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鹿门客
临到离开南京的时候,我又念起张妈。闹着要小姑姑再带我去那条街看看张妈,我还惦记着秋桂姐姐呢。
小姑姑只好告诉我:“我介绍张妈去一位家住南京的同志家里做佣了,她生计有了新着落,自然也就不会再去那条街做流莺了。”
流莺?什么叫流莺?我只关心张妈嘴里的那句“大囡没了”。我总有不好的感觉。
小姑姑摸摸我的头,叹息一声,只说:“去了北平,以后会有更多姐姐陪你玩的。”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哇地哭开了。
在哭声中,一路送别了南京。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81章 番外:烈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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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去往北京的路上,又热又无聊。
张妈的事大概是我唯一能算得是调剂的故事。
张妈被我家辞退后,就回夫家去种地。
不料那一年风调雨顺,庄稼丰收。多收了三五斗。
庄稼一丰收,地主便要张家多还三斗米。
庄稼一丰收,官府又要张家多交五斗米。
剩下的一点米。除了口粮,就拿去米行卖米。
因为这一年丰收,米价极低,卖得的钱薄薄几枚,两根手指就能夹住。
张妈的痨病鬼丈夫又有烟瘾,这点钱,还不及到张妈手里,就给挥霍得一干二净。
张妈家除了三个儿女,还有一对有病的公婆。
因为这一年丰收,乡里不少佃农和自家有薄田的都实在活不下去了,找遍亲戚也得不到周济,张妈只能又去找人家做佣人。
听说县城里好做活,就卖了几亩地,张妈带着已经十四岁的大女儿秋桂,拖人辗转到了离南京不远的一处县城,进了一户有钱人家做佣人。
张妈的丈夫则是进了车行拉人力车。病公婆两个捡菜叶为生。
张妈和秋桂帮佣的那户孙姓人家,主人家有七口人,是夫妻两个,还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还养了一条一狗。
到了孙家,到了孙家便怎么样了?
小姑姑就不肯再说下去,只没头没尾说:“秋桂便死了。”
再然后呢?
我追问,小姑姑就说:“张妈现在应该好多了。”
刚开始听的时候,我想到张妈旧日的照顾和秋桂姐的温柔沉静,总免不了凄然落泪。
可是路上实在无聊,张妈的日子离我又颇远,同一个没有下文的故事听了一遍遍,小姑姑又总说:“张妈现在应该好多了。”
我便厌烦起来,又缠着小姑姑说欧美传来的故事,说即将前往的北京的趣事。
有时候,同行的一些阿姨也来与小姑姑畅想什么“女子参政”的未来,谈论到北京该如何如何。
我不爱她们总拿我当小孩的神情,有意捣乱:“女子参政,那我也是女子,我也参政,张妈是女子,张妈也参政。”
几个阿姨顿时哄笑起来。
沈阿姨忍笑:“小小年纪,懂得什么叫参政?”
“不就是同皇帝一般?”
王姐姐对小姑姑笑道:“这孩子!参政乃是大事。她嘴里一过,小丫头也参政,那张妈(听来是女佣一流)也参政,那参政岂不是成了玩笑嘛。”
我不服气:“女子参政,女子参政,我是个女子,张妈也是个女子,怎么就参不得?”
陈阿姨含笑摸我的头发:“人人皆可议政、参政。只是参政关乎家国之事。自然真正参与之人就需要具备知识、素养之人。男子中选绅士、具备民主科学之知识信念者,女子中亦选女中绅士,具备知识素养者,这样才能成其家国大事。现在只有男子中绅士可参政,而女子中优秀者却遭摈弃,实乃天下之大不公平。”
这一通“男子”、“女子”、“绅士”,听得我发晕。
我不甘认输,抓住重点:“也就是女子参政,是识字的女绅士参政,不是张妈参政?”
阿姨们面面相觑,唐阿姨揉乱我的头发:“就你鬼丫头机灵。”
这时候,沈阿姨却充满喜悦地喊起来:“城墙!”
