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梦

    尹贺弗自嘲地笑了笑：“我尹贺弗虽然不及阿君与伏夔聪明机智，可也不至于笨到这般田地。今日那两个刺客估计十有**是连家派来的，可我父亲虽然与连家不和，倒还不至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为何会在我妹妹大婚之日要刺杀他二人。

    你再看看伏家一副如临大敌的做派，想来必是冲着伏家而来，再想想以前阿君跟我说过的连家被栽赃的事，我就猜着，多半是两家暗中结了死仇。”

    扶罗闻言大为诧异，一直以来，她都以为尹贺弗与呼延昭都是有勇无谋之辈，只不过呼延昭比起尹贺弗，更懂得收敛克制而已。

    可如今这番话，她觉得自己平素真有些小瞧他了，这个人远比呼延昭细腻多思，心念机巧，只不过不愿意多去琢磨别人的心思罢了。

    扶罗摇了摇头，避重就轻地道：“我跟伏大哥不熟，也不太清楚伏家的事。”

    尹贺弗轻声一笑，不再作声。

    两人静静地坐在竹林中，听着伏家院内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林中的一阵阵清风拂过，各自想着心事，一时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林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似乎有人快速朝这边奔来。

    尹贺弗与扶罗对视一眼，从石墩上飞身而起，迅速冲出了竹林，果然甫君凌与呼延昭并肩而来，呼延昭满脸怒火，抿着嘴一言不发，甫君凌脸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什么。

    尹贺弗冲到两人跟前，忙不迭地问道：“阿君，阿昭，到底怎么样了，刺客呢”

    甫君凌无奈地摇头：“别提了，那两个刺客是被我俩追上制住了，可居然硬是自戕了，早知道我就……”




第237章 噩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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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戕了”尹贺弗大为惊诧，跟着冷笑道：“对方居然动用死士”

    扶罗也轻声道：“又是死士，跟当日刺杀襄国公主一般。”

    这时，伏夔也步出花厅，见四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问道：“怎么，没抓到刺客吗”

    呼延昭一脸不甘心，正想开口，被甫君凌一扯衣袖，只好不情不愿地闭了口，甫君凌笑道：“伯卿，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这些烦心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雒邑刺史已接手了这件案子，自然会按律处置。”

    “雒邑刺史我不信他能查出什么……哎呀，疼，疼，”尹贺弗正气呼呼地说着，突然觉得脚背上一阵疼痛，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呼延昭，“你踩我做什么，阿昭”

    呼延昭白了他一眼，扶罗低头一笑，甫君凌把头扭向一边，装作没看见，伏夔轻轻咳了一声，对四人道：“外面炎热，大家随我一道进花厅歇歇吧。”

    尹贺弗接口道：“也是，不管怎样，伏家戒备这么森严，外人也休想再弄花样。几个时辰过去了，我累的口干舌燥，早就想着喝点东西了。”说着大步跟着伏夔走进了花厅。

    四人鱼贯走进花厅，尹贺弗见案几上的一盅茶，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一饮而尽，几人阻挡不及，只好苦笑。

    尹惊鸿笑了起来：“哥哥怎么这么渴，好在这茶还没人喝过，雪雁，再去给倒一杯来。”

    半晌没有答话，尹惊鸿回头一看，见雪雁迟眉钝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一皱，侍剑忙狠狠一扯雪雁的衣袖，低声道：“你发什么呆，小姐要你给大公子倒茶呢。”

    雪雁仿佛才回过神来，方要俯身，就听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笑道：“雪雁姑娘也忙了一天了，这些个粗活就让我们伏家的人来做吧。”

    尹惊鸿见说话的人是伏湛的侍妾沈姨娘，忙笑道：“沈姨娘客气了，区区小事怎敢劳动姨娘”

    扶罗也笑道：“瞧姨娘说的，我尹姐姐不也是伏家的人吗”

    沈姨娘转头望向扶罗，不知为何，扶罗只觉得浑身一跳，其实沈姨娘样貌虽是不丑，可也说不上多出众，充其量只能当得上清秀，只是一双眼睛明亮异常，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沉浸其中。

