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文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赤军
是勋点一点头,一张嘴,就又是抄袭。这回他的底本,乃是唐代边塞诗人高适的一首《塞上》——边塞诗,他前世所素喜也,什么高适、岑参、王昌龄。每人都有这么一二十首诗佳作是他熟记在心,终生难忘的。所以想到了高适这首诗。是因为开篇第一句就是:“东出卢龙塞。”而他是宏辅也正好是跟曹操自卢龙而入的辽东啊。
原诗共十六句,大意为诗人行于辽东,见虏骑纵横,而深恨朝廷御之不得法,若有昔日李广一般的名将坐镇,乃可慑服外侮,使不南侵——斯人已去,我谁与从,遥望关河,不禁感伤:
“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
这首诗乍想起来,其实很好修,因为所押的尾字在汉音中韵母也都很接近,除了一个“驱”字出韵外,其它都不用改。当然啦,是勋不会原文照抄——他跑到襄平来,难道是来怀念李将军的吗?既然说了因时事而作,当然要字字契合,才能以诗代言,来游说在座的辽东群臣啦。
所以开篇先照抄“东出卢龙塞”,然后第二句就改了,没有啥“浩然客思孤”,而述自身所来——“拥旄驾长车”。我是奉了朝廷之命,手持节旄,乘坐马车,东出卢龙,到你们辽东来的哪。然而途中所见:“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这汉兵不是指的曹兵,而是指的公孙度的辽东兵,那意思是:你们辽东的汉兵还在防备胡人的侵扰啊。
接着:“边尘涨北溟,虏骑遮道呼。辽东兵虽锐,方伯意犹孤。”“方伯”就是说的公孙度了,仿如一镇诸侯,为朝廷牧守北疆,然而兵马虽盛,终是孤旅,恐怕难以抵挡嚣张的胡骑。
“相国乃奋缨,按剑出皇都。总戎扫瀚海,一战断单于。”知道你们守备辽东相当辛苦,因此丞相大人便亲自率兵前来接应,好在天心所向,一战而“断”单于之首——你以为大军前来是为的啥?就为了追二袁?错啦,是为了救你们啊!
然后随口加了四句,极言自军之盛——“铁甲三十万,骠姚百千余。闻战皆踊跃,虏首割为膴。”我有三十万大军,成百上千的名将,将士们闻战则喜,要割取胡虏的首级来祭告上苍。尔等怕是不怕?
最后四句收尾:“应怀感激心,兹效纵横谟。行过黄金台,昭王亦丘墟!”我们千里来援,为你们扫清胡虏,你们就应当心存感激,投效我主,听其所命。我来得时候,在燕地看到了黄金台的遗迹,当年燕昭王何等意气风发,如今不也变成一掊尘土了吗?燕国又何在?妄想割据北边,千秋万世,真有那么容易吗?
其实这首诗,是勋在路上就已经开始构思了。他跟着曹操北征三郡乌丸,王粲王仲宣为了作诗,竟然要求跟着,是勋不禁心想,倘若仲宣要求我也以诗应和,到时候怎么办?我的诗名与他不相上下,结果经此大战,他华彩的诗篇是热腾腾出炉,到我却无一字记述,会不会被人笑话呢?所以早就想着,我起码得作上一首,好将来应付差事。
今日宴间,既然柳毅相请,辽东群臣应和,是勋干脆就把自己原本的构思小小修上那么一修,加上警告公孙家的词句,傲然吟出。座中都为士人,虽说学问大多不怎么的吧,要他们作诗困难,但是勋这首诗言不甚古,要想听懂其中含义,还是没有问题的。众人先是随口喝彩,然后各自沉吟。
柳毅暗中苦笑,说我想堵你的嘴,结果你利用诗歌,还是开始了游说啊——传闻是宏辅不但文章超群,而且巧舌如簧,最善摇动人心,还真是没有说错。好吧,你诗也作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可千万别再加以展开、铺陈了,赶紧一拱手:“得聆华章,不胜倾慕。人言不虚,宏辅果当世之文章魁首也!”
