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蓼沨君
竟陵姐姐居然哭了!
在甫君凌的记忆里,自从皇甫贵妃被葬入皇陵后,这些年来,无论遇上多么艰难险阻的事,竟陵姐姐从来都是镇定自若,想尽一切法子去解决危难的,何曾有过今日这般小儿女的心酸无状。
浈阳长公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见一贯坚强刚毅的竟陵公主忽然流露出了小女子的柔弱之态,也不禁想起了姐弟二人的身世,胸中一阵阵酸涩,生怕丈夫再给她难堪,忙转换话题:“我听说前些日子你在敖山寺吃斋诵经,布衣蔬食,你每年都要去一次,一去就是一个月,也够辛苦的。”
竟陵公主眼里的盈盈泪光虽然被强压了下去,可声音中依然隐约含了丝丝哽咽:“母亲走时,我就曾发下誓言,每年都要去敖山寺去给翙儿祈福,求菩萨保佑他,我既已立誓,就不能欺骗菩萨。”
甫君凌看着竟陵公主吞声忍泪,也是止不住的心酸,三年前她的心上人左贤王的儿子萧士蘅附逆吴王叛乱,后来兵败被抓,宇文翙看在竟陵公主和左贤王的面子上,饶了他一条性命,只是判了个终生监禁。
可没想到萧士蘅羞愧难当,在狱中自戕,竟陵公主大病了一场,太医连准备后事的话都说出来了,宇文翙都快急疯了,天天衣不解带地在榻边照顾她,直到一个月后,她才算有了起色。
听尹贺弗对他说,竟陵公主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弟弟还未长大成人,她还不能撒手西归,她放心不下。
三年来,宇文翙无数次劝说她,希望能替她物色个合适人家,可她都婉拒了,或许她已下定决心终身不嫁了。想到这,甫君凌心里隐隐作痛。
浈阳长公主听了这话,也是默默了许久,干涩道:“贵妃去世时,你也不过才十二岁,这十年来你身兼母职,真是难为你了。”
竟陵公主见浈阳长公主如此说,立时站起走到甫琛面前,跪了下来,浈阳长公主登时站起来,惊讶地望着她,只见她牢牢地盯着甫琛,言辞恳切地道:“懿儿恳求姑丈能助弟弟一臂之力。”
甫君凌唬了一大跳,几乎从座上一跃而起,呆呆地站在当地瞧着,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朝公主居然向臣子下跪,这要是传扬出去,爹爹会被那些惟恐天下不乱的谏官弹劾多少条罪状,又会被那些早就看爹爹不顺眼的连且昌扣上什么样的罪名啊。
浈阳长公主迅速上前,俯下身子去搀她起来,却被她一手甩脱了,浈阳长公主无奈,只得转头望向仍在正襟危坐的甫琛。
良久,甫琛端起手边的茶盅,见茶汤清亮明澈,青翠碧绿,稍稍一嗅,只觉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遂啜饮了一口,醇厚的甘甜从口中一路滑进了肺腑,熨帖得紧。
“好地道的老君眉,”甫琛赞叹一声,转头对浈阳长公主道:“阿茵,我没记错的话,这就是前几日竟陵公主送给你的贡茶吧。”
浈阳长公主不满地皱着眉头,赌气没有作声,哼,他倒是真坐得住呢。
竟陵公主嘴角露出了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跟着又双目含泪地对甫琛道:“还请姑丈怜悯我们两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甫琛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和颜悦色地道:“竟陵公主给微臣下跪,若是传扬出去,甫琛根本用不着接这圣旨,就直接下大狱了。”
竟陵公主微微一笑,也站了起来,可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甫琛低声问道:“陛下到底许了右贤王什么”
浈阳长公主一愣,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了连且昌,这是浈阳长公主最为厌恶的人,这三年来府内几乎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此时甫琛骤然提及此人,浈阳长公主虽不便在丈夫面前发作,脸色却顿时阴沉下来。
甫君凌也是困惑不解,倏然灵光一闪,领悟了父亲的意思,这三年来,失去了左贤王挟制的连且昌在朝堂上作威作福,顺他者昌,逆他者斥,羽翼早就遍布整个朝廷,即使不屑与他为伍之人也早就噤若寒蝉,对他决定的事不置一词。
