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

    盛夏时节的雒邑，大约是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时候了。几场急风骤雨一过，丰沛的雨水让红润的杨梅变得鲜艳肥美，一串串掩映在茂盛葳蕤的绿叶间，城中池塘里，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

    池中长满了密密匝匝的白莲，一阵风吹过，只见亭亭如盖的翠叶上下翻飞，满湖中洁白皎洁的莲花开得挤挤挨挨，恍若一盏盏羊脂琉璃碗轻浮水上，只是雒邑地处大周较北之处，虽时值七月下旬，已经有了不少秋意，这也是雒邑最后一拢荷花了。

    “皇后娘娘，这荷花开的真是美啊！”一个妃子讨好地说。

    皇甫曼卿笑了一下，见扶罗倚靠在昆灵池旁的一棵垂柳上，怔怔地看着池中的荷花，一言不发。

    “扶罗姑娘，池边艳阳高照，到园子里来凉快凉快吧。”皇甫曼卿招呼她说。

    扶罗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完全没有听到皇甫曼卿的话，皇甫曼卿对澧兰点点头，澧兰走到扶罗身边，恭恭敬敬地说，“扶罗姑娘，皇后娘娘请您过去园子里。”

    扶罗这才陡然惊醒过来，忙跟着澧兰来到昆灵池不远处的御花园中。

    园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各种佳木欣欣向荣，姹紫嫣红的花朵开遍了整个花园。

    园子正中盖了一间八角飞檐凉亭，亭子是用汉白玉石所建，亭子里摆放着白色大理石打磨的石桌凳，石桌上放着新鲜的瓜果和各色精致的点心。

    扶罗在一张石凳上坐下，随手拿起面前的海棠冻竹杯，笑着说，“扶罗来了这么久，还没恭贺皇后娘娘二十岁芳诞，如今就借娘娘的这杯酸梅汁，给娘娘道喜。”

    皇甫曼卿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扶罗听说太医断言她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了，这石凳是无论如何坐不下了，澧兰命人给她拿来了一个躺椅，让她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

    皇甫曼卿轻轻一笑，“这些日子来，朝堂后宫的事纷纷扰扰，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陛下也为此烦心不已，我原本就不想做这个生日，还要劳动各位。”

    “皇后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陛下可说了，二十岁是个整生日，就算朝堂上再纷乱，也乱不到后宫来，娘娘这生日一定要办，不能大办，也要邀人过来聚聚才成样子。”

    说话的是一个新进宫不足一年的妃子，扶罗叫不上她的名字，只知道这个妃子是当初竟陵公主做主让她进宫的，可如今竟陵公主已去，不见她有任何伤心，反而是兴致勃勃地谄媚讨好皇甫曼卿，突然对这个聚会有了几丝厌恶。

    扶罗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快，皇甫曼卿突然长叹了一声，“去年的今日，竟陵姐姐还在此处，我还记得她拉着我的手，安慰我在宫里不要想家。




第352章 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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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对我说，有什么不快活的事都可以跟她说，那时我做梦也没想到，一年后她就不在了。”

    扶罗见那个妃子一脸的尴尬和难堪，顿时心里觉得甚是解气，接着皇甫曼卿的话说，“世事无常，皇后娘娘还是不要太过于伤心，毕竟腹中还有小皇子呢。”

    皇甫曼卿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温柔的脸色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思，“我原本还想着，等孩子降生后，一定要竟陵姐姐给他起名，没想到竟陵姐姐居然无法等到他来到这个世上。”

    那个妃子又接口说，“皇后娘娘不必难过，竟陵公主在天有灵，定会知道你的一番心意，而且我听说，陛下已经把袭击送葬队伍的幕后主使都查出来了，那么多官员下了大狱，若不是要为娘娘腹中的小皇子积福，只怕早就抄家灭族了，竟陵公主也算能瞑目了。”

    扶罗这几日也听甫君凌提过，天剑山庄被朝廷一网打尽，几代人累积下来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官，只有少数几个武艺高强之人勉强逃了出去，可还是成了朝廷的通缉犯。

