这支部队在外拉练,意外发现了科尔沁人的营地。领兵少校窦光从这支人马的组成上,就知道他们是进犯的蒙古鞑子,而非前来投奔的蒙古牧民。
因为营地里只有壮年男子,没有老弱妇女;只有彪悍的战马,没有代表蒙古人财富的牛羊……甄别之后,窦光在当天夜间率领骑兵以“遇敌例”发起突袭。
此战直接击溃了科尔沁前锋,为科尔沁的后军鸣响了丧钟。
翌日。得到消息的周遇吉已经率领骑兵师绕到科尔沁人侧翼,准备进攻。而恼羞成怒的巴达礼,则为了报昨夜之仇,率大队人马追逐窦光南下,使得周遇吉的侧翼进攻变成了背后包抄。
如今的骑兵师已经是有八千战马的精锐之师了。比以前扩充了十倍。其中甚至还吸纳了蒙古青年,而这些蒙古青年也的确不辜负他们的伙食,马术和纪律都令人满意。
拥有着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周遇吉以密集阵骑兵战术十分轻松地击溃了散乱的科尔沁骑兵。巴达礼不得不跟侍卫换了衣服,只身逃走,为这次入寇画上了句号。也为科尔沁的疯狂和它的覆灭吹响了号角。
只是这样规模的战役,周遇吉都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发捷报,之所以送出红盒急报,却是为了那些战俘。
……
“周将军!”王崇后终于看到了周遇吉出来,放声叫道:“周将军!我是万全知县王崇后啊!”
周遇吉其实一早就看到了王崇后了,与身边的黄成明对视一眼。觉得军地两方终究还得合作共事,不该搞得太僵,这才缓步朝辕门走去。
“原来是王大令,”周遇吉上前抱了抱拳,“不知驾临辕门,有何指教?”
“先要恭贺将军一战破敌。”王崇后深深鞠躬行礼:“县里劳军的酒肉还在路上,晚些时候便送到将军营中。”
“守土乃本将之职责。”周遇吉冷淡道。
王崇后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将军,只是那三千六百名俘虏……”
“已经砍了。”周遇吉道。
王崇后后跳一步:“砍了!将军啊!这、这、这如何说的?不是说好了么?这些俘虏如何处置还要商议……”
“是,”周遇吉道,“本将已经与黄训导商议过了。终究还是决定斩首传边,震慑塞外心怀叵测的鞑子。”
王崇后心里就像是一万只猫在挠一样,痛中带痒,痒里带痛,恨不得扑上去咬周遇吉两口!
万全县就是原本的万全左右卫,皇太子废卫所改州县之后,万全县设治所在原来的卫城德胜口宝城。朱慈烺也来过这里。不过却是前世——万全县就在八达岭长城脚下。
此地即便是在后世也并不以矿产闻名,而是一个水土肥沃的农业县。如今的勘探技术更加不用提,除了一处煤矿之外并无值得开挖的铁矿之类。在如今这个气候之下,安顿百姓种地只能不饿死,要想在考成法制度下获得升迁。最好的办法就是开矿。
只要有矿就有收入,而矿工显然比学生更好培养。
万全县本来没有矿,一个偶然的契机却让万全县发现了自己脚下的黑金石。
这种石头硬度高,脆性大,在地下几尺就能挖到。
不过因为脆性大,所以很难采到大料。这也就是当地百姓不将它放在眼里,只叫它“黑石”、“浮石”之类的俗名。然而王崇后却意外地发现,以这种黑石为基料的道路,承重表现明显比其他道路好。他又将这种黑石作为骨料,发现在制成的水泥板中,分量更轻,质地更坚硬。
这种发现让王崇后格外兴奋,寄了标本去经世大学地理系,同时命名这种石头为黑金石,指望着它能如同金子一般给他带来滚滚财源。
事实上,这就是后世称为“玄武岩”石头,在万全县储量四亿吨,其硬度和韧性居全国之首,世界第二。
如果不是朱慈烺大搞基础建设,这种矿产将继续被人们无视。
黑金石用处大,需用量高,相比采煤要简单安全得多。然而面对如此之大的储量,王崇后最大的烦恼就是缺乏劳动力。
用农民去挖石头显然十分浪费,尤其是现在开发辽东,每个县都在动员无地农民去辽东落户——许多地方甚至把辽东描绘成一个四季如春,天堂一般的地方,还真的能骗到人。
万全县距离关外这么近,想以此骗人自然没希望,不过当地人仍旧把垦荒辽东视作首选,到底去了那里能有一块靠得住的土地。只有那些家里有地,又吃不饱的人家,才会让孩子在闲暇时去挖石头,算是补贴家用。
如果不能扩大劳动力规模,黑金石的开采规模也就无法得到扩大,不能大规模应用到基础建设上。基础建设也是县官的重要考成标准,修一条高质量的路,非但任期内会被表彰,日后说不定还能被抬进名宦祠,这是多大的荣耀。
王崇后因此到处找人采石。这次一听说鞑子来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跑!
