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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鹿门客
羽生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灵灵一晚挣扎之后,已经生下了孩子,她看了一眼孩子,就吓得晕了过去。原来因为她患有严重的脏病,祸及后代,生下的孩子满身是脓疮。
自然,孩子也活不了多久。
羽生漠然地同崔眉说:“所以,大败毒汤,还是喝吧。我们这样的人,不要祸及子孙。”
羽生、崔眉、翠华这些个大体还完好的,王李氏就看得更宝贝。其余的,则是一批批老姊妹送出去,一批批新人又买进来。说是老姊妹,其实送出去,奄奄一息的时候,大的也不过二十左右。
这样的日子,虽然仍旧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是崔眉已经开始没法忍受了。直到有一天,羽生对她说:“我们飞走吧。”
崔眉惊异地看着羽生。羽生冲她微微一笑。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56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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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天晚上,脂粉院里来了一伙推推嚷嚷的豪客,手里撒钱跟撒沙子一样。姐儿姑娘们为了争抢这伙客,争的乌眼鸡一样。而这伙豪客,喝了几壶酒之后,也面红耳赤起来。
在这一片乱哄哄中,也不知道谁先动得手,只见一个豪客忽然倒了下去,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王李氏和另一个领家来劝架,也挨了一拳,随后,一个伙计认出这批豪客就是不远处那家总是和脂粉院对着干的大院子里豢养的打手,眼红脂粉院姑娘美貌、生意红火已经很久,怕是今晚是刻意来闹事的。其中有个机灵的伙计连忙一溜小跑去请黑六,不多时,黑六就领着手下一群地痞乞儿气势汹汹的扑来了。
这种风流行当里,常有地头蛇看顾。因此也往往是地痞流氓、赌徒、妓子云集。一向是江湖血拼的频发地。
眼见事态进一步升级,不少别的客人都悄悄溜走了。而姑娘们也都在羽生翠华的带领下从屋内撤离出来。脂粉院的主人一看大事不妙。也忙去请外援。
在这一片混乱里,这群姑娘反倒无人理会了。孤零零一群人,站在院子里,搓着手,穿着单薄地看着堂里灯火通明的一片喊打喊杀声。
就在这当口,羽生给崔眉使了一个眼色,又拉了拉翠华,示意她过来。自从翠华流过胎以后,羽生与翠华的关系已经和缓友好许多,大概是因为年龄差不多,是同批时候混事的,又是同一个领家的缘故,有时候常会私下说几句话。翠华虽然跋扈,但是重情重义,在一片姐妹里都很有些威望。和她关系缓和以后,羽生也慢慢与众人关系好了起来。连带崔眉都受人照顾。
翠华正要开口询问,就听见羽生清淡的声音带了一丝兴奋,说:“今晚是个好机会。”
翠华一惊,看了看有些注意她们这边的众姐妹,拉过羽生,压低声音说:“你疯啦?”
羽生说:“我没疯。我们该飞啦。翠华,你看黑六和领家、院主这些人,都带着狗腿子们血拼去了。大概要拼上大半晚。东门那边人员又杂乱稀少。这不是我们飞走的好时机吗?”
翠华吃惊地看着羽生:“今晚的事......是你挑唆的?不,或者说,你早就知道他们今晚要来寻事?”
羽生笑了笑,像一只鹤那样偏偏头:“你不要想的那么多。我只是给了看门的人一笔钱。”她轻轻转了一圈,青纱白裙像舒展开的羽毛:“你快去告诉姐妹们,要走的赶紧回屋去收拾东西。错过了这一次,只怕就没有机会啦。”
翠华道:“可是我们这些人,这样的脚,又都是签下了卖身契的。就算解脱出来,又能往哪去?我们出去了,拖着这样的脏身子,就是尚有亲人在,恐怕亲人也不乐意见到我们。何况人总要寻一个活计,我们又能干什么?姐妹们多少人连帕子都不会洗。”她摇着头:“你走吧。”她看了一眼羽生身后的崔眉:“你们都走吧。羽生,我知道你一向主意大。你说要走,就一定是想好了。”
她背转过身:“我不是你们。我从小被卖,在领家身边过活,脂粉院里长大,就算出去也没有活头。”
羽生纤长雪白的手搭住她的肩膀:“外面不好活,这里也不见得就能多活几天。想想揽月。”
翠华摇了摇头:“我不走。死在这里至少还能有相熟的姊妹收尸。你不要劝了。我去转告众姊妹,看看有没有人愿意跟你走的。”
翠华过去说了几句,众姊妹听了,都纷纷骚动起来。最后还是只有二、三个人走出来,说是要走。翠华看了看,都是新入院里没多久的。
羽生叫她们赶紧回去收拾包袱。
这时候人群里忽然喊了起来,揪住了几个人。羽生拉着崔眉过去一看,是翠华和几个修好的姊妹,正揪住绿萼和一个唤作红玉的新来小姑娘。翠华双眉倒竖,怒喝道:“你们这些叛徒,想去找领家告状?”
