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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府天
可崔俭玄这人实在是太随心所欲的性子,她不跟着来,兴许兄长就被他三言两语挑唆,放弃了大好的求学机会!可她千防万防,还是没算到崔俭玄这般兴师动众,高调得仿佛不是去求学,而是去求亲似的。须知那些隐逸高士应该都是性子高洁崇尚俭朴,这第一印象差了可怎么好?偏偏崔俭玄把话都说去了,样样都为了她兄妹二人着想,她总不能这时候说打道回府吧?
看到妹妹那眉头紧蹙一筹莫展的模样,杜士仪忍不住笑着伸出食指点在了她的额头上,又轻轻揉了两下:“不要皱眉了,可别小小年纪就拧出一个川字来。尽管放轻松一些,船到桥头自然直,不用患得患失。此行悬练峰求见卢公,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听到那最后言简意赅的八个字,杜十三娘凝视着杜士仪好一会儿,只觉得兄长比从前看得开,一时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并轻轻点了点头。而在牛车旁边骑马而行的崔俭玄也听得清清楚楚,顿时挑了挑眉。
这个杜十九倒还真豁达……嗯,确实挺对他脾胃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车马方才停了下来。只见大路一侧是一条小径,内中但可见密林幽深,隐约还能听到山涧中溪水的流淌声。杜士仪扶了杜十三娘下车,又看了看那崎岖山路,不觉庆幸妹妹今日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男装。至于自己会不会骑马,他坐上去方才发现,策马徐行问题竟是不大。
这一次,除却留了两人看守牛车之外,其余人便簇拥了换乘马匹的杜士仪崔俭玄和杜十三娘转道这条小径,前头是曾经来过卢氏草堂的一个崔氏家仆为向导。一路忽上忽下,但只见四处山石突兀,涧壑深邃,溪水潺潺,草丰林茂,时不时一个拐弯就可见面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四下里只闻鸟语花香虫鸣,间或传来风拂草木的沙沙声,本还不时说话的众人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怪不得那位卢公不愿意出来做官!”崔俭玄突如其来的感慨打破了这难得的静谧,其人却还仿若未觉似的大声说道,“要是换了我在这等曲径通幽处结庐,我也肯定乐不思蜀!”
见崔俭玄东张西望,那张秀美如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很不相符的盘算表情,仿佛真打算考虑在这儿建造草屋的可能性,杜士仪想都不想就径直泼了一盆凉水下去:“十一兄要真的有这打算,我不妨和你小小打一个赌。你要是能够一个人在这好山好水的地方结庐住上一个月……不,十天,那我便任由你差遣做一件事。”
“嗯?”崔俭玄凤眼一扬正要答应,随即突然觉察到这话中的陷阱,立刻轻哼一声道,“一个人结庐而居,那岂不是得闷死?我才不上你这恶当!”
这一路行来虽不艰险,但已经有将大半个时辰,即便风景优美,但毕竟沿途山路颇为不便,因而,杜士仪想到自己此前带人捕蝗之余,也打听过卢鸿的为人事迹,如今一路行来,他心里对这位隐逸高士的性子更有了进一步的猜测。卢鸿能够放下范阳卢氏的名头,丢下在东都洛阳的安稳生活,到这山野之地隐居,而且并不是一人独善其身,而是广收弟子教学,坚持不受征辟,性情坚韧高洁是必然的,就算他和崔俭玄都有分量极重的荐书,今次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阿兄,似乎有人在唱歌。”
杜十三娘突如其来的说话声,让原本打算反唇相讥杜士仪两句的崔俭玄立时闭嘴,其他众人顿时更加安静了下来。那声音起初只是隐隐约约,但很快,山风就带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吟唱声:“山为宅兮草为堂,芝兰兮药房。罗蘼芜兮拍薜荔,荃壁兮兰砌。蘼芜荔兮成草堂,阴阴邃兮馥馥香,中有人兮信宜常。读金书兮饮玉浆,童颜幽操兮不易长。”
这带着隽永古风的歌声由远及近传来,本就在最前头的那崔氏家仆侧耳倾听良久,随即立刻开口说道:“应该是左边山林里头传出来的,十有八九是樵子。”
这嵩山樵唱,杜士仪最近常登峻极峰,早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听到这首陌生的诗也并不奇怪,崔俭玄却不禁眉头紧皱。他对诗赋上头一分兴趣也无,更何况这一首诗多有生僻字韵,此刻忍不住没好气地冷哼道:“连个樵子都咬文嚼字,无趣!”
