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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鹿门客
因只有我年纪最小,小姑姑又不忌讳这些,所以每次领着女佣去登记他送来租子的总是我。也就有些熟识了。
不过,他那时还很老实,干活很卖力气,一整天泡在水田,插秧,照顾庄稼,割水稻,舀米,样样使得,租子也从来不缺半两。
今天忽然见到他,我很是吃惊:“老黄!你......你这是怎么了?”我走过去,给他撑住伞。
我叫了半天,老黄醒过来了,躺在泥水里,脸色死尸似的,惨白得厉害。微弱地叫我:“这袋是今年的租子,杏小姐......”
我这才看到他身边有一袋东西。
“这有什么紧要?你的脸色这样不好。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抬你。”
老黄没有回答。又晕过去了。幸好这里离女学已经不远。我走回去,赶紧叫了几个健壮的佣人,抬了个架子,把老黄抬去女学。
把老黄搬上架子的时候,才发现老黄的肚子鼓得老高。佣人们议论说,老黄害大肚子病了。
抬回女学,小姑姑也回来了。架子被放在院子里,女学生们隔着窗户指指点点。
小姑姑看着老黄,和他鼓起的大肚子,皱起眉,以当年叹张妈的语气,叹道:“可怜!”
得了大肚子病,听说是要命的事。而老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最顶用的只有他一个。
小姑姑和阿姨们实在可怜他,就叫他以后不用再过来干苦力活了,租子也只要交三分之一就行了。
后来老黄被送回家去了,还请了个大夫。听说是小姑姑替他掏的钱。
更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老黄送来的那袋米,依旧是做成了米饭。味道不大好,女学生们不喜欢,很多都倒掉了。
大约过了一年,十五岁的时候,我考上了外省的师范,人也长得很高了。女学门前新载的树都不如我高。
小姑姑和阿姨们打量我的目光,也总是像在看一株亲手栽下,刚刚长起来的树,宽慰极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们都哭了。
我离开居住了四年的女学的时候,春风送行,杨柳行行。女学往外的路上,都是小姑姑和阿姨她们亲手栽下的树。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我坐在马车上,数着树,第一次独身一人,离开了家乡。
师范读了三年,其间回来过一次。
别的大多淡忘了,只还记得回来的时候,最一次得到关于老黄的确切消息。
尽管小姑姑替老黄请了一次医,又免去了他三年来一大半的租,老黄还是病死了。
老黄家只有一个瞎眼老娘,和一个残疾的儿子,一个小女儿。女学租给他家的地,就没人种了,总收不上租子。
一年也就罢了,两年,三年,总是连一成的租子都交不上来,反而要靠女学接济。
女学不是善堂。没人能种地,就只好把地收回来,另派佃户了。
近年天灾*,很多人没了土地,愿意交更多租子租地种的佃户也是有的。
仕绅佃户,谁不说女学慈怜。就连老黄的瞎眼老娘,也只说女学的好。
要是那些土豪劣绅,一定会逼他交足租子,就早早就辞了他,哪里还会又给他药钱,又减租三年。
也是苍天不公,谁叫老黄命不好,竟然得了大肚子病。
不过,虽然如此。那时候,我总觉得有哪里不足,只是说不上来。
……
一路上先是马车,轮船,最后是驴车,走走停停,我把回忆梳理到不知第几次的时候,终于快到了小妹妹的婆家。
我的小妹妹,叫做“桃儿”。
在更早一些,老黄的事发生的一年之前,也就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腆着脸上了女学的门,说已将我许配给了一户县里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子,想将我接回去完婚。小姑姑不答应,父亲竟叫了几个流氓做打手,动手动脚,要将我强行劫回去。
小姑姑怒极,最后是不顾骨肉之情,拿出枪,才逼得那些人离开。
后来打听,才知道父亲做生意亏空,那个总是跟着他做生意的姨娘卷款和别的男人跑了。正巧那户和父亲有过生意往来的有钱人家,病怏怏的独生子眼看快咽气了,他家想要一个童媳妇冲喜。父亲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原本小姑姑还指望革命成功之后,过得几年,带着我回家去长住。被父亲这么一闹,小姑姑再也没有这个念头了。
只是几个月后,到了秋天,祖母去世了,我们不得不回去奔丧。
家里的老宅陈旧破败了不少,仆人也少了。
父亲这些年行商,先是经营丝绸,后又摆弄杂货,却都遭洋布洋货冲击。洋货越是便宜好使,如父亲这样的做国货的商人的生意便日亏一日。幸好家里还有祖传的良田,算是仕绅之家,靠收租子也能勉强维持。实在不行,退居乡下,做个田舍翁也使得。
弟弟尚且还好,任凭父亲再怎么折腾,他终归是个男孩儿,读书在外,一向成绩不错,再怎么败落,也依旧是个少爷模样。
只是小了我九岁的小妹妹,却裹起脚来了!
