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发财在宋朝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放鸽子
陆辞踌躇了下,想着这恐怕是最后一回受这淳朴又深知感恩的山里孩子的礼物了,才将秋蟹接了过来,道:“我若想食秋蟹,大可派人去集市买去,何劳你去捉?”
说到这,他略微缓和了语气,才继续劝学道:“这回便罢了,下不为例。真说起来,你哪怕捉一百只蟹,都不如念一本书来得让我欢喜。”
狄青将陆辞说得每句话都记得牢牢的,胸口徘徊的郁闷感,却是难以淡去。
他在官学里偶然听得外头在传,陆知州马上就要回汴京去,往后再不可能来汾州时,只觉天地都要崩裂了。
他魂不守舍地上完了那节课,就趁着午间歇息时跑了出来,想去官衙问个清楚,就见那显眼的人堆,索性退了出去。
无处可去,也看不进书,他兜来转去,想起上回听得陆辞在巡视学舍时,与人玩笑时提及的一句‘秋蟹甚肥’,干脆就往溪河的方向去了。
将满腔难以宣泄的郁闷宣泄在捉蟹上,等天黑了,自己编的篓子也满了后,才平复一些。
他此时平平静静地将秋蟹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知州,记下得到的每一句叮嘱,只在陆辞再次叮咛他早些回去歇息,以后莫替自己操心杂务时,才一眨不眨地看着陆辞,一字一顿道:“公祖,我迟早也要到汴京去。”
陆辞爽快地一口应下:“好。你来之前,不妨送信来,届时我让下仆去接你,可腾出一间空房来让你暂时住下。”
狄青倏然被这忽如其来的惊喜给砸得脑子发昏,瞪大了眼。
不等他做出反应,陆辞已慈爱地笑着,对这求识若渴、向往着汴京太学府的小孩儿饱含鼓励地继续道:“我藏有满满一屋子的书,可让你随心所欲地读了。”
狄青:“……”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地方官的上班时间:
升官发财在宋朝 第121节
王旦知临江县时,‘狱有合死囚,公一夜不寐,思以计活之。方五鼓,空中人喝直更速起,相公出厅,果斯须开堂门,升厅’
周必亦道‘起五更每日’
也就是在凌晨四点时做冠带出厅。
每日午休一时,到秋天后减半。
‘至暮’就结束工作了。不过有些勤勉的官员,会一直忙到漏下十刻(晚上10点)。
不过也有地方官因为公务很少,所以比较清闲,早早地就回家了。(《宋代地方政治研究》p6263)
2.设厅:州府长官听证处理政务的场所。也是每旬招待州府将校的场所。
3.便厅:在设厅之后,是长官日常处理政务和接待宾客的场所。设厅的使用频率比便厅低。
4.签厅:州府幕职属官会商政事、办公处理政务的场所。
5.州院/府院:是诸曹官共同议事的地方
6.谯楼:为一州宣布政令之场所
26皆出自《宋代地方政府行政成本问题研究》
第一百二十章
见狄青俨然一副乐傻了的呆样,陆辞忍俊不禁地揉了把他的脑袋,感叹道:“小小岁数便能这般自律自觉,求知若渴的,我除了你以外,也就见过一个朱弟是如此的了。”
换作是他,处于这岁数时,印象里就没干过几件好事。
——朱弟?
狄青缓缓地抬起下颌来,微微蹙眉。
因光线昏暗,陆辞并未察觉他细微的眼神变化,只道:“为了送我蟹子,你特意等到这时候?也不知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话虽如此,陆辞因清楚眼前这狸奴,其实是只表面老实的机灵鬼,于是对他能在休衙后混进并无特意派吏人戒备的马厩来,并不奇怪。
被问到如何进来时,狄青目光游移了一瞬,犹豫着是否要扯谎,陆辞就已善解人意地错开了话题了:“你是趁同屋的学子睡着后,再翻墙出来的吧?”