远远的,雄壮的古城墙呈“凸”字形,隐隐有五六个人那么高,是片夯土墙。
小姑姑说,北京到了。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82章 番外:烈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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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报纸上就刊登了一则新闻:双枪女侠发雌威――唐群英怒打宋教仁。
我把报纸念给小姑姑听的时候,唐阿姨也在一旁。
我刚念完,小姑姑从我手里夺过报纸,蹂成一团,掷在地上:“胡言乱语,不看也罢。”
我缩了缩脑袋,唐阿姨一边整理包裹,一边淡淡地开口:“由他们说去。”
唐阿姨再也不看报纸,再也不关注街上日日与新成立的“国民党”有关的一切消息。
她与其他的阿姨,不久,就要离开北京了。
唯独小姑姑茫然无措。
唐阿姨温和地看着她,问:“卓茗,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姑姑垂下头,半晌,才如拂过树梢的夏风一样,以闷闷地,又带着燥热不安的声音回答:“群英大姐,你知道我。我,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会回家去的。可是……杏儿……”
后来小姑姑告诉我,她那时其实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为了推翻满清,丢了一条胳膊,得罪了家族,又没有得到半点新朝优待,原来的理想也遭背叛。
更不像唐群英等人出生名门,自有田产财富。
通常的结果无非也就是回到家里,得一个昏暗的角落,孤独终老。
她自己倒什么大不了,只担忧将我再送回家去,恐怕不好。
唐阿姨语义悲切:“我知道。”
说完,又沉吟片刻:“之前――孙逸仙又来找过我。”
小姑姑顾不得感伤自己的前途,抬起头,嚯地嗬了一声:“原先敬重他是起义发起者,现在嘛......哼,他还有脸来找大姐你?他这是又有什么不得了的教诲?”
唐阿姨神色现在倒是平静了:“我虽然不想再掺和他们的事,不过,孙逸仙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党纲删去男女平权之条,乃多数男人之公意,非少数可能挽回,不如先通过提倡教育、普及知识的方式来大力发展女子团体,然后再来与男子争权。纵然目前女子参政事不可为,但是我们也不是就此回家养老,总还是有一些事可以做的。”
说着,她拍拍小姑姑的肩膀:“而且……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情况不像你想的那么糟。我们中不少姊妹打算回乡开办女学,开启女智。怎么?要不要去当位校长?”
小姑姑听到女学,顿时双眼一亮。
......
我们最终还是跟着唐阿姨王阿姨她们又离开了北京。
离开北京的时候已经入秋,秋老虎还作威作福,可是枝头树叶已经泛黄,蝉早已不见踪迹。
阿姨们大多是南边人。
我们一路南归,途经南京。
阿姨们想起当时岁月,一时唏嘘。就提议去旧址一观。
小姑姑似乎想到张妈,也打算去那位革命同志家看看张妈的近况。
结伴进了南京,分头行动。
到了那位“同志”家,小姑姑问起张妈,却出乎意料遭了人埋怨:“早就给辞了。”
小姑姑惊异:“怎么,辞了?张妈是个勤快人……”
那位“同志”唉声叹气:“卓茗呀,你是遭了人蒙蔽了!你介绍来的那个佣人,虽然断了一只手,偶尔做一些轻活,倒也使得。不料,某天,我母亲去一位太太那打牌,无意中说起家里有个断了一手的女佣。那位太太竟然就是张妈的前主家,才叫我们知道这是个什么谬种!”
“――这,怎么说?”