红玉年纪小,大概同崔眉差不多。她嗫嚅道:“姊姊,外面很乱的,很多拐子和强盗,很多人饿死。而我们在这接客,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衣食不愁,妈还派人保护我们,我们却偷偷把钱攒下来不给妈妈,还商量着要跑,这实在不大好。”
老鸨子们日常就是这一套歪理,镇日对姊妹们耳提面命:外面世道不好,女人没活头,强盗拐子遍地,多少人想卖身还找不着地方呢。我们这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给你们提供安全卖身的地方,可是你们的大恩人!
很多姊妹都是苦出身,不识字,也没读过书,总觉得自己落入这境地是命导致的。而且很多出身农家的姊妹见识过对农民猛于虎的苛政,丰年都能饿死人。故而她们中不少人对这老鸨子一套是深信不疑的。只是有时候看别的姊妹下场实在凄凉,才会动摇想跑。
因此当红玉说了这一番话出来,不少人都不自觉点了点头。那几个站出来的姊妹,也犹疑起来。翠华看她们的反应,冲红玉呸了一声:“我不管你什么说辞,出卖姊妹就是不行!”说着,翠华转向绿萼:“绿萼,你可是老姊妹了。你见识过我掉胎,也见识过揽月的死。你还信这一套?”
绿萼坦然道:“我当然不信这一套。只是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我这里的日子过惯了,出去过那些三从四德的清苦日子,我受不了。”她竟反过来劝羽生她们:“我不是要出卖姊妹。我这是为了你们好。羽生,你们出去了,哪里有活路啊?人人都要拿白眼觑你们,你们还要苦苦的谋生路。”
翠华其实觉得绿萼说的有一些道理。但是她还是挥手打断了绿萼:“不管怎么样,你不能去。”她推了推羽生:“姊妹们帮你们打掩护,你们赶紧走!”
羽生拉过崔眉,叫上几个说要走的姊妹:“好,我们走。”那二、三个姊妹却面面相觑,推了一个矮个子姑娘出来:“我、我们还是不走了。”羽生定眼看她们许久:“真的不走了?”
“不走。”
“那么,保重。”羽生叹息道。
然后她们就眼睁睁看着羽生拉着崔眉,不顾小脚的伤痛,摇摇地跑起来,翻飞的衣裙像翻飞的羽翼,慢慢消失在了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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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不像桐里。皖南有很多河道。脂粉院也就在河道边。往来常常有很多船夫。
夜色里,羽生挽起裙子,提着包袱,拉着崔眉上了一条静静停靠在河道边的小船。船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灯笼。撑船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船夫,说的也是皖南话。
在这里住了三年,十四岁的崔眉,也能听懂皖南话了。她听到老船夫吆喝了一声:“起喽——”,解开了系绳,一撑船桨,小船荡开了。
崔眉出生北地,几乎没有坐过船。这下子就觉得有些晕头晕脑。羽生就拉着崔眉站到船头吹吹河面的风,醒醒脑。
羽生站在船头,提着灯笼。灯笼被迎面的风吹得闪闪烁烁,摇摇晃晃,在夜色里发出一团好像随时可能熄灭的光。照着被缓缓拨开的水流。
风吹开她们的衣裙,耳边是潺潺的流水声,两岸杨柳的气味,河底水草的香气,夹杂着水气扑面而来。羽生的面庞在微弱的灯光里,白得不像话,也清丽得不像话。她的青纱裙随风舞动飞起来,就像一只立在船头,展翅欲飞的鹤。
崔眉傻看了一会,忽然问羽生:“我们真的能飞走吗?我们真的是对的吗?”
