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蓼沨君
宇文翙心内暗暗赞同,脸上却不动声色,“那你日后见过老鸨私下去找过这个男人吗”
“没有,”这次云梦泽答得倒颇为爽快,“陛下有所不知,罪妇这个行当,本就容易招惹是非,所以从入行的第一天,教养师父就告知,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少问少管,如此才能保的万年平安。罪妇在语莺斋从不多打听旁人的是非,也不去热心别人的行踪。那日就是想跟黄炳大哥开个玩笑,才无意发现了妈妈的秘密。”
“不去打听旁人的是非”宇文翙撇嘴一笑,“不见的吧,据朕所知,你在语莺斋里常常问起右贤王的事,怎么,在打右贤王的主意”
云梦泽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握成拳,原本红润的脸庞瞬间没了颜色,额头青筋暴起,眼眶瞬间充盈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他落下来,把头扭向了一边。
宇文翙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几后,端起皇甫曼卿早就命人准备好的茶汤,轻轻抿了一口。
长秋宫的侧殿是间暖阁,阁中放着两盆珍珠矮,几片鲜艳厚重的花瓣上簇拥着嫩黄娇艳的花蕊,吐着幽静深邃的清香,混合着金莲花钮雕勾莲纹碧玉香炉中飘袅而出的香气,一并氤氲在这侧殿里。
突然,云梦泽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燃烧着熊熊的愤怒之火,可坚定的神气却透骨而出,“陛下将罪妇交予刑部或是暴室都悉听尊便,只是罪妇不再回答任何问题了。”说完,双唇紧闭,眼睛平平直视前方,再不看宇文翙一眼。
宇文翙也不着恼,看了一下手中的茶盅,叹了一口气,“皇后这里传膳饮茶用的都是旧瓷,可比不上翠微宫那阖宫上下的金器。”
云梦泽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答话,宇文翙慢慢放下茶盅,“云梦泽,临羌人氏,建和元年八月初七生,家中原本有父母幼弟,祖上也算是书香门第,名门望族,可不想建和十年,因家中一宗土地官司,杠上朝中重臣,父亲被逼自杀身亡,母亲染病故世,幼弟失足落水溺毙,云家从此家破人亡。而你,云梦泽从此流露街头,乞讨为生,直至被卖入勾栏院。”
云梦泽轻轻抽了一下鼻子,把浮上眼眶的泪水硬生生给逼了回去,纤细的脊背挺得笔直,牙关紧咬,双目中怒火贲发,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宇文翙轻轻叹了口气,“一个十五岁的女子,被人千里迢迢从临羌卖到雒邑,其中心酸痛苦难以言喻,是以你一直都在想着要报仇,这也是你即使被逐出雒邑,永生不许踏入,也不肯远离的原因。
可是,你只是勾栏院的一个歌舞伎,仅凭着在语莺斋打探下消息就妄图拉下一个朝廷权贵,你不觉得是痴心妄想吗”中原书吧
“就算是痴心妄想,我也要想上一想,再说,陛下就怎知我这一生都报不了仇呢”宇文翙的话字字诛心,终于引来了云梦泽的反驳。
宇文翙不做声,殿内只听云梦泽略带着呜咽的声音,“我也是生于良家富室,祖上也曾是白玉为堂金做马的人家,家中高楼阁苑,亭台水榭,父慈母爱,兄友弟恭,圣贤书中馨香常伴。
可谁曾想,那年连且昌的内弟看上了我家的一块祖地,定要占为己有,若是其他地方我家倒也罢了,可那是我云家代代先祖埋骨之处,我云家不愿相让,他便硬要强占,我父亲气愤不过,告上了衙门。可怜父亲读了一世圣贤书,却不通世情,这世间民与官如何相争
这场官司生生拖垮了我云家,父亲受不了打击,投缳自尽,母亲也为此染上重病,却无钱医治,最终含恨而终,可怜年幼的弟弟无人看管,偷偷去水边玩耍,却失足落水,被人救起时身子泡的都辨不出来。父母走后,我一人无依无靠,除了乞讨没有别的法子,直到我被人带来雒邑,卖入语莺斋。”
“你确实是被人带来语莺斋,带你来的这个人,想必就是那个何先生吧”
云梦泽闭口不言,宇文翙无谓的笑了笑,“你不承认也无妨,朕虽然没有证据,却已经明白了,想来你这次来见朕,你背后的人已经教给你怎么说怎么做了。”
云梦泽低声道,“陛下,罪妇已经说过,不认识什么何先生,即使进了刑部天牢和暴室也是这句话。”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大约还不知道吧,你背后的人之所以要你见到朕做出这副腔调,就是要故意告诉朕,你就是何先生的人。