    天剑山庄被毁，自然牵扯出了那些幕后主使，果然不出扶罗所料，就是那群被伏湛新政打压下去的士族，他们不甘心自己的利益被庶族所夺，所以出了悬红，要了伏湛的性命。

    “还是多亏了大司马和扶罗姑娘，拼死护住了竟陵姐姐的棺椁，要不然竟陵姐姐都没法子顺利下葬，”皇甫曼卿口中满是感激之情，“大司马和扶罗姑娘也身受重伤，陛下很是担忧，好在没有什么大碍了。”

    没有大碍

    扶罗心中一片凄凉，甫叔叔中了那么严重的毒，可为了瞒住浈阳长公主，竟然没有吭过一声，凌哥哥私下去问他到底是何人给他下毒，他非但不答，还把凌哥哥狠狠地训斥一顿，要他不要再提起此事。

    甫叔叔为何会这样维护给他下毒之人凌哥哥说他想不通，其实她也想不明白。

    可凌哥哥还是把此事偷偷禀报了宇文翙，当然隐瞒甫叔叔不肯说出下毒之人，扶罗明白他的意思，好歹宫里的太医也是有些本事的，说不准能解了控鹤毒。

    可凌哥哥昨天告诉他，太医对此毒也是束手无策，宇文翙只得命他们加紧研制解药。

    “昨儿我听说大司马以修养身子为由，上书辞去了大司马一职，真真是可惜，原本我还以为大司马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陛下会重重赏赐他，说不准伏丞相的位子能由他来接任呢。”

    丞相之位

    这个位子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谁得了谁倒霉，甫叔叔才不要呢，再说甫叔叔早就萌生退意，正好趁着这个时机提出，宇文翙还不好驳回。

    扶罗一边想着，一边冷冷地瞧了一眼插嘴的那个嫔妃，又是一个不认识的，自从连家倒台后，宫里就多了不少嫔妃，这一亭子的莺莺燕燕，吵得扶罗头疼。

    “惠嫔，陛下说过，后宫之人不得干政议政，以后要禁守本分才是。”皇甫曼卿柔声说了她一句。

    惠嫔不得已，只得低头认错，其余几个嫔妃都面露嘲讽之色，似乎很愿意看见她被皇甫曼卿教训。

    “扶罗姑娘既然回来了，不若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也好跟我多说说话。”电子书吧

    扶罗知道皇甫曼卿是一片好意，可见周围几个嫔妃都如临大敌，似乎生怕扶罗存了进宫之意，登时生出一股厌倦。

    “多谢皇后娘娘盛情，扶罗本不应退却，只是我跟凌哥哥商量好了，下个月我俩就要去江湖游历，只怕不能在宫中居住了。”

    皇甫曼卿惊讶地问道，“你跟甫兄弟要去游历江湖”

    扶罗点点头，“嗯，过完八月节我们就走。”

    “陛下知道这件事吗”

    “昨儿凌哥哥跟陛下提过了，陛下也应允了。”

    皇甫曼卿瞬间黯淡下来，“竟陵姐姐走了，你也要去游历江湖，就只剩下我一人待在这皇宫中清净了。”

    扶罗没想到皇甫曼卿对她离开雒邑的事反应这么大，这才明白在她眼中，自己也是个可以说梯己话的人，顿时感动不已，忙安慰她说，“皇后娘娘不必忧心，长公主会时常入宫来看你，再说一个月后小皇子就出生了，只怕到时皇后娘娘会忙得根本就没空想起我了。”

    一提到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皇甫曼卿脸上的笑容又多了起来，“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扶罗想了想，“至少要半年吧。”

    “明年你们确实要回来，”皇甫曼卿突然促狭地笑了，“上次我听姑母说了，她和姑丈打算明年给你和君凌兄弟办婚事呢，不回来怎么能行。”

