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蓼沨君
女眷则是以桓少筠为首,身着云锦所制的络缝红袍,腰间系着一块白玉,身后是鲜于裒和俟斤们的嫔妃,人人身上清一色的圆领窄袖锦袍,只是衣衫的材质与花纹各不相同,桓少筠衣衫上用金线绣着白鸟朝凤图,嫔妃们的衣料大多是大周湖州丝绸所制,衣裳上用五彩丝线滚着各式各样的花朵。
扶罗与众姐妹们跟在最后头,她素来对这种沉闷无聊的祭祀之礼毫无兴致,可是作为单于的女儿,这样的场合又躲不掉,每次都是慢吞吞地踱着步子,跟着司礼官的洪亮嗓音,亦步亦趋地跪下、磕头、起身,直到祭祀结束整个人才算活了过来。
浑然天成的石山上,凿刻着一级级陡峭的石梯,扶罗随着众人石山的顶部,山上矗立着一块十尺见方的白色巨石,巨石方方正正,宛若刀劈斧削一般,真真令人赞叹造化之奇。
巨石上设着天神地祗,巨石两侧各有三根足足四人合抱的圆形粗木,乌弋人称为神门,射门之后,有一个三尺见方的圆洞,中间长出了一棵高耸粗壮的菩提树,亭亭如盖的树荫,倒似乎是一柄硕大无匹的黄巾伞。
“跪---”司礼官一声高昂的唱喏,扶罗随着众人一道跪倒在地。
“一拜天神---”
“起---”
“跪---”
“二拜地母---”
“起---”
……
扶罗浑浑噩噩地随着众人舞蹈起拜,心早已不知飞向何处,忽然听耳边传来一声嘻笑,回头一看,不由惊喜交集,“阿史那姐姐!”
“嘘!”阿史那在嘴边竖起右手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见扶罗还在盯着自己傻看,忙一拉她的衣襟,扶着她站起身来,退到一旁。
扶罗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乌弋的大巫祝住着拐杖,在两个年轻后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上了巫闾山,来为祭祀念祝词。
冗长的祝词一念就是半个时辰,这也是往年扶罗感觉最难熬的时刻,可今年阿史那在自己身畔,扶罗倒觉得轻松了许多。搜搜小说
阿史那是乌弋第三大部族孤胡俟斤乌贪訾的女儿,年纪比扶罗大了几个月。扶罗年幼时,乌弋的孩子嫌弃她是大周人的后代,不愿同她玩耍,除了郅都就是阿史那成日与她玩在一处,两人还学着大人那样撮土为香,义结金兰,成为了异性姐妹。
大巫祝还在咕咕噜噜地念着祝词,扶罗有些不耐烦,轻轻拽了一下阿史那的手,张开嘴一字一顿地问:“今年你怎么又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的。”
阿史那自幼与扶罗郅都玩在一起,不知从何时起喜欢上了郅都,这番心思自然没能瞒住扶罗这个妹妹,扶罗还暗中撮合她跟郅都。
也许郅都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也许郅都对她无意,没多久郅都便娶妻成亲,娶的偏偏还是阿史那同父异母的姐姐,阿史那不过十岁的年纪,可也是伤心欲绝,一直过了一年心绪才好了些。
三年前,郅都的妻子去世,扶罗虽然心伤嫂嫂年纪轻轻便即离世,可也欣慰上天或许又给了阿史那一个机会,但万万没想到,哥哥居然当众宣称自己三年内不会娶妻,自那以后阿史那几乎就不来都密部了,连每年的拜月节也称病不来,没想到今年居然见到了她。
扶罗并未出声,可是阿史那看懂了她的口型,俏脸一红,也学着扶罗张开嘴无声地回答:“想见你了。”
扶罗故意脸一板,不屑地撇了撇嘴角,白了她一眼:“骗人!”
