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卿之以诚

    嘴里温温柔柔地问着“可好”，但锦画堂其实根本没给颜嗣瑄回答的机会——

    话才问出口，站在重华宫殿顶上的锦画堂便自顾自地扭腰伸手摆起了架势。

    下一瞬，在颜嗣瑄那倏然瞪大的双目中，红裙似火的锦画堂竟当真于重华宫殿顶上跳起了舞！！

    抬手、甩袖、踢腿、下腰、滑行、旋转、劈腿至头顶、腾空复又落地……三思笔趣阁

    天色微微泛白的苍穹下，重华宫殿顶的殿檐上，披散着三千青丝，一身红裙似火的锦画堂于徐徐晨风中，心无旁骛地跳着那支闻名当今天下四大国的“凤舞九天”。

    而带着浩浩荡荡的帝王仪仗矗立在重华宫宫门前的雪地上的颜嗣瑄，一颗心却直直地悬到了嗓子眼儿，只觉得锦画堂踏出的每一步，都似踏在他的心尖上一般，让他的心脏一阵紧缩胜似一阵。

    一支舞再是漫长，也终有跳完的时候。

    踏下最后一个舞步，迎风站在重华宫的殿顶上，一身红裙似火的锦画堂垂着眼，抿唇笑看着地上一身庄重玄色帝王冕服的颜嗣瑄，如斯笑意盎然地问：“初寒哥哥，这支舞，好看吗我及笄那年，在宫宴上跳的，就是这支舞呀……”

    站在地上的颜嗣瑄仰头看着那个站在殿宇高处，被晨风吹得衣袂蹁跹的红衣女子，出口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我知道、我知道……好看，很好看……你、你快下来好吗”

    面对年轻的帝王这般软下了声音的乞求，锦画堂视若罔闻。

    迎风而立，锦画堂依旧在笑着，却笑得那么悲凉：“初寒哥哥，你知道吗我曾经，是真的真的很心悦你啊！我曾将一颗真心捧到你面前，不求你以相同的真心待我，但求你知道我的心意便好。可是，初寒哥哥，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耳听着锦画堂这一字一句，颜嗣瑄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但眼下的情况偏又让他不敢发怒，只能继续软着声音说着乞求的话语：“你、你说什么胡话！上面很危险的，有什么话，你先下来了再说好吗就算不下来，你往后站一些也好！听话！”

    凝胭公主天生的反骨，颜嗣瑄要她往后站，她就偏不如他的意！

    就见锦画堂非但不往后退，反到又往前踏出了一大步，脚尖几乎贴到了殿檐上，稍稍向前倾身，大半个身子便都探到了殿檐之外。

    锦画堂的动作太过危险，惊得重华宫底下那一群围观的宫人们纷纷倒抽凉气。为首的颜嗣瑄更是惊慌失措地直接喊出声：“锦画堂！！你别做傻事！！”

    听见颜嗣瑄这一声呐喊，站在重华宫殿顶上的锦画堂扯着嘴角干笑了两声，语气也是干巴巴地道：“傻事呵呵……颜、嗣、瑄……”

    猝然听见锦画堂连名带姓地喊他，站在地面上的颜嗣瑄愣了一瞬，旋即，内心深处一直被他努力压抑着的那股不安一瞬间爆发扩散，让他极度惶恐不安。

    锦画堂现在的状态，便是个傻子也能瞧出来不对劲儿了！

    侧头看向身旁站着的一名内侍，颜嗣瑄以眼神示意对方赶紧去将人从殿顶上弄下来！再这么任由她胡闹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那名内侍瞧着年纪不大，到是个机灵的，当即会意点头。他也不从正面靠近，而是先后退隐入人群里，再绕路摸到宫墙底下，这才蹑手蹑脚地靠近锦画堂所在的那座宫殿。

