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见了父亲从书斋出来,杜幼麟刚刚明朗几分的面孔上,却是又振奋,又为难。杜士仪挑明接下来会再次闭门谢客,直到三日之后的复推,所以外头的事情就要全都交给他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并不是串联那些有推举权的大臣,而是让他设法再追封一个太子!可问题在于,天子已经显然没那个能力签署任何诰敕了,而且追封李瑛的意向性太强,容易让人认为这是在给平原王李伸铺路。
张九皋之前只是提请,此事到底还没定下来!
一路心不在焉地骑马回宫,眼看大明宫在望的时候,杜幼麟突然灵机一动。父亲让他再追封一个太子,可又没说是哪个太子!一贯行事谦让的他忘了这里是出入宫中的大道,竟是在路当中驻马足足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在随从的提醒下回过神,赶紧策马徐行几步,在宫门前下了马。没有去理会周围人那些窥视打探的目光,他直接来到了政事堂求见裴宽。当被令史带到裴宽的直房,见人竟然还有空闲品茗,他不禁笑了笑。
裴宽面色不善地问道:“怎么,觉得我这个宰相太悠闲?再悠闲也比不上你父亲,他这个右相就没在政事堂干过一天正经事!”
“子不言父过,相国若是有抱怨,家父就在家里,您可以移步前往提点。”
杜幼麟不卑不亢地回击了一句,见裴宽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他便恭敬地行了礼,随即开口说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示相国。十六王宅最近事变连连,以至于长安城亦是人心纷乱。荣王李琬从前刚刚挂招讨元帅之衔不久就暴薨,长安官民无不扼腕,至今也未曾有谥号。荣王文名卓著,颇得人望,如今既然已经平叛,何妨追赠荣王为太子,仿照昔日惠宣太子等人的旧例?也好安抚一下人心。”
所谓旧例,指的就是李隆基的那些兄弟,宁王李宪追赠为让皇帝,而岐王、薛王、申王则是全都追赠太子。可这是李隆基为了标榜自己的孝悌,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却连李亨的追封都是没办法才同意的,又岂会同意再追封一个荣王李琬为太子?只不过,相比杜士仪当初提出的废太子李瑛,李琬好歹没有那么牵涉广大,毕竟,荣王李琬并未被废黜王位,也没有儿子入选复推的名单。
所以,斟酌来斟酌去,裴宽最终点头说道:“也好,此事我会请示陛下,料想陛下会点头的。”
由于御医刚刚传来消息,天子已经完全失语,于是,以裴宽自己的标准来判断,是否矫诏只剩下了一个最可怜的标志,那就是李隆基是否点头!即便知道意义不大,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一一等待天子点头,可事关追封一个太子,裴宽还是决定带上杜幼麟去兴庆殿请示,至少,他还当自己是大唐臣子。
当等候在兴庆殿门口的杜幼麟看到裴宽出来时向自己点了点头,他登时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是完成父亲的托付了。
“陛下首肯了。”裴宽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李隆基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和表情。只不过,天子听到追封李琬时,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动容,却也瞒不过他的观察。尽管那点头的幅度很是轻微,但他明白,那确实是李隆基的心意。可天子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已经没法沟通交流,他就着实不得而知了。
既然是为了消弭近期十六王宅纷纷乱乱全都是麻烦的影响,裴宽的动作很快,召来中书舍人拟旨之后,立刻便发往门下,等到这道诰旨发出的时候,正好是这天傍晚,几个有资格角逐皇位的宗室正忙于抓紧时间联络大臣还未回家的时刻。当得知荣王李琬被追赠为靖恭太子的时候,仪王李璲和南阳王李係的反应全都是茫然,而平原王李伸和嗣庆王李俅兄弟则是心生悲伤,唯一没有出去奔走的颖王李璬,则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夜,十六王宅和百孙院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没睡好觉。有的是愤恨于失去了复推的资格,有的是颓然于看不清楚前路,还有的则是庆幸荣王李琬这追赠来得晚,否则他留下的那几个儿子说不定也会上蹿下跳。相对而言,荣王那数量庞大的儿女们则是全都喜出望外,不管他们对皇位是否有奢望,父亲能够得到靖恭太子的追赠,他们总算不会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们甚至不如广平王妃崔氏一介妇人有胆量了!
尤其是尚未承袭嗣荣王爵位的济阴王李俯,在和一母同胞的弟弟北平王李偕草拟谢恩奏疏的时候,想起父亲一夜暴薨,全都觉得无地自容。要不是李亨父子三人死得蹊跷,他们听说祖父册封父亲为招讨元帅,吓得在正病着的父亲面前慌了手脚,荣王李琬怎会毅然仰药自尽?说来说去,这都是为了他们这些儿女!