狄青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了。
“亏你没被巡夜的发现,也没被人贩子拐去。”陆辞无奈地摇了摇头,随手提提沉甸甸的竹篓子,莞尔道:“看在蟹子的份上,我便帮你一回吧。下不为例。”
话一说完,他就极其自然地将蟹子篓挂在马背上,然后一手牵住狄青的。
狄青猝不及防地被握住手,反应过来后,心猛然漏跳数拍。
接着又似挨了鞭子的烈马般,一下蹦得老快。
陆辞没看到他赤红的耳根,只一手牵着他,另一手将马牵出了马厩,顺道把歇篓子挂在了它身侧。
它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想将那古怪东西挣开,就被自家主人安抚性地揉了揉耳朵。
它鼻子里哼哧地喷出一口气来,也就消停了。
狄青亲眼目睹了陆辞安抚马儿的举动后,不知为何,只觉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陆辞暂时松了缰绳,好腾出一手来,就想捉住狄青腰,将人抱到马背上去。
结果却忘了几个月前就发现了的那茬——狄青瞧着瘦,却全是山上跑来跑去时锻炼出的肌肉,骨架子也不小,他又不是力气拔群的大力士,一口气自然是提不动的。
陆辞不动声色地将使力后、再次证明抱起失败的手回,问道:“你可骑过马?或是驴也行。”
他这马儿温驯,鲜少对外人展示出攻击性。
现在还正安逸地啃着从枝条上伸下来的一簇野果子,根本没看狄青这小豆丁。
狄青用力点头。
马太过名贵,狄家庄只得一大户有,根本轮不到他碰。
但驴车的话,还是帮爹驾过几回的。
陆辞满意了:“那我抱你起来,你好自己上马去?”
狄青瞪大了眼,猛然后退几步:“公、公祖。”
对上陆辞探询的目光,他不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诚惶诚恐道:“不用抱的。”
陆辞默默地对比了下狄青和马背的高度,摇了摇头:“还是——”
话刚起头,狄青就双手搭在马鞍上,略微一使劲儿,整个人就腾空跃起,似一尾游鱼般在空中划开一道漂亮的弧度。
这矫健身影一闪而过,陆辞再眨了眨眼,就见到狄青稳稳当当地落在马背上了。
陆辞挑了挑眉。
这矫健身手,当初怕都能跟鸭王们一起捉蝗虫了吧?
陆辞天马行空的思绪,狄青自是无从得知的。
他虽是头一回跨坐在对他而言过于高大的马背上,能清晰感受到这匹马不耐烦的跺脚和甩尾,却一点也不慌乱。
……唯一能让他感到束手无策的,目前为止还只有陆知州。
就在狄青局促不安地瞎想时,陆辞也踩着脚踏,熟练地翻上了马背。
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了狄青后头,双手持缰时,还恰恰要将前面的小孩儿给环住了。
就在狄青浑身僵硬时,陆辞还笑着凑到他耳边去,低声调侃:“我还是头回骑马带人,却没想到是带了一只小狸奴。”
陆辞说话时,狄青只觉耳朵根被吹得软麻麻不说,让他脑子也跟着晕乎乎的,半晌才胡言乱语道:“噢,哦,是啊。”
万幸陆辞已将心思转到明澈的夜空中那一轮高悬的月牙去了,此刻正专心欣赏着不时藏入淡淡云雾的皓月,并未留神听他错乱的回答。
从官署到官学去,哪怕骑马,也得骑上好一会儿。
更别说陆辞驭马一向随性,都由着它那慢悠悠的步调来,此时就踱得更慢了。
然而狄青满脑子晕陶陶的,简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觉这马儿就跟腾云驾雾了一般跑得飞快,才一晃神,就到了官学的大门前了。
守门那人已是昏昏欲睡,听得马蹄声的靠近,也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狄青翻下马背时的动静,让他惊醒过来,下意识地问了句:“谁?!”
狄青已做好了要老实受罚的准备了,此时也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要开口回话。
反正不管是罚着站在学堂外头、还是抄书背书、或是被拿板子揍,他都是无论如何要来送陆知州一程的。
不料陆辞却还比他快上一些,笑吟吟道:“我这小友知我即将远行,特意送我一趟,现将人送归。因事出有因,还劳烦你在他夫子面前也帮着通融几句了。”
那人渐渐清醒过来,听得这一番话,不由面露狐疑,盯着狄青看了几眼:“你不是狄青么?何时跑出去的?怎么我没听说过这事?”