他们既然敢让朕知道你的身份,说明是有恃无恐,你所知必定极其有限,即使朕撬开了你的嘴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有何必费那番工夫。”
云梦泽摸不清宇文翙到底是确实猜到了什么,还是在故意诈自己的话,生怕被抓住什么把柄,只好一言不发。
宇文翙见云梦泽一脸警惕不安,撇嘴道,“云梦泽,你大约不知道,朕虽只有十九岁,可八岁母亲就去世了,在这个处处是陷阱,人人身上带刀的皇宫中,跟长姐相依为命,什么人有真情实意,什么人在演戏,朕还能分得清一二。”
云梦泽没想到宇文翙会跟她说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以不变应万变。
宇文翙原也没指望她会说什么,继续道,“你出身名门望族,又入勾栏院,想来见过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也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而且阿君曾给朕细细说过语莺斋恶斗而亡的情景,提过你当时极为镇定,当时阿君就断定你不是个遇事慌乱的人。
可你方才的跪拜求饶却全然不像当日阿君对你的评价,朕信阿君不会对朕撒谎,那只能是你演戏演过了头。反而朕在讲述你云家的遭遇时,你的怒气愤恨都是发自真心。”
第268章 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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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为什么一开始要做戏呢很简单,自然是有人要你这么做的。”宇文翙并不理会云梦泽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那这人为何要你这么做呢朕想来相去,不外乎你背后那人觉得你这么做能把朕骗过去,从而无法追究那个何先生的真正身份,可一旦朕不相信呢,就会把你扔进刑部大牢或是暴室,那样你受尽酷刑,可他们既然不怕朕这么做,就说明你知道的很有限,就算酷刑之下开了口,朕也得不到想要的。”
云梦泽惕然心惊,也心下佩服宇文翙的心思缜密,到了这个地步,隐瞒不够光明正大,反而显得自己做事粗鄙可笑,当下心一横:“陛下说的没错,确实是那个何先生教我这么做的,而且我也确实不知那个何先生到底是何人,只从口音上知道是大周南边的。”
“老鸨现在到底是死是活”宇文翙不紧不慢地问道。
云梦泽坦然道:“这个罪妇是真的不知,其实妈妈来找罪妇这一节是真的,要罪妇交给黄炳大哥也是真的,罪妇确实不知那个绣囊中到底是什么东西给带来了黄炳大哥杀身之祸。”
宇文翙知道这话是真的,跟着又问道:“你跟老鸨素日里都是一同去见何先生吗”
云梦泽摇摇头,“其实我们跟何先生都是单线联系,彼此之间根本不知对方的存在,罪妇也是十年前好奇跟踪了黄炳大哥,才知道妈妈也是何先生的人,妈妈从来不知罪妇也是何先生的人,否则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罪妇。”
“你既然是何先生的人,为何还是要帮老鸨”
“其实刚开始,罪妇根本不知妈妈给的东西与何先生有关,直至在官道上被劫,被甫公子和扶罗姑娘救下后才明白。”
“那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是把绣囊给他二人”
云梦泽惨然一笑:“说出来陛下或许不信,这些年妈妈对罪妇,就好似对亲生女儿那般关怀备至,让罪妇觉得这世间还有一丝温暖。那个何先生,他不过是抓住了每个人的弱点,驱使他人为自己卖命而已。妈妈有难,罪妇无论如何也要帮上一帮,可惜还是让黄炳大哥白白送了性命。”
“好啊,重情重义,难得在风尘中还有此等女子。”宇文翙赞叹道,“只是朕不明白,你私下反抗何先生,把东西送给了官府的人,他为何没有处罚你”
云梦泽苦笑道:“罪妇一开始也是觉得疑惑,何先生只是派人把我找去,说了几句见官后该怎么做,却闭口不提替妈妈私相传递的事,如今听到陛下的话,罪妇倒是明白了,何先生明白我已暴露,再无利用价值,所以已把我当作弃子处理了。”
“原来你倒也不糊涂,”宇文翙端起茶盅又抿了一口,“那你日后做何打算”