最后,还是李偕低声说道:“陛下追封阿爷为太子,这下子他这施恩是坐到了实处,若是因此让长安官民觉得,阿爷是因为惧怕叛军势大,这才不敢担起招讨元帅的责任,那岂不是阿爷为了我们这些儿女而一心求死,反而还背上了恶名?要不,我们上书谢恩时,隐晦地把父亲的死因提上一笔?就说,父亲本就身染重病,可听到懿肃太子的死讯后,心伤至极,因此吐血忧惧而亡!”
李俯思忖横竖自己兄弟对皇位没有任何妄想,而且也并没有进入复推的名单,又确实感到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当即重重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盛唐风月 第1267章 赶紧去死!
,盛唐风月!
“这次复推肯定不能决定新君人选,因此新君最后尘埃落定,至少还要四五日,你死了,我这个第一轮就被刷下来的就有乱中求生的机会!”
“老东西,我知道你当初先是给李係画饼充饥,又许仪哥太子之位,都只是权宜之计,你根本就不想退位,不想过没有权柄的日子!”
“既然如此,你一死,外头正好没结果,我豁出去再争一争,总比一切都操纵在杜士仪手上好!所以你赶紧去死!赶紧去死!”
这些话一遍一遍在李隆基脑海中响起,简直快把他逼疯了!他不过是靠着那点顽强的求生欲望,这才从一次次的打击之中支撑到了现在,可现在,他的儿子,他的嫡亲儿子,竟然让他赶紧死!他连李珙刺激完他之后,状似悲恸地出去叫人也不知道,只是浑浑噩噩地沉浸在那无尽的愤怒和悔恨之中。他甚至没有察觉三个御医什么时候回来,又围着自己忙碌了什么,也听不到窦锷开口对人说了什么话,更听不到四周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
他李隆基能够登上皇位,出生入死,殚精竭虑,而后在位四十余年,怎会落到今日下场?
天子见了三个前来探病的皇子之后,状况一下子极度恶化,当杜士仪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结合阿兹勒从张良娣那得来的消息,他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李珙三人之中,有人想方设法用话语刺激了这位本来就只剩下一口气的九五之尊。而济王李环以及凉王李璿全都是当着御医之面说出自己的来意,唯有丰王李珙是屏退了人对李隆基密谈,可就是这期间偏偏出了事,这其中名堂还用说吗?
他当然不在乎李隆基什么时候死,自己也曾经用过这一招,可既然是别有用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出面了。
赶到兴庆殿的杜士仪就只见里头一片慌乱,早走一步的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还没来得及出兴庆宫,就被人截了回来,至于丰王李珙就更加不用说了,自然被当成始作俑者扣在了这里。此时此刻,当他看向这三位不省心的皇子时,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只是一脸晦气的模样,丰王李珙却是满脸桀骜,直到和他目光对视时,方才不服气地开口嘟囔道:“我只是对阿爷说,终南山那边有道士找到了一株千年灵芝,可以下药,想不到阿爷竟欢喜得发病了!”
指量当时兴庆殿中只有你父子君臣二人,纵使胡诌也没人知道?
杜士仪玩味地一笑,等来到御榻前,见李隆基总算又清醒了过来,可那浑浊的眼神之中再没了半分光彩,即便看到他时,也没有任何神情波动,他便低声说道:“陛下,济王和凉王,一则为儿女婚事,一则为生母祭日,爱子之心和孝敬之心可嘉,想来陛下是不会怪罪他们的。然丰王却妄图语乱君心,诋毁圣躬,实在是大逆不道,陛下觉得可是?”
谁也没想到,杜士仪竟然一现身就直接给今天之事定了性!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在松了一口大气的同时,齐齐打了个寒噤,同时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生怕沾染了丰王李珙身上那霉气。而丰王李珙则是张大了嘴,满脸不可思议,继而如梦初醒似的咆哮道:“杜士仪,你不要血口喷人!”
见李隆基连眼珠子都不会转动了,也没有任何表达喜恶的样子,杜士仪就徐徐站起身来。当他从御榻边让开的时候,顺手拉开了床头边上一处仿佛是柜子似的小门,里头竟是钻出了一个矮小纤瘦的小宦官,他的年纪很小,约摸只有六七岁,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慌慌张张地说道:“奴婢听到……奴婢听到丰王反反复复地诅咒陛下赶紧去死!”