    扶罗听浈阳长公主提过，伏湛的夫人在七年前就因病去世了，过了两年，又纳了两房姬妾，两人一个姓周，木讷少言，一个姓沈，能说会道，目前伏家也是她在当家作主，看来这就是那位沈姨娘了。

    “哎呀，扶罗公主说的是，看我这张嘴，瞎说八道什么，真真该打，要给尹姑娘，哟，不，少奶奶赔罪了。”沈姨娘作势提起右掌，轻轻击在自己的右边脸颊上，笑嘻嘻地说道。

    沈姨娘命婢女服侍甫君凌、尹贺弗、呼延昭与扶罗四人坐下，一一奉上茶水点心，又为众人切着新鲜果品，尹贺弗见点心甚是精致，二话不说，捻起一块扔进嘴里，叹了口气道：“忙了一天，可累死我了，终于能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了。”

    众人都怕他一个嘴快又说刺客的事败兴，看他一个劲地在吃着点心，正中下怀，纷纷把自己面前的点心递给他。

    众人窃笑不已，沈姨娘笑道：“难得尹公子这么喜欢这点心，等婚宴结束后，我命丫头挑一些最好的点心给尹公子带上。”中原书吧

    尹贺弗连忙道谢，又大谈雒邑城中有名酒楼里的点心，几人都在陪他聊着，倒是扶罗坐在尹惊鸿身畔，静静地注视着忙前忙后的沈姨娘，一件晚烟霞紫绫子如意云纹衫，下系百褶如意月裙，裙上挂两个翡翠玉环，头挽随云髻，额头贴着花钿，瞧模样约有三十岁上下。

    扶罗正瞧着，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把她耳边有些散乱的鬓发抿了上去，扶罗转过头去，见尹惊鸿正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额头上的梅花妆映衬得一张白里透红的俏生生脸庞分外美丽，不禁也偷偷地道：“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依我看，尹姐姐是最美中的最美了。”

    尹惊鸿本就布满红晕的脸上又红了一层，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就罗儿这张小嘴甜，等你成婚时，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好看。”

    两人正玩笑着，突然听沈姨娘笑道：“戌时已到了，尹家老爷夫人也来了，请两位新人到正堂去行礼了。”

    众人登时起身，按礼退出花厅，扶罗左右瞧瞧，见尹惊鸿身畔是雪雁与侍剑两个婢女，不远处是伏夔，除此之外，便是几个伏家的婢女，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转头看了尹惊鸿一眼，尹惊鸿点头微笑，扶罗依礼退出了花厅。

    扶罗方出花厅，就听厅内传来一声惨呼，跟着是伏夔的怒喝：“你做什么！”跟着“砰”的一声，似乎是有人撞在了墙上的声音。

    众人大惊，一起冲进花厅，眼前的一幕令人心胆俱裂：尹惊鸿雪白的脖子上殷红一片，伏夔手忙脚乱地给她止血，可触目惊心的鲜血还是不停地从他的手指缝中渗出，花厅内的人已经全部缩成一团，瑟瑟发抖，雪雁靠在花厅的墙上，依然晕了过去，可手中依然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刀子上鲜血淋漓。

    甫君凌不由地怒喝了一声：“都愣着干嘛，快去找大夫啊！”

    沈姨娘似乎才反应过来，慌乱地答道：“是，是，甫公子说的是，快，快去禀报老爷，快去给尹姑娘请大夫。”

    “妹妹！”

    “尹姐姐！”

    尹贺弗与扶罗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一声，跟着扑上前去，只见尹惊鸿的脖子上被利器割开了一个大口子，伤口甚深，她费力地想开口说话，可还是无济于事，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缓缓地伸到伏夔的脸上，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拼尽全身力气，开口说了几个字，伏夔把耳朵俯在她嘴边，才听清了她的话：“别伤心。”

    伏夔的眼泪簌簌而下，拼命摇头，声音呜咽着道：“惊鸿，你忍一忍，已经给你请大夫了，我们今天还要成亲呢，你忍一忍。”