是勋假装谦虚地摆摆手:“不敢,论文,吾不如陈孔璋,论诗,不如王仲宣,安得敢言魁首?”却听王建在旁边颤声问道:“曹……朝廷之师,果有三十万众否?”
柳毅不禁横了他一眼,心说你这人有病啊?是勋说三十万就是三十万?就把你吓着了?我一个劲儿拦着不让他提时事,都没能拦住,哪儿架得住你老兄再往深里问啊?不等是勋回答,赶紧插嘴:“诗者诗也,正不必着实。”你可千万别信。然后再端起酒杯来朝向是勋,笑着问道:“宏辅祖籍营陵,然毅前在营州,未闻州中有是氏也,为何?”
是勋不知道他又在试探,只当是故意转移话题,不让自己去动摇王建等人之心。本来不想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可是既然有问,也不好不答:“子刚兄所谓前在营州,乃公孙将军所署营州刺史任上之时耶?彼时黄巾肆虐,袁谭入青,家伯父乃举族南迁至徐州矣……”
正想顺着这个话头,表一表曹操如何芟夷群雄,曹军如何战无不胜,却又被柳毅抢了话头,继续问道:“尊伯父如何称呼?今尚在否?见宏辅之才,便知家学渊源,朝廷何不敬而用之?”
是勋只好继续回答:“家伯父讳仪,前朝廷分青州为青、登二州,乃拜家伯父为登州刺史矣……”
柳毅柳子刚不愧为公孙度心腹之臣,那嘴皮子即便不如是勋,在辽东也是数一数二的,当下故意拿些小问题来请教是勋——你们是怎么进军的呀?途中经过哪些地方啊?见到哪些名胜啊?是勋不想受他引导,可是几次想要跳出圈外,却一个不慎就又被套了回去。后来倒是也想开了,反正我要说的话都在诗中,不信对你们就毫无触动。你们先回去好好咀嚼我的诗吧,找空我再跟你们慢慢聊。
终于宾主尽欢而散,是勋也有了几分酒意了,告罪回给他安排的偏院去歇息。公孙康拉着柳毅、阳仪,问他们:“适才是宏辅所吟之诗,其中含义,卿等以为若何?”阳仪笑道:“凭他若何,吾等只是不应,全由主公决断。”柳毅轻轻摇头:“只恐他人未如公量般志坚啊……”
离开正堂,走出去不远,氏勋便从廊下闪出,朝柳毅行礼。柳毅皱着眉头对他说:“此子天资无限,出口成诗,且为时事语,非旧作也,更非旁人代之……”是勋的诗说的就是眼前的事儿,不可能是预先做得了的,更不可能是抄别人的——“然而闻彼所言,祖籍北海营陵,家中伯父讳仪……吾记得卿亦营陵人氏,伯父亦名仪,然否?”
虽然早就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然而氏勋听到这确切的消息,仍感心惊,瞬间便面如死灰……(未完待续。。)
ps:今天是我的生日,时光荏苒,已届而立。恍惚之间,连载这部都快一年啦……我从前断断续续地也曾经花一两年的时间写同一部书,但如此超长的字数,还是头一回,结构、内容,都难免有很多缺失和不足,所以感谢读者朋友们一直追到今天。拜谢,再拜谢!
(.)
汉魏文魁 第二十章、欲效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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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勋一时激愤懊恼,在柳毅面前道出真相,但随即在柳毅赴宴的时候,他独立廊下,反复思忖,越想便越觉得惶恐,不知道自己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若说做对了,即便那假是勋再如何大言欺世,终究做到二千石高官,他的地位又如何是自己所可以轻易动摇的?揭穿他夷人奴隶的身份,真的能够取信于人吗?若说做错了,难道自己的祖宗家世,从此就要付诸流水,反而为了避那西贝货而必须改名换姓吗?况且自己这十多年来所受的诸般苦楚,难道只能和血自吞不可么?