话音刚落,那山林中的樵唱戛然而止,紧接着一声惊呼,继而竟跟着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面对这样的突发状况,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立时开口叫道:“林中似乎有人遇险,田陌,快去瞧瞧!”
田陌闻言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循着声音就往那边山林窜去,三两下敏捷地攀着一处山石消失在了林中。
“喂,你也快去瞧瞧!”崔俭玄几乎不假思索地冲着充当向导的崔氏家仆吩咐了一句,见其人犹豫片刻,也三步并两步往那边山林的方向钻去,他便对身旁其他几个家仆喝道,“四下围起来,万一跳出什么大虫之类的野兽,也好有个预备!”
“这儿多年有人聚居,应该不会是大虫,长虫的可能性倒更大些!”
见杜十三娘和竹影一时花容失色,杜士仪不得不出言安慰了一句。然而,等了好一会儿,钻入山林的田陌和家仆尚未现身,可山林中却连滚带爬地钻出一个人来。那人一身布衣,乍一看去仿佛是寻常樵夫,可当其人瞧见这边人多,跌跌撞撞冲到他们近前时,尽管显得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可杜士仪立刻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是嵩阳观中有过一面之缘的柳惜明还有谁?
几乎是同一时间,柳惜明也把杜士仪给认了出来。当初嵩阳观一面之后,尽管据说司马承祯对其另眼看待,临行之时还去又见了其一面,可后来他从那些到嵩阳观中打听的差役口中得知,杜士仪竟自告奋勇揽下了捕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他立时幸灾乐祸,再不把人当成一回事。
且不说去年山东蝗灾,姚崇死活说动了心有犹疑的天子,行文各州县全力捕蝗,这才勉强维持了下去,眼下今年再起蝗灾,姚崇那相位能否保住还未必可知,朝中非议那么多,谁碰此事谁倒霉,更何况杜士仪只不过区区白身人?
然而,他在舅父宋福真得来的一封荐书下,终于得以拜入卢氏草堂,原本满心觉得前途似锦的时刻,刚刚却遭遇平生最狼狈的一幕,却偏偏在这种时刻撞见了着丝衣戴幞头,前呼后拥丝毫不见寒酸气的杜士仪!更让他窘迫的是,杜士仪就仿佛在平时寻常场合见面似的,笑容可掬地对他拱了拱手。
“原来是柳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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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十一章 救人如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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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我到嵩山只和你见过两次面,就没遇到过好事!
柳惜明恨得牙痒痒的,反反复复告诫自己要从容镇定,不要丢了世家子弟的风度,这才总算是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来:“原来是杜十九郎,没想到这么巧。”
然而,他恨不得这一句招呼过后立时分道扬镳,旁边偏偏传来了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声音:“杜十九,你竟然和这樵子相识?你还真够折节下交的!”
相比杜士仪刚刚那轻描淡写的一句人生何处不相逢,此言就如同一把刀子,把柳惜明那颗已经极其脆弱的心扎得血淋淋的。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杜士仪身侧那人,见是一个年约十五六,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身着锦绣衣衫的翩翩美少年,尽管明知此人非富即贵,可他仍是余怒未消地冷哼一声,索性连看也不再看对方一眼。下一刻,他就听到杜士仪轻轻咳嗽了一声。
“十一兄误会了,这是京兆柳氏惜明兄,并非嵩山樵子。”
柳惜明面色稍霁,可刚刚那一口气却吞不下,当即冷冰冰地说道:“杜十九郎,虽说交浅言深,可我得提醒你一声,那些以衣冠取人的目光短浅之辈,你还是离得远些!”