羽生笑了起来。崔眉从来没有见过她露出这样天真柔美,纯然快乐的笑容。她笑着说:“也许她们是对的。但是再坏,还能怎么坏呢?”她把灯笼递给崔眉,自己张开双臂,迎着风,说:“也许这老船夫是坏的,要抢我们?也许不久我们就又遇到拐子?也许...也许有人劫色,并抢劫后还要要杀死我们?”
很多年后,崔眉想起来,知道这个晚上,羽生谋划数年,应该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但那时候,崔眉还小。她真的被说的害怕起来:“那......那我们回去?”她小心地问:“羽生姊,你的癔症又犯了吗?”她害怕羽生今晚带她出来,只是癔症犯了,临时起意。
羽生还没有回答,在夜色中,在激水声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哼,你们这些奶娃娃。我渡人几十年,载过多少大客,稀罕你们这点身家。也不去打听打听,我老头子,什么时候干过不信义的事!”老船夫听了一耳朵,气哼哼的反驳。
羽生大笑起来,安抚老人说:“是、是、是。我请您的时候,就知道您是这一带最信义的老渡头。”
崔眉脸上一阵红,除了被人听到背后说坏话的尴尬外,又忽然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想:她们是这样的孱弱,想要活命,竟只能靠别人的“信义”。而信义这东西,似乎不怎么可靠。
羽生好像看得出她难过的内涵,不笑了,伸手摸摸崔眉的头,低声说:“四娘,你很聪明。世上总有很多人不让你飞。很多很多。有时候大概这些不让你飞的人,就好像是无所不在。为了能飞得起来,人生在世,难免有时候要靠一下不靠谱的东西。”
说完一翻话,这个像鹤的女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好像想起来什么,又开始出神。一整个晚上,都再没有说话。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57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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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水流激荡,坐在船舱里,她们在船舒缓的摇摇晃晃里,裹着毯子,互相赶着蚊子,但慢慢睁不开眼,倒成了一团。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一声鸡鸣,羽生顿时惊醒,忙推崔眉:“四娘,起来。”自从离了脂粉铺,崔眉就改回来崔四娘的名姓,再不用那个屈辱的花名“崔眉”。但是因为裹脚时间已长,脚已经畸形了,拆开裹脚布便不能行走。所以她们还是裹着脚。
崔四娘揉揉眼,一看,天色还是暗的,揭开船舱的帘布一看,外面只有很远的天空处露出一些鱼肚白。
有些困倦的老船夫进来叫她两个,说是按照羽生的要求,找了另一位可靠的老渡头。
到了另一处,按此时的规矩,就得换一艘船。羽生谢过老船夫,就与崔四娘取出斗篷,罩着全身,并不下岸,而是直接互相搀扶着下了此船,上了另一艘船。
如此一路停停走走,不时补给食物饮水,这船夫的确是老实厚道人,又是老渡头,一路避开水匪出没之地,直至由河道汇入江道,顺江而行,大概行船了大约有一个多月,一路风景越见灵秀,山越来越青,水越来越清,花香荡满空气,船夫才唱道:“诺,前边就是杭城。”
崔四娘早在这一路,知道了羽生原姓赵,是江南人士,家住杭城,家里亲戚廖落,父母早亡,但家中尚有两位兄长。
羽生少小时被拐走,一路辗转卖到了皖南。在皖南举目无亲,又听不懂当地话,又不识字,也不曾出过远门,同时下多数灶前床前闺阁女子一样,不辩东西与南北,连本朝有多少郡省也一无所知。更被黑六这些地痞流氓死死盯着,处处受监视。常叫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鹤,能振翅高飞还故乡。
她呆在那三教九流之地数年,慢慢长了常识,常着眼与各方客人交谈。才知道,故乡杭城,从皖南走水路,只要一个月多。
但就是这个路程,却也远如千里。她便按奈下来,多多接客,扩展人脉,接触底层各路人马,私下积攒一些财物,谋定出逃。
终于一朝如愿。
迎面春风得心意,沿岸烟柳共画桥。
到了家乡,望见江南旧墙门,连羽生的臆症似乎都好了许多。
两个少年女子走在街上,当是不像话的。人人纷纷打量。
但她们在脂粉铺受的冷眼和鄙夷比这些眼光厉害得多。因此四娘全不在意,也听不懂吴越话,就全凭着少年心气,只是兴高采烈地左顾右盼。
羽生却忽然有些忧郁,她拢紧自己的斗篷遮住脸,拉着崔四娘:“我们从另一条小道走。这里人多。”
崔四娘不明所以,只好慢慢跟着羽生往另一条路走。
江南的街巷九曲十八弯,小道悠长,两边静谧,偶尔转过一个拐角,就能看到一枝杏花从青瓦白墙斜出来,还带着欲滴不滴的露。台下石板石阶缝里正长青苔,挤出小草。
杏花沾春雨,石阶青青草。
崔四娘笑道:“这里真是美。羽生姊,你这么多年不曾回来,都还记得路吗?”
