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放鸽子
哪怕是对初踏仕途的狄青也知晓,被贬至该地的,少数人不幸直接病死任上,有的纵使艰难熬过任期,也憔悴如脱了层皮。更多的则因被流放的这三年里的默默无闻,被朝廷所彻底遗忘,之后也只剩辗转边远州郡的份,返京之日遥遥无期。
“若是真落到那境地,”滕宗谅重重地叹了口气,皱着脸地想象了一下,忧心忡忡:“荔枝价贵,凭我那点俸禄,眼下还欠了你俩一屁股债,怕是根本买不起多少荔枝吧?”
狄青:“……”
他默默将满肚子的安慰话给咽了回去。
饶是他清楚滕兄素来心大,也没料到其关注的重点,能歪到这一步——敢情滕兄愁眉苦脸,压根儿不是为被许会贬至岭南的惩处吓到,而纯粹是忧心凭微薄俸禄,会满足不了陆饕餮的胃口?
原本一脸严肃的朱说,在听到滕宗谅的喃喃自语后,也当场忍俊不禁:“若滕兄还要为那所谓‘债务’发愁,大可不必。且不说你与我等情同手足,单就事论事,此回也与我疏忽大意,未曾一早提醒,有着不小干系。”
“那可不成。那事我从头到尾都瞒着你,你从哪儿发现去,又如何提醒?”滕宗谅猛力摇头,懊悔之极道:“我哪里不晓得,那笔填补进去的钱数目不小,可是你们辛辛苦苦攒这么些年才出来的积蓄,甚至连亲也未娶……若被我害了,就此错失良配,耽误了终身大事,那我简直是畜生不如!”
朱说安安静静地听了他这番近乎语无伦次、充斥着十足懊恼的陈述,半晌才欣慰地与狄青交换了一个眼神。
果然,以子京兄那对规则不屑一顾、极为粗爽的性子,要想让他得到深刻教训,单是自身栽一个跟头,是远远不足的。
连焚毁账簿、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莽撞举动都做得出来,怕是真落到被贬至庶民的那一步了,滕兄都还能当个大义凛然、斗志昂扬的斗士,丝毫不觉自己存在理事不当的问题。
唯有在意识到自己的欠缺思虑,连累了身边好友时,他才会对此耿耿于怀,痛定思痛……
“事已发生,滕兄无需过于失意,”朱说温和道:“毕竟……为时已晚,于事无补。”
滕宗谅:“……”
丝毫不觉有被宽慰到。
更让他感到被补了一刀的,是狄青深以为然的点头举动,以及接下来的扎心话:“倒不如在此期间,多在城中逛逛。待少则一月,多则数月后,调令一出,滕兄一走,应是再也不会回到秦州城来了。”
滕宗谅苦不堪言。
怎这话说得,就跟他重病缠身、需抓紧时间交代后事似的?
在滕宗谅被两位弟弟轮番‘攻诘’时,陆辞在知晓狄青临机应变、尽可能地替滕宗谅做出了补救后,虽在信中做了不客气的调侃,却不曾袖手旁观,而是即刻向朝廷上书,好为滕宗谅求情了。
滕宗谅会有今日一劫,他还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好歹与滕宗谅共事多年,对其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对规则的轻慢,只要不是瞎子,都会深有了解。
只不过他尚在秦州时,不管是长期以来的相处模式也好,还是职权上的差异也罢,滕宗谅都甘愿退居后头,由他全盘主持。
正因有他‘镇’着,充当二把手,鲜少需要作出大决断的滕宗谅,这些年才安安稳稳地没出岔子。
但在他仓促地被调离秦州,手中职权悉数落入滕宗谅手里后,好友会放飞自我,闯下大祸……不足为奇。
也好。
陆辞写完奏疏,让下人送去寄出后,就佛系地往摇摇椅上一躺,微微笑着闭目养神。
毕竟是‘谪守巴陵郡、重修岳阳楼’的滕子京啊。
就算没了岳阳楼,说不准也有荔枝台、金桔亭、山竹楼、龙眼坝……要等这位粗枝大叶的老哥去做修呢。
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去到岭南等地,那种寻常人眼里避之唯恐不及的穷山恶水,对身强体健、力充沛的滕宗谅而言,却不一定如此。
在那穷乡僻壤做郡守,能得到的公用钱自要比秦州的要少上一大截。
加上身为外官,本就难以融入外族居多的当地……有这么些个难题困扰着滕宗谅,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一时半会折腾不出什么幺蛾子了。
陆辞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摇椅上时,随着椅身的轻轻晃动,发出的细微‘吱嘎’声,很快就钻入了正埋头练写策论的欧阳修的耳朵里。
因这噪音颇不规律,偶长偶短,偶轻偶重,实在恼人,哪怕是全神贯注的欧阳修,也很快受到了干扰,从原本那浑然忘我、笔走游龙的境地里醒了过来。
那是什么响动?