崔俭玄从小就是想什么说什么的性子,一张嘴也不知道开罪了多少亲朋。也就是家中长辈和兄弟勉强能容忍一二,而和杜士仪相交这些日子,杜士仪从不和他计较,不知不觉他便将其当成了自己人。然而,他脾气固然古怪,可毕竟家中直系三代都是高官显宦,于朝廷官场了解颇深,刚刚听了杜士仪的话,他正沉吟关中柳氏如今在朝都有些什么人,一听到柳惜明这指桑骂槐的话,他一时怒发冲冠。
“你说谁目光短浅?”
“我自说目光短浅之人,你何必耿耿于怀?”
“哼,你这一身破衣烂衫从山上屁滚尿流地逃下来,瞧在杜十九的份上我才说是樵子,否则我还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乞丐!”
“你……”
“你什么你!关中柳氏有什么了得,就敢不把我清河崔氏放在眼里?”
杜士仪从前领教过柳惜明的隔山打牛,也领教过崔俭玄的冷嘲热讽,此刻见两人倏忽之间便针锋相对大眼瞪小眼,他知道这会儿打圆场也无用,索性岔开话题道:“好了,十一兄和柳兄且暂息一时之怒,正事要紧!柳兄,刚刚山林之中究竟怎么回事?适才听到林中动静,我和十一兄各有一个家仆进林探看究竟了!”
一听到这话,柳惜明方才骤然想起最要命的一件事,顿时面色大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故作镇定地说道:“刚刚我和薛六郎在林中捡拾干柴,却不防林间突然窜出了一条长虫来,故而我紧赶着下来找人呼救……”
他这话还没说完,崔俭玄便嘿然冷笑道:“你刚刚又是和杜十九叙旧,又是忙着提醒他别交友不慎,何尝提过救人一个字?呼救?我看你是抛下那什么薛六郎,一个人逃命是真的!”
这一次,柳惜明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可崔俭玄这话又准又狠,他确实是慌不择路一个人先逃了下来,此刻怎么都难以想出反击的言辞。就在他恨不得此刻能一头昏倒,也好避开这难堪的羞辱时,那边他逃下来的山林处传来了一个叫声,紧跟着,就只见那充作向导的崔氏家仆从林中钻出,不多时,身背一人的田陌便紧随其后出来。这下子,杜士仪也顾不得柳惜明,和崔俭玄双双快步迎了上去。
“此人眼下如何?”
“郎君,杜小郎君。”那崔氏家仆叉手行礼后便急急忙忙地说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倒在地,所以田小兄立时就将他带了下来,看样子似乎给蛇咬伤了!”
听到是蛇咬,扶着杜十三娘的竹影立时打了个寒噤,却发现自家娘子也同样是战栗恐惧。崔俭玄亦是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便当机立断地吩咐道:“快,解开他衣裳看看伤在何处?我记得四伯父提过,被蛇咬了耽误不得,救人性命要紧……对了,你们几个,可有带着蛇药?”
眼见得那几个崔氏家仆七手八脚地把人从田陌背上放下来,又手忙脚乱去解人衣衫,杜士仪立时下马上前仔细查看,最后却在其人小腿处发现了一处小小的伤口。若有所思验过那伤口,又轻拨了其眼睑看了看瞳孔状况,听到崔俭玄正心急火燎地催人找寻蛇药,几个家仆却都吞吞吐吐说,只有驱蛇的药,并无治蛇咬伤的药时,他大略算了算从听到惨叫到找到人的时间,这才站起身说道:“找不到也不用急,应当是无毒的蛇!”
崔俭玄立时下马赶了过来,半蹲着说道:“无毒?人都晕过去了,怎会是无毒?”