“她自己手脚不干不净,偷主家的东西。她女儿又勾引主人家的老爷,被人发现,当狐狸精打出门去,听说是羞得投河了。
幸好主人家好心,并没有押送她去衙门,只是辞退了事。不料她怀恨在心,反而倒打一耙,污蔑主人家对她女儿不轨。咳,她女儿不过是一个村姑,那家的老爷是体面的绅士,怎么看得上一个村姑?衙门自然不信这等污蔑,打了她一顿板子,听说是打折了一只手,赶了出去。”
说到这,“同志”顿了一顿,又说:“本来我母亲对那位太太的说法算是将信将疑。只是看见过一次她的包袱,里面似乎的确是有一件极其精美上等的银镯子和一套绸缎衣服,以她的的身家,绝攒不下来。问她东西来历,她又涨红了脸,一句都不肯说。我家里留不得这等人。卓茗,我晓得你一向心软,是遭了这等人的蒙蔽,才介绍她来。”
小姑姑张张嘴,似乎还想替张妈分辨,又说不出什么来。
且看这位“同志”的神色,怕是再说下去就要损害战场上的情谊了。
小姑姑只得抿着唇怏怏告辞。
我仰头看着她:“小姑姑,张妈真是这样的人?可是,从前她在我家里并不是这样……”
小姑姑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张妈并不是这么告诉我的,只说想求一份正经活计。只是……大概是我果真听信错了她。倒是我对不住这位同志了。”
因这个不好的消息,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心情都不太舒快。
小姑姑坐在车里皱着眉闭目养神。
我趴在马车的窗边往外看,忽然“呀”了一声。
小姑姑睁开眼,问我怎么了。
我疑心自己看错了,摇摇头。
方才街边,我好似看到了张妈。她又站在了街边。
不过,不再站在鸟笼屋子前,而是站在草棚前。
这回她虽又穿起来花花绿绿的衣裳,质量还不如第一次,头发却花白了大半了。
只是因为老得太厉害,我实在不能确定。
后来离开了南京,我见了逐渐熟悉起来的山清水秀,又把这件事忘了。
就像唐阿姨说的,其实情形也不是太坏。
民国实行基层自治――也就是县城以下,就由当地有名望又支持国府的士绅地主自主管理。缴纳赋税的时候再与国府联系。
我家在乡里本也是士绅一流,因山高水长,北京事故离此太远,他们眼里,小姑姑作为革命的最早几批直接参与者,就代表着“与国府的联系”。
因此小姑姑也受到了家乡士绅的欢迎。
家里不但给小姑姑分了一些田地钱财,还与唐阿姨一样,资助她开起了女学堂。
唐阿姨帮小姑姑开起了女学,又招了几批原籍浙江的阿姨与小姑姑一道操持,便要告辞。
“大姐要回湖南吗?”有一位阿姨问。
“不,我还要再去北京。”
小姑姑吃了一惊,急急劝道:“群英大姐,事已至此,袁世凯主政,定不会允许我等活动,再去北京又能做什么?”
唐阿姨负手微笑:“我是说要开女学,办女报。不过,就不能在北京开嘛?众姐妹安心,我好歹也是最早的开国元勋之一,得过二等军功章,袁世凯还拿不了我怎么样。”
唐阿姨就这样,辞别我们,独自一人,又北上去了。
一段时间之后,传回音讯。
起初,唐阿姨在北京创办了《亚东丛报》和《女子白话旬报》,并设立“中央女子学校”,为“女界知识普及”造就人材。
不料,不久,唐阿姨因言获罪。
“袁大总统不赞成女子有参政权,亦必不承认袁为大总统!”
唐阿姨一向堂堂正正,敢于说天下人不敢说之话。这句话类似的内容,多少人想说都不敢说,倒是叫她直说了出口。
后来,听说唐阿姨又在《女子白话报》上发表文章,抨击袁氏。
次年,袁世凯遂令取缔女子参政同盟会,查封《女子白话报》,禁止湖南《女权日报》在京发行,并悬赏一万银元通缉唐阿姨。
幸而唐阿姨因是国府元勋,起义最早领头人之一,知交遍布京都。
早有人提前告诉了她袁氏险恶,因此唐阿姨得已避开追捕,逃离了京城。
来到嘉兴的最后一封信,就是唐阿姨的平安信。说她已经顺利回到了家乡湖南,暂且隐居下来。
她信到的时候,经过一年的筹备,嘉兴女学堂再过几天,也该正式招收学生了。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83章 番外:烈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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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学堂的地址是在一个搬走的前朝官宦人家的府邸。
那里面本来就自带花园,游廊,草木成荫,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幽深清静,是一个冶学的好地方。
里面改了建造,原来主人家的卧房、书房、前厅等都拆卸了,并作窗明几净,每间可宽宽绰绰容纳学生百来人的三间大屋子。
女学甫建,小姑姑和众阿姨到处忙碌奔走,跟北京幼童喜欢玩的陀螺似地,难以停一天的脚。
江南的秋天,清清爽爽,天高云阔。
蔚蓝的天空,淡薄的云影下,树仍旧恬静地绿。只是风里凉意渐起。
那天,我在尚未正式迎来学生的女学堂影壁前玩耍。
学里只留了一位阿姨看家。
因乡间多有闲汉流氓,因此还有一位阿姨将家里带来的老实的中年健仆也留下来,叫阿丘的,跟我们作伴。
我读了一会小姑姑布置的功课,就不耐烦起来,偷溜出来玩耍,正在捏一个泥人。忽然听到外边阿丘正在和什么人争执。
走出去一看,阿丘正在不耐烦地驱赶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子。
那老婆子长得真是吓人。
花白的头发,眉毛掉光了,鼻子上烂了个洞,脸瘦得竟然显出骷髅的轮廓。因为过于消瘦,皮肤皱得垂下来,看起来,大约四、五十岁,神色间木雕泥塑似的一派木然。身上的衣裳虽是花花绿绿的,但是极其劣质,且沾满了泥。手里则是提着一个篮子。
阿丘不断呵斥她,她只是动也不动。
我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预备转身。
她却好似看见了我,木然的神色骤然悲哀起来,喊道:“杏姐儿——”
这熟悉的特有的声调,使我悚然而惊,立刻扭回去,不敢置信地叫她:“张妈?”