欧阳修疑惑地抬起眼来,就见自己那平时温润谦和,浑身上下仿佛都写着‘谦谦君子’这四字的新夫子,正懒洋洋地躺在一模样古怪的长椅中,椅身还不住摇动。
“试场上怎能抬头张望?”
他正下意识地分神琢磨那是什么时,陆辞分明未曾睁眼,却准地通过他笔锋突兀停下、而断了笔尖摩挲纸面的细微声响,而判断出了他的走神,淡淡道:“继续做题。”
“是。”
欧阳修不料就是这么短暂的停顿,都被夫子给捉了个正着,条件反射地迅速低头,赶忙继续做题了。
只是思路被打断后,要想续上,终归不如一气呵成的流畅。
加上耳畔那恼人的‘吱嘎’声响还在,让他心神难宁,后半的文章便显得绵软无力,不比前半的疏放畅达了。
几乎是他搁笔的一瞬,陆辞就从摇摇椅上坐了起来,不急不慢地走到案前,开始批阅试卷了。
每当这个时候,欧阳修都是最紧张的。
尤其这次,他知道自己因那恼人噪音的干扰,导致后半篇发挥不佳……
果不其然,在紧张地抿着唇的欧阳修的注视下,陆辞很快将这篇策论读完,微微蹙眉,明知故问道:“文章前半,当得起词理绝,才思该通,哪怕在最为苛刻的考试官前,应也能得个第二等的评价。”
听到这句,欧阳修就知不好,却只能忐忑地听着陆辞继续说了下去:“正因有这珠玉在前,更凸显出后半磕磕绊绊,平庸无华,难令人失望了。”
“学生知晓了。”欧阳修对这结果并不意外,轻叹一声,毕恭毕敬的接过批阅后的卷纸:“谢陆公指点。”
陆辞唇角轻扬,故意捏紧了纸卷,并不让欧阳修抽走,还扬声‘刁难’道:“怎么,不打算做出解释么?”
欧阳修勉强笑道:“是学生才疏学浅,发挥不佳……”
他心里颇为委屈,实在觉得错并不在被那突然而至噪音干扰了思路、以至发挥失常的自己身上。
但除此之外,他更不可能疏忽了‘尊师重道’这四字。
能得到大名鼎鼎的陆三元的悉心指导,他已是三生有幸,又岂能出言不逊?
只他到底年纪轻,哪怕想得再明白,还是难因为莫名失了敬重之人的表扬,而有些失落了。
对于未出茅庐的小考生的心思,陆辞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他轻轻一笑,释开指尖力度,由欧阳修拿走了卷子,同时一派放松地坐了下来:“分明是我以那摇椅扰人之过,何不直言?”
欧阳修一愣,正要开口,陆辞却悠然堵住了他:“不论我方才所为,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若真是在试场之中,你这一场已是毁了小半了。”
欧阳修心中一凛,陆辞又道:“你曾下场过一回,自然清楚,偌大考场,仅凭单薄垂帘隔开诸多举子,四面八方的动静,你注定听得清清楚楚。”
“你头回是运气好,未曾遇着扰人的,”陆辞轻哂,大大方方道:“然举子做题,难有快慢之分,我监试两场,所见受身边人做题之速影响者,并不在少数;更有卑劣下鄙之人,因发挥不佳,心知中榜无望,刻意制些声响来紊乱人心,令你心浮气躁的话,你又要如何应对?”