“从咱们听到惊呼,到眼下他被背下来,至少已经超过一刻钟了,若是有毒早就该有征兆。但伤口处不曾紫肿,留着的浅浅牙印上,并无两颗尖锐毒牙的痕迹,而且血也已经自行止住了。照常理判断,应该并非毒蛇。而且,我刚刚探过脉息,又看过他的眼睛,并不紊乱虚弱。”说到这里,杜士仪便抬头说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尽快先把人送去卢氏草堂吧!”
“说的也是!”
虽有马匹,但山路不好走,最后仍旧是田陌自告奋勇把人背了起来,一应人等匆匆前行。没走几步,崔俭玄便突然想起了什么,环目四顾后便皱眉问道:“那个柳惜明呢?”
杜士仪这才发现刚刚那身穿布衣的柳惜明竟是不见了。可此时此刻,他也没工夫再去考虑这自私自利的家伙,当即说道:“不用管他,先把人送回卢氏草堂再说。”
一行人顺着山路又前行了将近一刻钟,耳畔突然传来了阵阵隆隆声响,竟仿佛在打雷似的。头一回走这条路的崔俭玄一时眉头大皱:“难道要下雨?这条路原本就不好走,这要是下雨可就更加寸步难行了。”
“不是打雷,是瀑布的水声!郎君,到了你就知道了,这悬练峰的瀑布在夏秋雨季的时候最为壮观,而到了冬日最冷结冰的时候,但只见四处白雪冰挂,亦是在其他地方瞧不见的好景致!”
杜士仪刚刚也隐约觉得那声音兴许是瀑布,听那领路的崔氏家仆一解说,一时更生好奇。果然,当又拐过一个弯之后,就只见一条匹练一般的瀑布从山崖极高处坠落。尽管今日是大晴天,但因为前些日子有过几次山雨,那急流直下的瀑布落在崖底的小潭中,澎湃之声如同震雷轰鸣,而水幕在阳光映射下显出了五光十色,就如同奇光异彩的珠帘。山风挟着凉爽水雾扑面而来,众人这一路疾行而出的一身大汗,竟是一下子为之褪去。
然而,最为醒目的还是瀑布旁不远处的一座座草屋。乍一看去这七八座草屋仿佛都是差不多的高矮大小,然而只瞧茅草顶便能发现,显见并不是一个时间建造的,新旧不一。此时此刻,最邻近山路的那一座草屋前头,正有七八个年轻人站在那儿说话,其中便有满脸急躁却又脚下纹丝不动的柳惜明。当一直留意着山路尽头动静的他发现那熟悉的一行人过来,立刻转身冲了过来。他看也不看杜士仪和崔俭玄,直奔背着人的田陌,不由分说把人放平了下来,便拔开手中瓷瓶的塞子,将瓷瓶的口往那人事不知的薛六郎嘴里倒去。
“喂,你想干什么!”
见崔俭玄一把伸手攥住了自己的手腕,柳惜明一时怒道:“就算我适才出言不逊得罪了崔郎君,救人如救火,眼下先救人要紧!”
“什么救人如救火,你把人丢下溜之大吉的时候,怎就没想过救人如救火!”
“你别血口喷人,我是回草堂寻蛇药的!”
“都住口!”
闻听这一声大喝,柳惜明和崔俭玄连忙扭头,却发现开口喝止的并不是杜士仪。只见刚刚草屋前头说话的那些年轻人都快步上了前来,此刻开口的,是被众人簇拥在当中,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他一身如雪白衣,身材颀长,容貌俊朗,然而,他脸上那万年冰山一般从不融化的冷冽表情,却让人在这夏日感觉到冬日的酷寒来。而和他的表情几乎如出一辙的,便是他那冷淡的口气。
“怎么回事?”
“三师兄,他们把薛六郎送回来了,但却不让我救治!”