    皇甫曼卿一笑，身边的几个妃子也跟着打趣，一时间亭子里又充满了之前的欢声笑语。

    扶罗在亭子里待了良久，突然觉得有些内急，皇甫曼卿命澧兰带她去方便。

    两人回来的路上，澧兰忽然对扶罗说，“扶罗姑娘，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澧兰姑娘不必这么客气，有什么事我能帮的上忙的，一定义不容辞。”

    澧兰满意地点头，“皇后娘娘虽然命她的生辰不必大肆庆祝，只是请了各宫嫔妃来聚聚即可，外面也只是请了浈阳长公主和扶罗姑娘，可长公主还是身体不适，只是扶罗姑娘过来了。”

    “长公主身体确实不适宜在热天中外出，这个太医曾嘱咐过，我相信皇后娘娘也知道。”扶罗见澧兰话里透着几分酸涩急忙解释。

    不光是热天不适宜外出，甫琛不愿意她跟燕国那边的皇甫氏有过多牵连，才是更要紧的缘故，不过这个扶罗自然不能公然说出口，皇甫曼卿也心中有数。

    “这个皇后娘娘知道，自然也不会在意，”澧兰见扶罗有了误会，连忙对她说，“我是想着虽然皇后娘娘不愿大操大办，连大长秋要为她筹备歌舞都被她拒绝了，可毕竟是个整生日，总要有些新奇的玩意才好。”



第353章 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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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罗一下子明白了澧兰的意思，“原来澧兰姑娘为皇后娘娘准备了新奇的玩意，可一个人又不方便显现给她看，所以需要我来帮忙。”

    澧兰顿时笑逐颜开，“扶罗姑娘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扶罗瞧着澧兰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禁想起两年前皇甫曼卿在甫府遇袭，澧兰舍命相救的事来，她对皇甫曼卿倒真是忠心耿耿，也难得是个不在意名位的，虽然因为偶尔受过皇帝临幸过，被封为了美人，可她还是把自己当作皇甫曼卿的侍女，连大长秋为她准备的黄门侍女都拒绝了。

    在这个杀人不见血的皇宫里，性子平和软弱的皇甫曼卿能有这样的心腹，也算是幸运的事！

    “好，澧兰姑娘要我做什么，只管说便是了。”

    澧兰带着扶罗来到了雀鸟司，只见一间方圆几十丈的屋子里，挂着大大小小几百个鸟笼，笼中是各种各样的鸟儿，五颜六色的羽毛，清脆动听的鸣叫，一时让扶罗看花了眼。

    澧兰对雀鸟司一个老黄门说，“于力士，上次我跟您老说要在娘娘的生辰之日借雀鸟司五十只鸟的事，您老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于力士满脸堆笑，“能为皇后娘娘庆生，是雀鸟司的荣幸，我一早就为澧兰美人准备好了，就等着您来取了，快跟我来吧。”

    扶罗暗暗忖度，浈阳长公主说得没错，自从连家倒台后，皇甫曼卿就恢复了皇后应有的尊严，而且宇文翽对她颇为宠爱，连带澧兰在宫中也极有脸面，这个于力士就是在拼命巴结她，所以才这等谄媚。

    “多谢于力士，回头我让人给力士送些我亲手做得点心过来，雀鸟司为了娘娘的生辰也辛苦了。”

    “哟，那敢情好啊，澧兰姑娘的手艺这宫里都是有名气的，这下雀鸟司可有口福了。”于力士故意夸张地说。

    扶罗跟着于力士来到隔壁一间小屋子里，这是那间大屋子附带的一间耳房，房中挂着五十个鸟笼，笼里装着喜鹊、黄鹂、杜鹃、鹦鹉约莫三十种鸟雀，很多鸟儿扶罗也叫不上名字。

    扶罗正要帮着鸟雀司的小黄门提鸟笼，于力士忙含笑阻止说，“扶罗姑娘是贵客，这些粗活可用不到您，您在旁边看着便是。”