丰王李珙登时面色铁青。他当时查看过大殿每一个角落,确定不可能藏人,床下却只是瞥了一眼,因大殿之中黑乎乎的,也没看得太清楚,哪里想到那狭小的空间里藏了一个童子!他本能地大声指斥这是栽赃,是陷害,继而手舞足蹈大声辩解自己根本没有做这种事,可他犹如疯狗乱咬似的名声早就烂大街了,谁也不会相信。当他被人堵住了嘴,拼命反抗死蹬双腿,却仍然不能避免被人架住押下去的时候,突然只听耳边传来了一个有些含糊不清的字。
“杀……”
杜士仪有些讶异地扭头看了一眼御榻上的天子,见李隆基死瞪着眼珠子,脸上憋得通红,却仍是吐出了这个足以让人听清楚的字眼,他遂答应道:“子咒君父,当赐死,陛下既然这么说,臣等自当遵从。”
丰王李珙一下子陷入了呆滞,济王李环和凉王李璿亦是心头凉透了。后两者今天借着前来探病的借口,实则是为了一己之私,也不是没有存心气一气君父的意思,毕竟,他们这些无宠皇子,从前根本没有这个机会。两人一千遍一万遍在心底庆幸,自己是对着三位御医说那些话的,顶多被人指摘一句冒失,至少不会像丰王李珙这样趁着私底下密谈的机会,却诅咒君父,还被人抓了个现行!
左相裴宽和宗正卿吴王李祗也都赶到了这里,听到杜士仪借由天子这句话,直接就定了丰王李珙的命运,两人想到近期乱糟糟一片的十六王宅,纵使吴王这个正牌宗室,也只是稍稍蠕动了一下嘴唇,却没有提出任何反对。裴宽则在沉默片刻后,淡淡地说道:“我这就命中书舍人拟旨,吴王还请前去监刑!”
当自己被直接架到兴庆殿外西偏殿,继而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的时候,丰王李珙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经历是真的。他已经准备好了李隆基死后的所有计划,包括如何煽动某些宗室去闹事,如何散布流言,如何将挟天子亲口册封的仪王李璲阴私丑事曝光于天下,如何让南阳王李係和平原王李伸两败俱伤,如何让颖王李璬知难而退。他也已经想好万一刚刚说的那些话万一被人听见,该如何抵赖,横竖天下无人不希望李隆基这个天子速死让位。
可杜士仪竟然想要他死!竟然想要借着李隆基吐出的那个杀字要他死!裴宽和吴王李祗也全都见死不救!这不应该!既然有人刻意闹出毁他屋宅的阴谋,他不应该是棋盘上一颗极其重要的棋子吗,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就成了弃子?
“你把自个想得太重要了!”
随着这个声音,李珙茫然抬头,恰是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登时心头大恐。如果是一年之前,他不会认为这个纨绔著称的嗣楚国公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李林甫都死了,姜家没了靠山,家世一定会迅速败落下去,可谁能想到姜度竟然借着时势脱颖而出,如今赫然占据了一个重要的位置,更令人心悸的是,姜度那嗜杀成性的煞星名头!
“别人都不愿意沾这种事,只能我这个天杀星出马了。”姜度好整以暇地将一壶鸩酒放在李珙面前,见其已经颤抖得犹如筛糠似的,他方才好整以暇地说道,“既然做了,就该想到最糟糕的后果,这时候还怕什么?是条好汉,就痛痛快快喝下去,横竖你的兄长和侄儿们有很多都是这么死的!”
李珙已经吓得快疯了,他拼命地摇着脑袋,可嘴被堵住的他却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见姜度一脸懒得和他废话的样子,一招手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健卒过来,他登时更加惊骇欲绝。当堵嘴破布一下子被拿掉的时候,他本待叫出声,可下颌却被人紧紧捏住,紧跟着,那穿肠毒酒就顺着他的喉咙下了肚。那种钻心绞痛一瞬间让他狂性大发,竟是挣脱了钳制自己的人,随即在地上打起了滚。口中喷出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溅得四处都是。
“你们……你们也会不得好死的……”艰难地吐出这最后一句话后,李珙就此歪头气绝。
而姜度却反而如同听到了笑话似的,竟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他蹲下来亲自探视了李珙的脉搏和鼻息,这才轻蔑地说道:“每个人都会死,好死歹死又有什么分别?想当初王守一贵为国戚,还不是曾经自以为是,到头来是什么下场?你要怪就怪自己做事太不小心,要想把陛下气死,就别落下痕迹,更别让陛下有机会清醒过来!本来你那些兄弟之中就有很多嫌你多事,你还让陛下吐出那个死字,是你自己害的你自己!”
