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时间:2023-05-28 来源: 作者:撸西西
花纹繁复的帷幔厚重地垂坠在舞台上,缓缓向两边拉开。灯光重新照射进舞台的那刻,连呼吸声都静了。追光灯静静打在领舞那人身上,她长睫微覆,似含苞欲放的娇花还未完全苏醒,浑身散发出沉静又神秘的东方之美。
这支舞是在演绎月光朦胧里的睡莲,对吗。
季寻记不清了。
知道她要即将上场,他竟然会罕见地生出紧张情绪,紧张得连报幕都听不清了。
他坐在前排,再往前一两米是与舞台的空隙,那里竖着几架摄像机。
沾了摄像机的光,几乎能在白蒙蒙的舞台灯下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睫毛微微抬起,眼角犹如泪珠似的水钻也跟着折射出耀眼的光。他说不出别人看到这副景象是怎么想的,或许会觉得睡莲纯洁无垢,但他只觉得妖冶,想采摘回家,日日夜夜小心看护。
他甚至都能听见几排之外,老外惊艳的呵气声了。
忽然就有那么点小小的不愉快在心头笼罩不去。
就像自己紧着看护的心肝宝贝被人窥看了去一般。
反正就是飞醋横生,不爽。
待她这一支舞领跳完,掌声雷动,少年猛地压下了醋意只剩了骄傲。眉眼间那点情绪透露的明明白白:好看吗,看就够了,那是我的。
他想给她发点儿什么宣誓下主权,又怕影响接下来的表演。
思量再三,倒是没去摸手机,反而探进了另一边的裤兜。手指在里边摸了个盒子,反复把玩。
台下是井然有序,后台却不一样。表演一场接一场,很是忙乱。
南栀在服装老师的帮助下迅速换了下一套演出服,当然换上之前,她又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恙。
老师给她系好背上的带子,又给裸露在外的肩背打了一层粉。
刚才第一场已经出了点汗,两场之间只能仓促处理,蜜粉一打,肌理就像暖玉似的细腻发光。
再去换脸上妆容时,南栀问了一句:“起先周盈盈那场,跳的怎么样?”
周盈盈上场的时候她还在急忙准备,并没有时间观看。
化妆老师忙中带稳,想了想:“比彩排时状态好,大概是心里没了事,完全松了。”
南栀点头:“那件事别在舞团里跟其他人说了,我会单独和老徐讲。”
“好。”事关重大,老师也不想多事。
很快迎来后面几场表演。
到最后一场时,众人都已经松了半口气,只剩南栀还有一支独舞未完。
老徐忙完前面,最后过来叮嘱:“注意我说的那几点。”
南栀跳过数次开场,也跳过不计其数的落幕。
她应当是舞团众人之中最稳妥的一个。
老徐交代完很放心,拍了拍她的肩:“回来后第一场,祝你完美收官。”
“好,谢谢徐老师。”
她穿的那件演出服就是架子上的第三件,月牙儿似的银白色带足了神女下凡的仙气。用香槟金勾勒出裙摆流动摇曳的弧线,又融入了第二幕人间喧嚣。独舞拢共三幕场景,都泼墨似的描绘在了裙边上。
这么惊艳绝伦的演出服,差点儿就要成为她回主舞团的第一场败笔。
南栀长长换了口气,按捺下心头杂乱。
不远处,后台的入口处站了个人。
从旁而过的时候那人目光颓然落在她身上。南栀望着不远处舞台的灯光,很轻地说:“在想说什么。”
“没什么。”周盈盈还穿着上一场的演出服,没卸妆,“站在这看看得清楚些。”
前台已经隐隐传出报幕的声音。
待到第二遍英文报幕时,南栀已经走到了通道口,她回望一眼,对着阴影下那道人影说:“盈盈,希望你以后能站在看得清路的地方。”
其实怎么处理这件事,在这场表演开始之前她已经想好了。
周盈盈起了心思,但没做到最后,那便可以无功无过地放过了吗。
在这个时候,南栀才发现自己的平和只是假象,她心底依然是少年时期的黑白分明。即便没造成什么后果,也没有带来任何实质性伤害,做了就是做了。她想,这件事到哪道理都是一样。
她不会和舞团里的人宣扬,她只会私底下告知老徐。
老徐直接管理整个舞团。她雷厉风行,自然知道怎么处理,也知道以后怎么加强舞团的管理,避免再有这样不光彩的事情发生。
至于南栀自己,她到此为止了。
她想要的永远都是跳好自己的,任别人谈他们的。
那束追光灯慢慢照耀在入口处。
南栀站在灯光边缘吸了口气,脚尖一提,轻盈地迈了进去。
