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美味罗宋汤
崇祯这次的宽容。就连朱慈烺都有些意外。
“孤奉旨西面抚军,正缺一个老成谋国者在旁辅佐,先生可愿同往?”朱慈烺问道。
吴甡意外地抬头看了看太子,撑在地上的上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他嘴唇蠕动,终于还是垂下头去,一络散发轻轻垂下。指向散落着稻草梗的泥土地。
囚室之中,只有两支松木火把发出噼里剥落的声响。
这种情况与其说是冷场,不如说是心性的对抗。只有心性不稳的人才会主动开口,而对方则能在这种情况下愈发冷静,后发制人。朱慈烺并不缺耐心。他无论是精神还是体能,都占据着优势,完全可以等到吴甡跪得膝盖生疼,最终投降。
李邦华对吴甡的认识的确深刻,吴甡果然不负“顽固”之名,足足与朱慈烺对峙了将近一刻钟——约合小时计时的半小时,方才道:“当日圣上命臣督师湖广,臣以为非三万精兵,从南京西向不可。如今臣仍旧以为此策虽非上佳之策,却是不得已之策。”
吴甡之所以会给崇祯留下那么大的怨念,以至于被周延儒牵连,吃这黑牢的苦头,正是因为他的顽固。这种死活不肯接受任务的行为,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当众被打脸,焉能毫不介怀?也就是崇祯这位文青皇帝还算有些城府胸襟,没有当即发作,若是放在太祖、成祖手里,或是武宗、世宗手里,吴甡焉能活到今天?
“秦督孙传庭八月誓师出关,目今已经收复了洛阳。”朱慈烺略带试探道。
瞬息之间,吴甡脑中已经画出了西安到潼关,再到洛阳的地形图。他曾巡按陕西、河南,又出任山西巡抚,这一带的地形地势都是亲眼所见,亲身走过的。此刻回忆起来,一草一木历历在前,远非那些看地图断局势的文臣可比。
“大势去矣!”吴甡突然放声大哭,重重仰头,甩起散乱的长发,眼中已然涌出两股清泉。
朱慈烺看着吴甡,从他神情之中判断这是真哭还是演戏。自从王阳明的心学传播开来之后,士大夫中颇有一股崇尚真情实意的风气,标榜“知行合一”,不拘流俗,想笑便笑,想哭便哭。其中有多少人得了圣人之道尚不可知,不过哭哭笑笑的本领却是被很多人掌握了。
“大势去矣!”吴甡重重伏倒在地,声音嘶哑,强强抑制住嚎啕大哭的冲动,右手已经握拳,捶压着泥地。
“慢着!”
朱慈烺正要说话,被吴甡这突然一吼吓了一跳,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还有山西!”吴甡一把抹去脸上的眼泪,登时出现了两道黑痕。他不管不顾道:“殿下!如今要挽回危局,唯有派出精兵强将,收拢秦督溃兵,守住太原、大同,坚守宁武关!山西总兵周遇吉是员能将,或许还能保住京畿不失。”
朱慈烺没有立即说话。
吴甡的这个答案,与朱慈烺自己心中的答案几乎一样。只是他凭着后世所知的历史进程,以及时下的各种邸报、塘报,方才能够做出“弃守陕西,稳固山西”的判断,吴甡是如何能够在瞬息之间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中间的推理过程呢?
只有答案可是拿不到满分的。
“你怎知秦督必败?”朱慈烺问道。
“孙传庭到陕西之后,清厘田亩,严追欠税,这才有了练兵的资本。”吴甡冷静下来,声音低沉而坚定。他以为太子有心转述给皇帝陛下,故而将自己每一个心思环节都托盘而出,对道:“如此一来,当地豪绅岂能容他?罪臣尚未下狱之时,纠劾秦督的奏疏便已经堆积成山。大军一动,所需粮草豆料更是操练时的三五倍不止。抚恤恩赏也都得即时发给兵士,否则谁肯用命?如此一来,孙传庭少不得还要大大得罪一批人。”
朱慈烺暗道:这才是真正做过事的人。大明多的是孝子,少的是忠臣。为了一家一族的利益,置朝廷国家利益而不顾,实在太正常了。
“若是孙传庭没打下洛阳,退兵潼关,尚可支撑。”吴甡又道:“然而孙传庭已经坐牢坐怕了,必然要打下洛阳以自固,以免再遭刀吏之辱。如此一来,弃潼关险峻之地利,而就洛阳开阔平坦之地,是利于敌而害于己。秦兵适逢大战,人人思乡,却久居客地不得归,军心必散,故而臣以为洛阳复落贼手便在旬月之间。”
“洛阳之战,未必是大战。”朱慈烺回忆了一下孙传庭那封热情洋溢的奏疏,轻声道。
吴甡一愣,转而飞快道:“那便是贼兵诱敌之计!河南连年天灾,**不断,秦兵一来,各种摊派加饷落在百姓头上,人民愈发背离朝廷,易被乱贼蛊惑。孙传庭失了民心,洛阳必然站不住脚。若是他轻兵冒进,必然重遭郏县之败。而这回,可就是闯贼设伏兵了。”
朱慈烺听了吴甡的分析,轻轻点头道:“当初催秦兵出关便是败笔,哪怕是连战连捷,都已经无从扭转劣势了。”
这便是败于庙堂,即便前线将士用命,最终只能饮恨。
“臣当日非三万精兵不肯行,便是因为藩镇不从号令。臣又坚持从金陵而西行,便是为了避开豫省久疲之地。可惜……”吴甡懊恼道。
“秦督此败已是势数,”朱慈烺道,“我已经请本兵冯元飙发公函致秦督,且驻守洛阳,等待援军。待我率军赶到之日,退兵潼关,且看能否守住关内之地。”
吴甡问道:“秦督率多少兵马出关?”
