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甫公子我不知道，可伯卿一贯严律己身，从不出入这些场所，那日他一坐下，我就觉得奇怪。直到后来师呼徵来搅闹，又跟淳于秋发生争执以致双双惨死，我就隐隐约约忖度着与此事有关，这两人背后的人都是右贤王，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扶罗大为叹服，想不到她居然就只从伏夔平日里的习惯上抽丝剥茧，得出了最正确的结论，这女子当真是绝顶聪明。

    扶罗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尹惊鸿知晓她的担忧：“你放心，我就是怕有下人在，说话不方便，才把他们都遣出去了。”

    扶罗点点头，走过来拉着尹惊鸿走到榻旁，两人坐了下来，扶罗伏在尹惊鸿的耳旁，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讲了个明明白白。

    末了，轻轻地嘱咐道：“我看姐姐马上就要嫁入伏家，迟早会知道这件事，是以跟姐姐一五一十说个明白，只是陛下有嘱咐，不能让更多的人知道，姐姐千万莫说出去，即使父母兄长也不可。”

    尹惊鸿了然地点头：“我自然明白，父亲恨连且昌入骨，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虽然会全力以赴，可有时很多事欲速则不达，一旦他心急，说不定会坏了陛下的事。哥哥大大咧咧，心里藏不住事的人，跟他说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整个雒邑城人人皆知此事了。”

    “姐姐明白就好了。”

    尹惊鸿深深吸了一口气，颇为惆怅地道：“可恨我只是个弱女子，不比罗儿你一身好武艺，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身处险境，却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扶罗见她这般难受，忙安慰道：“谁说的，就凭着姐姐这份谁也及不上的聪明才智，未来足以做我们的智囊，为我们出谋划策，其实伏大哥不肯对你说，只是顾及你身后的尹家，怕你和尹家都陷入危险的境地，等你嫁过去，他肯定还是要跟你说实话的。”

    尹惊鸿沉默半晌，幽幽地说道：“我宁愿他跟甫公子那般，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人一道经历艰难险阻，我不会成为他的包袱，如果有一日，只有我的命才能救他，我也会毫不迟疑地让人拿去。”

    扶罗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尹惊鸿，心中感动万分，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诚恳地道：“尹姐姐，我相信伏大哥会明白你的心意，也会全心全意地对待你的。”

    尹惊鸿展颜一笑，过了片顷，才不好意思地道：“罗儿，姐姐成婚那日，你可要早些到，大周人的婚礼有一个习俗，我怕到时伯卿会受伤，你帮我拦着些。”

    “哟-----”果然，扶罗立时兴高采烈起来，听尹惊鸿如此说，故意拖长声音怪声怪气地道，“难怪尹大哥说女大不中留，这还没嫁过去呢，就知道心疼新郎官了”

    尹惊鸿这次倒没脸红，不过见扶罗一派天真烂漫，倒很是喜欢，故意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不也是，连出嫁的日子都没定下来呢，就一心里都是他了。”

    “啊，”扶罗张口欲咬尹惊鸿的手，尹惊鸿吓了一跳，急忙撒手，扶罗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尹惊鸿无奈地在她额头上戳了一下，也浅浅地笑了。




第232章 堵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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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噼啪噼啪”震天的爆竹声在烟雨阁外突然响起，伴着悠扬喜庆的丝竹乐声，青帐中的两个女子一起笑道：“鸿丫头，新郎官已经给爹爹娘亲行过礼了，来到这烟雨阁外了。”

    果然，两人的话音方落，就听院门被人轻轻拍打，有人在院外高声喊道：“新郎特来迎新娘，还望开门接纳。”

    那两个女子哧哧笑了起来，“这么容易就想把我尹家的女儿带走，把我们都当作摆设吗，来人，跟我们一起守院门去。”

