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教第十年

    初夏拍着许悦的背劝：“没有的事，他肯定背地里下功夫了，别看他白天嘻嘻哈哈，回家不定学到几点呢！”

    许悦抬头，带着泪痕坚定地说：“嗯，男生都没一个好东西，从来都是偷摸学，人前装样子，最缺德的就是这样的人，迷惑我们！”

    初夏哭笑不得，自己随口一句的安慰竟然被曲解了，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巴掌。但是话既出口自然收不回来，想想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这小子能有进步肯定是努力的结果，这么说也不冤枉他。

    高三真的是很神奇，是那种能化腐朽为神奇的神奇。张岩和李海两个高一曾让所有老师头疼的二货，如今摇身一变，竟然变成了b班里的大神级人物。成绩直线上升，上课也变成了老师眼中的宝，真是世事难料，谁能猜得到呢

    因为对李娜始终有一种愧疚的情绪，初夏对赵海霞格外关注。这个女生最近上课开始自己啃起有机来，初夏有些苦笑不得。正常进度在复习原理和概念，这个丫头不说自己跟不上，竟然自己决定开始复习有机。

    “海峡，我现在讲的你都会吗”初夏课间站在她桌子旁翻着她的习题册问道。

    “老师，我是这样想的。”她推推鼻梁上厚厚的镜片，仰起头说：“我看了去年各区的期末考试卷，有机化学那道大题能占近20分。原理和概念对我来说太散了，很多内容我实在啃不动，但是有机之前学习的时候还能听懂，我就想着先把这20分拿下。然后是无机，记方程式呗，再然后是原理和概念，一道一道再啃题。老师，我学的太慢了，我就想着先啃能拿下分的题，再说可能拿到分的，放弃肯定拿不到分的。”

    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周都没洗头发，满头油乎乎顶着瓶底厚的镜片的女孩子，初夏第一次觉得她并不像外表那么傻。“先啃能拿分的，在啃可能拿到分的，放弃肯定拿不到分的。”初夏嘟囔着，点点头，对她说：“做吧，你先做题吧。”出教室的时候，自己嘟囔着：“似乎有点道理。”

    陈一思擦完黑板，趴在讲台下，往下看海峡：“嘿，偶像，您又把化学老师说迷糊啦真厉害。”

    赵海霞没说话，继续做她的习题册。她就是这样，下课也几乎不休息，不是追着老师问问题，就是默不吭声的做题。云南

    陈子旭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一巴掌拍在胖子屁股上：“你丫又屁股痒啦惹咱班大神干啥”

    胖子回头踹没踹到，一边追一边拿板擦丢他：“老虎屁股摸不得，猴子你个孙子，站住。”

    许悦皱着眉头骂：“你们滚外头闹去，吵死了。”

    “姑奶奶，您也要成为我的偶像吗”猴子伸头嘻嘻笑。

    “滚，你才是呕吐的对象，你就是厕所里的蛆，恶心透了。”许悦继续骂。

    教室后部闹做一团，只有一墙之隔的a班，却安静地跟上课没什么区别。老师在讲台前轻声答疑，讲台下一片默默做题的学生，偶有趴在桌子小憩的，就连去卫生间都是悄无声息的。

    课间站在楼道，就能很清晰看出不同，a班门口门可雀罗，b班出出进进，c班拥堵不堪。因为怕被打扰，高三直接调在教学楼四五层，学生下课基本没时间去操场，只能在楼道里晃哟一下。

    李月这个时候正在女厕所抽烟，课间德育处老师一般都是去男生厕所抓抽烟，再加上学生多，女老师从不在教学楼上厕所，所以十分安全。她靠在最里侧的窗台旁，玻璃都是磨砂的，不用担心被外面看到。

    细长的黄鹤楼被熟练地夹在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骨节处，她支着手臂，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我说，老三，你这烟越抽越凶了啊”孙晓蕾从隔间出来，看看她。

    “你哪那么多事管好自己，别瞎操心。”李月白了她一眼。

    “好好，我狗拿耗子。”晓蕾不耐烦，“我说，你周末去不去李晓雨的生日聚会”

    “我我周末要出门，我家那位能打死我，在家补课。”李月随手在窗台上碾灭的烟头，扔在隔间里，放水冲掉。

    “我说你家那位也忒狠点，哪有亲爹手这么重的。”孙晓蕾看着她胳膊上的紫痕。

    李月拍拍手，面无表情地说：“那就一sb，从小没管过我，挣俩骚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上课铃响，楼道渐渐安静下来。




第108章 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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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月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乡下奶奶家，父母一年露一次面，带回一些好吃的和新衣服，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挣钱给孩子花。

    那个时候的父母是和蔼可亲的，一年只见一次，肯定亲的不得了，打不得骂不得。李月那个时候很期待父母回家，这种期待在她上高中后实现了。高一父母想着孩子总要考大学，肯定要接回城里，李月在乡下跑得欢，体能好。直接被选拔进了足球队。