“秦兵十万。”朱慈烺道。
吴甡摇头道:“十万大军……秦地民心已经尽失,守不住的。”
朱慈烺微微皱眉,道:“先生是觉得应当尽快巩固山西么?”
“若是有精兵三五万,守山西还是能够维持些时日的。”吴甡道:“到那时,闯贼只能屯兵于河南,一旦北上京师或是南下金陵,都将被我官军抄袭后路。河南哪有粮食养活贼寇?闯贼只能南取湖广就食。姑且不说闯贼与献贼会因此而生间隙,仅仅是南下湖广,便会被晋军与江南守军夹击,最终一步步退入川粤云贵,失去根基。”
“先生此言,有些唬弄小孩子的意思。”朱慈烺突然轻笑道,缓步上前,垂头俯视吴甡。
吴甡当时抬头望向朱慈烺。目光之中只有惊诧,并无半点疑惑,仿佛是说:“咦,怎么被你看穿的?”(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ps:今天可能来不及两更了,大家不用特意等。
金鳞开 一零二 西风催客上马去(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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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就这么站在吴甡面前,俯视道:“先生为何不将话说完?山西固然能守得一时,却终究会陷入粮尽援绝之境。om到了那时候,若是没有先生,孤当何以自处?”
吴甡这点私心其实并无伤大雅,而且自从战国以来,凡是做出不祥预言的谋臣都没有好下场。若是明言直说“山西也守不住”,无疑是不会聊天。
朱慈烺之所以将这私心点破,却是下定了招揽的念头。他即便知道历史的最终走向,但如果不能摸清每个事件的承替,仍旧无法改变天下大势。要想真正把握每个环节,就只有靠智谋之士相助。
之前的一席话,已经让朱慈烺确定吴甡就是这么一个智谋之士,果然不愧是能够从数以千计的文臣中脱颖而出的人物。
现在,多少该展现一些自己的见识,方能收到人心。
“当年要防蒙古人,故而大同一线打造得铁桶似的。如今东虏隔三差五就从大同入境,从崇祯六年以来,每每官军剿贼略见成效,眼看就能重整秩序,东虏便要来插一脚。官军只得抽身防虏,使得贼寇死里逃生,死灰复燃。”朱慈烺道:“故而要靠晋军牵制贼寇,也是捉襟见肘,拆东补西罢了。”
“至于江淮守军,且说左良玉。”朱慈烺笑道:“当年杨嗣昌九次传檄,而他却按兵不动。丁启睿再三督促,仍旧置若罔闻。侯恂与他有提拔知遇之恩,他也是口头实惠,漫天要价。这样的军镇,如何指望夹击湖广之贼?我记得先生不也曾直言左良玉跋扈么?”