等到柳毅回来,告诉氏勋,道堂上那人确实文艺超群,为毕生所仅见,则氏勋便更不敢将“夷人奴隶”四字宣之于口了。好在他思忖良久,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性——包括一切都是巧合,甚至一切都不过大梦一场——故此成竹在胸,稍愣之后,即躬身禀报柳毅:
“此贼确为冒了小人之名。他本是小人幼时好友,虽出寒家,却聪敏好学,小人家中书籍,亦往往将出相借。昔日先父为故乐浪太守张岐所嫉,乃书与营陵之大伯,使小人往投避祸。然而才离庄院,便闻张岐搜捕先父,小人便将书信盘费暂寄于此贼处,折返救父——孰料此贼竟起恶意,假冒小人之名以投营陵,乃至于此……”
他不敢[说假是勋是夷人奴隶,而只说他是乡中寒门士子,为了攀附大族,谋取晋僧阶而行此李代桃僵之计。这么一来。可信度便大大提升了。
柳毅皱着眉头。手捻胡须。听氏勋道完了前后因果,不禁苦笑道:“世间竟有此等事,真正匪夷所思……”随即瞟了氏勋一眼,“则汝待如何处?”
氏勋拜倒在地,大礼参见:“此贼狡诡,料已虚言取得家伯父信任,今亦惑于丞相矣,小人之冤。恐再难申。然小人终不忍悖祖宗,而使奸人奉其祀,所能寄望者,惟主公也!主公能信小人,请为寄语公孙将军,拘此恶贼,审断得实,乃可告于丞相,破其奸谋。全赖主公!”
氏勋觉得,如今能够帮到自己的。也就只有柳毅了。一方面,自己投于柳氏门下已有年许。颇得柳毅信任,自己的家世,祖籍在何处,族内尚有何人,在遭遇假是勋之前,就已经都向柳毅禀报过了,故此是非曲直,柳毅绝对是可以判断得出来的——估计除了柳毅之外,也不会再有第二人相信自己所言。另方面,天幸假是勋跑来了辽东,这里是公孙度的地盘,即便曹操再如何位尊势大,公孙度割据一隅,都拥有与之相拮抗的一定实力,在辽东,曹操也未必保得了假是勋啊。其三,柳毅为公孙度之宠臣,所以只要柳毅肯向公孙度进言,就可当场擒下假是勋,审问得实,好还自己一片清湛的晴空。
到时候公孙度将假是勋的真实……一定程度上的真实身份宣告天下,即便他此前名望再高,也得瞬间垮台啊。
当然啦,这一切的前提,就是柳毅得肯为自己出头才成。
故此氏勋才磕头如捣蒜,提心吊胆地等着柳毅的答复。那边柳毅沉吟良久,终于伸出双手将他搀扶起来:“汝不必如此——然此事非易,还须从长计议。先随我回府吧。”
柳毅的府邸距离州牧衙署很近,也就隔着半条街而已。无须片刻,二人便折返回去,才进门,柳毅便呼喝一声:“将氏勋拿下了。”
几名卫兵过来,二话不说,即将氏勋按倒在地。氏勋大惊失色,连呼:“主公饶命!”柳毅微微摇头:“汝适才与吾所言,事关重大,不可再与他人言之。吾恐汝妄泄其情,必致大祸,故此暂拘尔——非要杀汝。”氏勋心里这才略微踏实一些,想想也是,此事若行不密,别说自己了,就连柳毅都可能受到连累,所以他才要把自己先关起来,防备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当下连连躬腰垂首:“小人必不敢妄泄,还请主公为小人做主。”
