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鹿门客
这是王朝借以攻击起义军的一个大理由。也是后世研究里的一个重要研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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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未改花容色,长河能书月精神。
青蛇白蛇,俱做灰烟。
猴子也做了人。
“这场起义,是近代史的开端。引起的巨变,直接引发了一系列历史事件。虽然起义最后失败,,但起义中出现的新观点、新的理念,也被后世党直接借用。可以说是十分先进的。”
听历史老师摇头晃脑重复着她听过无数次的一段话,容貌清秀的女孩子打了个呵欠。
真是的,哪有这么枯燥。她当年亲历的,远比人间的书里要波澜壮阔的多。
王云城某一天忽然失踪了。失去宿主的猴子飘飘荡荡,又迷迷糊糊去探望故人齐萱。
齐萱彼时已嫁作人妇,丈夫却是一个喝醉酒就拳打妻妾的公子哥。她自身不幸,又昼夜忧姊姊,就恳求它带着自己一起走。
最后齐萱认识了早已失去全部法力,真正变作凡人的青蛇白蛇,去找到了姐姐,一妖三人一起,投奔了起义军。
后来起义军里的张首长还对她们开过玩笑:“白队长,青桐,你们两个,要严肃处理个人问题。不能一喝醉酒,就跟蛇一样,听着军乐跳舞。”
这个历史老师,是一个死八卦男。尤其喜欢历史名人私情八一八。
“尤其是弃医从军的一代女名将卫仁悯,她生得其丑无比,身上的故事却非常多。据说她起义从军,是因为从抛弃过她的生父卫家,得到了来自她早夭九妹的一篇兵法笔记,是她的挚友,也就是卫家的六夫人所赠。这个六夫人,你们知道是谁吗......”
唾沫横飞。
女孩子挠了挠脸,避开一击唾沫弹。
大部分同学一听八卦就两眼发光。一个个开始坐得笔直了。
“当时的封建王朝垂死挣扎,也的确涌现了一批日暮前最后的光。那真是一个将星云集的时代。你们前几天看了电视剧了吧?里面饰演晋安侯小侯爷的那个演员,很帅吧?这电视剧对历史八卦的考究算是比较用心的。据说卫仁悯少年从医,曾在一场鼠疫里活下来,还救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后来王朝最后大将晋安侯。”
接下来就该是全班女生的尖叫“相爱相杀”,女孩骂了一句无聊。趴在桌上睡了。
猴子那时候附身齐萱,勉励保护着她一路到闽南。卫仁悯是个仗义人,帮过她们一次。后来送她们同行了一段时间才分开,最后又还是在起义军与齐萱青蛇她们做了同事。
那一次,她也一同见到了晋安侯。
可惜,从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
晋安侯这个人,怪怪的。他好像总是提前知道一些事情。却又不像云城那样是百年之后的来客。
还有他的行军路数,和仁悯后来的,非常接近。
后人都说是仁悯痴恋他,模仿他的兵法路数。然后因为得不到他,因爱生恨,最后打败了他。
后人这是杜撰。其实仁悯的打仗方式,都是她自己根据九娘的手稿,还有后来的从军生涯,自己琢磨出来的。
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她后来一直觉得,其实应该是晋安侯在模仿仁悯。
他和卫仁悯,大概最后一次和平的见面,就是那一次吧。
少女的记忆,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他那一次,和仁悯一起,帮齐家姐妹汇合了。
最后,卫仁悯也要离开的时候,美少年燕子似优美的眉颤了颤,唤道:“阿仁.....”
忽然风吹来,雨丝飘起。
卫仁悯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非常冷漠:“请回吧。谢你帮我这一回。你我恩情已经两清。”
她笨拙的身躯,最终还是隐没在了夜雨中的山道上。
此生两决绝。
再后来,就是一辈子的敌人而已。
他们之间的故事,女孩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只有后来成为了卫仁悯好友的齐芷曾经问过那个女将:“你真的没有喜欢过他?”
卫仁悯放下兵书,以一贯的嘲讽说:“癞蛤蟆,岂敢吃天鹅肉。何况是要杀天鹅全家的。”
齐芷脸都变了:“不要总是说自己是癞蛤蟆。我看他才是。”
卫仁悯哈哈大笑。
最后,女将军也只是说:“我当年救他时候,他还是个纨绔,我那时大概喜欢过他那张脸。不过他一直嫌弃我是个癞蛤蟆,又是身份低贱。后来,我再也不在乎自己长相的时候,倒是他听说大病一场,醒来却变得这么厉害,还千里迢迢来闽南找我,说要娶我。不过......”