    跑了两年多，上高三，父母不让再跑，必须以高考为主。无论李月怎么闹，怎么折腾，就是不同意，结果同期足球对的姐妹们走特招去了各地的体大继续踢足球。李月更加绝望了，最喜欢的不让做，读书根本读不进去。

    父母看着不行，托人想办法办了休学，在家给单独补课，继续跟下一届再读一年，想着怎么也能考个兜底的学校吧榆阳区很早就不允许公立高中再招收补习生，如果补习只能出区想办法，于是李月顺利的蹲级了。

    再读一年情况还是一样，补课以为就可以提高，李月心想，你们不是总说挣钱给我花吗我就让你们花个够，花的爽死了算，妈的。至于将来，鬼才知道要怎样

    赵海霞则是另外的一种情况，深山区，父亲很早就不在了，一直是母亲带大。才四十几岁的女人，里外一起操持，就像五六十岁一样。家里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只能借助低保和打零工的一些钱维持。

    别惊讶，北京的远山区仍然会有这样的家庭。她不是喜欢穿那双棕色的厚底运动鞋，是因为她就这一双鞋子，冬夏永远都是这样一双鞋。脏了刷一刷，在家一个周末的白天贴着墙根晒着太阳就干了。天气不好，干脆脏了也不刷，反正穿着不露脚趾头就好。

    村里只有自己家还是六十年代的石头房，左邻右舍都垫起地基，盖了砖瓦房，屋子大而明亮。宽敞的大院，除了南厢房，红砖垒起花墙，种了很多鲜花，谁还土的在院子里种玉米

    海霞家不行，院子里基本都是吃的，不是玉米就是菜。爸爸很早就不在了，没有男劳力，妈妈种那点地就很艰难，还要想法打些零工挣钱。本来之前也想到城里看看找份工作，但是学历太低，除了端盘子刷碗之类的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可是服务员人家只招年轻人，老板一见妈妈的样子就直接摆摆手送出门了。

    妈妈坐在灯下扒着玉米叶，看海峡还在努力的背书，很欣慰：“闺女，好好念，考上大学就好了。等你大学毕业了，也可以干干净净在城里上班，不用像吗一样土里刨食。”

    海峡抬头看看妈妈，没有说话，继续低头读书。读书用的方桌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多年积攒下的油光，母女两个安静的坐在屋子里，一个努力读书，一个努力干活。

    初夏每次上完课都会被海峡留住，一个个问题问下去，她耐心的一点点讲。身边的女孩子听着很认真，问完回去恨不得把老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记下来。与李娜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从不抱怨，只是闷头学，不管成绩怎么千年不变的保持在中下的水平，也不管别人说多少，永远不为所动。

    初夏好奇，问她：“你这么坚持，累不累”

    “累啥”海霞扶扶眼镜，一脸茫然。

    初夏无语，有一次问起许悦，海霞一直这样吗好像从来见不到她休息许悦很夸张地说：“对呀，我们宿舍起的最早的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起的床，晚上大家都睡了，只有她还在楼道做题。”

    9月秋老虎很凶，大家跑完步回班，满楼道的汗湿味，许悦捂着鼻子跑回班。教室里一众人在抱怨：“真烦，天天跑天天跑。”

    “减肥，看你胖的那个样吧。”陈子旭故意凑过来。蛋疼

    “你个死猴子，滚！”许悦骂道。

    陈一思哈哈笑，指着猴子说：“脸又贴驴蹄子上了吧”

    许悦和陈子旭一起回头骂道：“死胖子。”

    陈一思大喇喇往座位上一坐，啪嗒把鞋一甩，光着脚踩在地上。故意大声说：“真爽啊，热死老子了。”

    座位周围立刻清空，寸草不生。许悦捏着鼻子骂：“死胖子，赶紧拿上你臭鞋出去，不然我要告老师了啊！”

    “切，告去啊，班里又不是我一个人脚臭。”胖子故意伸伸脚叫嚣。

    班里闹得不可开交，海霞把脚往桌子底下挪了挪。周末在家刷鞋，后脚跟那露了个洞，想着这周怎么也得买双新鞋了。

    初夏刚好走到前门，看见往桌下缩着脚的海霞，再看看后面闹得不可开交的同学们。笑着进班：“胖子，赶紧穿鞋啊！猴子，他不穿，快，给扔卫生间去。”

    “好嘞”，猴子兴奋的拿起笤帚就跑过来了。

    又是一阵厮打，只见胖子穿着一只鞋跟在猴子后面追出教室，猴子在前面怪叫这用笤帚举着一只鞋到处蹿。一时间，教室里又是一阵哄笑。

    第二天一早，海霞第一个进入教室，看见椅子上放着一个纸盒。她有些诧异，打开一看，一双崭新的运动鞋，深蓝底灰色边，是时下大家都在穿的耐克。她很惊讶，这谁放错了吧

    她轻轻摸了摸鞋子，眼里闪着光，突然发现鞋跟处贴着盒子插着一张纸条。打开来看：“海霞，送给你的。”很漂亮的字迹，海霞这次真的是太吃惊了，这是谁给的

    她四下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教室。抱着盒子做了几分钟，海霞下定决心换上新鞋，把旧鞋好好收在盒子里放在桌子下面。她想，等找到人再给钱吧。