    那两个女子一声招呼，帐内早就跃跃欲试的婢女听不得这一声，纷纷跟着一起出了青帐，只留下侍剑和雪雁两个人侍候在尹惊鸿身侧。

    “她们出去做什么”扶罗看着一众人轰隆隆地如风般冲了出去，不禁甚是好奇。

    侍剑笑得花枝乱颤，并不言语，雪雁虽然也一直笑着，却耐心地为扶罗解释道：“扶罗姑娘，这是我们大周婚礼特有的习俗谑郎，就是新郎至女方行亲迎之礼时，女方亲属会故意刁难新郎官，方才大小姐二小姐就是带人去把新郎官堵在院门外，各种刁难后才会放进青帐，进了青帐新郎官还有一番磨难才能带走小姐。”

    “哦，原来如此，”扶罗故意乜斜着眼睛瞧着尹惊鸿，意味深长地说道：“怪道那日我在姐姐这里留宿时，姐姐说会怕伏大哥受伤，让我多少拦着些，原来是为了这个。”

    侍剑与雪雁都握着嘴笑，尹惊鸿俏脸早就红成了一片云霞，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是六月初二，扶罗一大早就赶来尹府，在正堂拜见尹彦恭与夫人，又跟尹贺弗聊了几句，便来到了烟雨阁，见尹家早已出嫁的大小姐二小姐都返回家中，在为要出嫁的妹妹梳妆换衣，这也是大周的习俗。

    若是家中没有姐姐，便请族中同辈中出嫁生子的女子来，这样才可保佑女子在婚后与丈夫和睦恩爱，举案齐眉。

    此时尹惊鸿身着大红曲裾深衣，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嫁衣上用金银丝线密密地绣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头挽高环望仙髻，鬓边插着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长长的流苏缀了下来，细长雪白的颈子上挂着一个用赤金莲花镶着的火猫眼宝石项圈，手腕上戴着红玛瑙缠丝双扣镯，一张宛若仙子的脸上含着微笑，静静地坐在帐子里，等待着自己的郎君将自己带走。

    尹惊鸿身旁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眉目如画，清丽难言，扶罗一早见到她时大吃一惊，原以为尹惊鸿又多了个姐姐，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就是尹惊鸿的亲生母亲。

    大周女子性善妒，大多不许丈夫纳妾，许多高官贵族也是如此，尹彦恭身居右仆射之位，当朝三品大员，除了正室夫人，也就这么一位妾侍，还因尹彦恭多宠了她些，便被正室夫人遣回了老家。如今女儿出嫁了，她也不能像尹彦恭的夫人那样，坐在正堂，堂堂正正接受新郎官的叩拜。

    想到这里，尹惊鸿不禁一阵心酸，伸手拉住了娘亲的手。娘亲以为她即将为人妇，难免紧张，轻轻拍怕她的手，不由想起当年尹家大小姐二小姐出嫁时，太太娘家来了一大堆的人，生生闹了一整日，那阖府的热闹都传到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无人不知府里有女儿出嫁，可再看看今日，连当年十分之一的热闹都及不上，可怜了自己的这个女儿。

    不过，好在这个女婿是女儿自己选的，又是皇帝亲自下旨赐婚，多少也强过了大小姐二小小姐，到了夫家也不至于没了颜面。

    这时，院内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吵闹声传进了青帐内，引得扶罗坐立不安，不住向帐外偷偷望去，一颗心早就飞到了外面。

    尹惊鸿知道她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难免好奇，温言道：“罗儿，你去吧，这里有他们两个侍候就行了。”油菜中文

    “真的”扶罗又惊又喜。

    “真的，”尹惊鸿忍住笑，又有些不好意思，“你过去看着，记得帮我劝劝大姐二姐，不要闹得太过了。”

    “好嘞。”扶罗巴不得这一声，都懒得取笑她，起身飞奔出了青帐，只余下侍剑雪雁窃笑不已。

    “这么点钱就想让我尹成瑾开门，也太小瞧人了吧。”尹家大小姐大笑着，指挥着婢女道：“快，向墙头泼水，把呼延昭那个小子给我泼下去，胆敢翻墙入门，当我尹成瑾不在吗”

    几个女子一起应声，只听“呼啦啦”泼水声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惊呼：

    “哎呀！”

    “不好！”