吴甡的战略是立足于西北与东南的夹击,然而事实上西北的晋军要防东虏,东南的四镇又不肯听从调遣。这套战略只是漂亮而已,实在缺乏实施性。
“适才那些话,”朱慈烺仍旧带着微笑道,“我会转呈圣上,为人臣子,终究还是得让君父宽心才是正道。”
——可以拿去糊弄皇帝。但别指望糊弄我。
朱慈烺俯视着吴甡,吴甡连头也抬不起来了。
“山陕皆是弃地。”朱慈烺振声道:“孤命人查看历代五行志,惟独崇祯以来天灾连连,蝗旱交替,就连广东海南之地都有雪落三尺,冻死百姓之事。又命灵台勘察数百年之巨木年轮,考核其经历寒暑,发现这一切天变,皆是出于天气转寒之故。”
明代士大夫的杂学功底深厚。吴甡非但是政治家,也是天下有名的名医,对于草木之学了解颇深。从树木年轮之中看出当年的气候特征,这是他认同的说法,只是不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如此认同,顿生亲近之感。
“因为天气转寒,气候干燥而有连年干旱。因为干旱,导致蝗虫卵未经水淹。大量孵化,由此产生了蝗灾。”朱慈烺道:“这种千万年来未曾遭遇的天劫。岂是人力能够抵抗的?更何况我皇明自立国以来,数代祖宗积累下来的政弊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若想再占据西北,真是痴人说梦了。”
“殿下博学。”吴甡诚服道:“我皇明东南为银田,湖广为粮田。自世庙时便明定以‘东南之粮养西北之兵’之国策,当今关中与山西对东南的依赖已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无论谁占据这两处要地,都有反被困杀之危局。”
“这才像话。”朱慈烺笑着伸手将吴甡虚扶起来,道:“我身为皇太子,焉能短视一时?既然我有心延请先生赞画,也不妨直言相告:所谓流贼、东虏。不过是癣疥之患。真正的心腹之患,乃是皇明政体文法之患。”
吴甡站起身,正好与朱慈烺平视。华夏自古以两目对视为无礼挑衅之举,然而此时他却顾不得了,只是一心想从这双明亮的眸子里看看太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若是没有十余年行走地方积累下的阅历,没有部阁磨砺增长的见识,就连自己也不知道大明之弊弊在政体文法。别说这位尚在冲龄的太子,且去问问当今首辅陈演,他看穿这点了么?
“所以,我要练兵打仗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却是铸造一块王土,最终让皇明龙旗重焕二祖时的无限风光。”朱慈烺声音坚定,铿锵有力,透着浓浓自信。
吴甡从朱慈烺眼中看到一股狂热,连带着自己身上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颤声道:“殿下打算将这块皇图画在哪处?”
朱慈烺微微摇头:“阅历所限,实在难以决策。”
朱慈烺对于中国地理的细节认识,肯定要高出吴甡许多。他非但上过高中地理课,也曾借着公司旅游、出差等机会,踏遍了华夏大地的名胜古迹,其中不乏重要的边关军镇。然而抱着旅游的心态所见所闻,与出于政治、军事角度来审视这些地理地貌,看到的完全是两种景象。
从这点上来说,吴甡又反过来比朱慈烺具有更大的优势。他去那些地方的时候,就是单纯出于军政考量的。甚至于他看古今地理舆图、书册,也都是以军政为指导去看的,绝不会分心在地方美食美景之类无聊的事上。
“殿下可听说过天下棋局之说?”吴甡问道。
“略有所闻。”
吴甡闻言反倒轻松了,笑道:“这也是罪臣苦思冥想,略有所得,愿奉于殿下。”
这话意思便是说:你所知道的,不会是我要说的。我要说的,乃是独家秘笈。
朱慈烺倒是很喜欢这种自信的人,而且他知道的天下棋局,无非是布局争霸的代名词而已,真正如隆中对那样级别的国策,还得有高才指点才行。