羽生正痴痴看着,说:“记得。记得。我年年都记得。”
一路走,一路说着,迎面忽然走开一位老妇人。羽生忙背转过身,等老妇人走过去了,她才回过身来,只是脸上却已多了一行清泪。
崔四娘看羽生忽然落泪,不由惊道:“你怎么了?那位夫人是……?”
羽生摇摇头,擦拭眼泪,说:“旧时邻居。”
但接下来一路走去,羽生都是偶尔见人就遮面垂首避开,似乎一路奔逃至此,却突然羞怯起来。
崔四娘不乐道:“羽生姊,你这是到底怎么了?”
羽生垂着修长的玉颈,半晌,道:“我怕人认出我来。”
小姑娘听了,笑道:“怕什么?你这样好的亲人,却失踪数年,想来大家都是思念的。”
羽生叹道:“我家门庭原是书香门第,我大哥二哥都是读书人,我少小离家,如今却以这样的身份回来,恐怕是有辱门墙,怎么能大张旗鼓地叫人认出来?如今还是一路避开旧识,只悄悄到家探听便是。”
四娘闷声道:“这有什么羞辱?全怪那拐子混蛋,世道险恶,老鸨心黑。难道还怪得你?”
羽生摸摸她重新梳起的丫髻:“你还小。”
凝眸片刻,羽生又对她说:“………不管怎样,四娘,我一定照诺会送你回桐里。”
崔四娘笑道:“羽生姊,你不是说你两位兄长最疼你吗?他们都是读书人,你二哥又见多识广,一定能知道怎么回桐里的。”
羽生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不安。一路无言地只往前走。
转过一重又一重,一座深巷里的宅门现在眼前。朱漆新红,铜锁澄澄的黄灿灿,灯笼高挂,石阶新新。一个青衣小厮在百无聊赖地打呵欠。
四娘笑道:“看,一看就知道是新修过的门。想来人家居住得正兴旺。这便是你家吗?”
羽生凝视许久,喃喃自语:“位置的确是在这。只是变了许多。似乎更富贵起来。”
四娘笑道:“家里富贵,这是好事呀。”就要拉着羽生上前。羽生却迟迟不肯上前,突然怕起来,向崔四娘求道:“四娘,你帮我去问问。”
这是所有游子的一贯心病。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崔四娘点点头,上前询问。
只是刚问了几句,就听见那青衣小厮不耐烦道:“去去去,什么赵家。多少年前就搬走了。”
羽生躲在一旁听着,霎时如晴天霹雳,也不顾什么,一把跑了出去,捉住小厮的手臂,连声问道:“搬走了?怎么搬走的?搬到哪去了?”
小厮也只有十四五岁,看到一个看起自己来比自己大了四、五岁的女人扯着自己问,眼里似乎死死盯着,也不由有些害怕,就说:“我怎么知道他们搬去哪里了。只听说这赵姓人家有兄弟两个并一个姊妹,后来听说那个妹妹病死了,只是也有人说那姊妹其实是给拐去了皖南的烟花地糟蹋了,当了粉头。一时传的沸沸扬扬,赵家两个兄弟都是读书人,上京赶考前出了这等丑事,有辱门庭,就赶忙地举家搬走了。”
好一似霹雳当头劈。羽生蹬蹬蹬连退三步,扶住了墙才稳住身子。她自从失踪了,从未见过兄长与熟人。家乡人是怎么知道她当了粉头娼妇?
她回想起了一件事。
当年她被拐之后,被老鸨毒打折磨,三两天一顿打,还找了黑六强暴了她。奄奄一息之际,为了活命,她最后还是不得不答应老鸨接客。
她虽然身子已破,但因生得貌美,老鸨还是要把她装作处子梳拢。梳拢仪式办得很是盛大,引来不少四方豪客。
挂牌接客之后,过了一个多月,忽然找上门一位杭州客人,指名道姓要点她,说是要听乡音。这位客人抛了不少银子,只是也奇怪的很,他一听羽生已经不是清官人,并且已经接客一个月多了,他便又连忙地走了。羽生连他的面也没见着。
她一直以为兄长们这么多年是没有找到她。原来……原来……羽生捂着胸口,脸色发白,目光飘忽。看她这幅样子,崔四娘吓坏了,连声喊道:“羽生姊,羽生姊,你怎么了?我们去医馆,我们去医馆!”