云梦泽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还有何打算可言随陛下处置吧。”
宇文翙低头想了想,“这些年来,你到底在替何先生做什么”
“说出来,罪妇怕陛下不信,十年来,自从何先生派人把罪妇送入语莺斋后,就几乎没跟我联系过,也没要求罪妇做任何事,罪妇算是一直没启用过。罪妇肯一直留在语莺斋,就是等着何先生兑现诺言,替罪妇家人复仇,如今看来……哼……”云梦泽自嘲地笑了。
宇文翙轻轻叹了口气,“你就这么想报仇”
“是,”云梦泽猛地抬起头,双目炯炯地瞪视着宇文翙,“淳于秋那个混蛋,若不是连且昌在背后撑腰,他根本就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拖垮我们云家。他虽然死了,可连且昌还活着,若是能让报此仇,罪妇情愿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说到这里,云梦泽不甘心地道:“如今我被陛下所擒,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可哪怕我死了,也要化作厉鬼,去找连且昌索命。”最新小说
云梦泽的话中透着说不出的恶毒,宇文翙不以为意,轻笑一声道:“这可未必,你被何先生当作弃子,可对别人来说未必无用。”
云梦泽眼中蓦然一亮:“陛下此话何意”
宇文翙站起身来,对跪在地上的云梦泽道:“你起来说话吧。”
云梦泽依言站起,身子却猛地一歪,原来跪的时间太久,膝盖以下早已麻痹了。
云梦泽忙勉力站稳,满眼期待地望着宇文翙,宇文翙思虑了半晌,道:“朕可以给你个报仇的机会,可是要你做的事很是为难,若你不愿意,那就当朕没说过吧。若是你愿意,事成之后,朕可以命人把你的营籍去除,变为平民,你可自由婚嫁。”
云梦泽根本没有心情听宇文翙对她事成后的许诺,迅速答应,“只要能报仇,不管多为难的事,罪妇都不在意,罪妇连性命都豁得出去,又还会在意什么。”
宇文翙轻轻笑了一下,“你不用答应得这么快,还是好好想想,朕要你做的事,可能比丢了性命还要艰难。”
云梦泽一怔,稍稍想了想,惨笑道,“我明白了,陛下是想让我委身仇人,说白了,就是美人计。”
宇文翙默然良久,才艰难地开口,“没错,朕也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异常残酷的事,可朕实在想不到其他法子来离间他们夫妻二人,只要此计施得好,就等于断了连且昌双臂,朕就有法子收拾他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答应,朕不为难你,朕再找其他人来……”
不用了,云梦泽突然打断宇文翙的话,斩钉截铁地道,“陛下不用再找其他人了,罪妇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些年罪妇打听了不少关于连且昌的事,自问对他的习惯喜好都颇为了解,罪妇有把握能做到。”
宇文翙倒是没想到云梦泽这么快就答允了,暗暗吃惊,“你还是再考虑下吧,毕竟这不是件小事,你云家好不容易活下你一人,朕不希望你日后再有何不测。”
“没什么可考虑的,罪妇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连家倒台,我要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是什么滋味,哪怕要赔上一条命,那我也会含笑九泉。”
云梦泽说话声量虽不大,可话语中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洌刺骨,寒意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宇文翙知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劝,点头道,“好,那就这样说定了,一会你还是跟浈阳长公主回府,自会有人把你送出雒邑,有消息朕会派人联系你。”
云梦泽磕头谢恩,宇文翙侧身不受她这一礼,“你不必谢朕,朕这是有求于你,不能受你的礼。”
不知为何,云梦泽今日跟宇文翙这番对峙,倒令她对这位少年皇帝刮目相看,不禁大着胆子问道,“陛下对罪妇这般推心置腹,就不怕罪妇是何先生派来故意去接近连且昌的吗”