小姑姑那时一身孝,拉着同样一身白衣的我,拜完祖母,还红着眼眶,冷冷地站在一旁,只是痛心非常,质问父亲:“什么年头了,时兴的是放脚了!你还给桃儿裹脚?”
这时候那大户的独生子也早就死了。父亲对这门亲事早已绝望了。
他这些年操劳生意,两鬓早白,看起来很苍老,脾气也越发糟糕。
可是祖母棺前,他似乎也温和许多。听了小姑姑的话,没有骂我们多管闲事,只是抽着旱烟,平静地回答小姑姑:“这些年你们在城里闹的厉害,一日三变,又是总督又是总统又是新帝,什么这法那运动的。还不如乡下安稳,还依旧是老派正经,老式人物。我现在想通了,有皇帝没皇帝,还是这么过。你们的‘革命’――不靠谱!依我看来,一切还是照老时候来,最稳妥――至少比你们这些变来变去的稳妥。”
小姑姑涨红了脸,想说些什么。终归说不出口。
他们的革命,也似乎的确局域于廖落几座城中。而情形也确不稳妥――最近又满天下地传谣,说袁世凯称帝才是对中国最好的,鼓吹起复辟来。
父亲说着,吐出一口烟,瞥她一眼:“我看你一辈子,是不婚嫁了。母亲养大我们不容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膝下荒凉。杏这个女儿,已经给族里说过了......已经过了族谱,就当送给你养老也罢。只是我剩下的儿女……我也只剩下一双儿女了。要照我的法子养,自然会很稳妥。不用你费心。”
小姑姑张红的脸僵住了。她一向爱许多的小生灵,自然也爱家里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弟弟和小妹妹也远远带走。
可是纵然下了决心自此真的再不往来,父亲也还是她的亲哥哥。祖母只有他们一双亲生儿女,而父亲孩子本就不多,现在放走了我,就只剩下弟弟和小妹妹。
弟弟要传家业,家里是决不允许他走,弟弟也没有意愿走。
而小妹妹,她只有四岁,裹着脚,套着绣花鞋,缩在姨娘怀里要吃糖。她年纪实在太小,小到早就认不出两年没见面的小姑姑。一看陌生人要靠近她,就嚎啕大哭。
无论如何,父亲再混账。还是她的哥哥。
她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
后来又住了几日,我跟小姑姑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父亲和弟弟,病姨娘,抱着小妹妹来送行。
父亲似乎想同我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只闷头抽烟,没有说一句话。
病姨娘抱着小妹妹,一直咳嗽。
弟弟也许是听了父亲什么话,披着孝,神情跟吸□□的人一样孱弱,也没肯叫我一声姐。
一行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我们后面。
那是此后十多年,我都记得的情景。
天上孤云,一行雁影,地上的草早就衰黄了,虽然树还有一点半死不活的绿芯,但秋风已起着凋落的叶子。放佛天地一下子和人一样沉寂下去了。
这样的凄凉的沉寂里,只有还记得我陪她玩过泥巴的小妹妹,像秋天里还不觉冷的小雏鸟,最后叫了一声:“再见,姐姐,再见!”
再见。再见。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她。
此后十多年,果然再也没有见到。
大争之世,世上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我那时在外面,是年少的学生,总在跟着闹。也很少再想起老家。
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有见过,小妹妹十五岁出嫁的时候,也没见过。
“诺,前面就是桑庄。”车夫的嗓门和驴叫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跳下车,站在县城崎岖的土路上。心里还回荡着十多年前小妹妹的声音:“再见,姐姐,再见!”