扶罗偷偷做着鬼脸,一双小手也不安分,纤纤食指在阿史那的手心里悄悄划着,痒得阿史那好几次忍不住笑出来,只得狠狠憋住。
阿史那瞧左右的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巫祝,没人在意她俩,遂伸手在扶罗身上拧了一把,疼的扶罗龇牙咧嘴,差点叫出声来。
扶罗不满地瞪了阿史那一眼,阿史那冲大巫祝努了努嘴,要她不要再胡闹了,扶罗无奈,只得停下了手中的小动作,装出万分虔诚地样子聆听,心中却说不出的丧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得扶罗的脚都站麻了,大巫祝才念完了祝词,缓缓跪了下来,粗糙的双手撑向头顶,掌心向天,向着白色巨石的方向顶礼膜拜,全身伏向地面,行了三次五体投地的大礼后,方才哆嗦着站起身来。
“跪---”
众人皆行五体投地大礼拜伏在地,没多久,扶罗就鼻中飘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她最是闻不得这些,微微蹙眉,强自忍耐。
扶罗自小就听无数乌弋人讲过一个传说,数千年前,一个名唤乌云顿珠的美丽仙女驾着青牛车沿着滹沱河自东向西而行,一个名为滇良的英俊仙人骑乘白马则是从滹沱河西面而来,两人在莫何川相遇相爱,结为夫妻,生下五子,他们便是乌弋五大部族的祖先。
因这个乌弋人尽皆知的神话故事,乌弋人祭祀天地祖先时,要以滚烫的青牛白马之血来祭奠的习俗。
扶罗闻着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血腥之气,胸中开始狠狠翻腾,几欲呕吐。她甚是奇怪,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私下忖度着,或许是接连几天的赶路,令自己身心俱疲,还没休息就来这祭祀大典,身子有些撑不住了。
扶罗轻轻抚住胸口,偷偷抬头瞄了一眼祭台,见父王双手端着玉色玛瑙碗,一脸虔诚地把碗中鲜血淅淅沥沥地酹洒在菩提树下,跟着大祭司身旁的太巫上前把酒浇在三牲,取过案几上的剔骨刀割下几块肉悬挂在菩提树上。
快了,快结束了,扶罗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第9章 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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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绵长嘹亮的号角声破空而起,冲天的营火在草原上熊熊燃烧,几乎把半边漆黑的夜空映照地亮如白昼。
草原上树立着无数根木桩,每根桩上绑着三枝松脂火把,使得整个草原灯火通明,营火四周生了一堆堆小篝火,火上架着铁竿,竿上烘烤着牛羊,上面涂着乌弋族特有的香料,清风徐来,把香气远远地送了出去。
营火地正前方搭着一个二十尺见方的大布棚,棚中端坐着鲜于裒和桓少筠,大棚两边各搭建了两个十尺见方的小棚子,那是四部俟斤的休憩之所,大棚之后又是数十个更小的棚子,那是留给各嫔妃与世子公主用的。
乌弋民风开放,并无大周人的男女之防,等级观念也较大周人轻了许多,今天又是乌弋举族欢庆的日子,除了鲜于裒夫妻和四部族俟斤顾及身份,仍坐在帐中吃酒谈天,其余人早就混入围坐在营火四周的人群中去了。
众人席地而坐,围着烈烈燃烧的篝火大声谈笑呼喝,还有人肆无忌惮地对着心爱的人唱着情歌,说着粗俗不堪的话语,开着令人面红耳赤的笑话。
扶罗和阿史那也坐在人群中,两人亲昵地牵着手,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三年来的点点滴滴,梯己话怎么也说不够。郅都坐在两人身畔,微笑地注视着两人,一语不发。
“对了,我方才听乌塔说你半年前去了灵轵,今日才急匆匆地赶回来,怎得这次去你师父师娘那儿待了这许久”
扶罗还没回答,忽然前面飘来一股烤熟的牛羊肉鲜美香气,她的肚子顿时咕噜噜叫了起来,阿史那不禁嗤嗤地笑了起来。
郅都起身走到一小堆营火前,拔出随身带的腰刀,割下了两条羊腿,细细地割下羊腿上最鲜嫩的肉,一片片地递给扶罗。
扶罗这几日一直在赶路,也没好好吃点东西,接过肉片,也顾不得客气,大口大口地咽了下去。
郅都宠溺地一笑,这时有仆从抬来一桶又一桶的美酒,众人纷纷拿出酒壶盛来,呼朋引伴,大肆畅饮。
郅都也盛了几碗,正要递给扶罗,扶罗埋头苦吃,无暇理睬,阿史那伸手接过酒碗,“郅都哥哥,能给我一碗喝吗”
郅都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着点点头。阿史那端起手中那碗酒一饮而尽,兴许是喝得急了些,酒水刚入肚,便咳了起来。
扶罗忙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看她咳得满面通红,心疼中略带责备:“阿史那姐姐,又没人跟你抢,你喝那么急作什么”
阿史那凄然一笑:“没有人跟我抢”
扶罗一怔,刚想安慰她几句,突然,草原上锣鼓震天齐鸣,熊熊营火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头戴狰狞面具,身上不着寸缕,只在腰间围了一草裙,一手执长矛,一手持盾牌,围着篝火呐喊而舞。
“啊,逐傩开始了!”