卫仁悯一笑了之。
一旁听着的齐萱,这个人干文活,脑子里想法奇奇怪怪:“他不会是黄粱一梦,提前知道了什么未来的事吧?”
仁悯拍她脑袋:“怪力乱神。干活去!”
同桌在那边兴奋地讨论什么重生文,女孩却在历史老师的絮絮叨叨里睡着了。
梦里依稀昔年事。
当时同伴俱在,红旗飘飘。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78章 番外:烈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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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江南的风格外的冷,总是带着血腥气。
我捏着一只蝴蝶的翅膀,踢着石子穿过紫藤花坛。刚刚走到祖母的窗下,就听见里面小姑姑低哑的声音:“姆妈,我不会连累你们。”
最疼爱我的小姑姑回家来啦!
我丢掉蝴蝶,一下子跳过门槛,喊着“姑姑”跑进去。
祖母最讨厌我这样,呵斥:“侬个十三点不似女子。”
小姑姑坐在祖母身边,轻轻摇祖母的手:“女孩子活泼一点也不怕。”
祖母撇她一眼:“活泼成侬这样,才堪堪不妙。”却没有继续训斥。
小姑姑是祖母的老来女。有小姑姑在,就不怕祖母又教训我。
我故意一屁股坐在了祖母最爱惜的皮毛褥上,偷偷瞧一眼。祖母果然没理我。
我坐不住,不住地打量小姑姑,她答应给我从金陵带有一整册绘图的小人书。
我瞄了半天,只见伊穿着一身蓝色的土布旗袍的学生装,早已消瘦的圆脸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指甲剪得短短的,然则手边并没有书模样的东西,榻上的包袱也瘪瘪的,没有四四方方的东西突兀出来。我便很失望了。
大概是看我抓耳挠腮的,祖母不悦地指指我:“个小猢狲。”
小姑姑想了想,说:“阿杏,小阿娘有事同你嬢嬢说,你去花园里玩罢。”
她塞给我一把洋糖。
我仍旧不死心地打量着屋内,还想耍赖,小姑姑板起脸:“听话,这是——正经事。”
祖母板起脸,还有办法。一向笑眯眯的小姑姑板起脸,我就只能蔫搭搭的走出去。
花园有菜地,菜地旁还有菊花从。我揪掉一束嫩黄的,吹掉它一条又一条卷卷长长的花瓣。
小姑姑一从洋学堂回来,也变了。
她从前最不喜欢这些“正经事”,总是说:“有什么士人大夫的‘正经事’是一定要避着女眷孩子的?说不得的事才赶女人孩子。”
她那时候圆脸上老是笑眯眯的,大人有时候说小姑姑混账,但是每一个小孩子都喜欢她。
因为她从不说:“正经事,小孩子别管。”也从不说:“小猢狲的事情,等一会。”
即使是祖父还在世的时候,喊她去商议“正经事”,她也一定先把答应我们托她的事(比如给妞妞扎一个头绳)先做完了。也会给我们一句一句解释大人们以“你晓得什么”搪塞过去的事情。
等我吹落了最后一条花瓣。屋里面响起一阵大哭大喊,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响了一阵,小姑姑眼圈红红的走了出来,看见我,过来摸摸我的发辫:“在家有没有好好读书?”
我甩甩头发,避开她的抚摸,嘟着嘴不说话。
小姑姑蹲下来看着我:“阿杏,你七岁了,你要好好读书,照顾好弟弟妹妹,不要总是惹你嬢嬢生气。”
我说:“我只怕一读书,就弟弟妹妹也不要了,尽想着‘正经事’了。”
小姑姑噗嗤笑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薄薄的包裹放到我手里,形状似乎是四四方方的。
我拆开一看,封皮的绘图是一个头扎高寰,双手持剑,凌空而起的女人。我高兴地几乎跳起来:“侠女凤英!”
我原想记恨小姑姑疏忽我的仇恨,一刹那就消散了。我兴奋之极,连声追问:“小阿娘,你怎么买到的?”