    “快闪开！”

    “天哪！”

    院内的人一起哈哈大笑，尹成瑾得意洋洋地道：“新郎官，快给钱，没钱不准你带走我妹妹。”

    门外传来伏夔恭恭敬敬的声音：“原来是长姐在此，伯卿有礼了，长姐要钱，伯卿怎敢不给。”

    门缝里突然塞进来一张叠着的楮皮纸，瞧样子像是一张“官交子”。扶罗上前接过，展开一看，只见纸面抬头上有四个鲜红的大字“大周宝钞”，下面蓝黑双色印着各种繁复的花纹图样，正中用隶书写着“大周户部银务监准足制五铢钱十万文大周永平二年制”，交子左下角是蓝色的微雕章，章虽不大，却密密麻麻地刻印了将近三百字，只是字迹太小，看不清什么，右下角则是鲜红的银务监官印。

    “怎么样，扶罗姑娘，给了多少太少可过了我这一关。”

    “十两黄金。”扶罗把手中的官交子递给了尹成瑾。

    在大周，一枚五铢钱算做一文钱，一千文为一贯钱，也就是一两银子，而十两银子可兑换一两黄金，如今伏夔一出手就是十两黄金，这几乎可以抵上普通的一家五口百姓将近三年的开销，倒是真大方。

    果然，在场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照着大周人的规矩，这种独门要钱不是一次就能了结的，往往新娘子的人会要上很多次才罢休，是以许多人往往几十文上百文的给，最终要到的也就几两银子，还从没见过第一次就给这么多的新郎官。



第233章 谑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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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贺弗在门外大呼小叫：“伏夔你也太大方了吧，有这么多钱倒不如给我，我替你直接把门撞开就好了。”

    尹成瑾听的心头火起，一把夺过丫头手中的水瓢，从身旁木桶中舀了一瓢水，顺着院墙就泼了出去，尹贺弗没料到尹成瑾一言不合便泼水，躲闪不及，惨叫声中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尹成瑾把手中的水瓢往地上一扔，重重哼了一声：“尹贺弗你个小崽子，不教训教训你，你就忘了长姐的厉害了”

    尹贺弗似乎对尹成瑾颇为害怕，一叠声地告饶：“我知错了，我知错了，长姐饶了我吧。”

    尹成瑾见他求饶，也懒得再理睬，对伏夔大声道：“三妹婿，你给得确实不少，可还是不够这院子里的人分哪，大家说是不是”

    尹贺弗被一瓢水浇了个透心凉，也不敢再多嘴多舌，倒是呼延昭喊道：“成瑾姐，伏大哥给的够多的了，差不多得了，别再敲诈了。”

    尹成瑾从地上抓起水瓢，恨恨地道：“你个小兔崽子，长能耐了是吧，你再说一句试试。”

    呼延昭当即噤声不语，伏夔无奈地道：“既如此，请长姐和众人后退几步。”

    隔了片刻，从烟雨阁的院墙外飞进来一物，众人还没看清是什么，扶罗已纵身而起，把东西接在手中，微微一掂，便知袋中有两锭银锞子，共计二十两，转身交给了尹成瑾。

    伏夔仍是一派恭敬：“长姐，这是妹婿身上最后的一点钱了，若还是不够，只能把身上的衣裳当了再付。”

    院外众人都哄笑起来，院内的人也忍俊不禁，尹成瑾笑了笑，正想再说什么，扶罗突然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尹成瑾听了，虽然不甘心，也只好道：“没法子，我那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妹妹不许我太过为难你，既然你给了这么多，我就不说什么了。”说着使了个眼色给旁边的尹家二小姐。

    尹家二小姐腼腆一笑，慢条斯理地问道：“敢问三妹婿可喜欢我三妹”

    “敢问说话的可是尹家二姐”

    “是，我是尹淑真。”

    伏夔恭顺有礼地说道：“伯卿见过二姐，承蒙二姐见问，伯卿自然喜欢惊鸿，不然怎会娶她为妻呢”

    “那你为了她，什么都可以做吗”