    尹惊鸿目光散乱，呼吸急促，嘴边慢慢地浮起一个笑容，眼睛轻轻眨着，渐渐地似乎再也无力支撑，沉沉地阖上，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地滑落到了鬓边。

    “惊鸿！惊鸿！你醒一醒，醒一醒，不要睡啊！”

    “妹妹！”

    “尹姐姐！”

    尹贺弗与扶罗伏地痛哭，伏夔拼命摇晃尹惊鸿，想要让她醒过来，可良久也没有动静，伏夔眼神愈来愈绝望，双手紧紧握住尹惊鸿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可终究毫无用处，突然“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溅而出，身子慢慢软了下去。



第238章 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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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冰凉如水，盛夏的天气里，却莫名地刮起一阵又一阵阴凉的风，广袤的苍穹上繁星璀璨，一弯镰月挂在遥远的天际上，在漫天璨璨的星光映衬下，黯淡无色，缓缓地滑落到了天边的地平线上。

    扶罗坐在白玉石阶前，痴痴地看着天上灿烂群星，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罗儿，你怎么坐在这里，石阶多凉啊，快起来，仔细凉着了。”

    扶罗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身僵硬，过了半晌才傻傻地转过头去，见尹惊鸿正面带微笑瞧着自己，身上是一件藕荷色留仙裙，乌黑如瀑的长发披在肩上，只用一条同色的丝带轻轻挽着，周身笼罩在漫漫烟霞中，宛若九天仙子下凡。

    扶罗情不自禁地笑着，晶莹的泪珠却从眼角渗出，兴高采烈地站起身来，拍着手道：“太好了，尹姐姐，原来你还活着，当真是老天有眼。”

    扶罗伸手想拉尹惊鸿的手，却惊异地发现尹惊鸿的身体瞬间宛若透明一般，自己的手居然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扶罗心中大恸，绝望地望着尹惊鸿，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呜咽着道：“尹姐姐，尹姐姐，你回来，罗儿想让你回来。”

    尹惊鸿不语，脸上依然微笑着，扶罗突然咬牙切齿地道：“伏夔这个混账，他怎么连姐姐都保护不了，我一定饶不了他。”

    “不关他的事，”尹惊鸿柔声细语地道，“你千万不要恨他。”

    “怎么不关他的事，如果他当日再快一些，就能把姐姐救下来，都是他无能，无能！”

    “他怎会无能”尹惊鸿的声音柔曼空灵，幽幽然宛若深谷传出来的，飘飘若仙，“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滍川河上。

    那么大的浪头，眼看就要掀翻整条小船，我当时都以为自己就要葬身在那场风浪中，可就是他的吟诗声还有那气势逼人的斥责声，让我彻底镇定下来。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是一个不简单的人，虽然没见到他的样子，可他的声音却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再也忘不掉了。”

    扶罗心如刀割，举起右手，一字一句地道：“尹姐姐，我一定会查出到底是谁害了你，我一定要他加倍偿还。”

    尹惊鸿温柔一笑，摇摇头：“不用了，他从没想过要害我，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不要恨他。”

    扶罗一愣，正想追问，突然眼前猛地一亮，强光刺目，扶罗不由自主地伸手遮挡在脸前，光芒转瞬即逝，扶罗迅速睁眼，却见原本星光璀璨的夜空诡异地扭曲起来，无数星辰纷纷坠落，尹惊鸿的身影彻底隐没在烟霞中，只空留下一句隐隐带着回音的话语：“保重。”

    “尹姐姐！”

    扶罗猛地翻身坐起，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模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原来自己还在榻上，想起方才的梦境，心仿佛被人硬生生被人掏去一块般的疼痛。

    外间守夜的婢女听到寝室里的动静，忙忙进来，轻声问道：“扶罗姑娘你醒了，要不要先梳洗”

    扶罗揉了揉眼睛：“什么时辰了”小桃中文

    “还不到卯时。”

    扶罗默默地又躺了回去，对婢女道：“时辰还早，你们先去歇着吧，我想梳洗的时候自会叫人的。”