这册绘图的小人书,我偶然在隔壁家旅宿过的洋学生嘴里听说过几个词。但向所有人问起,不但祖父大发脾气,连在北平最有学问的表哥都说从没有听说过呢!
小姑姑抿嘴笑笑:“只要有心,就能买到。”
又叮嘱我,一定不要给人瞧见,又说小人书、菩萨书偶尔看看,还是学业紧要。
我抱着“凤英”,撇撇嘴:“我早不上学了,女孩子认得几个字就好了。”
小姑姑睁大眼睛,忽地站了起来:“谁教你的混账话!”
从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火,我缩了缩:“家里人都这么说。阿爸来信也这么说。何况,去年那所县里的童学堂就说我年纪大了,男女七岁不同席,不能读下去了。我也没处上学。”
小姑姑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等过一年,你弟弟也要开蒙了。一定会请先生。你就是跟着蹭,也要蹭一点。能多学几个字就多学几个字。”
“至于以后......以后......”她踌躇了一会,坚定起来:“我会给你找到能读书的地方!”
其实读书多苦。写字练字比绣花还累。如果不是为了看懂小人书上的几个字,我想,我才不愿意学呢。
但是小姑姑看我的眼神,总叫我说不出这抱怨来。只能心虚地点点头。
小姑姑看我点头,欣慰地笑一笑,擦了擦眼角,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姑姑走了。她来的时候是偷偷的来,只有我和祖母知道。走的时候是却是所有人都在谈论她。
她离开嘉兴的时候,发了一纸声明。还和几个头发短短、洋模洋样的男人大闹了族里。声明与我家、与族里脱离关系。从此不再姓林。
这是我很久以后知道的。当时我只知道,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家里再也不提小姑姑了。
哪个孩子偶尔提到,就要挨打。我也挨了几次打。阿爸说:“败风坏俗的人,提她干嘛!”祖母就只是哭。
再后来,我偷偷翻已经发黄发卷的“凤英”,看到里面最后凤英念的一句话:“金笼碎,玉锁开,天翻地覆,方悟得箴言!”还总是念起小姑姑。
再也没人会给我买这些有绘图的菩萨书、小人书了。
光绪三十四年的冬天。我这样想。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79章 番外:烈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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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年的秋天,我虚岁十一岁。
就在这一年,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我不知道。我因为顶撞父亲,被关在绣房里学女红。
只听说,一夜之间,父亲、弟弟他们都剪短了头发。念起洋书了。
我被放出来的时候,照顾我的张妈劝我去给老爷赔罪。
我便去见父亲,虽然早知传闻,还是吃了一惊。
父亲顶着一头短发,却还带着仕绅的冠冕,身上是马褂长袍外披着洋学生的西装,手里也拄起洋学生们的“哭丧棒”。不伦不类地近乎滑稽。
我还在发呆,顶着短短头发的父亲瞪我们一眼:“还不跪下!”
张妈喊了一声:“老爷!”早已噗通一声跪下,还拉了我一把,示意我也跪下。
却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
堂上,父亲身边立着瘦高个堂叔,此时也同我父亲一般,穿的不伦不类,他咳嗽一声后,慢条斯理说:“守业,你糊涂了。”
父亲愣了愣,反应过来什么似得,强作笑颜:“起来,起来,都起来,跪什么!这是前朝摧残......那个词叫什么?”他低声问堂叔。
“咻马内熏,人性。”堂叔似模似样地以一句怪腔怪调的洋话回答。
“对对对,这是摧残人性的事。是不平等的。”
张妈起来了,我也不用跪。父亲对我说了一通话,又叮嘱了张妈几句,大意是从此以后家里有了新的规矩,叫我从此不得随便冒犯。
比如今后不许再叫“老爷”“大人”,要叫“先生”。
比如无论是对谁,都不许再跪拜,只许鞠躬。最多是三鞠躬,三鞠躬就表示极大的敬意。
最紧要的一条,便是记住,不许再称前朝纪年,从今后,都呼作“民国某年”。
我一一记下。唯一叫我高兴地一条,便是父亲忍着牙疼一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以后如果有人陪着,你就可以出去看戏。”
那天我家里似乎还来了许多客人,父亲说完就叫我下去了。
大致如此,家里有了一套看起来新颖的新规矩。并且实行了一段时间。
不过,张妈却给辞退了。
那天父亲叫张妈去给客人端茶,张妈倒是牢记着父亲的吩咐,她是要领工钱养活家里的大烟鬼丈夫和三个儿女的,在我家从来只怕行差步错一步,叫我吝啬的祖母给扣了钱。
她给每一个客人端茶,都三鞠躬,嘴里只喊先生。一个客人带了小厮,她忙昏了头,也对小厮鞠了一躬,嘴里混念了一句“先生”。
等客人一走,我父亲的脸就黑了,找准张妈踹了一记窝心脚,喊:“把她辞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不懂事!”