柳毅摆摆手,卫兵即将氏勋押往柴房,绑在柱子上。这边柳毅沉着脸返回书斋,曲膝坐下,伸出拇食二指揉着眉心,心中暗道:“此事知道,不如不知……然而,或可以之要挟,或结好是宏辅否?只恨无人可与计议……”
为了一个家中的奴才去得罪二千石高官朝廷天使?这种事儿柳毅根本就不必去考虑。他现在想的,只是是否能够利用这件事,以达成自己或者辽东的某些利益。不过这还必须得先看公孙度的决断了,倘若公孙度欲和曹操,则自己可以利用此事市恩于是勋,请他返回朝中后,为自己和公孙度多说几句好话;倘若公孙度欲与曹操一战,自动亦可以此来要挟是勋,要他吐尽曹家的实情。
在此之前,还是先把真氏勋先关起来吧,免得旁生枝节。
当然对于此事,目前假是勋还是懵然无知,他在宴席上也被柳毅他们灌了不少酒,只觉得头脑有些昏沉,便告罪返回暂居的别院去了。诸葛亮少年丧父,长兄又不在身边,自从拜了是勋为师之后,即奉之甚恭,如对父兄,当下赶紧给端上一杯温水来。
是勋饮了几口水,然而酒喝多了,仍感口渴,并且烦躁,心说这没咖啡也没茶的日子,还真是难过啊……口干之际,既无茶饮,就想吃点儿甜的,因而招呼仆役:“府中得无蜜乎?乃求蜜水。”公孙家的仆役赶紧答应:“府中有蜜,且待小人为天使取来。”
仆役出去了,诸葛亮凑近一些,低声问道:“适才宴间如何?”是勋说柳毅等人一个劲儿堵我的嘴,不让我发表时事演说……不过嘛,我也趁机做了一首诗,将必须之言全都寄于诗中。顺便即在孔明面前吟咏了一遍——
“东出卢龙塞,拥旄驾长车。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遮道呼。辽东兵虽锐,方伯意犹孤。相国乃奋缨,按剑出皇都。总戎扫瀚海,一战断单于。铁甲三十万,骠姚百千余。闻战皆踊跃,虏首割为膴。应怀感激心,兹效纵横谟。行过黄金台,昭王亦丘墟!”
诸葛亮咀嚼少顷,称赞道:“先生果巧思也……”接着一转折:“惜乎结句以燕昭王为譬,非至善也。”最后那个例子举得不够好。是勋微微苦笑道:“仓促而作,难得万全。”你别要求太高啊小子,我能修成这样已经算是很不错啦。
接着,又听孔明低声道:“闻先生述宴间情形,似公孙未定战和,故柳毅等亦不敢妄言也……”柳毅阳仪,那都是公孙度亲信中的亲信,做什么决定总不会瞒着他们,倘若公孙度已经下了决断,二人就未必会是这种模棱两可,还竭力阻挠是勋游说诸臣的态度啦——要么随便你游说,要么干脆对是勋不客气。
是勋点点头:“吾意亦同。前线情状,瞬息万变,即公孙亦初得信也,故难遽定。”我这回跑来挺仓促,估计曹军在白狼山下斩杀蹋顿驱逐二袁,以及大军进驻白狼城的消息,公孙度也就这几天才接到禀报——二袁和楼班,估计也才到了一两天——所以还没来得及召聚亲信商议,得出确定的结果来。
“此正我辈用力之机……”他要是已经有了决断,咱们再怎么努力大概都没用啦,这个时机却刚刚好。
诸葛亮问:“先生可有奇谋?”是勋微笑点头:“可效班定远故事,如何?”