狄青面无表情道:“……我自己翻墙出去的。”
那人正要发怒,眼角余光就瞥到刚好被挂着的灯笼所透出的朦胧光线照到面庞的陆辞,那极其熟悉的轮廓,不由让他为之一愣。
“你……难道是……”他立马把狄青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瞅着陆辞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陆、陆知州!”
哎哟他滴娘啊!
这么高的官儿,他还是头回挨这么近瞧!
之所以能认出来,还是托陆辞偶尔会来官学巡视的福,但也只是远远看着,根本轮不到他去与陆辞说话,倒是因陆辞的俊俏模样太叫人印象深刻,才记住这脸。
陆辞对类似的反应已彻底习惯了,微笑道:“正是。”
“这小子竟然同您认识?”他不可思议地问了句,又忙改口,竭力摆出最和蔼可亲的态度来:“既然是去送知州,那你直接同我说句不就好了?哪儿能自个儿翻墙去,倘若不小心摔下去,摔出什么毛病来还得了!”
狄青还没听过他这般细声细气,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而他最不喜欢的行径就是狐假虎威,最不愿意沾光的人自是陆辞。
单是进官学的恩情,就已够他还上大半辈子的了,哪儿还能再来一回?
谁知陆辞却是轻笑出声,也不作辩驳,而是默认了这人的小小误解。
甚至还在将要开口的狄青肩轻轻一按,制止了他要解释的行为,和颜悦色道:“那便劳烦你带他回去了。”
狄青被那人亲自牵着往门里去时,忍不住不断回头,想再看陆辞几眼。
他无比清楚,此次一别,再要相见,再快也是三五年后了。
出乎狄青意料的是,陆辞竟也未急着走,而是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他。
对上狄青悄悄往回看的目光时,陆辞不感到有趣,冲他黠然地眨了眨眼,又亲昵地招了招手。
狄青眼被晃得一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等拐过一弯,看不见陆辞身影了,狄青才怅然若失地回了头,没打采地由那人拉扯着走了。
陆辞又在汾州逗留了三日,将手头事务全转交完毕了,便终于决定启程,前往汴京。
至于他将要辅佐的这位东宫究竟是怎样的人……
他除了从小时看过的连续剧中,得出赵祯对‘包青天’无比包容,身世还带有‘狸猫换太子’这一传奇色、这两瞧着不甚经得起考据的印象外,可谓一无所知。
陆辞倒也不慌。
反正作为刚被确立的太子,虚岁也才八岁的皇六子赵祯,此时定然是被众星捧月,周边围满了对他充满期许的辅臣。
有那些个大佬在,根本轮不到他这工作性质接近于万金油,品级不过正四品下的左谕德来大放厥词。
他前期只要跟着划划水,重点是别犯大错,等慢慢摸清楚赵祯脾气,就可以考虑是否要再有动作了。
这么想着的陆辞,一路顺遂地到了汴京。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回家歇歇脚,就被提前几日就开始等在城门附近的王旦府里人,给客客气气地请走了。
风尘仆仆地来到久违的王相府邸里,看着下人们一个个魂不守舍,满是为府邸主人担忧的神情,陆辞心里就很是难过。
时隔一年,上回还能乐呵呵地‘算计’他的王旦,就已病得连床都下不来了。
却说王旦在强撑着处理了他最挂心的那些事务后,那口靠药提起来的气,就很快懈光了。
几日前,他还在中书省一如既往地操劳着时,整个人忽然就悄无声息地侧着倒了下去,撞翻了放在手边的笔墨,公文堆也洒了一地。
所有以为他已大好的人看见这幕,都彻底傻眼了,一时半会根本没有反应。
直到在一片混乱中,御医被请了过来,官家也急急忙忙地过来了。
只是不久之后,人是醒来了,但御医脸色却难看的很,带出来的,更是个不折不扣的噩耗。
升官发财在宋朝 第122节
——人别看神不错,但其实已是油尽灯枯的绝境,随时都能撒手而去。