往张家口跑!
终于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战俘数量的通告,填入文书,发往宣化府,申请征用。
这可是叁仟陆佰多名壮劳力啊!
得采多少石头出来!
可现在,周遇吉一声轻飘飘的“砍了”,让王崇后真是生不如死啊!
王崇后不敢扑向周遇吉,只怕还没扑到人,就已经被一干虎贲精锐打倒在地了。他整个身子都蜷曲起来,重重跳了两下,振起一股灰土。
周遇吉和黄成明往后退了一步,略带嫌弃地看着这个毫无城府的山西青年。
“将军,我都跟你说过了,这些人留着有大用。”王崇后终于回过劲来,压抑不住怒气埋怨道:“你看你们进出的这条路,是不是好路?这都得靠人来干活的。你把那么多人砍了,谁给咱们干活?我的考成不要紧,你们自己也不方便,对不对?”
周遇吉笑道:“这事得放远看。你也知道以前宣府屯兵的兵额少则三万多则五万。现在就咱们这七八千骑兵,已经少了很多。如果不用些震慑法子,今天科尔沁、明天喀喇沁,后天又是啥啥沁的……是个鞑子就来打个秋风,大令岂不是更难牧守此地了?”
王崇后一急,正张口要说话,黄成明却已经插了进来,笑道:“大令,你也知道那些鞑子都是狼一样的性子。你硬了,他就怕你;你稍稍软一些,他们就往死里咬你。此番这些鞑子就是探路的。若是咱们一放软,下回就不止这些人马了。”
“那你杀几个官大的不就行了?有必要全杀么?”王崇后急道。
“我就这些还嫌不够用呢。”周遇吉已经没甚耐心了,说完一甩斗篷,转身就走。
王崇后这回真的压不住气性了,退到马车边,高声叫道:“周遇吉!你这是大不道!本官要去都察院告你!”
黄成明脸上的笑意也凝固起来,道:“王崇后,同朝为官,你这就是蛮不讲理了。原本想着你也不易,还说替你去板升招纳些劳力,现在看来是省了功夫。”
王崇后一听,顿时有后悔自己过于莽撞,顿时愣在当场,看着黄成明转身离去,两人的猩红斗篷渐渐成了两个小点。
黄成明追上周遇吉,忍不住笑道:“咱俩欺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毛孩子,真告到上头去了也难听。”
“这孩子不懂事。”周遇吉挥了挥手,道:“不把那些鞑子镇住,以后连张家口都安生不了。”
周遇吉以前切身体会过蒙古鞑子的“厚道”。
你若是让他一寸,他能要你一尺。
当初朝廷为何不愿意开马市?正是因为开市之后鞑子不守信用,强买强卖,甚至杀人越货。汉人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自然不愿意了,两相闹起来就是守官的罪过。故而才有怕麻烦的守官一道题本上去,关了市场,下次见面就打,省得麻烦。
蒙古人却又实在需要中原的布茶生铁等物,于是便兴兵入寇,请求册封、开市,说得好像朝廷不肯开一般。所以为了更和谐的民族关系,皇太子下令:打疼他们再教他们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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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鳞开 五七八 南北驱驰报主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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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穆尔牵着马,缓步走在越来越硬的路上。wwwwcom从出现这种硬路开始,就意味着自己步入了汉人的地盘。这是他第一次到张家口,原本是要找几个熟识的族人带路的,但父亲说十六岁已经是大人了,不能什么事都靠着别人。
如果只是到张家口卖点羊皮,特穆尔相信自己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现在他来张家口却是投军。投这些汉人的军队,而且这支汉人军队刚刚打败了科尔沁,将俘虏的脑袋砍下来,沿着通往草原的路上摆了一长溜。
现在这些脑袋已经干瘪得变了形状,但头上的发辫仍能清楚地告诉人们,这些都是蒙古人。
特穆尔不知道汉人跟蒙古人打了多少年仗,反正他听爷爷说,很小的时候就跟汉人打仗。而且爷爷也听自己的爷爷说,很小的时候蒙古人跟汉人就是仇敌。当然,中间似乎也好过一阵,不过总的来说仍旧是仇人。
这些脑袋和仇敌的传说让特穆尔十分紧张,当他听到马蹄铁敲打硬路的声音响起,连忙牵着自己那匹老马让到了硬路一边的草地上。脚踩在软绵而有弹性的草地之后,特穆尔舒服了许多,握着刀柄的手也不再颤抖了。
很快,五个骑着马的汉人风一般冲到了特穆尔面前,放慢了速度。打头那个终于勒住马,转过头望向特穆尔,叫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尔一惊,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答。
其他四个骑士绕了个圈,将特穆尔围在中间,其中一个用蒙语又喊了一遍。道:“你是干嘛的?”