说这话的陆辞,记得的是在监视狄青答阁试时,运笔如飞,翻卷的响动‘沙沙’不断,惹得周边人心浮气躁,恼怒不已的有趣情景。
……却全然没往当年更为可恶的自己身上联系。
欧阳修恍然大悟。
他这才明白陆辞方才所为,实是出自一片苦心,登时为自己方才的那点小心思羞愧得满脸通红。
他忍不住站起身来,向陆辞深深行了一礼:“陆公用心良苦,学生受教了。”
“我既你做了学生,便当尽心指导,此为分内之事,不必多礼。”陆辞莞尔道:“依我看,你功底本就扎实,之前那一败,主要败在于科场不熟。再在我这多练一阵,习得排解、应对旁人恶举之法,必将对下回下场大有助益。”
欧阳修还红着脸,闻言连连点头。
“我虽知你此时心绪激荡,恨不得提笔一作三百篇,”陆辞笑眯眯道:“只可惜天时已晚,你当还家去了。”
遂例行派了两名下仆送欧阳修返家,又因近来天气转暖,蚊虫滋生,叮嘱人顺道捎带一些有驱虫之效的香烛去,更让这位弟子为这份贴心感激涕零。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个月一晃而过。
虽说在半个月前,太常博士燕度就已带着仔细推鞫来的结果回到了京师,然而他所带来的消息,显然与小皇帝所期待的截然不同。
即使身为秦州知州的滕宗谅,私自挪用公用钱之举意在利农,并无中饱私囊之意,之后更是及时填补了上来,却终归是存在着未曾上报便滥用之过。
且除此之外,燕度还发现滕宗谅在这之前,支使起公用钱都很是大手大脚不说,但凡由他经手过的,真正用公务接待的亦是极少。
倒是有许多被拿去接济官署中一时拮据的下属官,去救他们的急了。
当燕度问询起来时,这些得了馈赠的官吏们,心里对予以他们帮助的滕宗谅一直是感激涕零,回话时自是不留余力地说着好话。
却不知他们所说出口的,一旦到了燕度手里,就又是一项确凿无误的、关于滕宗谅滥用公用钱的铁证了。
当燕度将证据悉数呈上时,并未对此事发表自身的看法,便功成身退。
可对王钦若、韩绛等将陆辞视作眼中钉的人而言,这无异于个梦寐以求的把柄,即刻伙同多人上书,对此进行严厉叱责,逼迫官家对其严惩。
在这日早朝中,韩绛一扫之前在陆辞跟前受挫、沦落得灰头土脸的颓丧样,大义凛然地慷慨陈词道:“赏罚者,朝廷之所以令天下也。此柄一失,则善恶不足以惩戒……今滕宗谅在边,盗用公使钱,不仅当削其官,更当俟具狱……”
听他这般上纲上线,原本就只是勉强忍着的寇准,可就不乐意了。
台官因职务的特殊性,不必惧他,而他自认脸皮厚资历高,又有官家的信重,当然也不可能惧怕这么个毛头小子。
等韩绛说完,寇准就响亮地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讽道:“既无贪赃入己的行径,又是出自悯农之心,虽于规矩不何,不当给予褒奖勉励,但若说要施以严惩,未太寒忠良之心,也令韩中丞于世人眼里多出几分公报私仇之嫌罢!”
“寇相公慎言!”
韩绛当场被这话给气得脸色涨红。
他对这明摆着偏袒陆辞的牛鼻子次辅,历来是全无好感,现被道破隐蔽心思,更是恼羞成怒,大声道:“我据理直言,盼陛下定断公正,以正刑典,可谓一心为国为民,却遭寇相公如此颠倒黑白、信口雌黄的污蔑,真是天理何在!怕是明眼人都瞧得出,寇相所怀的,才是偏袒徇私之心吧!”
寇准与人唇枪舌剑时,韩绛怕是还未降生在这世上,见他怒发冲冠,寇准自是一点不慌,甚至脸上的笑还更灿烂了。
他扬着下巴,轻蔑地睨着韩绛,意味深长道:“韩中丞说出这话来,足证你是大错特错。我若有所偏向,也定然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且绝不会似些蝇营狗苟之辈,寻不着正主的岔子,便处心积虑,非要把他身边人一个个害去,才聊以慰藉。”
韩绛被他这直白地羞辱,哪里肯甘心,当即就是长篇大论的奋起反击。
底下瞬间成了吵吵嚷嚷的一片,也很快演变成了台官们与中书省的一场舌战。
虽说目前是一方游刃有余,一方到底嫩了点,明面上叫寇准占足了上风,但哪怕是大大咧咧如寇准,也清楚得很,最为阴险的王钦若,可还一派老谋深算地藏在后头,不曾开口说过话呢。
不管王钦若开口没开口,不知是多少回听着类似争吵的赵祯,已受不住地捂着前额,头大如斗。
等好不容易熬到散朝的时候,内臣宣告散朝的声音一起,他就迫不及待地起身,率先离开了。
待回到大内,坐在理政的御案后,赵祯忍不住将目光扫向被他有意放在案的边角,却与摞得老高的其他文书格格不入,单独一份的那封信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底下的臣子们吵得再欢,最后需要作出决断的,也还是他啊。
升官发财在宋朝 第315节
若换作平时,赵祯扪心自问,应就会公事公办,酌情减罚。
但事涉小夫子的密友,纵使滕宗谅自己的确不争气,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来叫人拿捏,他也狠不下心来将人严办。
但要护的话,又该护到何种程度,才会让那些明摆着不善罢甘休的臣子们做不出阴阳怪气的模样,同时又不会令小夫子的友人们此后尝到甜头,就此有恃无恐呢?