    “只要不违背天理良知人伦，伯卿可以为惊鸿做任何事。”

    “好啊，”尹淑真一派温柔斯文，全然不似她大姐的泼辣劲，“既然如此，那就请三妹婿给我家三妹唱支歌吧。”飞库

    伏夔一愣，结结巴巴地道：“唱……唱歌”

    “是啊，”尹淑真柔声细语的声音听在伏夔的耳中，简直比府里的鞭炮还要震人心魄，“三妹婿不是说只要不违背天理良知人伦，什么事都可以为三妹妹做吗想来唱歌应不违背天理良知人伦吧。”

    扶罗偷偷笑了起来，她万没想到这么一个娇柔秀气的女子，随便一句话便用伏夔自己的话逼得他狼狈不堪，虽然尹惊鸿嘱咐她要劝阻众人闹得不要太过，可这么难得的机会，她还是不想错过。

    院门外尹贺弗哧哧笑了起来：“三妹婿，这个真的无法帮你了。”

    “伏兄你可别看我，呼延昭是个粗人，舞刀弄枪的事眉头不皱一下，唱歌跳舞这种劳什子的事我可做不来。”

    门外突然传来甫君凌的声音：“淑真姐姐，伯卿兄是汉人，尹姑娘自幼在屈兰长大，屈兰的歌谣他哪里会呢，不如让他做件别的事吧。”

    门外几人都不由佩服起甫君凌的急智来，可还没来得及夸他，尹淑真就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会屈兰的歌谣也无妨，汉人也有不少传世的歌儿，正好三妹跟我都想听一听呢。”

    门外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再也无法替伏夔开托，伏夔轻轻笑道：“既如此，那伯卿就献丑了，可若真是太难听，诸位可掩住双耳，以免污了清听。”

    众人哄笑声中，伏夔低沉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众人先前还在嬉笑，可渐渐地都被伏夔的歌声吸引，抑扬顿挫，纯净清凉如玉石之声，他唱得甚是动情，令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其中，很多人甚至都听不懂歌词，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唱歌之人似海的深情。一时无论院内还是院外，所有人都一语不发，只有袅袅之音飘荡在烟雨阁上空。

    一曲既终，伏夔轻轻笑道：“献丑了，不知二姐可还满意”

    院外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是有人在谁的身上重重拍了一下，跟着就是尹贺弗兴高采烈的声音：“行啊伏大哥，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唱的可真不比那些宴会上的歌伎差，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手呢”

    扶罗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心底隐隐涌起丝丝不快，这个尹贺弗说话当真不知轻重，胡说八道什么，与此同时，就听甫君凌重重咳了一声，跟着就斥道：“臭小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妹婿呢，也不怕自己的妹妹生气。”

    尹贺弗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不迭道歉：“伏兄，我是个粗人，有口无心，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一会酒宴上我一定自罚三大觥，给你赔罪。”

    “贺弗这是说哪里话，方才一直在帮伯卿，这个情我还是要领的。”

    尹贺弗最是个讲义气的，听伏夔这样说，立时就高喊：“两位姐姐，人家三妹婿钱也给了，歌也唱了，该放进去了吧，要不然可耽误时辰了。”

    尹成瑾与尹淑真对视一眼，轻轻点点头，婢女马上把挡在院门上的门闩拉开，放几人走了进来。

    门哗地一下子拉了开来，门外一片欢呼声，众人纷纷涌了进来，霎时整个院子里热闹成了一片。



第234章 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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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大周人的规矩，新郎来青帐接新娘只能只身进入，可尹贺弗毕竟是尹惊鸿的哥哥，此次为了甫君凌与呼延昭两个兄弟，自始至终地陪在烟雨阁外，此时见伏夔举步走进院内，挥手招呼两人跟上，呼延昭与甫君凌则立在原地迟疑不决。

    “好了，阿君，阿昭，都不是外人，快进来吧，”尹贺弗回头一看，不耐烦地跑过去硬是把他二人拽了进来，跟着又贼兮兮地对甫君凌说：“阿君，你媳妇也在里面，不想见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