特穆尔知道自己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怀疑,勉强抑制住自己的紧张和恐惧,用汉语答道:“我听人说,没饭吃了可以来这里投军。”
“你会说汉话?”打头那骑士御马过来:“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从哪儿来?”
“我叫特穆尔。”特穆尔道:“今年十六,从呼和浩特来。”
呼和浩特是蒙语青色之城。也就是大明命名的归化城。
“你为啥会说汉话?”那骑士道。
“我家住板升。”特穆尔老实道:“屯里有很多汉人。”
骑士望向队伍中那个会说蒙语的骑兵,那骑兵道:“板升里汉蒙杂居,会汉话不奇怪。”
带队骑士微微点了点头,道:“既然是来投军的就跟我走。”说罢调转马头就走。特穆尔连忙上了马,娴熟地操纵缰绳,跟了上去。不过他这匹老马终究不能跟军马相比。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前头的骑士只能停下来等他。
——汉人也不都很凶嘛。
特穆尔见了明军这般热情,心头腾起一股暖意,想想日后自己也要成为这样的人,穿上耀目的铁甲,头戴威风的铁盔……投军也算不错。
他却不知道。这支明军轻骑斥候队的队长怀疑他是奸细。
孤身一人,没有货物,会说汉话,这三条都是奸细的特征。
如果放任他离开,谁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将他交到征兵处去。
自从张家口划归民政管理之后。骑兵师的师部就搬到了城外的军营之中。征兵处倒是城里城外都有,城里的只招汉人或者看起来像汉人的蒙古人,城外的才面对蒙古人征兵。
“多谢啊!”特穆尔终于到了地方,朝带他来的明军骑兵挥手道谢。
除了那个会说蒙语骑兵扬了扬手,其他人都没有丝毫反应地纵马而去。在征兵处坐着的却是个中年蒙古人,一头的小辫子,身上穿着明军洗得发白的胖袄。他扫了特穆尔一眼,让他站到一个木桩子前。
特穆尔紧张地站了过去,只见这木桩下半截用白垩染成了白色。白色上头是一截血染的红色,再上头是黑色。还带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他不知道那叫沥青。
征兵的蒙古人走过来,将特穆尔紧紧推到木桩上靠着,看到特穆尔头顶心正好处于红黑交界的位置。他摸出一块木片,在特穆尔头上压了压。大半年没洗过的头发被往下压了足足两寸,木片稳稳地进入红色那截标识。
“你多大?”那人用蒙语问道。
“十六。”特穆尔道。
“那你还会长。”那蒙人道,“现在你进不了战兵队,只能当辅兵,身子不够高。”他解释了一句,又道:“会医马么?”
特穆尔微微摇了摇头,又道:“会放马。”
那人撇了撇嘴,不以为然,意思是:是个蒙古人都会放马。
“我们这里是大明骑兵师。”那人挺了挺胸膛:“辅兵就分两种,照顾马的,还有就是伺候人的。你乐意干那种?”
“照顾马。”特穆尔想都没想。
那人又看了一眼特穆尔,拿了一支小棍一样炭笔,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片上涂抹两下,递给特穆尔,随手一指:“到那边那个帐篷里等着去。”
特穆尔接过木片,仔细看了看,不确定这是不是“字”,反正看着像是某种标记。直到他进了新兵营,才知道这叫“草码”,是汉人用来标识数字的符号。
帐篷里已经等了三个人,其中有一个是昨天就来的。都是附近的蒙古牧民,他们有的是家里没有家产,有的是羡慕军中吃得好。其中一个个子高的是战兵,其他两个都和特穆尔一样是辅兵。
蒙古草原地广人稀,许多牧民在草原里走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碰到人,自然养成了热情的习性。特穆尔却是在板升里长大的,所谓板升更像是汉人的村子,只是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既不归汉人官府管,也不归蒙古王公管,只是作为两边货物的中转站。所以特穆尔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偶尔露出一些惊疑、羡慕、不可思议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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