整个大厅只剩一盏灯光,那盏灯孜孜不倦地追着同一道身影。跳跃起伏,一人却能跳出重峦叠嶂的光影。
她的裙摆每舞动一分,金线便展开内敛,毫无保留地展示在众人面,像一场光与影的追逐。这场追逐生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把台下的神思都汇集到了一处。时快时慢,仙姿绰约。
这一支甚至还未结束,就有人难以置信地惊叹:“太美了。”
这无疑是南栀回舞团后发挥最好的一场。
所有动作不止是肌肉记忆,她在耀目的光线下跳得就是洛神自己。
最后一支古典舞惊艳四座,音乐声停,全场起立鼓掌。
偶尔有几声赞叹在掌声间隙缓缓传来。
“那个姐姐真漂亮啊,我在舞团的官博上看过她。”
“是是是,我也是先看了人才入的坑,没想到跳这么好。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表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艺术是全世界的瑰宝。你看那些老外,也不知道看没看懂,不也被咱们华人小姐姐跳走了七魂六魄么。”
探头说话的是两个学生模样的留学生。
可恶的是,都是男的。
野 第89节
季寻冷眼扫过去,抿唇。
那两人仍不消停:“太好看了,一会儿谢幕的时候我要去找那个姐姐拍照。不知道给不给合影。”
“好兄弟,我跟你一起去。不让拍照能跟仙女姐姐说几句话也不错。”
季寻忍无可忍,啪一声重拍扶手坐了下去。
他靠在椅背上,长腿往前一伸挡住两人去路,神态是闲散的,说的话却冷如冰霜:“你们说的姐姐,是我一个人的。”
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狠狠磨了磨牙:“还有,不准叫她姐姐。”
大概是季寻看起来太不好惹,又是一副有钱少爷的打扮,那两人还真没继续往前。反倒是他自己,等谢了幕,帷幔一拉,悠哉哉地起身往后台去。
两青年摸不着头脑,你看我我看你。
“那人谁啊?”
“不知道啊,别不是他自己想去要合照把我们唬住了吧?”
两人缓过神来:“走,咱也去。”
到后台临门一脚,有人出来拦了一道:“抱歉,后台不能进。”
“刚才不有个男的进了吗?”其中一人说,“一身西服凶巴巴的那个。”
“哦,你说他啊。”完美收官第一场,工作人员心情飞扬,“那是家属,不一样。”
打着家属旗号的某人此时已经晃进了化妆间。
南栀的场次最多,要穿戴的东西也多,有一间自己的小房间。此时房间门大敞,围了一群舞团的姑娘们。门口叽叽喳喳,都在说这次表演特别好,上座率可高了,打响巡演的开门红。
他也不去打扰,就靠在墙根处,当随便一听。
直到有人猛地回头发现后面多了一人,小姑娘叫了一声:“gene老师,你怎么在这!”
一嗓子把所有人都喊回了头。
南栀在挤挤攘攘的肩缝里看到模糊一抹虚影,是白衬衫上打的一条黑缎领带。她把视线一抬,很轻易就与他的撞上了。到底要比旁人都高一头,站在人群后边谁都挡不住他。
众人刷的一哄而散。
毕竟刚才还有那么多人,人走了热度还在。南栀仿佛还在众人眼皮子底下,颇有几分不自在。她在化妆镜里看到了自己微乱的鬓发,往后拢了一下,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才。”季寻答。
哪儿有人这么粘人,一结束就往后台钻。
南栀忍不住朝他弯起眼尾:“那……我今天跳得好吗?”
“好。”季寻阔步走进来,腿往后一勾,把门带成了虚掩状。过来的那几步路,单手还抄在兜里,隐隐能看到指节修长的轮廓。
确认门掩上了,外边听不见,南栀大胆了一些:“你今天也超帅的。”
季寻反倒是有些不依不饶,低头,弯腰:“多帅?”
“就很帅啊,比平时还要帅那么点。”
女人眸如秋水,又穿了身平时不常见的衣服,真就跟九天仙女下凡似的。
季寻被她看得头疼脑胀,太阳穴像钻了个电钻。
他索性扯过一把椅子坐到她面前,胡乱从裤兜里摸出个东西,往她面前一摊:“喏,给你的。”
哦,一枚丝绒小方盒。
南栀眼底颤了颤,瞬间与他今日如此正式的装扮彻底对上了。
她有些猝不及防:“那个……我们,是不是有点快?”