中书省当然是不能待的了。
明明早被王旦告知过,心里有了准备,可在看到干瘦如柴的王旦目光炯炯地要求将最后一份文书批完再被送回府上,那平平静静的神态时……
赵恒的眼泪当场就没能憋住,直接落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因是王旦在难得清醒时下的指示,陆辞甫一踏入相府,就被下仆们簇拥着进了后院,到了重病的王相所卧的寝房门前。
陆辞轻轻地吸了口气,亲手推门而入。
王旦已比前些时日去中书省的时候,还要再瘦上几分,全身几乎只剩下骨架了,此时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唯有眼睛炯炯有神,还是陆辞记忆中的明亮。
他正温声同喂自己参片的下人说着什么,门忽被推开,明亮的阳光投射进来,让一直栖身于幽暗卧房中的眼一时间很是不适应,不眯了眯,才慢慢地看了过去。
“王相。”
陆辞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向王相真心实意地揖了一礼。
王旦显然已虚弱到了极点,听得陆辞的声音后,还是昏昏沉沉,半晌才消化了这话,也认出了陆辞,不由微微地笑了下:“总算回来了。”
陆辞莞尔,一如初次被召见时的温文尔雅:“王相相召,我定回归。”
王旦笑着,刚想说话,就被一连串激烈的咳嗽声刚给打断了,许久后才平复一些,断断续续地开着玩笑:“我看你在汾州风生水起,怕是乐不思蜀吧。”
陆辞眨了眨眼,并不否认,只是极淡地笑了一笑。
他自打进门就发现了,房间里头其实闻不到多大的药味,倒是有参片汤的特有清香萦绕。
正因如此,他心底的最后一丝侥幸,也宣告破灭。
若是还熬药喝药,哪怕希望微乎其微,也到底象征了一线转机;现只熬参汤,便是连对此最不甘心的皇上都默认了再无可医,只努力让病人的这最后一口气拖久点再咽下去了。
陆辞心里倏然无限哀怮,面上却是忍住了,眉眼轻敛,不显得多么伤怀。
这样在别人眼里几乎称得上是冷血无情的反应,被王旦看到后,反而是更满意了。
他宁可承受这难以言喻的病痛,也要死死咬住这口气不咽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听人替他哭哭啼啼的。
而是就此仓促地撒手人寰,他不放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唯有竭尽全力地去填补一二,才能谈得上瞑目。
王旦眼底尽是遗憾。
——上天为什么不再多给他一点时间!
“你,坐下吧。”
王旦吃力地挤出这么一句后,就半闭着眼,急促地呼吸着,竭力恢复一些元气。
陆辞依言坐到摆在床头的木椅上,前倾俯身,仔细地凝视着那张如纸般苍白的衰老面孔,极温柔地握住那如与干柴无异,只剩嶙峋瘦固的手。
他相信,哪怕是再铁石心肠的人,在亲眼目睹眼前一幕后,也不可能不为此感到震撼。
求生意志强的人比比皆是,但能支撑着王旦坚持到这步的,却是天下苍生,而非骨肉血亲。
这么一算,能与其比肩者,就寥寥无几了。
陆辞心里是空前的宁静,认认真真道:“请王相吩咐。”
王旦为保留说话的力气,索性也不睁眼了,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轻轻道:“王钦若回不来,却还有丁谓在。”
再多的提拔之情,在利益不断冲突局势前,就显得不堪一击了。
尤其寇准素来是不屑虚与委蛇,四处树敌的做派,丁谓根本不可能与其朋结。
然而大宋国力,却是经不起折腾了。
陆辞沉静道:“我明白。”
王旦无声地勾了勾唇角,继续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寇准……不是他的对手。”
关于这点,陆辞也明白。
他默然片刻,却是低声询道:“王相是让我帮他,还是让我替他?”