“棋家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吴甡果然以棋局开场,自信道:“罪臣因多年来所见所闻,以为我皇明天下亦有四边四角,以及草肚皮。”
“草肚皮自然是让人避之不及的中原腹心之地,敢问四边四角。”朱慈烺的确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颇有些新奇。
“殿下所言甚是。”吴甡撤后一步。解放出双手,虚空中一点,从左往右转而往下,最终画出一个方格,同时解说道:“关中、京畿、江南、四川。此为天下之四角。在这四角之间横贯连接的,便是山西、山东、湖广、汉中。”
山西位于关中与京畿之间。山东位于京畿与江南之间,两湖在江南与四川之间,汉中则在四川与关中之间。虽然不甚规则,但被吴甡这么一说,还真是将华夏山川规整起来了。
“加上河南腹心之地,一共九个棋格,每一格都有关隘可固守,都有孔道通行。故而华夏治乱,只在这九处。”吴甡的确有将复杂问题简单化的本事。大明两京十三省。若要以战略要地来评个高下,谁能够如吴甡这般寥寥数言便说得如此形象。
朱慈烺心中颇为满意,索性自己坐在了绣墩上,看着吴甡演讲。
“臣如此划分,重在山脉江河。山脉之重重在阻隔,又贵在有孔道可以通行,如太行八径、秦巴栈道;河流之重重在疏通,又贵在有据点可以扼守。如黄河之孟、蒲之津;江水之瓜州、采石之渡;以及淮水之颍口、涡口、泗口。”吴甡举完例子,偷偷看太子反应。他见朱慈烺并没有露出疑惑。反倒是一副认同的模样,方才放心讲下去。
“有山地险要,则可凭恃,能于纷乱中立足,积蓄力量;有水道流通,则可伸扩。能顺天势介入全局。臣所言四边四角之地皆是如此。”吴甡道:“先说关中。关中乃祖龙所兴之地,山河四塞。南有秦岭横亘,西有陇山延绵,北有赤旱千里,东有华山、淆山及晋西南山地。更兼有黄河环绕,可谓山川环抱,气势团聚。在地势上,关中更是对关东之地具有高屋建瓴之势。兵势如水,故而古人有‘得关中者得天下’之说。”
“如今关中民生凋敝,恐怕取之无用了。”朱慈烺道。
“诚然,”吴甡道,“关中天灾最重,十年大旱,颗粒无收。当地又多是军屯之地,抛荒之重令人咋舌。闯贼、献贼皆是关中之人,并非无因。”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继续说。”
“京畿乃古燕赵之地,多慷慨之士。其地势依山傍海,三面山海环抱,南面中原。有燕山为屏障,翼蔽河北乃至整个中原。居庸关、山海关、松亭关、古北口、冷口、喜峰口等关隘,扼守穿越燕山山脉的交通孔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太行山脉为河北的右翼屏障,有紫荆关、倒马关、井陉关、滏口等关隘扼守。当年燕赵能够独立抗秦,岂非偶然?”吴甡一时间化作慷慨悲歌之士,大声道。
“若是能守得住,的确不忍轻弃。”朱慈烺道。
吴甡摇了摇头:“河北豪族圈地设堡,政令不达下民。从己巳之变以来,连遭东虏屠掠,民心已散,元气大伤,绝非殿下可以倚仗中兴之地。”
朱慈烺还没有出过京,不过从当年凌迟袁崇焕,京畿附近百姓人人要买他的肉,可见遭受的屠掠有多深重。
“江南呢?”
“江南有江水天堑,沿江设防可保偏安之局。”吴甡道:“日后北伐,也可由长江通达天下四方。若是秦、赵胜在山,则江南胜在水。更有海贸之利,若是谋得江南,养兵钱粮便可不用发愁了。”吴甡顿了顿,小心翼翼道:“国家建有二京,岂不正为巩固江南所设?”
“先生的意思是,我当去南京监国?”朱慈烺略略皱眉道。
吴甡连忙摇头,道:“臣以为南京可以偏安,不过延绵百十年国祚而已。若想中兴皇明,江南不能去。”
“为何?”
“势家。”吴甡简单回了两个字,方才道:“江南从未遭东虏、流寇劫掠,民生富裕,不思兵战。大明承平二百年,江南除了蒙受倭寇之患,再不见刀兵。世族繁衍,如今皇榜之上,皆是南人占据可见一斑。若是秦晋之地,一个举人便已经是地方上了不得的人物,但在江南,进士牌坊连绵蔽日,可见其势。”
朱慈烺略一沉吟,道:“公家斗不过势家?”