    扶罗在榻上辗转反侧，再难入眠，虽然已经过去了七日，可当日的情形却一幕幕宛若还在眼前，就连在睡梦中也是不断出现：尹惊鸿惨死，伏夔伤痛昏厥，尹彦恭老泪纵横，尹贺弗撕心裂肺，众人除了痛哭流涕就是惊讶莫名。

    而酿出这起惨祸的雪雁，在被人弄醒后，却好似完全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听说自己持刀割断了尹惊鸿的喉咙后，惊叫了一声就撞柱自杀了。

    扶罗越想越难过，眼泪忍不住从面颊上淌了下来，一行行清泪打湿了缠枝梅花凉枕，刺骨的凉意顺着脸颊渗入了身体，沁进了心中。

    “少爷，您来了”外间守夜的婢女突然问了一句，跟着就听见“嘘”的一声，婢女跟着就压低了声音。

    扶罗从榻上起身，冲外面道：“凌哥哥，我起身了，梳洗后就来见你。”

    “好，那我稍晚再来找你。”

    大约一刻钟后，扶罗走出房间，甫君凌正坐在房外的石凳上，见她出来，立即站起身来。上下打量了扶罗，见她身上穿了一件素色襦裙，头上松松地挽了个堕马髻，脸上不施粉黛，双眼通红，一看就是又哭了一场，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甫君凌甚是心疼，可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这七日来，扶罗痛心入骨，饮食少进，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中不出来。

    今天是尹惊鸿下葬的日子，甫君凌怕她太过伤心，原本劝她不必去，可她执意不肯，甫君凌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凌哥哥，我们走吧。”

    甫君凌拉起扶罗的手，轻轻地道：“罗儿，你要去我不拦着你，可无论如何也要吃点东西，毕竟今天要折腾一天呢。”

    扶罗确实吃不下任何东西，本想拒绝，可一见甫君凌那满是怜惜心痛的眼神，霎时心中一甜，点了点头。

    按照大周人的礼俗，在婚礼上死去的女子是极其不吉利的，死去的当日便要下葬，可尹惊鸿到底是大司空尹彦恭最疼爱的女儿，尹贺弗也极是疼爱她，是以不管尹彦恭的夫人如何不喜，两人都坚决反对将尹惊鸿当天下葬，可又不能做完七七之礼，只得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一过头七就下葬。

    两人骑马来到尹府前，见府门上悬挂着长一丈宽约五尺的灵幡，因为今日是下葬之日，府门前俱是一片冷清，不复往日熙来攘往到处是吊唁之人，漫漫人来人往，簇簇官去官往。

    扶罗心中却是黯然神伤，来来去去这么多人，到底有几人是真正心伤尹姐姐之死，又有几人是为了攀附尹家而来

    尹府守门之人自然是识得甫君凌的，忙行礼道：“甫公子，扶罗姑娘，请这边来。”



第239章 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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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把两人引到了烟雨阁，便躬身退出了，两人举步入内，见婚礼那日扎着青帐的地方起了一座灵棚，灵棚外侧竖了三根长一丈宽六尺的丧幡，上面用粗麻布包裹，中间一根上书“正二品右仆射冢女之丧”。

    扶罗的泪水又是滚滚而下，哭着对甫君凌道：“怎得尹姐姐不能进灵堂，而是在临时扎起的灵棚中停灵啊”

    甫君凌心中也甚是难受，轻轻对她道：“这也是大周人的规矩，女子死在婚礼上是极为不吉利的，无权进入家族中的灵堂停灵，更不能葬入家族墓地，只能随便找个地方下葬。”

    扶罗呜咽着道：“尹姐姐已经死的那么惨了，为什么连块像样的墓地都不配有，这都是什么狗屁规矩”

    甫君凌从未听扶罗说过粗话，如今见她这般，知道她是心痛至极才会说出这番气话，忙安慰她道：“你放心，虽然尹姑娘无法葬入尹家祖坟，可伯卿已经向尹家请求，同意把她葬入伏家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