阿史那忘情地喊了一声,扶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阿史那白玉般的脸上隐隐透出了胭脂红,比往常更显美丽妩媚。
郅都也不禁瞟了她一眼,在莫何川草原上,扶罗与阿史那被乌弋人并称为草原双珠,人人皆说两人是草原上的乌云顿珠,可纵使他承认阿史那秀美俏丽,终不及扶罗更得他所爱。
阿史那忽然站起身来,向帐子那边跑去,扶罗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阿史那姐姐,你要做什么”二五万
阿史那轻轻一笑:“我去换件衣裳。”
扶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一身粉色交领窄袖长袍,下襟处确实被尘土弄得有些脏污,再加上方才饮酒又急,酒水洒在衣衫上,更是污秽不堪。
“那我陪你一起去!”
阿史那轻轻掰开扶罗的手,“不用,你慢慢吃,我换好了就回来找你!”
扶罗一怔,阿史那已忙不迭地冲了出去,似乎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她赶紧逃命一般。
扶罗放下手中的羊肉,转头疑惑地对郅都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阿史那姐姐今晚有些不对劲”
郅都自来对阿史那的事便不留心,也不愿与扶罗谈起她,“是吗,我没留意。”
是不对劲,往常阿史那跟自己好的就像一人,什么事都不会瞒她,可今日她却明显疏远了自己,难道是这三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令她不能跟自己再亲近
扶罗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想去瞧瞧,可又担心阿史那是真有什么不愿让自己知道的事情,一旦自己莽莽撞撞地揭破了,会不会反倒弄巧成拙,引发更大的尴尬和误会呢
扶罗正举棋不定,忽然草原上响起了一片婉转悠扬又夹杂着雄壮悲凉的乐曲声,扶罗跟郅都面面相觑,拜月节是乌弋人一年中最重要的三个节日之一,众人载歌载舞,所奏都是曲调明快欢乐的曲子,倒是极少听见这个调子。
扶罗抬起头来,细细辨着,听出了乐声中有笳、笛子和马头琴,正琢磨着,忽见周围人纷纷起立,惊呼声此起彼落,扶罗好奇地站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
扶罗一见之下,只觉心脏狠狠跳了一下,营火飞舞中,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在随着乐声翩翩起舞,皓如白雪的肌肤,一张脸明艳绝美,圣洁不可方物,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随着她娇美的舞姿轻轻摆动,纷纷扬扬的,划出一条条美丽的弧线。
扶罗大吃一惊,口中逸出一声轻轻低呼:“天哪,是阿史那姐姐,好美啊!”
阿史那此时披着一袭轻纱白衣,身旁竟似有隐隐的轻烟薄雾笼着,浑然不似凡人,乐声越来越急促,她也越舞越快,婉若游龙,翩若惊鸿,天上皓月地光华宛若水银般倾泻下来,洒在她洁如冰雪的身子上,仿佛奔月的嫦娥仙子来到世间。
阿史那轻盈若仙,缓缓地向扶罗这边行来,所到之处,众人纷纷让路,好似傻了一般,走得近了,她的样子在月光下也越来越清晰,这样的美丽绝伦,不由让人暗自自惭形秽,好像哪怕与她同站在一起,都是玷污了她。
那少女走到郅都面前停下了舞姿,盈盈双目脉脉含情地注视着他,抿嘴一笑,解下身上长长的披肩,轻轻挂在了郅都的肩膀上,慢慢地打了个同心结。
周围的人见状顿时大哗,按照乌弋人的规矩,女子把自己的披肩交予一个男子,就是要以身相许的意思,只要双方情投意合,连父母都不得阻拦。
扶罗方才满腔的疑虑登时化为乌有,原来阿史那一晚上古古怪怪,又不许自己跟她一道去换衣,原来是为了给郅都一个这么大的惊喜,她大喜过望,拉着郅都的胳膊不住摇晃:“太好了,哥哥,太好了!”