她现在十六岁了,为人妇也已经一年多了。长成怎么样了?性情容貌如何?我一概不知。
总要见一眼。我一路向人打听,寻罗家的住处——那是小妹妹的夫家姓罗。
打听了一路,才找到最东的罗家。罗家的宅屋,看来是有气派的,似是个家境不差的人家。
门房一听我自报家门,说是林桃的姐姐,就很客气地进去通报,把我领到客房。
看来小姑姑说的桃儿“做了少奶奶了”,“境遇不坏”,倒不全是安慰我。
我坐了一会,才有人姗姗来迟,犹豫地立在门口,叫了一声:“姐姐。”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85章 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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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她,的确只有十六岁的年貌。可,我不能叫她少女。
因为,她看起来,的的确确纯然是一个妇人。至多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妇人。
她还带着稚气的面容被开过脸,汗毛绒毛被缴得干干净净,上面带着一种愁苦憔悴。和我见过的那些普通的妇女一样,被鸡零狗碎的生活磨砺出的愁苦。
她开始期期艾艾的,叫了我一声姐姐后,小脚缓慢地移动,十分局促地扶着墙过来坐下。
我们说了几句话,聊了聊分别之后十多年的事。我又拿出来小时候的物件和父亲临终前最后一封信,她哭了一场,才慢慢放松起来,话也多了。
她......她和我十六岁的时候太不一样了。
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师范女学部里,和同学畅谈古今中外,抨击评论国家大事,读*,和守旧的教师抗衡,游街示威,冲击军警。
我们,新青年们,因冲击军警,被抓进牢里一回,也不放在心上。到社会各界大游行罢市罢工声援我们,国府不得不释放被捕学生。男女青年们出牢的时候,有些遭了牢里狱卒殴打,脸上带着淤青,依旧手拉手,满怀慷慨激昂,嘻嘻笑笑,乃至引为勇武的谈资。
那时为理想流泪,为中国伤怀,正是意气飞扬,青春无敌的岁数。
可是她,她和我说话,老成得要命,谈的却都是“这个丫鬟的活做的不好”、“嫁过来的时候,嫁妆里少了一副马桶”,“婆婆待我都好。只是不准我吃饭吃太多,要立规矩”、“姐姐来了,厨房里今天中午做饭的米要选用精细的米”。
我看着她画得细细的眉,忽然十分内疚。
我打断了她的话:“桃儿,你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我?——我?”桃儿呆住,半天,才嗫嚅着说:“我,做针线活?还有——看婆婆打牌?”
“那么,这是你的爱好?”
桃儿又呆了呆。
我又问她妹夫最近如何,她默然不语。
我们俩没说太久,外边就有人催:“少奶奶,夫人请亲家姨去前边吃酒。”
这一场酒席,吃的双方都不痛快。
罗家是老式作风的家庭,看我孤身女流,年纪一大把还没嫁,千里迢迢来看望妹妹,虽然因听说我是师范出身,读过大学,对“女先生”抱有几分敬意,但是私下里,他家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还偷眼看桃儿。
我更不痛快。倒不是在乎这些指点。只因左看右看,竟然不见桃儿的丈夫列席!
我父亲已经去世,小姑姑准备北伐,我来这里,就是代表了桃儿的娘家长辈。
可是她的丈夫人呢?我问起来,罗家婆婆似是有些不自然,只说桃儿丈夫也是个学生,在外读书,放假才能回来。
吃了酒,罗家邀请我住几天。
今天,即使我初到罗家,只是浅浅一看,也能看出,桃儿过得绝说不上好。我起了点打算。便欣然答应。
我的住处离桃儿的不远,我在天色昏暗的时候悄悄过去桃儿的房中看过。
这样的孤夜里,桃儿一个人坐在灯下补男人的旧衣服。可是那个衣服,显然是很久之前的男孩子的旧衣服。
我也曾是个激进学生,知道当年很多男同学的做派。家里安排娶了裹脚的传统的不识字的妻子,他们十分不满,追求“新文化”的同时,还想在外再找几个“新妻子”。
固然这确实是封建婚姻的迫害,可是这种婚姻里,作为男子的那些同学,还能选择逃避,经年累月地在外面求学或者工作。他们的那些妻子,却几乎都做了牺牲品,在家里守活寡,照顾公婆,得不到半点怜悯,还被讥讽作“旧婚姻的古董木偶”。
我们几个当时要好的女同学愤愤不平的谈论过。却都转眼抛在脑后——我们自认是新女性,对这些女人,固然可怜,却始终觉得离自己太远。
可是,今天,却不得不使我怀疑桃儿也做了这样的牺牲品。
若是我的妹妹也成了这样的“木偶”......我咬了咬牙,进门一屁股坐在桃儿对面。
桃儿一看我进来,慌慌张张就要把手里的衣服和针线收起来,喊:“姐姐......”