    站在高处的锦画堂并不知道在她视线所不及的地方，有人正悄悄朝她靠近着。此时此刻的锦画堂，眼里只看得见一个颜嗣瑄……




第34章 黄泉不见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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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重华宫殿顶边沿上的锦画堂垂着眸子看着站在地面上的颜嗣瑄，咧着嘴笑得又痴又傻的模样：“以前的我确实是挺傻的，放着文旭太子那样文武双全、专心致志的夫婿不要。怎么就那么鬼迷心窍地非要嫁给你呢你到底……有什么好的……”

    锦画堂这话说的醉意朦胧的，颜嗣瑄摸不清锦画堂究竟想表达什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张了张口，似想要说什么，却又被锦画堂先声夺人的笑语打断了——

    但闻锦画堂如是笑意悲凉地道：“颜嗣瑄，我锦画堂这辈子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求父皇将我指给了你啊……”

    回想起那年跪在御书房里险些哭断了气的自己，锦画堂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后才继续笑道：“世人都以为当年是父皇舍不得将我远嫁去昭洺国，这才自作主张地将我指给的你。却不知道，你我的婚事，是我跪在父皇面前，哭着求来的……”

    听见锦画堂说出“你我的婚事是我跪在父皇面前哭着求来的”这话时，站在重华宫宫门口的颜嗣瑄眉心狠狠一跳，望着锦画堂的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是的，不单单是华熏国的朝臣百姓，就连颜嗣瑄也一直以为，他和凝胭公主的婚事，是宣武帝做的主。却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一桩婚事，竟是凝胭公主自己，去求来的……

    这厢，锦画堂忽觉她那原先只是有些朦胧的视线，忽然间就变得模糊起来，连站在殿宇底下的颜嗣瑄都看不太清了。

    眨巴眨巴眼睛，抬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尖，锦画堂默默地想：大概是因为之前灌了那么多酒，这会儿酒劲上头才醉得连视线都模糊不清了罢……

    压下心头那莫名酸涩的感觉，锦画堂继续强撑起精神，扯着唇角笑：“颜嗣瑄，我现在真的挺后悔的。你说我当初为什么不嫁去昭洺呢明明……墨离他那般心悦我，就算明知道我嫁给你了，他还是那么固执地心悦我……”

    墨离待她，是真的好。即便是她出嫁以后，墨离依然坚持逢年过节便给她寄礼物和书信。

    当年拒婚一事的内情旁的人不知道，墨离却是知道的，是她亲口告诉的墨离——她亲自向宣武帝拒了他的求娶。

    可是，在她出嫁那天，墨离却不计前嫌，不远千里地让人从昭明国送了贺礼给她。

    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的送子观音像。观音大士的双手里各捧了一个孩子，从衣饰上看，两个孩子分别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那是墨离对她最诚挚的祝福……

    就是这样掏心掏肺、痴心不改地待她好的墨离，她却一直对他的好无动于衷，甚至后来还对他敬而远之……

    “不许你一直提他！”咬牙切齿的话语，从年轻的帝王口中吐出，隐隐夹带着怒意。

    重华宫殿顶上，迎风而立的锦画堂痴痴地笑：“怎么你竟然还会介意吗”

    “没有！”没有丝毫的犹豫迟疑，这两个字自年轻的帝王口中吐出。

    迎风而立，锦画堂扯着唇角继续笑：“无所谓了……你介不介意，又有什么关系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恨我当初怎么就那么傻……怎么就能将他的一腔情意视若无物呢……真傻啊……”

    “都说了不许你再提他！！”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着，年轻的帝王在努力压制着怒气。

    锦画堂依旧置若罔闻，自顾自地笑：“颜嗣瑄，还记得以前我曾告诉过你，我父皇为何为我取字为‘画堂’吗因为父皇说，江山如画、凤凰入堂，我前世定是一只不慎迷了路的凤凰，不小心飞进了这华熏国的皇宫，这才有了今生的我。于是，父皇为我取字为：画堂。