“是挺快。”季寻促狭地哼笑一声,“要不趁今天好日子,把该办的都办了得了。”
他说着堂而皇之开始解衬衫第一颗纽扣。
南栀忙不迭按住他的手,满目惊恐:“你这作劲儿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他道,“我发现每次这个时候,姐姐都会活泼一点。”
季寻摸出规律来了。只要他一作,她就会变着法子哄。
眼下就是。
他再次抬了下手心:“要不要?不要我丢了。”
“要!”
这次南栀答得很快,飞快从他手心里夺过丝绒盒。
一打开,里边是枚圆形吊坠。说是吊坠,是因为圆环上还串了条银链子,比起戒指更像条钻石项链。
南栀刚伸手拨了拨那枚吊坠,就听他问:“戴不戴?”
“为什么送我这个啊?”她反问。
他眯了下眼:“就是想在你身上留下点什么烙印,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有男人。”
那还真是符合他的醋精风格。
南栀笑眯眯地拎起钻石“吊坠”在自己锁骨前比了比,好整以暇地问他,“那你呢?我觉得我们俩……更受欢迎的明明是你吧?”
南栀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就连刚才舞团的小姑娘们往外走,还忍不住低声感叹,“太帅了!今天栀子姐的男朋友帅哭我了!恨呐。”
还说要给她烙个记号,那他自己呢。
南栀这么一问,被质问的那位却不紧不慢。
他先是动了动,手指落在衬衣袖扣上,慢慢剥开一颗,左边解开再去解右边,而后又接二连三解了领口两颗。白玉似的皮肤一点点暴露在空气中。
当着她的面,少年很不要脸地扯了扯领口,仰头。
喉结轻轻滚了一下,他道:“你想留在哪里都可以。”
他这幅任人宰割的样子没有半点羸弱,反而欲得要死。
南栀被自己呛了下,扶着桌沿咳嗽不止。
她一边咳,一边还想,每次两人接吻,他一有往别处游走的趋势就会被她一下子抱回来。她不允许季寻在她身上留下小狗似的痕迹,每次总是缠缠绵绵地跟他说:你这个习惯太不好了……我要跳舞的,不能留痕迹。
现在是在后台,他反过来敞开了领口要她给自己烙印。
南栀的脸皮哪儿能敌得过他,咳得心啊肺啊都要到嗓子眼了。干咳间隙,她才艰难地说完一句话:“季寻……你……脸皮……咳咳咳忒厚。”
但是这事儿只要换个场地就能完全反转过来。
当晚庆功宴后,南栀喝了点香槟。她回房的时候,季寻也跟着。
南栀极少饮酒,原先是怕她喝了酒不舒服才跟着的。
结果房门一关,季寻就啪一下被按到了门板上。她手劲儿倒是不小,边把他按着边踮脚,借着酒意去舔他唇缝。勾了半天有些迷迷糊糊地说:“哎,你扣子解了没啊。”
季寻太阳穴直跳,一时不知她说上面的扣子还是下面的。
他干涩地答:“没。”
“解啊。”南栀嘴唇动了动,不满道,“不是说要给你留印子么。”
行,栽得彻彻底底。
留不留印子都得她说了算。
季寻无奈解开,仰着脖子,后脑贴在冰凉凉的门板上。
她的手臂柔弱无骨地攀了上来,先到颈后绕了一圈,又往上垫在了他脑后。因为常年练舞,手心不可避免有了些薄茧,刮着皮肤往上摸的时候像过了电,把浑身燥意都带了起来。
季寻认命地闭了眼,强压着胸口那点欲-望。
他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做不了。
要不然被逼到了关键时刻,她又要可怜巴巴地往后一推,上次是给他系了个蝴蝶结,这次保不齐要把皮带扣得一丝不苟。然后人畜无害地看着他:“不可以,我巡演还有好多场呢。”
真是操了。
他就这么心甘情愿仰着脖子,被人留了一大串细细密密的暧-昧痕迹。
她的手指在他脑后摸了好一阵,停在那处刀锋似的伤疤上,轻轻揉了揉:“你这个疤,怎么好不了了。”
“早好了。”他叹气。
南栀一样闭着眼,把脸埋在他颈窝处,气息沉闷地问:“你当时……是不是还流了好多血。”
“没。”季寻抿了下唇,“就一点。”
那时候好痛啊,血顺着下来流了一脖子。
等他有时间料理这事的时候,一摸,都干涸了。
他想到最开始在十六楼的走廊见到她时的样子。那时候他满心烦乱,压根碰不得往事。每年到了那几天就是频繁失眠,活也活成了地狱。
后来每次再见,他总是在想,是啊,一样是在那件旧事里失去了重要的人,为什么别人都在努力地活,为什么他要自甘堕落。
明明把他推到这一步的人都希望他能好好地过下去。
可是颓极了再翻身是件很难的事情。
现在翻身了吗。