张妈苦苦哀求,祖母因张妈从来伺候利索勤快,也替她求了一回情。父亲沉着脸:“哪里还能留得她?这样的不懂得道理的谬种,先生是人人当得?见人就三鞠躬的混账,我家里不要。”
从此以后,因张妈的教训,家里就懂得了,“先生”对应的是从前的“老爷”“大人”,对于那些小厮、脚夫之流,却是不需要也换新规矩的,照旧喊“喂”就是了。
鞠躬也不能见人就三鞠躬,从前的见大人老爷三磕头变作了见“先生”三鞠躬,见女眷贵客二磕头变作了见“先生”的夫人要“二鞠躬”,大致如此对应。
家里人知道了这套新规矩是如何对应旧规矩的,就好办多了。不用像前段时间一样主不主,仆不仆,人人手足无措的。
我想,不就是换个名称而已嘛。只可惜了张妈做了出头鬼。伊被辞退的时候还嚎啕大哭,颠三倒四地一会“老爷”、一会“先生”喊着,只求父亲“可怜我家里那样,多施舍几文”。
反正张妈是被辞退了。我家里也又平静下来。
说是平静,其实还有一点不一样,我家的客人越发多了。但是也经常发现有人在我家门口贴酸儒口吻的“败坏圣人纲常”之流字条。
家里渐渐又开始提起“小姑姑”了。弟弟放学回来,同我说:“听说小阿娘是革命党咧!”
我不懂什么叫革命党,弟弟跟我解释:“就是现在没皇帝了。
我吓了一跳:“没皇帝了,是天下大乱了?”
弟弟摇摇头:“没乱。没皇帝了,可有革命党。”
我这才明白了:“那就是现在的皇帝叫革命党。”
弟弟想了一会:“大概吧。听说革命党不是一个人,是好多人。”
那小姑姑就是皇帝之一了?我又吓了一大跳,怪不得家里又开始提起小姑姑了,原来小姑姑做了女皇帝了!
我胡思乱想了一阵,戏文里都说皇帝要衣锦还乡,那小姑姑肯定也得回来。我忽然有些害怕,小姑姑走前交代我要努力识字读书,可是读书识字这么无聊枯燥,一点都不痛快,又要冒着被爹训斥的风险,我就抛下了。
小姑姑现在这么了不起,回来之后肯定要责罚我。就连忙求着弟弟,请他教我一些字。
果然不多久,就传出小姑姑要回来了的消息。
这个风闻出来没多久,我家越发热闹。听说连从前的县太爷也来了一回。
奇怪的是,我竟然被叫上去见客了。从前这是弟弟的专活。
我开始自认颇为殊荣,然而渐渐觉得无聊枯燥。
那些胡须长长,同父亲一样洋不洋土不土打扮的“先生”们翻来覆去就是几句话:“多大了?”“可有念书?”“定亲没有?”“令爱没有裹脚吗?果然是开明之家,怪不得能养出女杰来。”“您家真会教养女儿,看来又是一位巾帼英豪。”
问道最后,就是同一个问题:“听说令妹是革命女臣之一,要封了个女宰相了,不知几时还乡来?”
其实我和妹妹不裹脚,无非是因为我的姆妈去世得早,父亲没有续娶,又经常在外奔波,虽有几个小妾,但也管不得我们。而祖母想管,又总是有小姑姑拦着。等小姑姑走了,祖母又年纪大了,也就懒得管我们了。往年还总是有人耻笑我们是“天足姊妹”呢。
他们说的“巾帼”、“女杰”,我大致知道是说小姑姑。不过小姑姑何时成了女杰?圆脸而笑眯眯的小姑姑,从前祖父还在,就叫她混账的。
前几年家里不许提小姑姑的时候,父亲也骂了不少的“混账、谬种”。
不是说小姑姑早已同家里、族里断绝了关系?