羽生拉住她的手,失魂落魄的说:“走!走……四娘,我们走。”
崔四娘扶住她:“去哪?去医馆吗?”
四娘扶着她,慢慢远离了惊疑不定的小厮,拐过了一个少人烟的巷子,羽生仍旧没有回答。她闭着眼,又过了一会,才睁开眼,忽然又神情淡漠下来,只是脸色仍旧白得像一张纸。四娘听见她一个字一个字说:“去桐里!我送你回去!”
“可是听说桐里离此路途迢迢,我们两个女子孤身怎么去?何况我们钱财也不多了。”
羽生笑了笑,脸色苍白,目光雪亮,四娘无端觉得她的眼光亮得可怕,只听她说:“四娘,我们是娼妇,娼妇!碰到劫色,难道我们身上爬过的男人还少?不差这几个。碰到劫财,全给了盗匪也行,大不了我们再伺候那几个盗匪几回,好谋得脱身。就是碰到拐子,大不了再被拐一回,再去一个新的脂粉院,再逃一回。若是实在身无分文,大不了一路干老本行,一路卖身,睡到桐里!”
崔四娘大吃一惊,死死盯着羽生的两片淡红的薄唇,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还以为是她惊怒过度,又犯了臆症。
羽生看到她吃惊的目光,竟然淡淡一笑,还是苍白着一张脸,说:“吃惊吗?都说佛家有顿悟,我现在才是悟了。人贱到极点,实在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了。我们这样千万人唾弃,低贱到极点的娼门中人,已经是顶顶坏了的,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58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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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萋萋草,悬崖生,风老容颜雨摧身,霜来雪往对孤月......”
小梅半梦半醒中,听见一缕缕入窗的歌声。
这歌声真冷。冷的就像月光。
她有点寒意,往被褥里钻了钻,迷迷糊糊地想。
此时夜已经非常深。就算是蜈蚣荡这种地方,也慢慢安静了。
崔眉扶着木窗,看着天上的孤月,也收了在安静中显得清晰起来的歌声。
她始终记得那个晚上。
那时候,刚打定主意从杭城离开,她们的财物就被盗匪抢走了。不,那甚至还不是真的盗匪,就是几个本地流氓,看她们是两个小脚的独身女子,跑也不跑不快,喊也喊不来人,就把她们拖到偏僻角落,轮流□□了她们,抢走了她们苦苦积累的财物,一个铜板都没有留下。
唯一可庆幸的是,这些流氓还没把她们拉去卖了。
须知市井之中,除乞儿到处流窜,还有恶少年结伙敲诈。更不必提草匪、打布贼、水老鸦、白龙挂等等。当世的这些贼匪乞丐,可是多数都兼做拐子的,不但劫财,而且劫人。劫了你的财,还把你顺手就卖了。
窑子里,妓院里的女人们,黑市里待售的仆奴们,很大一部分就是这些人拐来的。
羽生想办法去找一些活计。可是她们在烟花之地养的除了伺候男人,什么都不会。
两个来路不明,没有男人陪伴的少年美貌女子,既不会女红针线,也不会下厨理事,连洗衣服都不怎么熟练,几乎是一无所会。
而问起来历,则模糊其词,路引也没有,钱也没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
时下女人能做活计的地方,少的可怜。她们的疑点又这样多,正经的人家压根不肯要她们,连做丫头侍女,人家都只恐她们是大户人家的逃婢罪奴或是烟花之地混过的女人,绝不肯收留。
她们也打过乞讨的念头。
郊野行路,会有野兽、强盗。但在城市里乞讨,不比郊野安全多少。
乞丐成群结队,往往拜在团头名下。团头是丐籍,名义上也是乞丐,但是手下常聚数十乃至于数百、数千乞儿。团头为他们提供夜里的安生之处,和乞讨毫无所得时的一碗薄粥。但乞儿每每乞讨所得,必上缴团头一大份。如有不从,就可能被乱拳打死。
而市井中的乞丐团伙各有地盘,如果外来的单个乞丐不慎误入,要么加入其中,要么被撵走或被打死在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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