算起来,如今还能公然与他唱反调他却拿捏不了的也就是丞相伏湛和大司空尹贺弗了。如今陛下要把大司马一职交予爹爹,那就必须征得连且昌的首肯,否则圣旨公然发出又灰溜溜地收了回去,那往后朝堂上更不会有人把宇文翙的话放在眼中了。
只是爹爹一旦得了实权这么大的官职,连且昌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若要他点头,那宇文翙必须给到他足够的好处才行呢。
竟陵公主的脸色瞬间惨淡下来,苦笑一声,“三个月后,连且昌的女儿就是连贵妃了。”
“啊”浈阳长公主和甫君凌都齐声惊呼,浈阳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是那个连君章翙儿疯了吗,怎么会答应娶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子,竟陵你也是的,怎得不好生劝劝他”
第146章 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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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君凌猛的想起三年前扶罗曾私下跟自己提过这件事,可当时正值平叛最紧要的时候,后来两人又依依不舍地分离,他早就把这件事忘光了。
这三年来,他日夜盼望的都是扶罗的信函,再加上家中父母从不许自己议论朝堂上的事,又恰值国丧,他更不会往宇文翙的婚事上想,以致竟陵公主不提,他居然忘记了三年前还有这档子事。
不过话说回来,三年前他乍听扶罗讲述,一直觉得那不过是三哥试图稳住连且昌所做的一种私下表态,只要日后双方都装作忘记了,这事便不作数了,反正说到底,当初除了扶罗,也无外人知晓,而扶罗自然不会大肆宣扬此事。
可如今瞧着皇帝和竟陵姐姐的架势,摆明了是要把这事做成真的,还当成了自己的一个筹码,换了最要紧的大司马人选的任命。
可说到底,连君章是宇文昉的妻子,即使宇文昉已死,生前两人并未合离,连君章依然还担着一个皇嫂的名头,三哥这么做,不怕世人耻笑吗
更令甫君凌觉得糟心的就是连君章的性子了,骄纵蛮横,当年吴王宇文昉奉先帝之命娶她时就百般不情愿,可能这也是他叛乱时故意没带走她的缘故。更有甚者,六年前宇文昉娶她时,整个雒邑城中的世家子弟全都额手称庆,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可谁能想到,绕来绕去,居然还是宇文翙又接手了这个祸害。
甫琛脸色沉静如水,显然他已预料到宇文翙必定付出了不菲的代价才换得了连且昌的点头,可他还是有些疑惑不解,“连且昌只是用了女儿的贵妃之位就把三司之一的大司马之位让出来了,依他的性子,这样赔本的买卖他怎么会同意”
竟陵公主苦笑一声:“姑丈倒真是了解连且昌,你说得没错,他本是不同意的,可是耐不住连君章在家里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连王妃又素来宠溺这个女儿,一直对他软缠硬磨,他俱于阃威,纵然再怎么不情愿也只好答应。”
一哭二闹三上吊想不到连君章还学会了市井泼妇的行径了,为了这个贵妃之位,做下这等丢人现眼之事,都不怕日后众人的悠悠之口了,甫君凌满是嘲讽鄙夷地想着。
不对啊,连君章善妒嫉,这点像极了她的母亲。跟宇文昉成婚三年,尽管自己无所出,可坚决不许宇文昉纳妾,宇文昉敢对哪个女子有半分好感,她就有本事当着他的面把那个女子打成烂羊头,这也让吴王府中凡是稍有姿色的女子都心惊胆战,不光从来不敢招惹吴王半分,更是担忧吴王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从而招来杀身之祸。
可是一旦当上了贵妃,那就全然不同了,即使她再善妒,皇帝的后宫不可能只有她连君章一人,否则群臣的嘴巴可不是好堵住的,别说连君章,就是连且昌也是扛不住的。
既然连且昌从内心并不愿意用大司马之位换取自己女儿的贵妃头衔,那他不可能不把其中的厉害告诉女儿,可就是这样,连君章还是要死要活地入宫,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难道是,难道是……