    扶罗也明白，澧兰把她请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她帮忙干活，而是借借她的名头，如果单单是澧兰准备了这些，皇甫曼卿说不定会怪她多事，可有了自己皇甫曼卿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头前的一个小黄门抱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后面二十几个小黄门提着鸟笼，浩浩荡荡的随着扶罗和澧兰向御花园走去。

    在离开御花园还有三十丈时，澧兰停下了脚步，指挥着小黄门把笼中的鸟全部放了出来，孔雀振翅飞向了御花园，后面几十只鸟全部跟随在后，一时间鸟鸣唧唧，几十只在半空中绕着孔雀飞舞。

    御花园里传来阵阵欢笑的声音，扶罗和澧兰相视而笑，两人都快步向御花园走去。

    刚进御花园，就听一个妃子惊呼一声：“天哪，你们看！”

    扶罗闻声抬头望去，登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半空中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只绚丽多彩的大鸟，瞧体型居然比孔雀还要大了许多，此时正盘旋在半空中一边飞舞，一边啾啾鸣叫。无限

    没过多久，成千上万的飞鸟被这只大鸟的鸣叫声吸引，纷纷从四面八方飞翔而至，绕着大鸟旋转飞舞，鸣叫不止，足足把半天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黑压压地覆盖了足足有一顷之地。

    扶罗从没见过这等奇观异景，目瞪口呆地看着半空中的一切，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鸟朝凤，这是百鸟朝凤啊！”突然亭子里一个妃子大声地喊了出来。

    百鸟朝凤！

    扶罗更是讶异不已，难道那只大鸟当真是凤凰

    渐渐地，御花园里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众人都在抬头看着令人惊叹的情景。

    突然，小亭子里有个妃子高声尖叫起来，“啊，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亭子里顿时大乱，宫里的妃子自幼娇生惯养，自然把老鼠一类的东西视为秽物，人人都在拼命闪躲，可亭子空间有限，有的妃子居然相互踩到。

    扶罗大吃一惊，忙感到亭子里，只见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在亭子里窜来窜去，它被这些妃子的尖叫声吓坏了，可亭子里人太多，居然不知道怎么逃出去了。

    扶罗因为进宫贺寿，身上没带兵刃，连随身的芙蓉银针也放下了，此刻看到这一幕，不由大吼一声，“都出了这亭子，老鼠就会离开了！”

    这一吼之下，众妃子才反应过来，纷纷逃出亭子，老鼠也得了自由，一溜烟扎进了御花园，转眼便消失了踪迹。

    扶罗松了一口气，这才看见方才被团团包围的皇甫曼卿不知何时已经在躺椅上捧着肚子呼痛，脸色煞白，声音惨淡。

    扶罗吓坏了，澧兰也终于过来了，她看了一眼皇甫曼卿，惊叫一声，“娘娘，娘娘出血了。”

    扶罗又是一惊，这才看见皇甫曼卿的鹅黄色月华裙上沾染了斑斑血迹，看上去令人触目惊心。

    扶罗站起身来，对着御花园里的众多侍女和黄门吼道，“快去禀报太医令，就说皇后娘娘快生产了，再去禀报皇上，快去！”

    扶罗虽不是这皇宫里的主子，可她的话语里自有一股威严在，侍女和黄门纷纷乱着去了。

    扶罗蹲下身来，见澧兰满眼是泪，用帕子不停地擦拭着皇甫曼卿额头渗出的汗珠。

    扶罗见皇甫曼卿痛的厉害，一直在她身旁安慰她说，“皇后娘娘你忍一忍，皇上和太医令马上就到了。”

    皇甫曼卿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紧紧咬着双唇，唇上有了殷红的血丝。

    澧兰对扶罗说，“扶罗姑娘，娘娘待在御花园是不成的，小皇子绝不能生在御花园中啊，要不要我找顶软轿，把娘娘抬回长秋宫”




第354章 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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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罗瞧了瞧皇甫曼卿的脸色，摇摇头，“娘娘这个样子，我们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样了，如今一动不如一静，咱们就暂且让她先在这里躺着，等太医令来了，听他说怎么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