颈边突然一痛,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南栀不满地咬了他一口,囫囵骂道:“骗子。都不长头发了,还一点。”
酒精开始上头了,她说话声越来越模糊。
季寻弯腰一托,把她抱了起来放回到床上。
黑夜里什么灯也没开,她睁开眼,眼底像聚集了一场流星,就那么眼巴巴地看着他:“弟弟,你要对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季寻声音冷硬,“睡你的觉,别折磨我,行吧。”
“哦……”
南栀发出一声疑似可惜的感叹,又呢喃低语了一句什么别的。
季寻没听清,尾音上扬嗯了一声。
待他再去看她,眼睛已经闭得好好的了,呼吸均匀。
他这几天不累,闭眼靠在床头半天依然精神矍铄。
野 第90节
无奈摸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刚好看到青年舞团的官博发了一组巡演头一场的九宫图。并评论底下粉丝:【开场效果太好,可能会加场哦!没买到票的大家可以等加场时间出来再定~】
经过几回美貌营业后,舞团官博的粉丝越来越多。
此时聚在底下普天同庆:
【太好了还有加场,没有买到票的我可以开始做梦了嘛】
【老婆老婆我老婆呢!有没有我老婆的单人表演照啊,我要当屏保】
【喂?在?多发点?】
【希望官博君识相点,交出老婆不杀】
官博很识相,后面追加了一组南栀的九宫格。
舞台的背景色是纯黑的,单单只有一束光照在她身上,好像全世界的光亮都汇聚到了一处。九天玄女下凡也不过如此,美得不可方物。
评论区老婆的呼声更高了。
季寻的脸色在本就黑黢黢的夜色里显得更加黑沉。
他翻开赵哥的聊天框。
g:【搞点什么新闻】
赵哥:【???】
g:【最近就没什么消息说我江郎才尽,欠债还钱的吗,搞点新闻出来啊】
赵哥:【天华那天都把你的demo吹到天上去了,还有《夜华》的宣传片一发,你还才尽个屁哦。有事没事?干嘛又给自己找不痛快】
g那边沉默了半天,打字:【你要不把我电脑里剩下的demo都发了吧】
赵哥:【……?做个人?】
赵哥:【不是,你到底要干嘛啊祖宗,你不是最讨厌上热搜了吗】
还能干吗,转移视线啊。
季寻骂了一声没再回。他点亮屏幕,熄灭,再点亮。来回重复了多次忽然福至心灵,飞速登上了gene工作室官博。
没多久,gene工作室转发了那组南栀的九宫图——@gene工作室:【我老婆】
仿佛是为了表明强调,最后两个字复制黏贴了数十次。
于是看在众人眼里,转发内容就是一大串看得人眼花的“老婆”。
数分钟后,他信心满满点开官博评论,大家哈哈哈哈哈的同时不忘提醒:【官博小姐姐,你追星用错号啦,要扣钱了!】
这事儿把心高气傲的少年气得差点自闭。
他刚想叭叭叭敲字,突然听到窗外炸响一声烟花。原本迷迷蒙蒙陷入梦乡的南栀骤然被吵醒。
“怎么了。”她眉头紧锁,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过去每件事都会在心里播下一枚种子,在国外她总是要紧张一点。
不知什么时候起,烟花的声响在她耳中早已丧失了美好。
季寻当即丢了手机凑过来,手臂一拢与她抱作一团。
他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只说过喜欢你。”
南栀刚被惊醒,窗外的烟花声一声响过一声连绵不绝,她的心跳跟着趋于剧烈,砰砰砰在胸口胡乱碰撞。她思绪不明,也搞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只有压着紧张,随口嗯了一声。
又一声烟花在窗外乍响。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认真地说:“那你听好,这是我第一次说爱。”
“爱什么。”南栀闷声问。
“爱你。”他用鼻尖碰了碰她的,“这样你以后听到烟花响,是不是就会先想到我。还有我在这里说的,爱你。”
所以,别害怕过去了。
你勇敢一点,我就会加倍勇敢。
我们生来就是一对,也终究会在一起报团取暖。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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