说完这话,姜度便冲着左右说道:“把遗体收拾一下,回头和门下的诰旨一块送出去。”
“是,将军。”
等回到兴庆殿内复命的时候,发现济王李环以及凉王李璿已不在这里,姜度言简意赅地解说了李珙的死,却得到了另外一个让他心情复杂的消息。
李隆基这条性命,怕是就在旦夕了!
“要不要召诸皇子前来?”
吴王李祗开口建议了一句,见杜士仪和裴宽面色微妙,他方才意识到,如果这时候举哀,新君人选却还未决定下来,反而会有的是麻烦。于是,身为宗正卿,也是现如今所有皇室亲王中辈分最高的一个,他当机立断地说道:“我等轮流守着兴庆殿,若真的陛下有万一……只能先秘不发丧了!”




盛唐风月 第1268章 杀!
,盛唐风月!
说是轮流守着兴庆殿,但实际上,裴宽这个左相如今基本上所有政务一肩扛,吴王李祗身为宗正卿也是事务繁忙,尤其是目前尚有广平王妃崔氏母子三人先后“横死”一事要追查,最终,真正在兴庆殿中等待李隆基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人,只有担着右相名义却闲得没事干的杜士仪。
当然,还得加上裴宽和李祗先后离去之后,被杜士仪召入殿中的仆固怀恩。
“原以为回来之后兴许还能轰轰烈烈打一仗,没想到竟然都是这些糟心事!”
仆固怀恩是纵横沙场的名将,打仗奋勇当先,也不是没见过争权夺利的腥风血雨,旁的不说,漠北仆固部以及夏州仆固部中,因为他那野心勃勃的父亲乙李啜拔,也不是没有掀起过大风大浪。可他何曾看过嫡亲兄弟子侄之间,用上了从投毒到放火这些卑劣手段,甚至还不惜刺激卧病不起的父亲,促其早死!抱怨了一句后,他又很不得劲地问道:“大帅,咱们什么时候能回漠北去?”
“怎么,想念安北牙帐城了?”
“那里天蓝水清,草木繁盛,牛羊成群,子民淳朴,要打要杀全都会明着来,哪像这长安城中处处杀人不见血,不是阴谋陷害,就是暗箭伤人?”仆固怀恩生在水草丰美的夏州绿洲,长于朔方军中,成名于狼山一役,以及安北大都护府北迁之后的一场场应战,豪阔疏朗是他人生的主旋律,纵使和同僚下属偶尔也有些小龃龉不痛快,比如和李光弼,但这却无损于他的格调。所以,他很快就恳切地吐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只要大帅点头,回到安北牙帐城后,我便提枪四战,葛逻禄、突骑施、黠戛斯,谁若敢挡我便斩于马下,届时为大帅一统漠北,和大唐分南北而治!”
什么叫做豪气冲天,杜士仪算是见识到了。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在大唐都城长安兴庆宫兴庆殿中,可称得上中枢的中枢,仆固怀恩却在此大放厥词要和大唐分治天下,而这里除却一个正在走向死亡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还有几个宫人宦官。只看这些人魂飞魄散的模样,他就知道,仆固怀恩这番话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冲击。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好一会儿方才停了下来。
“怀恩啊怀恩,幸亏没让你回京当什么十六卫大将军,否则你不是闷死,就是死于奸人之手。”
他冲着那几个仿佛觉得一只脚已经跨入死亡的宦官宫人扫了一眼,这才淡淡地说道:“若是我日后在外听到仆固将军这随口戏言,格杀勿论。退下吧。”
杜士仪知道仆固怀恩当着外人之面说这话是何用意,因此也没有多少杀心。见一干人等战战兢兢伏地行礼过后,慌慌张张鱼贯而出,他方才来到了御榻边上。他也不去看李隆基是醒着还是仍在昏睡,自己先在踏板上坐了下来,随即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示意仆固怀恩就这样挨着自己坐下。
“程千里多半会借着此次胜局,请辞河东节度使一职。至于子仪,他似乎也打算留京,由浑释之接掌朔方。我虽劝过他们,但未必能劝住他们的决意。”
在这兴庆殿中漫谈接下来的诸镇人事,仆固怀恩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只是,杜士仪说出的这两个消息,让他很有些意外。他和郭子仪既是至交,又是儿女亲家,从没想过郭子仪竟然会放弃朔方根本之地回京。而在河北和程千里共事期间,他对这位胆子贼大的勇将亦是颇为契合,亦是没料到程千里竟会有意请辞河东节度使!他不知道这会儿是该开口骂娘,还是该说别的什么,只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若回安北牙帐城,我便举荐奇骏节度河东。你若属意河东,我便举荐奇骏坐镇安北。你二选一吧。”
河东岢岚军距离夏州仆固部不过一州之隔,到长安快马加鞭亦不过数日路程,然而安北牙帐城却在漠北,回一趟中原路途遥远。仆固怀恩思前想后,最终却是轻舒一口气道:“安禄山这一番叛乱,我一个铁勒人去节度河东,花几倍的力气还可能不讨好,我还是回安北牙帐城!张长史追随大帅这么多年,又曾经任过河东节度掌书记,他出镇河东比我合适。大帅若是觉得他独木难支,我把李光弼调回来辅佐他!”