我按住那件衣服,拉过来翻了翻:“妹夫的?”
桃儿拉扯不过,只好怯怯地回答:“是金堂的。”
罗家的长子,她丈夫罗玉展,字金堂。
我抖开衣服,比了比:“这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少年穿的衣服?妹夫今年似乎二十有三了?”
桃儿低声道:“......金堂今年整二十二岁。”
我不经意地问:“十年前的衣服,怎么还拿出来补?”
“家婆说看到这衣服就想起金堂小时候,舍不得扔。就叫我先练练手。”桃儿答道。
“练练手?妹夫现在的衣服,你还没碰过?”
桃儿僵住了,半晌,才道:“......他读书紧要,回来的少,等过一两年毕业了就好了。”接着就问我小姑姑近况如何,又问我最近都在做些什么,要不要多住几天。
看来桃儿似乎不愿意谈论罗玉展。多问几句,她眼眶就红了,轻轻叫姐姐。叫得我问不下去。
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我袖手离开桃儿的屋里,看了一眼。她屋里没有一点男子的遗迹,素净得可怜,全乎是个寡妇的屋子似的。
我心里已经憋了一股火气。转角的时候,听到几个罗家的佣人在聊天,天色暗下来,他们没有看到我,聊天的声音漏了出来一些,用的是本地的土话,虽说浙江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但我也听清了几个紧要的词:“圆房”、“亲家”、“交代”。
哼,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我心里实在憋火,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对罗家人说,想参观桑县。
罗家叫人给我领路,我说不用,我自己随便逛逛,罗家担心我一个孤身女子,被桑县一些地痞流氓拦路。我冷笑着露出一把枪。罗家人闭嘴了。
我受小姑姑、女学的阿姨们抚养,她们都曾是辛亥年里动过刀枪,战场流过血的女豪杰,我自小就学过怎么使枪,怎么上马,怎么使刀。女学的后院,还因此总是系过一匹马。
如果一个人在外,是绝不会不带刀枪。
当年五四时候,同学们上街和社会各界一起游行,反对二十一条,军警要逮捕我们,可有好几个军警吃过我的苦头。
桑县虽小,一应俱全。包括妓院、赌馆、鸦片馆。
街头巷尾,到处是尘土弥漫,垃圾成堆。街角是流浪猫狗,还有不时地有被车马碾做了一层皮的死老鼠。
街上时不时有污水混合着粪尿的气息,,蚊豸和苍蝇嗡嗡地飞。有时候路过一户人家外边,向导就要提醒我,小心是不是有人往外泼污水。
和我平日所见的中国的县城,没什么不同。
我原本是打算随便找个消息灵通的老道地方如茶馆客店之流打听一下,毕竟罗家是桑县的大户人家,他家的长短,应该很有些人作为谈资咀嚼。
可惜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
浙江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不是说着玩的。之前罗家下人嘴里说的土话我能听得懂一点,还托了罗家祖上是我们那的户籍,所以仆人的口音长期耳濡目染,都带了点我们那的口音。
出了罗家,桑县对我来说,到处就是一片“乌拉”声。这种远离大城市的地方,会讲官话的人又很少。之前带我来桑县的那个信得过的向导,把我送到桑县后,就不知去向了。
我郁闷不已,只好在桑县大街上边走边看,谋求机会。
走了一段路,忽然前边闹哄哄的。耳朵里传进一个声音,声音是清泠泠的,近乎柔婉的,却富有穿透力:“这场官司,如何打不得?”