阿丘问:“怎么,小小姐,您真认得她?”
我点点头,忍着恐怖过去左右打量,好不容易才从五官里辨认出一点影子:“张妈,你,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没有答话,低着头,摸索了一会,从篮子里掏出一个还沾着泥的鸡蛋,骷髅似得脸上从木然里露出一个笑容来:“杏姐儿,吃鸡蛋,吃鸡蛋。张妈知道你最爱吃土鸡蛋。”
将鸡蛋拿在鸡爪一样的手上递给我。
我没有接过来,仍旧有些悚然,不敢看她的脸,低声说:“张妈,我不爱吃土鸡蛋。喜欢吃的是秋桂姐和小癞头。”
小癞头是张妈的小儿子。
张妈“哦”了一声,久久没有下文。我有些针刺般的不安,鼓起勇气,想了个话头:“小癞头和机灵鬼怎么样了?”
机灵鬼是张妈的二儿子。
又过了很久,才听到张妈喃喃:“秋桂走的那天晚上,小癞头吓坏了,他从小是叫秋桂带大的......后来秋桂被捞上来了,浑身一件衣服也没有,湿漉漉地躺在地上。那天晚上,月亮真好啊,几十年没有看过这样亮堂的月光了,照在秋桂身上,通身雪白雪白,比那些大家小姐还好看。就是身子肿了一点。小癞头扑在她身上叫‘阿姊’,叫了半天,秋桂都不应,小癞头喉咙喊哑了,回去就发起热......”
我听得呆了。阿丘听着听着变了脸色,呸了几声,打断了张妈:“这些乌糟事,也说给小小姐听!”
张妈看了看我,张张嘴,终究一句话都没有再往下说。大约也是认可自己的事是“乌糟事”了。
我想知道小癞头和机灵鬼接着怎么样了,却究竟鼓不起勇气再问。
只得尴尬的沉默着。
这时候,偏偏不远的地方,有人高声谈笑的声音响起来。小姑姑回来了。
甫一见张妈,小姑姑和众阿姨也都颇吃惊。待听认出这是张妈,小姑姑二话不说,叫张妈等一等,拉着我回房去,就翻箱倒柜地找放钱的罐子。
待小姑姑捧出一把银元来,一位姓李的阿姨忙拉住她:“卓茗,你办女学,处处要花钱......”
另一位阿姨,戴着眼镜,打扮洋气的阿姨面带厌恶,劝道:“门口那女子,似乎得了脏病,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只是当过几天主家,你也为她尽过一次力了。”
小姑姑犹豫了片刻。不过这些还不能动摇她。直到一位常年和唐阿姨书信往来的年长一些的阿姨轻轻开口:“卓茗,你想想我们之前光是购置书籍就花了多少钱财。何况,如今世道,百姓女子皆苦,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万万千?这次我不拦你。只是以后,不如把每一分都钱留在普及女子教育上,才能救得了更多‘张妈’出苦海。”
小姑姑慢慢垂下了手。最后取了原先一半的钱,走出去了。
我跟着她一起走出去。
张妈还在门口等着。小姑姑把手里用布包着的钱给她。
张妈揭开一看,却又把布包了回去。缓缓地把钱递回给小姑姑。
我们吃了一惊。
张妈摇摇头,含糊的地吐出几个字:“......不用了,都不用了。”
我们一时仲怔,张妈却把篮子放在地上,露出一篮子土鸡蛋:“姐儿们都是好心人,好心人。吃鸡蛋。”
她看没人来提鸡蛋,哀求似地望向了我,嘴里还含含糊糊念叨:“吃鸡蛋......”