郅都傻愣愣地站在当地,只觉得天旋地转,浑然不知万物为何,张大了嘴巴再也闭不上了。
第10章 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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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滇良配乌云顿珠,上天又给我们乌弋选了一桩好姻缘哪!”
众人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郅都与扶罗身后响起,两人一齐回头,见鲜于裒和桓少筠皆笑逐颜开,似乎满心说不出的喜悦。
再后面是四部俟斤,四人脸上神色迥异,东离部俟斤素古延面色铁青,索离部俟斤蹋顿和须肃部俟斤那离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至于孤胡部俟斤乌贪訾,阿史那的父亲,也是郅都的前岳父,沉静如水,可还是缓缓冲阿史那点头示意。
众人纷纷让开,扶罗冲郅都和阿史那做了个鬼脸,快步溜到了桓少筠的身畔,偷偷在她耳边戏谑:“娘亲,哥哥又要有嫂嫂了!”
桓少筠瞪了她一眼,要她少开口,鲜于裒回头笑着对乌贪訾道:“乌贪訾,咱俩家原本就是亲家,如今孩子们既然情投意合,那倒不如亲上加亲,你把这个宝贝女儿再给我做个儿媳如何啊”
乌贪訾哈哈一笑:“单于有这等美意,我乌贪訾自然是求之不得。”
郅都大惊失色,方想出言反对,桓少筠立刻笑道:“既定亲,便须有媒人和表记,总不成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打发了。”
“没错,大阏氏所言很合我心,媒人嘛,”鲜于裒瞟了一眼面色阴沉的素古延,故意一笑:“素古延,上次郅都的婚事,就是你保的媒,这次还是劳烦一下你吧。”
素古延双目中隐隐含着怒气,嘴角勉强扯了一下:“多谢单于赏识,可我上次给郅都保媒,荔阳却只做了他三年的妻子就撒手西归了,可见我是个不祥之人,这次就不去害郅都了。”
众人皆是脸色一变,素古延这话,明里嘲讽自己是个不祥之人,可话里话外都是暗暗诅咒郅都,甚至还隐约在提醒乌贪訾不要重蹈覆彻。
扶罗大怒,俏脸一沉,几欲发作,可自己是晚辈,父王和娘亲都在,自然要他们来找回这场子。
桓少筠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郅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史那根本就没理睬素古延,一双俏丽的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过郅都半分。
乌贪訾仍是一脸笑意,双目中却射出寒光,鲜于裒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素古延还是这么爱说笑,你再怎么不详,也是东离部族的俟斤,有整个部族的人分担,再多的不详也会像这草原上的风一样,没多久就不见了影子。”
乌贪訾心中早就愤愤不平,接过鲜于裒的话头,拖长了声音,“不过这做媒人,贵在心甘情愿,既然素古延怕坏了两个孩子的姻缘,也是一片好意,单于,我们就领他这份情吧。”
“说的也是,我也不喜欢强人所难,既然为难,那不如不做,”鲜于裒一边嘴角向上一撇,转头对须肃部俟斤那离道:“这次就麻烦那离兄弟给这两个孩子做个大媒吧。”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离身上,他万万没想到鲜于裒会找他做媒,须肃族是吴弋五大部族中最弱小的一部,素日里其他四部谁也不放在眼中,连自己这个俟斤也是可有可无。
那离望望素古延,见他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心中顿时一寒,转头瞧瞧鲜于裒,见他一脸期待的神气,低头沉吟良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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