“你还不如明说,你和光弼的性子不合,担心我若是不在,你二人会打起来!”杜士仪打趣了一句,见仆固怀恩讪讪一笑,赫然默认了自己这说法,他就点了点头,“把你长子仆固玚调去河东辅佐奇骏,至于光弼若是调回来,我需他弹压那些河北叛将。再说,他是契丹人,他父亲李楷洛至今还声震契丹,在幽燕比在河东更合适。”
话虽如此,仆固怀恩仍是有些不死心:“大帅,我刚刚当着他们说的南北而治并不是空话,虽说这次为了平叛,抽调了安北牙帐城和同罗仆固二部的众多军力,可只看安北牙帐城至今屹立不倒,无人敢犯,就可知大帅在塞外的威望!大帅登高一呼,君临漠北,这绝不是难事,而且必定众望所归!”
“我知道你国学不错,成语用得也好,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杜士仪哂然一笑,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一动不动的李隆基,见其虽说眼睛紧闭,但依稀能够看到眼皮在微微颤动,显然已经听到了他和仆固怀恩的对话,他也不在意,回过头后就继续说道,“漠北基业虽是我一手奠定,但那里和中原不同,各部有不同的风土人情,不可能合而为一共治,我也不稀罕一个大汗的虚名。更重要的是,对我来说,那里已经没有挑战性了,你这个勇将反而大有可为。”
仆固怀恩顿时有些失望。他也跟着看了一眼天子,心中思量着禁苑那六千兵马如果能够听从自己指挥,李隆基一死就杀出宫去,把十六王宅之中的皇族全都清洗干净,到那时候硬逼杜士仪黄袍加身,这样会有多少成功的可能性。可他还没想到最后,就只听得叮的一声,低头一看,却发现是杜士仪一指头弹在他怀里的金盔上。
“好了,别胡思乱想,派人去一趟政事堂,替我知会一声裴相,高仙芝既然回来了,献俘献捷之事拖到新君登基再办不迟,但先给我把杜广元调回长安来。”
见仆固怀恩去了,杜士仪方才叹了一口气。之所以不能随随便便篡唐自立,还有一个重大原因,那就是南方的巨大空白,他从前不是不想染指和兵权同样重要的财赋,可出于实力至上原则,只能先抓兵权,放掉江淮财赋,但今后就不一样了!同时,丰王李珙的死,郭子仪和程千里的留京,崔五娘和固安公主的离开,这些消息都会渐次传开,所有的因素都会被人掰碎了思量,足以让这场看似公正的贤王推举往某个深渊的方向不停地滑落下去。
“陛下大可放心,纵使你去了,大唐一时半会还是在的。”杜士仪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随即头也不回地说道,“宗室王孙,绝不会亡于杜氏之手!”
李隆基茫然睁开眼睛,却已经无法扭动脖子,只能依稀看见杜士仪的背影。尽管他的脑子已经不若从前那样灵敏,可他当了几十年天子,又岂会真的安心?他听得出杜士仪的弦外之音,宗室王孙,只会亡于李唐皇族自己之手,就如同他杀了自己的好几个儿子和孙子一样!杜士仪这看似公平的推举之法,却让近乎每一个皇子都参与到了这场争斗,即便未必人人手中染血,可只要沾了这份参与过的因果,得到过大臣的推举,异日新君的心里便会多一根刺。
最重要的是,每一个候选的宗室都无法确定,某些信誓旦旦拥护自己的大臣是否真的投下了那一票!疑忌的种子从种下开始,就无法解除。
杜士仪,尔真是天下第一!
李隆基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了起来,巨大的痛苦从心灵席卷到了四肢百骸,到最后完全把他整个人给吞没了下去。他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妃妾无数,儿女成群,可最终在这临到终了的这一日,陪伴在身边的,竟然是他曾经认为可玩弄于指掌之上的臣子,如今刻骨铭心的仇人!他奋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面前这个人,可那些蜂拥进殿的御医,那些宦官和宫人,却把杜士仪给挡在了身后,让他无法再看清那张即使下了九幽黄泉也要记在心里的脸。
1...726727728729730...73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