甫君凌浑身一激灵,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自始至终连君章的心中一直装着的居然是宇文翙,想当年先帝原本是想将连君章许给宇文翙的,幸亏竟陵姐姐想尽了法子才让先帝改变了主意,把她指给了吴王,可如今倒好,山不转水转,还是这么个结局。
甫君凌被他自己乍然发现的秘密震惊得无以复加,不断感叹世事变幻无常,却听甫琛深深叹息了一声,又问道:“贵妃是连氏,那么皇后呢,三年前与大燕的约定还作数吗”
皇后甫君凌一怔,跟着想起三年前,大燕趁着大周内乱派军杀了进来,爹爹歼灭了一半大燕军,为了保存实力平叛,宇文翙特意与大周讲和,还同意国丧过后就会娶大周公主为妻。
大燕见硬拼占不到便宜,就卖了面子给宇文翙,不再相助宇文昉,索性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后来宇文昉一败涂地后便撤军了。
想当初去大燕军营中做说客的四人中,就有甫君凌,算起来,他也是媒人之一呢。
竟陵公主神色稍稍和缓了些,“自然作数,这个是翙儿亲自许给大燕的,朝臣也无异议,原本连且昌也不反对此事,还上表恭贺,却万万没想到他女儿执意要入宫,可又不便出尔反尔,只好对此默不作声。”
“姑丈既已知晓了所有的事,可否能答允翙儿的要求”
竟陵公主一脸为难和焦急,还颇有些低声下气的样子,让自小见惯了她威严肃穆的甫君凌不禁心生怜悯,为了同胞的弟弟,她不惜在臣子面前低声恳求,真是难为她了。小说
浈阳长公主也是个见不得旁人示弱的人,立即回头对甫琛道:“琛哥,这两个孩子也是可怜得很了,不如就帮帮他们吧。”
甫琛沉吟不语,竟陵公主轻轻一笑,“我知道姑丈的顾虑,可是姑丈要明白一事,人生在世,避位未必能避祸,明哲未必能保身,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有时候怀璧便是原罪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打在甫琛的心上,他眉毛微微皱了起来,眼神深沉,宛若幽谷中的一泓清泉般明亮,呼吸也不经意间渐渐粗了起来。
甫君凌身边的迷雾也好似被这句话劈了开来,是啊,就算爹爹隐遁度日,不去争抢朝堂上的位子,可怎知别人会不会相信爹爹的清净无为之心呢只要爹爹还在,那他带兵打仗的才能,处理政事的本事就在,虽一时蛰伏,可谁又能保证他一旦起复,朝堂上会不会变了情势呢
竟陵姐姐说的对,只要爹爹在一日,就必定是连且昌的眼中钉肉中刺,不会因爹爹不领朝堂职位而变的。
甫君凌怔怔地瞧着竟陵公主,见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爹爹,脸上除了期待更隐隐藏着一股了然的自信,刹那间他如同醍醐灌顶,明白了今日竟陵公主的一切作为。
宇文翙和竟陵公主想把爹爹置于大司马职位,与丞相伏湛大司空尹贺弗一道制衡右贤王连且昌,只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强行动用宇文翙的皇帝之威来逼迫爹爹接旨也未必行不通,可是竟陵公主却采取了哀兵之态,在三人面前公然示弱,这一招自然引起了向来仇强扶弱的娘亲的怜悯。
这三年来,宇文翙和竟陵公主对爹爹被连且昌打压一事不置一词,娘亲对此也颇为不满,今日竟陵公主这一招,几乎成功化解了娘亲的怨恨,也让娘亲彻底站在她这一边,帮她给爹爹敲边鼓。
可是示弱这一招对爹爹的用处却极其有限,所以竟陵公主又拿出了往日的犀利,直接一句话点醒了他,也逼迫他必须做出抉择,看来竟陵公主始终是竟陵公主,难怪先帝曾惋惜她生就了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封王拜侯出将入相都不在话下。
果然,浈阳长公主听不懂两人一来一往的言语,只是在旁干着急,见竟陵公主一脸期待之色,不由地劝道:“琛哥,如今陛下要委派你官职,怕你不允,还让懿儿来与你商议,足可见其诚心十足,为何你就是不肯答允呢”
甫琛侧头对浈阳长公主温柔一笑,温言道:“阿茵,这三年来,你对我的做法虽不赞同,却也从不出言反对,难为你了。”
浈阳长公主脸上微微一红,诚挚地道:“琛哥,我知你一直为左贤王的惨死耿耿于怀自责不已,可你毕竟不是神仙,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就算左贤王因为你的过失而殉国,你也不是有意要害他,我相信他在天之灵也不会怪你的。”