赵祯着实犯了难。
最叫他不好面对的,还是就在眼皮底下躺着的、这封由小夫子前阵子派人送来的奏疏……
它在这御案上,已孤零零地躺了近三日了,他都没能下定决心打开它。
想都无需想的是,这里头的内容,定是小夫子为滕子京求情为主的。
思及小夫子多年来待他的情深义重,近来又遭受丧母之痛,要是真严厉查办了其挚友,定会让小夫子更受打击罢……
赵祯左右为难,一边批阅着今日的奏折,一边不时瞄向那原封未动的奏疏,唉声叹气。
不知不觉就到了午膳的时辰,他尤不觉饿,因读了许久未续上的新话本而感到心满意足,难得好心情地给夫君洗手作羹汤,又特意送来的郭皇后,就已先到了。
“让她进来罢。”
赵祯意兴阑珊地吩咐着,连头也未抬,就怏怏不快地继续翻看奏折。
郭皇后甫一进到殿中来,就感觉出了夫君周身低沉的氛围,下意识地敛了唇角的笑。
看来她来的时机不对啊。
郭皇后暗道不巧,半点没有触官家霉头的心思,而是乖顺地将亲手所做的糕点留下后,就准备退出去了。
然而她才刚将瓷碟放下,赵祯忽就抬起眼来,幽幽道:“郭圣人。”
他分明心绪低落,怎这作圣人的,却连半句关怀也无?
素来迟钝的郭皇后,少有地灵光一闪,品出了官家的怨念所在,不由干笑一声,小声询道:“官家究竟是因何事烦忧?”
“还不是滕子京那厮,粗心大意得很,一时不慎,便叫有心人给拿捏住了!”
赵祯满肚子怨言,在终于被能让他安心抱怨的人问起后,那积攒多时的牢骚顿时就一发不可拾了。
在冲一脸忐忑的郭皇后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后,他难掩烦躁道:“他们倒是吵痛快了,可到头来不管如何裁定,我都怕都得落一脸唾沫星子,就连这会儿,我都还不敢读小夫子的信!”
听到这,一直未能跟上的郭皇后,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官家为何不敢读……陆节度的信?”
“这还需问?”赵祯拧着眉,恹恹道:“小夫子定是要为滕子京说情的,我却也不好太过偏袒。”
“妾身可不这般作想。”郭皇后却掩唇一笑,认为他着实是在自寻烦恼:“妾身虽只曾见过陆节度一面,却闻其名声久已。那位能让柳娘子倾心不已的谦谦君子,可是对善解人心、于情理练达的妙人。以他的智慧,应是既不会猜不出官家的处境,也断不会舍得让官家为难的。”
尽管郭皇后说的这话,有被话本严重影响的成分在,但赵祯却奇异地被说服了。
等她一走,他盯着那信犹豫一阵,到底是拿了起来,缓缓拆开。
还真如郭皇后所料,在这封信中,陆辞既未哀婉诉苦,也不曾咄咄逼人。
而是平铺直叙地讲述了他自离京之后,先是遭逢母丧、后移居随州,再是近来有意建立义庄,兼济百姓,遂母之愿的情形。
赵祯读着读着,便被陆辞所描绘的‘义庄’画卷给彻底吸引了进去,也认真思索起此事是否可行,若真能成,于各地推行开来的话,又有几分可能去了。
就在他快把滕宗谅之事给忘干净前,陆辞在信的末尾,才简略地提起友人之事。
比起似寇准那般,不住强调滕宗谅此举虽于法不合、却在情理之中不同的是,陆辞先是代友人向官家致歉,道此事必然令官家难为了;再是直白地承认,倘若滕宗谅当初所面临的抉择发生在他的身上,他是宁愿让农家多愁苦几天,也不肯留下偌大后患的。
陆辞大方自嘲道,于悯农之心上,他不如滕宗谅;于自保之道上,滕宗谅则远不及他。
不论最终调令为何,滕宗谅既是问心无愧,也可算得其所,哪怕被流放至岭南等区域,以其之豪迈爽快,也会欣然前往。
而绝不会似旁人一般视那调令作洪水猛兽、就此心存怨怼的。
将陆辞的奏疏读完后,赵祯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只觉胸中百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
所谓父母官,自当爱民如子。而若真将苦求上门来的百姓当自家子孙看待,又哪有哪家父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受罪呢?