所谓班定远,就是指的班超。他当初奉命出使鄯善国,而同时匈奴使者也至鄯善,于是班超振臂一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带兵夜袭匈奴营地,斩杀了匈奴使者。鄯善王无奈之下,也只好归从于汉朝了。
是勋此言一出,诸葛亮不禁大惊,急忙劝阻:“此故事与今日不同也!斩匈奴使而可绝鄯善向匈奴之途,故定远谋之,于今若斩二袁……”
是勋仰天大笑,打断了诸葛亮的话:“戏言耳!”我跟你开玩笑呢——“即其势相同,你我亦无定远之勇也,若敢往,袁尚一人即可擒你我……”咱们俩合起来都未必打得赢袁尚,去偷袭他们?开玩笑哪,你还当真了……
这时候,忽然传来了清脆的敲门声,于是是勋干脆把后半截话给咽了,扬声问道:“蜜可取来了么?”然而门外响起的却并非仆役的声音——“末吏公孙峻,有紧急事求见天使。”
这个公孙峻适才也曾与宴,乃是公孙度的同族兄弟,在州中担任从事,但似乎并无统属,纯粹一个靠亲戚关系吃闲饭的。是勋抬眼一瞧,这天都已经黑了,他突然来访,究竟何意?难道我刚才咏诗“铁甲三十万,骠姚百千余”,不但吓到了王建,也吓到了公孙峻,所以要摸黑过来探问消息吗?也好,我就尝试着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吧。
于是朝诸葛亮使个眼色,孔明会意,过去打开房门。那公孙峻刚才压着声音说话,如今又“刺溜”一下直蹿进来,神色似乎颇为惶急。是勋就奇怪啊,起身行礼:“公孙从事此来……”
就听公孙峻急匆匆地说道:“我主受二袁之惑,适已定计,欲背反朝廷,并谋害天使——出城令符在此,请天使速速逃去了吧!”(未完待续……)
ps:昨天严重的肠胃感冒,浑身酸痛,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一点儿精神都没有,更别说文思了……所以在床上呆了一整天,被迫断更一次,还望读者朋友们原谅。今天略微好一点儿了,喝了点儿粥,开机码字吧……r1292
汉魏文魁 第二十一章、死生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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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康根本不等主人家相请,便推开凉家的仆佣,急匆匆步入凉府大堂。凉茂匆忙起身施礼,但公孙康理都不理他,只是注目是勋:“天使缘何夤夜而至此地?”
是勋淡淡一笑:“勋初至襄平,人地两生,因与凉伯方为故交,故访之耳——何劳公子相问?”我表面上是奉着朝命来封拜汝父的,实际上肩负着什么使命,不必明言,大家伙儿也都心里有数。那么先来找凉茂打探一下你们公孙家的消息,那不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吗?你问什么问?
而且是勋还故意加上一句:“未知公子来此,为访凉伯方耶?为寻勋耶?”
公孙康心说我在门外就嚷嚷要见你了,那你说我究竟是来找你还是找凉茂的?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才刚得到消息,说是勋不告而别,恐怕已然趁着夜色遁出城外去了,因而匆匆点了兵马来追。出府的时候顺便问一句:“天使往何处去了?”门官赶紧禀报:“适才问及小人凉府君居所,或往相访也。”公孙康并不怎么相信,但抱着万一的希望,还是一边遣人去通传四门,不可放一人一骑离开,一边亲自跑到凉茂府上来寻找。
结果还真让他在凉府上找着是勋了。问题找着了又该怎么办呢?人家既然并未落跑,你就没有责问之理——既为天使,又是贵客,难道还能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不放离府不成么?当下只好随口敷衍道:“康欲与天使语,至而不见,恐有不测,故此来寻……”我是看你突然消失了,害怕出什么事儿,所以……
是勋捻须而笑:“吾闻公孙将军守牧辽东,法令森严,吏民皆畏,即襄平城内亦夜不闭户,宵小敛迹,安有不测之论?莫非传言非实么?”你是说你爹治理不得法,所以这城里治安状况不大好?
“天使勿相戏也。”公孙康也觉得挺尴尬,心说回去定要将那报讯之人好好收拾一番。
是勋倒似乎刚想起来什么,双手一分,假装恍然大悟地道:“莫非公子疑我欲遁出襄平,故此来追么?”
公孙康连称“不敢”,就要甩袖子走人——既然已经找到了,那就可以解除警报啦,自己没必要再跟这儿丢脸。
可是是勋话还没说完呢,怎能这就放他走?——“吾本欲遣人先通传公子,再访凉伯方,奈何府中仆役,竟都不见。即行至马厩,亦不见一人也。因而将节旄立于厩中,使公子知勋去之不远耳——公子得无见乎?”