甫琛眼中稍许湿润了些,他了然妻子这三年来怕惹他伤心,心底的这些话从来不愿意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哪怕她并不认同自己的做法,可到底还是不肯说句反对的话。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劝自己把阴女荀接回府中居住,如今借着地痞流氓闹事,终于把她接回了家,她是想告诉自己,她对自己过去的事已毫无芥蒂,也是盼着自己能高兴些。
想到这,他心底一甜,对浈阳长公主轻柔地道:“我都晓得。”
浈阳长公主眼窝中一热,竟然有些呜咽,遂不再说话,只是频频点头,可是脸颊却有些微微发烫,只得轻轻低下了头,忙忙端起几上的茶盅,急切地饮下茶汤,不想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甫琛看浈阳长公主手足无措的样子,不知为何,居然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次秋猎,当时他也就是如同凌儿这般大,担任先帝的郎将一职,不似别的郎将,少年心性,听不得先帝一句“全部去狩猎吧,不必守着我”的话,全都骑马追逐猎物去了。
只有他恪尽职守,亦步亦趋地随在先帝身后,这才碰巧救下了因马受惊险些受伤的浈阳长公主。那日的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衫子,劲装结束,头上挽了个坠马髻,髻上簪了一朵水绿的菊花,一张脸俏生生地,全然没有丝毫慌乱和害怕,一脸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让他颇为意外。倒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她一张白玉般的脸颊红了又红,也是如今日这般一副小儿女的害羞神态。
甫琛缓缓走下来,伏身跪倒在竟陵公主的身前,双手高举过顶:“臣甫琛接旨,多谢陛下隆恩。”
竟陵公主唇边浮起一个浅浅的微笑,一闪即逝。
第147章 联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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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永平三年四月初一,大周皇帝宇文翙派遣礼部侍郎唐知古、兵部侍郎扶夔与镇国侯大司马之子甫君凌率三十人使团,出使大燕。
天色已晚,苍穹上繁星璨璨犹如漫天明珠,在远阔的天际上,一钩浅浅的弯月,月色极是明亮,从墨黑的天边一直流淌倾斜到人间来。清风徐徐,夜凉如水。
偌大的叠川苑中,处处皆是高悬的灯盏,灯烛辉煌,灼灼耀眼,与夜空中的满穹璀璨明亮的群星一时交相辉映,给整个叠川苑里的亭台楼阁镀上了一层朦胧神秘的光华,加上笙歌四起,令人分辨不清天上人间。
莫何园是叠川苑中大大小小一百多园子中特别大的一个,亭台楼榭、湖泊池沼遍布其中,奇花异草俯拾皆是,胜景数不胜数。
葭萌湖是莫何园中最大的一个湖泊,湖中遍植白莲,此时明明不是莲花盛开的时节,可湖面上的白色莲花盏开得挤挤挨挨,宛若一只只羊脂玉碗浮在水上。
一阵微风拂过,满湖碧叶上下翻飞,亭亭如翠盖。湖中燃着一盏盏荷灯,灯中放置着香料,被徐徐清风一送,灼灼香气氤氲了整个湖面。
湖中有个临水的亭子名唤“婆娑堂”,阁子是用白松石修甃而成,阑槛雕镂玲珑有致,阁内雕梁画栋,甚是气派。
婆娑堂内,大燕皇帝林汝适高高坐在上首,唐知古、伏夔与甫君凌皆坐在下首,还有大鸿胪外加随王皇甫闳作陪。
阁内悠扬的丝竹管弦之声连绵不绝,身着五彩文锦织衣的舞姬载歌载舞,婀娜多姿的身姿,直教人目眩神迷,无法挪开眼。
一曲罢了,大鸿胪举杯对着三人道:“三位从大周远道而来,我大燕无甚好酒招待,还请饮下这杯梨酥白。”
三人齐声道谢,梨酥白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酒,呈梨花白色,入口香甜绵软,隐隐有梨子的甘甜可口,后劲虽大却不霸道,五脏六腑内皆熨帖得很。
这酒在大周几乎只闻其名,连皇帝都难觅得,在大燕,却大大方方拿出来招待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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