    皇兄、父皇他们都殁了。如今，我便是这锦氏皇朝仅剩的血脉。而你，是我亲自选的夫君，也是我一手将你捧上的这帝位。我知道你如今当是恨极了我的，但我还是要求你——替我守好锦氏这如画的江山。”1网

    越听锦画堂的话，颜嗣瑄心里的不安就越大，可他只能冲着锦画堂喊：“锦画堂！！！你想干什么！！你给我下来！！！！”

    勾唇，锦画堂笑得如夏日里的艳阳般耀眼，声音很轻却又无比清晰：“颜嗣瑄，若有来世，我愿与你，形如陌路，永不相识！”

    话音未散，站在那高高殿檐上的人已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娓娓话音似还在空中飘荡着，而那片火红的裙摆却已经跌落下重华宫的殿顶……

    好不容易爬上殿顶的内侍伸手欲去抓住那火红的衣裙，却捞了个空。

    在空中翻飞的火红纱裙，晃了人眼的同时，亦衬得那个直直下坠的人儿当真宛如一只矜贵的凤凰一般，耀眼夺目。

    只是，凤凰从来都是飞往天际的。而那火红的裙摆，却是直直地往下坠落、坠落……

    不过几息的时间，那只骄傲矜贵的凤凰便轰然坠地，粉身碎骨。

    随着那片红艳似火的裙摆翩然落地，重华宫东面缓缓升起一轮朝阳，温暖而明媚。然而重华宫内，一片混乱——

    伴随着宫人们惊惶恐惧的呼嚎，期间夹杂着不知是谁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呐喊，竟是那般凄楚悲凉……

    与此同时的华清宫内殿里。碧荷、碧玉、碧月、碧水四人一字排开地站在殿内的寝塌前，四双眼睛俱都看着碧荷手里捧着的那只表面雕满了盛开的牡丹花的檀香木盒子。

    将盒子打开，却见盒子里除了几样名贵的珠玉首饰外，还有一片巴掌大的宣纸静静地铺陈着。上书两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解怨释结，更莫相憎。

    一别两宽，黄泉不见。

    后，华熏国史册上如是记载——

    肃桓帝初始二年，二月初六。

    废后锦氏，晨曦间攀上重华宫殿顶饮酒，后醉酒不慎坠楼，当场气绝。

    时年，废后锦氏芳龄十九，尚不满双十年华……

    种满了火炼金丹的重华宫里，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红裙似火的姑娘穿梭其间……

    那座位于深宫尽头的华清宫里，外殿主位上的那张垫着暖垫的宽大太师椅上，也再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姿态慵懒地坐于其间……



第35章 黄泉不见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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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坠……

    不停地下坠……

    仿佛永无止境般地下坠……

    从重华宫的殿顶上义无反顾地跳下去的时候，锦画堂本以为她应该很快就能坠地的。

    虽然重华宫高达近十丈，可锦画堂跳下去的地方，距离地面至多也就七丈左右的高度。

    可事实却是，当锦画堂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闭上双眼，感受着生命中最后的自由坠落带来的那种既紧张又放松的感觉时，却忽然发现——她似乎怎么也到达不了地面！！

    分明只有七丈左右的高度，结果却仿佛像是从九重天的云端上坠落下来的那般漫长……

    尤其是，从重华宫的殿顶上一跃而下的时候，锦画堂分明清楚地听见了周围那些宫人们发出的充满惊惶恐惧的呼嚎声。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听见有人在嘶声喊着她的名字……

    可是现在……

    虽然她的四周都是黑暗的，她什么也看不见，可除了下坠的感觉格外清晰明显之外，别说那些充满惊惶恐惧的呼嚎了，周围安静得似乎连一丝风声也没有……

    越是下坠，锦画堂便越是觉得不对劲，想要睁开眼看一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吧，却又发现她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且由于坠落的时间太长、太久，双目紧闭的锦画堂开始感到头晕、恶心、想吐，总之很难受很难受。