宇文翙不屑地一笑,“就算是,朕也要用,用人不疑,可对朕来说,疑人一样可用,就看你怎么用了。起码这个节骨眼上,拔掉连且昌是我们双方共同的目标,不是吗”
云梦泽一愣,跟着深深点头,她开始相信一件事,何先生的谋划在这位少年天子面前,或许当真不值一哂。
第269章 遇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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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年的九月,天气早已入秋,虽然不至万木萧疏凋残,可到底不比盛夏时节的繁茂。可是不知为何,今年天气和暖异常,雒邑城内城外,树木葱茏葳蕤,花草虽不及盛夏时节争奇斗艳欣欣向荣,可比起往年的秋天,鲜亮缤纷了不知多少,不仅令人啧啧称奇。
往年的这个时节,城西的那边密林早就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木与灌木丛,动物也早早就躲藏起来,不到实在饿得不成样子不会出现在密林里,可今年地气和暖,流水淙淙,整个林子中动物出来饮水觅食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了。
一头麋鹿就藏身在林中的一棵高大的白桦树后,好整以暇地咀嚼着地上一丛丛蒿草,全然不知远处一支羽箭已经对准了它,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至,眼看就要射中麋鹿,却不知为何,那麋鹿似乎遽然受了莫大的惊吓,呼的一下挑起身来。
麋鹿这猝然一跳,居然把身旁的树木一阵摇晃,跟着它如同疯魔了一般,放开四蹄,一阵风似的向密林深处奔去,越奔越快。
林中躲藏的一群人从密林中闪将出来,领头人一提马缰,双腿一夹马腹,当先追了出去,身后的人齐声喊道:“王爷,不要追了,天快黑了,城门马上就要关了。”
一个老仓头对一群侍卫模样的人道:“快,快把王爷追回来吧,否则回到府里,又要挨上王妃一通埋怨责骂。”
那群侍卫点头称是,也赶紧拍马追了出去,那老苍头年纪大了,实在追不上,只得牵着一匹马,摇摇晃晃走出了密林,一边走,一边摇头道:“今天可邪门得紧,一整天都没打到个像样子的猎物,好容易见着个麋鹿,还让它给跑了,王爷这脾气不弄到手绝不罢休,这还不知道追到什么时候呢。”
老苍头一壁走,一壁嘟嘟囔囔地说着,他方离开密林没多久,树上就跃下两个少年来,少女得意洋洋地瞟了一眼那少年,少年由衷地佩服道:“罗儿,好本事。”
那二人正是甫君凌与扶罗,扶罗一晃手中的银针,“这个自然,芙蓉银针下,别说一头麋鹿,就是狗熊老虎只怕我也能赶走。”
“那只麋鹿不知能不能带着连且昌到云姑娘的宅子那里去。”甫君凌甚是担心。
“这个不用担心,都不知跑过多少回了,”说到这里,扶罗神色不由黯淡了下,“只是想起云姑娘要受的苦,我就禁不住替她难受,我劝了她好久,可她根本就不听。还说她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十年了,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
甫君凌叹了口气,道:“我们去瞧瞧吧,陛下命我们这些日子都要守在云姑娘这里,以助她一臂之力呢。”
两人牵出藏在密林中的白狮子,翻身上马,甫君凌轻轻一拍马臀,白狮子四蹄翻飞,追风追电,很快就见到前面一群人在追赶连且昌,甫君凌勒马停住,两人记得这附近有条小道可以绕过去,虽然路途远了些,可白狮子脚程太快,即使绕道过去,也会赶在这群人的前面。510文学
甫君凌一拉马头,白狮子立时调转方向,冲上了小径,一通奔驰下,遥遥望见了远处那一片明亮的灯火,又跑了一阵,灯火更是辉煌耀眼,两人跳下马来,见连且昌一行人还没来,赶紧找个地方拴好白狮子,两人瞧了瞧,旁边一棵树枝叶繁茂,两人藏身其间,必不会被发现。
两人刚跃上树去藏好,就听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恰在此时,璀璨阑珊的灯火处,传出了清幽缠绵的琴声,宛若宛若一泓潺潺的清泉从山谷中喷涌而出,沿着山峡的罅隙,汩汩而下,又似清晨莲叶田田上那轻熏的薄雾,朦胧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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