“势家已经根深蒂固了,别的不说,各州县官吏若是不用势家子,又能用谁?”吴甡是江北人,虽然也在“南人”范畴,对于江南却没什么好感。尤其他的老对头周延儒就是江南党党魁,自己作死都要拖累他。
“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啊……”朱慈烺也为之无奈。当今天下虽然文化大兴,但有能力读书的却都还是势家子弟,或者是与势家有千丝万缕的小康人家。若是与势家对抗,很有可能就连基层官员都配备不齐。
亦或者能配齐官员,可这些官员阳奉阴违,不肯按照东宫规矩办事,这可是更加让人无奈的事。
“而且江南实在是偏安之地,不耐消磨,最终便成了南宋局面。”吴甡道。
“四角之中,只有四川了。”朱慈烺道。
“四川居长江上游,四面皆是崇山峻岭,其防护之厚非其它地域可比。长江三峡是其与东方之间的往来孔道,嘉陵江及其支流河谷是其与北方之间的往来孔道。两处孔道俱极险要。大抵东面为水路,行江道;北面为陆路,行栈道。这两个方向又分别归重于成都与重庆二府。由重庆东出,经三峡穿越巫山,可入湖北,大抵以夔州为其门户,矍塘关即在此处;从成都北出,由金牛道、米仓道可入汉中,另由阴平道可通陇上,大抵以剑阁为其门户,剑门关即在此处。蜀中又有粮、盐、织锦之利益,只看地形产出,真乃形胜之地也!”吴甡伸手指指点点,仿佛面对一张详尽的地图,果然一应山川地形,俱在胸中。
“然则,也是败在人和。”吴甡突然话头一转,道:“自李冰治都江堰之后,巴蜀之地遂为天府。然而因其闭塞,客籍与主民多有难以磨合之处。原本大好形式,便消耗在这份内争之中。除了蜀汉时数次北伐,进取中原,其他政权多是称霸一方,割据自满,从不见有雄主出于蜀中。”(未完待续请搜索,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金鳞开 一零三 西风催客上马去(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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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慈烺自己也曾考虑过四川。om
如果能够占据四川,一者能够自固,二者有足够战略资源储备。无论是粮草、食盐、木材、煤铁……四川都能够自养自足,在这乱世中等待机会。在他的记忆中,原时空的李定国在云贵那等穷山恶水之地都能支撑永历政权十余年,若是自己占据了四川,十年的安然经营是肯定能有的。
十年之后,人手充足,正好出去统合天下,荡尽妖氛。
只是给吴甡这么一说,朱慈烺也开始担忧四川会消磨士气,与各方土司纠缠不清。虽然四川有秦良玉这样忠勇无二的能将,但到底也是个少数民族杂居,几次三番兴起叛乱的不安之地。
“臣以为,四角之地固然是‘金子’,但如今大明沉疴极深,真要图谋痊愈,只有先行温养,退而取其次,以四边之地生聚教训。”吴甡退后一步,突然趴在地上,将散落的稻草梗拢聚起来。
稻草梗在吴甡的规制之下,颇为有序的分成了代表山脉河流走势的线路。吴甡又从周围的地上捡来泥块、布头、乃至不知什么年代留下的碎骨头,随手摆放之间,做出了高山、丘陵。
朱慈烺看着地上呈现出来的皇明“地图”,以及吴甡手不二落的熟练,真不知道他在这黑狱之中做了多少次。
“殿下见笑,罪臣无聊时便摆放这舆图消磨时光。”吴甡见朱慈烺看得眼睛都直了,微笑解释一句,随手一指:“这里是山西,诚如殿下所言,时日一久便粮尽援绝,乃是死地,断不可取。”他又再指向长江一带:“湖广熟,天下足,可惜现在湖广已经落入了贼兵之手,若要与之争夺,实在不异于虎口夺食,即便夺过来,也是惨胜犹败的局面。”
朱慈烺点了点头,接口道:“汉中就不用说了,献贼进了四川,闯贼一旦夺了关中,汉中便是孤绝之地。先生是属意山东了?”
“诚然。”吴甡点头道:“山东接连京畿与江南,若开海运,便可得江南钱粮。走陆路,可进取畿南、河南、徐州,角逐天下。尤其是当地乃圣人之乡,民风醇厚,人心可用。”
“可惜齐鲁之地唯有南面是丘陵山壑,东面临海,余者便是平原。我可以往,敌亦可以来。”朱慈烺对这个地区颇有些缺乏安全感:“当年齐国不战而降,一者是天下大势难以违悖,二者也是实在缺乏险要防御从燕国南下的秦军。”
“殿下所言甚是,”吴甡道,“要不然怎说它是‘银边’呢?再者说,虽然山东北面少关隘险阻,却有黄河地利,真要有一支强军沿河驻守,也不是轻易就会被人打下来的。当年太祖取山东,而开大都门户;成祖取山东,而能跃马金陵。一旦天下之势陷入中分对峙局面,山东便是南北必争之地,也是可征南北之处。”
朱慈烺看着地上简陋的地图,心中却在想吴甡的事:恐怕这位戴罪辅臣的心胸眼光,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更高深一些。
“南北朝局面恐怕难说。”朱慈烺轻声道:“我所担忧的是,一旦京畿失守,闯贼南下首先要攻取山东。不知道经营山东是否还来得及。”
“即便来不及,也可以层层退守,直取皖、淮之地,图谋江南。”吴甡肯定道:“再者,臣以为,闯贼若是南下,势必溃败。”
朱慈烺知道李自成根本没有机会南下。
崇祯十七年三月打下běi精之后,大明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关宁铁骑已经在驰援京师的路上了。李自成只有先解决吴三桂,才有巩固新朝的时间。而吴三桂直接献出山海关,放进东虏大军,李自成大败一片石,哪里还有机会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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