我踌躇半天,还是上前提起了那篮子土鸡蛋。
张妈看我终于提起来了,木然的脸上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没有再说什么,转了身,一瘸一拐地蹒跚走了。
她矮小蹒跚的背影在带着秋风的凉意里渐渐缩小了。
自这以后,很久很久,都再也没见过张妈。
女学的事宜慢慢好起来了,只是唯独有一件事:总招不到学生。
仕绅人家还好一点,因碍着小姑姑和阿姨们革命女臣的名声,又或者是为了赶个“开明人士”的名声,也有一小部分愿意把自家的女儿送到女学堂里“沾点文明的光”。只是都提前声明,等读一段时间,女儿要议亲了,要准备嫁人了,就不许再读,必须回家去。
一位阿姨忿忿不平:“这是真想叫女儿读书?我看只是想滚一层‘开明’的金,好叫女儿可以嫁个好人家,卖个好价钱!”
小姑姑只得劝慰她:“管目的是什么,能叫人好歹读一段时间总是好的。”
至于贫苦人家,有一些阿姨本不愿意去招生,嫌“泥腿子粗蠢”。因小姑姑苦劝,才勉强答应试一试。
谁料“泥腿子”们更不给脸,一个个听了目的,不是变了脸就是赶人。
期间,更是碰上不少“奇事”。
有碰上一户人家,对我们说:“女儿,我家没有。十三岁的媳妇倒是有一个。”说着,屋子里传来杀猪一样的嚎叫,进去一看,几个阿姨都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想招的“学生”,正躺在铺着农家经典的稻草的烂泥地上,身下流了满地的血,哀嚎着生孩子!
一旁的主人家还一脸无谓地介绍:“媳妇在生第二个。第一个夭折了。”
这样的人家还不是一个两个。
更有甚者,小姑姑总算想出个法子,劝人说,学堂里贫苦人家女孩子如果来上学,学费全免,而且包吃住和三餐。一听包三餐,可以省一大笔钱,终于有人家动了心。
我恰好那天跟着小姑姑去“见识”招生,那瘦得肋骨条条的主人家,看了眼草棚(他们的家)里快饿死的妻子和起不来床的儿子、奄奄一息的老娘,站在草棚跟前,叮嘱同样瘦弱得都站不稳的女儿:“记得每样吃的只准每样吃一口,剩下的拿回家里来。”
第二天再去,那女孩儿没了。
问:“你女儿呢?”
“昨晚卖给村东的刘大户了。”
我们目瞪口呆。
小姑姑急红了脸:“你不是答应把女儿送进女学了?怎么又卖了?”
那个主人木然回答:“老婆老娘快饿死了。等不起。昨晚村东的刘大户过来说要买,就卖了。”
小姑姑不甘心,不肯就此罢休,一路跑到刘大户家去要学生。
正碰上刘大户家的下人拉了一具身上血肉模糊的尸首出来。说是老爷昨晚新买的小姑娘,老爷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刘家小姐去告状给母亲,女主人就气冲冲先命人打了一顿,说是要给新下人立规矩。
谁料小丫头命不好,就这样打死了。
气得老爷捶胸顿足,直喊着花了一口袋糠米买的丫头就这样浪费了。但最后也无可奈何家里的母老虎,只得让人丢了了事。
我给吓坏了,阿姨姑姑们却白着脸,冲进去杀气腾腾地要找刘大户算账。
刘大户最后文质彬彬地迎出来,好言好语说:“这丫头是我合法买的,何来草菅人命一说?至于在下不妥之处,不知这是诸位的学生,那我赔诸位女君子一个学生就是了。”
最后以刘大户的女儿进女学了事。
那刘小姐还满脸的不情愿。
只有小姑姑还不肯,诸位阿姨却劝她息事宁人:“我党赖乡绅谋事,讲究乡间自治,我等也是出身乡绅,赖乡绅资助,方得开女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本就为学生而来,既然白得了一个不用倒贴的学生,那就算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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