公孙康听了这话就是一愣啊,心说我倒还是真没注意,你把节旄给放在马厩里了……对啊,你就算想逃,什么都可以不带,总不能不带上节旄啊,否则即便能够返都,亦为重罪。可是,你说府中仆役全都不见,那又是啥意思了?
是勋关注着公孙康的神情,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话已经逐渐说开了,这才骤然敛容而谢:“实不相瞒,适有人来密告勋,云将军父子欲相害也,因而劝勋速遁。然勋以将军父子终不背朝廷,故不能不告而别,乃访凉伯方,以察其中曲直……”
凉茂也是个聪明人,听了二人的对话,心中大致有数了,虽然——你压根儿就没告诉我这事儿啊,哪儿就“以察其中曲直”了?但却本能地帮腔道:“宏辅所言,句句是实,公子明察。”
公孙康紧锁双眉,转过头来盯着是勋的眼睛:“君云有人密告,道吾父子欲害君,劝君遁去?未知是何人敢造此谣言,又以何为证?”
是勋淡淡一笑,朝诸葛亮摆摆手。孔明很知机地就把令符和州署地图给递过去了——“若无此二物,吾又如何离得了州廨?”
公孙峻突然前来报警,还真把是勋师徒二人给吓着了,当即收拾东西就要跑路,可是随即,诸葛亮就首先反应过来——“此事得无诈乎?”是勋也觉得不对,可是又怕真有万一,此时不逃,等到脑袋搬家,那就来不及了呀!
然而孔明是一向忠心耿耿的——倒未必忠于大汉朝廷,但确实忠于其师,更忠于其职——劝是勋宁可冒险,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职守。是勋转念一想,自己终究不是纯粹的曹家属吏,同时也是大汉天使啊,就算公孙度起了恶意,难道他还真敢杀自己吗?别说公孙度了,就算李傕郭汜那种货色,也只敢劫持公卿百官,而不敢对二千石以上官员妄下狠手哪。公孙度有志天下也好,一心割据也罢,总不可能真的把辽西大门一关,躲进小楼成一统吧,他总得考虑到天下士人的观感吧?
所以呢,倘若不走,性命或可无忧,若是走了,使命必然泡汤。可是使命泡汤还是小事,问题公孙度若是当即下定决心,对曹家用兵,如今曹操在白狼城内加上后军也不过才三万人马——新收降的胡骑或许不少,问题仓促间未必可用——大水未退,后路等于断绝,真要打起来,胜算真是不大啊。此时公孙度不明敌情,不敢贸然西进,可要是逼得他必须撕破脸,冒一把险,曹军又有多大的把握守住白狼,直到水退?若在水退之前即被迫弃守,难道还循着塞外的艰险道路逃回去吗?那条道儿自己才走过啊,根本跑不远就会被人追上,狭间突破,十死无生!
不行,我不能跑!
那么就此返回偏院去吗?公孙峻奸计无法得逞,必然设法毁灭证据,就自己手头这道令符和这张并不着一字的地图,真能取信于公孙度父子吗?莫名其妙让人摆了一道,就被迫要和血生咽了?这可不是我是宏辅的风格!
所以他最后决定,我还是得走,但不是逃出城去,而是随便找个借口出府,让你们起一下急,让公孙峻以为奸谋得逞。然后等人来追,我再把证据出示,对方焦急恼怒尴尬之下,就很可能听得进去自己的话。并且,为了证明自己并不是真的想跑,他还特意把节旄留在马厩里——反正这东西也没人偷,倘若丢在公孙府内,我自可以冷着脸向你们索要。
证据还是那些证据,其实并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若说曹家在襄平布设内奸,窃得令符,画成地图,交给是勋,那也是情理中事,根本无法证明是公孙峻给他的。然而是勋出示证物的时间点选择得很好,公孙康正在恼怒旁人误传讯息,让自己白忙活一番不说,还险些下不来台,是勋趁机进行心理暗示:公子你让人坑了啊,咱们都让人坑了呀!公孙康终究年纪轻,脾气急,当即就信了个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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