    教室里人渐渐增多，有人发现她换了新鞋，凑过来说：“海霞，啥时候换的这双是新款诶，挺大方嘛。”她笑笑没有说话，感觉脚上的新鞋熠熠闪光，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

    许悦凑过来：“海霞，你再把头发洗洗吧，其实你眼睛挺大挺好看的。”

    海霞心里突然开出一朵花来，这双新鞋似乎能带来好运，不光大家愿意和她说话了，上课听讲也似乎变简单了许多。



第109章 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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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夏看着洗了头发，穿着新鞋，清爽的面对大家微笑的海霞，很开心。

    李娜在自己的班上两年，她连她什么时候崩溃都不知道。看着同样家境的海霞，她想总要做些什么。她想起几天前两人随意的聊天，接触久了，海霞终于会对她说一些自己的情况。

    “我爸在和我妈结婚之前，已经有过孩子了，我不清楚是哥哥还是姐姐。反正不知道他结过几次婚，和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从外地来，因为有力气，能在工地上挣钱。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还好点，后来我6岁那年，我爸上街让车撞死了。然后家里条件就不行了，我基本上就是我妈一个人带大的，她三十多才有的我，我爸死了以后，家里没人挣钱，她就又得挣钱还得种地养家。小时候不懂事，觉得人家有的我为什么没有别人能玩手机，我怎么就没有。”

    她眨眨眼睛继续说：“闹到初中毕业，后来突然觉得没意思。我再闹，也不可能玩上苹果手机，也不可能穿名牌，也不可能让我爸回来，也不可能让人家瞧得起我。我家总被人瞧不起，邻居家翻新房，要高出我家好几米，把围墙垒得比我家房子还高。”

    她不习惯说这么多话，顿了一顿，咽口唾沫问了初夏一个问题：“老师，您说。我是不是除了考大学就没出路了呢”

    初夏不知道怎么回答，海霞低下头想了想，自问自答：“我觉得是，如果不上大学，我永远改变不了我家现在的情况。只有上大学，考出去了，我才能走不一样的路，才能从现在的状况中脱身出来。所以，我必须上大学。”

    她坚定的看着初夏，又说：“老师，我知道自己成绩不好，也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我只能拿时间拼，我肯定不会放弃，我妈说，尽人事听天命。”

    这个女孩子与李娜像又不像，相似的家庭背景，相似的性格，相似的努力又无所得。可是却又那么不同，她不抱怨，不沮丧。她把抱怨和沮丧的时间都用来学习，每天第一个起，最后一个睡，课间还要不断地问题。即使是老师讲了很多便的题，她不懂就会一直问，问道老师都很烦，会躲着她走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弃。对于别人歧视的目光她会视若不见，只是每天默默的学习，她说：“时间太紧了，根本就没空去琢磨别的。”

    初夏想，这样的孩子应该得到奖励。鞋子不过花了她半个月工资，但是却换来一个年轻女孩的微笑，这样就足够了。

    晚自习后，校园里渐渐安静。张岩来找她问完题，两人并肩走在操场上。自从王韶华不在以后，初夏怕他胡思乱想，隔一段会聊一聊。张岩也习惯了定期向她说说自己的事情。

    9月的夜晚逐渐凉爽，很舒适。教学楼后的照灯，撒着黄色的光，淡淡地洒在操场上，将两个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赵海霞那双鞋是不是你送的”张岩随口问道。

    初夏歪头看看他，“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说她不可能自己买那么好的鞋，一定是谁送她的，有人说是不是有资助人都在猜。”张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那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送的呢”初夏继续问。

    “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张岩轻声说。

    “我有什么不一样的。”初夏轻笑。

    “你会关心我们在想什么。”张岩立定脚步，看着她。

    初夏突然有一丝不安，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喜欢我的学生能开心一些，本来高中就很苦。”400小说

    两人继续绕着操场散步，昏暗的操场角落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初夏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抓住张岩的袖子，叫到：“哎呀”

    两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刺猬从花丛中爬了出来。初夏笑道：“我天，还以为是耗子呢”张岩看着她，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初夏回头看看他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愣愣的，不知所措。片刻，她想抽出手来，但是被张岩紧紧地抓住。那双手很温暖，男孩身上干净清新的味道，初夏微微有些眩晕。

    “这是不对的，我不能这样。”她默默的对自己说，却怎么也动不了。男孩子轻轻地拥她入怀，两人静静地杵立了很久。

    刺猬悄悄地爬回草丛中，夏夜的校园静悄悄的。

    李海看着最近心情越来越好的张岩，很是奇怪。撑着大脑袋，倒骑着椅子趴在椅背上看他：“老大，最近感觉您第二春都来了”

    “有屁就放。”张岩整理课桌，白了他一眼。

    “你不觉得最近自己很爱笑吗”李海挠挠头。

    “管得着吗”

    “不是，这不像你啊，你啥时候给过人好脸色”

    “滚。”

    “得令。”

    李海走开后，张岩摸摸脸，想真的表现的这么明显吗看来需要收敛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