    就这么一直永无禁止地下坠着，因为无法睁开眼而沉浸在黑暗中的锦画堂忽然觉得，跳楼自尽什么的，真他娘不是个明智的决定——

    从高处不停坠下的感觉，真的不怎么美妙！时间一长，简直比被人拿刀子捅还要难受！尤其是下坠的时间越长，那种头晕、恶心、想吐的感觉就越明显、越严重。

    然而就在锦画堂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坠落下去，觉得她可能永远也到达不了地面时，却又忽然“砰”地一声落了地……

    痛……很痛……非常、非常痛……

    那是一种来自四肢百骸的痛……

    身体从内到外的每一处都在痛着……

    尽管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一般难受着，且四肢痛得痉挛颤抖，可锦画堂却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可算是不用继续忍受那种头晕、恶心、想吐的感觉了！

    就那样静静地感受着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的痛感，锦画堂闭着眼睛想——

    挺好的！虽然她作为凝胭公主的这一生很短暂，但从这一刻起，那些曾经让她心痛的、难受的、痛苦的事情，所有所有的一切就都到此为止了！

    她活着时的那些爱恨情仇，现在都可以彻底放下了！从今往后，她终于不用再为了那个叫颜嗣瑄的男人磋磨她自己了……

    她其实没什么遗愿，惟愿和他生生世世再无纠缠而已！如今她走在了他的前头，应该可以如愿以偿地和他黄泉陌路不相见、生生世世陌路人了吧

    思及此，锦画堂觉得她虽然死得情状惨烈了些，可能还很丑，但也可以安息了……电子书坊

    然而，就在锦画堂刚想放空意识的时候，却发现——事与愿违啊！

    耳边那乱成一片的哭声简直太明显了啊！鬼哭狼嚎的，直击灵魂深处，让锦画堂就是想无视装听不见都不行！

    不知道凝胭公主向来最讨厌人哭了吗现下究竟是谁人如此大胆！又是与她有多大的仇怨！竟是连她死了都不让她安生！！

    真有什么仇怨，直接将她的尸体拖去鞭尸暴尸不好吗就算扔去喂狼也行啊！为什么非要在她耳边哭哭嚷嚷的！如此鬼哭狼嚎，简直就是对她无比残忍的精神折磨啊！！

    尤其是那一声声哭声悲戚哀婉地，完全就是在哭丧啊！不，怕是哭丧也没这么凄惨的！

    嗯哭丧对哦……她从重华宫殿顶上跳了下来，她现在已经死了。按规矩，是该有人给她哭丧的……那难不成……是碧荷那丫头在哭她

    她生前最后一年是被关在华清宫里度过的，华清宫里负责近身伺候她的人，唯有碧荷、碧月、碧玉、碧水这四个丫头。能在她死后为她哭丧哭成这样的，大抵也就只有这四个丫头了吧……毕竟，也只有这四个丫头与她比较亲近。

    可是不对啊……碧荷那丫头被她留在了华清宫里，而她是在重华宫里出的事……

    她可以肯定，她在重华宫里出事的时候，碧荷那丫头是不知道的！主要是这声音听起来吧……也不太像是碧荷的……

    嗯……没错！这绝对不是碧荷在哭！碧荷的嗓音可没有这么细，跟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似的！可既然不是碧荷，那会是谁在哭她！！

    原本锦画堂觉得，作为一个合格的亡者，她应该就此长眠下去的。但被那一阵接一阵的哭声吵着，锦画堂又实在心浮气躁得紧——

    她到是想老老实实地长眠，奈何活着的人实在太吵了啊！！

    连想也没想地，锦画堂就欲睁开双眼去看看那个敢在她凝胭公主耳边一直哭嚎不休的家伙究竟是谁！若是不认识的，她定要好生将之呵斥教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