赵祯并不相信,小夫子会是他自言的‘以循规蹈矩为先,而以百姓诉求为后’者。
而在他们眼里轻慢规则、惹下祸事的滕宗谅,则更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哪怕真需担那罪责,即便是自毁前程,也要以黎庶为先。
因这份并无藏私的光明磊落,不论遭人攻诘,被迫沦落至何等境地,也是无怨无悔。
不自觉地将滕宗谅的境界无限拔高的赵祯,并不知此时此刻的滕宗谅,正愁眉苦脸地算着自己欠下友人们的债务。
在搞明白具体欠下多少,以他的俸禄,又得多久才能还完时,面对这庞大数额,他可谓追悔莫及,简直要恨极了自己当时的莽撞举动了。
第三百四十章
经再三权衡,赵祯在五日后的早朝之上,向还对此事争论不休的文武百官宣告了处分。
——滕宗谅错使公用钱,按理当严惩,以正刑典;然法理之外仍当有人情,滕宗谅为秦州父母官,不忍见百姓受连年备战之扰,农者无从耕种,方因一时思虑欠周,重情而轻序,挪用公用钱购入农种发放,并无私藏。其情可悯亦可原,因而应当从轻发落,夺一官,改徒知苏州,即日启程。
听到官家这一决定后,以寇准为首的说情派们,率先安静了下来。
众所周知的是,这所谓降一级官阶的惩处,除了俸禄上有轻微削减外,根本是无关痛痒的。
毕竟最为要紧的,还是实掌官职——空有寄禄而无实际职事、对空缺翘首以盼者,这世间可有数百近千。
而把原知边陲秦州的滕宗谅,调到要较秦州而言、要富饶祥和不少的苏州去……
这是哪门子的惩处啊,分明是明降暗升,扎扎实实地给了个称得上肥缺的新职!
对这一比预期还要理想得多的结果,他们自是心满意足,当然不会去做得了便宜还炫耀的欠揍事。
然而即便他们如此自觉,以为这回终于捏着切实把柄,该让陆辞折一臂膀、友人离心的王钦若等人,却是全然无法接受官家这暗作擢升的‘酌情减罪’的,当场炸开了锅。
一直老神在在,只让韩绛在前冲锋陷阵的王钦若,这下再不能做袖手旁观之姿了。
遭陆辞跟官家那回的联手算计后,他被困在西夏,忍辱负重了这么长时日,才艰难回到故土,可不是为了继续看着陆辞有多风光,甚至连他身边人,都跟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
眼看着官家过度偏袒,回想这年余受到的苦楚,王钦若既是难以置信,又是气得浑身发抖。
受这愤怒驱使,他头个跳了出来,强烈反对的同时,更是把矛头直指从头到尾都不曾在此事中露面、却在明眼人心里存在感十足的陆辞:“此事干国体,不敢缄默。臣伏睹陆辞优样之恩,历年来无有其比……然官爵者,天下之公器,设官分职,当循序渐进,选贤任能,不宜复加崇宠、爱屋及乌,过授宠渥,使忠臣义士无所激劝,心灰意懒,也令台官监察一事名存实亡,形同虚设,甚至沦为笑柄……如今滕宗谅初为知州,竟已知越规逾矩,视国法于无物,其底气究竟源自有所恃持,还是受人撺掇,便是不言而喻……”
听他字字诛心,就差没指着官家的鼻子骂,道官家过度恩宠陆辞、才连带着陆辞的友人也受到恩惠了,百官都忍不住在心里倒抽一口凉气。
就连还未来得及开口的韩绛都傻了眼,当场哑了,不知说什么好。
说实在的,小官家继位也有好些年了,比起不时心血来潮,折腾一出天书下凡、广建庙宇的先帝,赵祯完全称得上兢兢业业,宽和仁厚,待臣子们更是怜恤有加。
在所有人的印象之中,小官家动怒的次数,着实寥寥无几,却大多都与那位历来颇受恩宠的陆三元有着干系。
然官家毕竟不是真正的圣贤,内心有所偏倚,也在所难——这么多年下来,从最初的酸溜溜,到后来见得多了,朝中文武也都渐渐平静下来,对此见多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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