不过,我才不会像弟弟那么傻。他当众问出来,挨了父亲一巴掌。
大概是因为得了见客的殊荣,我的心思就朝着外边浮动起来。
虽然家里立了新规矩。允许我可以和弟弟一样出去看戏。
但是每次我总也找不到人作陪。
父亲的姨太太,一个整天病怏怏地缩在小院子里,根本不吭气;一个整天跟着他东奔西走,压根不理我们。祖母又太老,只愿意请戏班子来演家戏,不愿意出去看戏。
家里的仆人各有各的忙头,总是百般推脱。
更何况,父亲也说:仅有仆人陪着,就不算是“有人陪着”。
我也没有相熟的小姐妹,因为我是个大脚。自从小姑姑成了“女杰”以后,倒是经常有年纪大的姐姐妹妹往我家来。只是他们总是跟我打听“革命”,并不愿意同我聊天。我又不知道“革命”是什么,是怎么样的。她们便很失望。从此再也不来。
弟弟要上学,妹妹年纪太小,还在玩泥巴。花园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影子。
后来来做客的一位县学堂的“先生”,先是照例说了一通女杰,之后竟然请我去“上学”!父亲有些犹豫,这位“先生”说了一句:“怎么,老兄还这么守旧?”
一位来做客的姐姐说过,这段日子,刚闹完革命,守旧不是好词。
父亲跳将起来:“咳,守旧?”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又同意了。
虽然从前我七岁之前也上过学,那时觉得学堂闷透了。
但是七岁之后,“学堂”成了一个神圣的地方,我不许进去了。
我反而有些隐隐的不服气。
我便高高兴兴地去了。穿着青袄裙,白上衣,夹着一本书。
刚进学堂矮矮的门,里面忽然闹哄哄起来。无数眼睛齐刷刷向我看过来。大的,小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的眼睛。
“女人进学堂,与男子同堂,荒天下之大谬!”
“哼,为了讨好逆党,有辱圣贤!”
好几个不认识的叔叔好像气愤极了,站起来,甩着袖子经过我身旁,大步走出去了。
剩下的哥哥弟弟们也嘻嘻笑笑,像看猴戏一样,打量了我一圈,也跟着叔叔们出去了。
里面还有我弟弟。弟弟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很难过地低声说了一句:“大姊,你不该来的。”
学堂里眨眼只剩下了我一个。提议我来学堂的“先生”抚着长须,唉声叹息:“女公子,不是老夫不开明,新时代了还不许女子进学堂。实在是......你看......众意难违。还望待林巾帼还乡之时,原谅老朽一二。”
回家之后,我很是伤心了一会。发誓再不去学堂丢人现眼。
不过听父亲说,提议我去学堂的这位先生,倒是在外的名号,忽然从“前朝遗老”,变作“革命开明人士”了。
他说完,指着我说:“谬种,丢尽我家的脸!”
连弟弟也不理我了。只怪我叫他在同学面前丢脸。
我只能同病姨娘生的小妹妹一起玩耍。说是玩耍,就是看着她玩泥巴。
这样过了几个难熬的月。到第二年的开春,小姑姑终于回来了。
她是悄悄潜回来的。
我半夜睡的正香,有人把我推醒了。
我猛然看见一个黑影,吓得要要叫,那个黑影嘘了一声:“杏儿。”
是小姑姑的声音。
小姑姑回来的时候,模样可吓坏了家里人。她不像是我想的“女皇帝”的威风模样,依旧是那个笑眯眯的小姑姑,只是圆脸更消瘦苍白了一点,穿着一身怪模怪样的衣服,作男子打扮。可怕的是,小姑姑只剩了一条胳膊!
小姑姑说,这是和“同志们”造炸药的时候炸的。炸药炸飞了敌人,也炸掉了她一条胳膊。
祖母吓坏了,抱着她,一边哭,一边骂孽障。
父亲抽着旱烟,脸色铁青,不说话。
小姑姑平静地说:“秋瑾大姐五年前就牺牲了。她那样的人都死得,我不过一条胳膊,有什么好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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