官话?我一喜,赶忙走上前去。




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86章 千年的冰河开了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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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一的冬天,上海。全市禁娼。
一辆辆军用大卡车拉到了黄浦区、嵩山区等的妓/院门前。
车上下来的是一车车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有不少女干部。
鸨母张月娥吓得缩在一旁,还是被押送上卡车。她使劲挣扎,尖声大叫,毫无用处。
押送的年轻战士丝毫不动容。
院子门打开了。里面叼着烟、磕若瓜子、穿着花花绿绿的的妓/女们吓得发抖,提着包裹慢慢走出来。
战士们和女干部,轻声细语,把她们扶上卡车。
而妓/院的大门被封闭了,贴了封条。她们的个人物品、财物,都被封了起来。
一辆辆卡车、汽车,拉着一批又一批青年女子,在沿途老百姓的欢呼里,逐渐汇集到了妇女教养所。
翠羽吹了个口哨,嘻嘻笑笑,把红唇抵在小莲的耳朵旁,故意学着张月娥的口气:“你看啦,你还费心攒钱,想跟你那个相好赎身。我说还不如吃喝了呢。瞧,这卖身钱,全归了这些叫共什么党的大头兵啦。”
小莲眼眶一下子红了,推了推她,低声道:“你小心说话。”
下车了,到了有解放军武装战士站岗的妇女教养所的大院。老鸨子张月娥也和姑娘们汇合了。
一下车,就乱了。妓/女们好像串通好了似的,大哭大闹起来:“我要走,我要回家……”
哭声蔓延开来,又有人跟着喊:“这是做嘎嘛,我们犯了什么*?当兵的又看又守的?”
“八路军不是让人自由吗……”还有哭爹喊娘的。
跟翠羽相熟的老妓,嗤嗤一笑,对那些门口站岗的,十八、九岁的年轻战士抛媚眼:“想要我们,就说一声嘛——老娘我本来就是卖肉的,才不在乎呢。”
战士们大多年纪都不大——整个解放军的年龄组成,都是偏小的。最大的战士也不过二十多岁。又得了命令,绝不能动手。哪里是这些女人的对手,还要阻止她们趁乱往外跑,一个个都气得涨红了脸。
这时候教养院里面出来了人,是一些穿列宁服的女干部。看这幅乱像,气急败坏地喊:“姐妹们,姐妹们,我们是来帮你们改造成新人,是救你们的,不是要害你们!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说着就去拦人。
这些女干部,大多是年纪轻轻,好似女学生一样的。其中最小的干部居然看起来才十六、七岁。满脸清纯。
这些女支女们丝毫不把她们放在心上,还有的直接就上手就摸她们的脸和胸:“哟,我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哪需要你们救啊。”
“小妹妹,看你穿得这么土老帽,你有过男人没有啊?那可*了。”
张月娥本来蔫头蔫脑地,一看这一幕,不顾旁边押送战士的枪,哈哈大笑起来,嘀咕:“一群毛都没长齐的男女娃娃,也想和老娘斗?禁娼?蒋司令都要照顾我们烟花巷里的生意。就凭这些奶娃娃?”
她可不是那些被认定为“受苦姐妹”的院里姑娘。押送的战士狠狠推了一把:“老妖婆,说什么呢!”
张月娥闭了嘴,只双手抱胸,斜眼看着眼前的一幕幕。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十足的嘲笑。
翠羽悄然地在胸口划了一划,对小莲一比,张嘴无声地说:等着吧。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汽车的喷气声。只听到冬天的冷风刮刮的吹。
小莲张张嘴,近乎惶恐地叫了一个名字:“淑英......”
翠羽脸一僵,转过身,看到新来的汽车上,两个解放军战士,抬下来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浑身恶臭的女人。
妓/女们目瞪口呆,不自觉地都退开了,让出了一条路。那个担架被抬到了教养院门口,进去了。
进去的时候,抬着担架的一个战士诧异地看她们一眼,问女干部:“怎么了?还不进去?”
那个担架进去以后,吵闹的人少了一些。有人小声骂骂咧咧:“连这种活死人都抬来了,这什么党的,来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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