帮,自是与寇准为朋结党,为其扫清前路。
替,则是韬光养晦,不参与进朋党的斗争中,关键时一网打尽。
这一问是轻描淡写,然真正寓意,可谓昭然若揭。
若换作平时的陆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问出口的。
若换作是平时的王旦,也绝无可能接受这份表露无疑的野心的。
但在这宰辅将死,朝廷要风雨飘摇时,听得这魄力十足的一句问,王旦不禁愣住了。
他意外地打量起了面容沉静的陆辞,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讶异。
最奇异的是,在听到这话后,他病了许久一直悬在半空的心中大石,竟是破天荒地落了一颗。
——即便只是一颗,也是再难能可贵不过的了。
王旦发自内心地笑了。
他纵咳嗽不止,吐词却还是清楚的;就如他此时油尽灯枯,心却还如明镜一般:“你若不问,便是帮;你既问了,自是替。”
他自是明白,往往是不问的人,届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替;唯有问出口的人,才会真心愿意选择帮。
寇准已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豪气冲天的寇老西了:多年的挫折磨去了他的一些锐气和棱角,也让恋权的心思蒙蔽了宰辅该有的意志。
向陛下推举他,是同等威望资历下的别无人选,然王旦也确确实实地无法再信任他。
即使勉强帮着寇准,让其势头彻底压过了丁谓,所得也是好坏参半,甚至还可能埋下后患。
倒不如赌上一把,信任眼前的陆辞。
陆辞眼都不眨,也无半句废话,就直接应了下来:“既是王相所托,我自当全力以赴。”
王旦欣然舒了口气,含笑道:“我原想,陛下,我,都够高估你了……现才发现……还,不够。”
只可惜,可惜……
可惜他这么久以来,都过于粗心大意,才会临死之前才发现。
也可惜,不能再多照看几年。
陆辞叹气,故作无奈道:“只盼王相到时候,莫要怪我只知说大话的好。”
王旦眼底掠过一抹陆辞熟悉的黠光,狡猾地避开了这话不回,而是接着絮叨道:“东宫那……你也多看着。”
陆辞自不会提醒对方、自己不过是一微不足道的左谕德的大实话,对王旦的‘得寸进尺’,他只爽快地点了点头:“我亦会尽力而为。”
反正要实在不行,还有晏殊、范仲淹和欧阳修等名传千古的国士顶着呢。
王旦满意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道:“你可以走了。”
陆辞隐约有着预感,于是对这几乎称得上是唐突无礼的要求,也无不快,只利落起身。
握住王旦手的力度,却在最后松开前,略微地紧了一下。
王旦力地睁开眼,注视着陆辞的目光,是他一如既往的温和。
“王相。”
心知这多半就是最后送别了,陆辞闭了闭眼,终究没忍住,俯身至王旦耳边,清晰无比地说道:“谨代大宋子民,谢你以正压邪,鞠躬尽瘁……而天书之事,过不在你。”
王旦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地重新闭上了眼,吸气声虚弱而平缓,仿佛对此毫无反应。
陆辞却清楚,他是听进去了。
剩下心中的万千思绪,在徘徊许久后,皆化作王旦手背上的轻轻一拍。
再次转身,就是真的离去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非要添上这么一句。
也许,只是想替这个自己此时跻身,在史上一度光辉灿烂,却悲惨局的朝代还曾有过王旦这样完美德行的臣子、不惜性命地想要力挽狂澜……
最后却是亲眼目睹了对方逝去,而感到惆怅唏嘘。
真算起来他与王旦的真正见面,其实这才是第两回 ,根本谈不上多少了解。
偏偏陆辞却莫名觉得,除了永远操不完心的国家大事外,最能让这位德高望重、堪称完人的宰辅耿耿于怀的遗憾的,恐怕,就只有无法阻止的天书闹剧了吧。
陆辞走后,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宛如睡着了的王旦才睁开略微泛红的双眼。
他嗓音嘶哑,才吩咐下仆将家人悉数唤来,交代后事。
只有一个要求:从简,从简,再从简。
——事已至此,哪怕再不放心,也只能放手了。
天禧元年九月初十未时三刻,王旦逝世。
皇帝赵恒临丧哀恸,追赠王旦为太师、尚书令、魏国公,谥号文正,极尽哀荣。
且为其辍朝三日,诏令京城内十日不举乐,连王旦的一干血亲,也一个不漏地狠狠册封了一番。
再因王旦的宰辅位置虎视眈眈已久,此刻更是蠢蠢欲动的朝臣,见皇帝如此悲伤,也不得不敛了脸上的贪婪,一个个装模作样地上门吊唁。
本该最高兴的寇准亦是心情复杂,还出乎所有人意外地在头日就去了。
去完之后,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着一路上在得知王相病逝后、都在哭哭啼啼的百姓,不可避地被感染了几分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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