见崔俭玄被柳惜明的恶人先告状气得脸都红了,杜士仪一把拦住了转瞬就要爆发的崔十一郎,随即冲着那目光倏然转厉的年轻男子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大兄,此人是被蛇咬伤为我等救下,但我适才探其伤口,诊其脉息,应该是无毒的蛇。所以若贸贸然服用药性猛烈的蛇药,只怕会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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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 第二十二章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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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面年轻男子盯着杜士仪看了好一会儿,旋即方才蹲下身来,伸出二指在那薛六郎的脉搏上轻轻一搭,片刻之后又查看了其那裸露在外小腿上的伤口,随即就站起身来。他看也不看一旁满脸期待的柳惜明一眼,却是微微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应该是被山中常见的那些无毒蛇浅浅咬了一口,与其服那些药性猛烈的蛇药,还不如清理伤口之后好好敷些外伤药。从师弟,宋师弟,请你们把薛师弟送去兑字草屋,把西边几子上第一个瓷瓶里的药给他敷上。”
“是,三师兄。”
冷面年轻男子身后两个看似更年长的年轻人立刻上了前来,其中那个健硕的弯下腰把薛六郎背了起来,另一个在旁边帮忙搭手,三人立时匆匆往瀑布东边的那座草屋赶去。而这时候,冷面年轻男子方才若有所思地再次端详了杜士仪和崔俭玄一番,随即开口问道:“二位郎君可是来拜会卢师的?”
卢氏草堂在这样的山中深处,到这儿的人无论是官是民,是老是少,全都是冲着声名赫赫的卢鸿而来,因而这句话几乎是卢氏草堂弟子面对外来人时的唯一开场白了。然而,杜士仪还没开口,就只见一旁的崔俭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非也,我们只是听说这山中有一道瀑布有名,所以特意来观瞻一二!”
此话一出,四周其他弟子一时面色各异。柳惜明倒很想冷嘲热讽几句,可他更知道自己今天做的蠢事已经太多了,只能硬生生按捺住了那冲动。而杜士仪完全没想到崔俭玄来都来了,事到临头却还嘴硬,恼火的同时却不得不给这该死的家伙打圆场。
他干咳了一声,当即笑道:“我和十一兄自然都是来拜见卢公的,不过刚刚顺着山路行到这瀑布前,先闻其声再见其形,只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一时心神为之夺,因而不免心心念念都惦记着一观飞瀑全貌。”
看到杜士仪一面说一面警告地剜了自己一眼,这时候,还有些不太情愿的崔俭玄张了张嘴,待发觉杜十三娘亦是用又气又恼的眼神瞪着他,他这才勉勉强强闭嘴不说话了。这时候,那些刚刚被崔俭玄的信口开河惊得魂飞魄散的崔氏家仆们终于松了一口气,曾经来过一回此番充作向导的那个崔氏家仆慌忙对着那冷脸年轻男子恭恭敬敬地叉手行礼。
“某乃东都永丰坊崔氏家仆。今日陪侍我家郎君,特来拜见卢师求学,还请裴三郎能通融禀报一声。”说到这里,他才想到要不是杜士仪解围,还不知道崔俭玄会出什么幺蛾子,当即又慌忙添了一句,“和我家郎君同行的这位,是京兆杜陵杜十九郎……”
杜士仪这才知道面前这冷面年轻男子姓裴行三,正沉吟别人对其那三师兄的称呼,是否因为其在所有卢门弟子中也排行第三,他就听到一旁的那几个人中传来了一声惊咦:“你就是那江郎才尽的樊川杜十九?”
这一声惊咦过后,又是另一个轻轻抽气的声音:“就是那跑到登封县署,自告奋勇揽下捕蝗之事的京兆杜陵杜十九?”
“就是那敢当众吞蝗,不怕伤天和的大胆家伙!”
“听说这一趟死在你手中的飞蝗,足有几十万,杀生无数心狠手辣,你就不怕伤天和!”
就杀了成千上万的蝗虫而已,这要算心狠手辣的话,他可是比窦娥还冤!这难道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可这些人都在山中求学,按理不至于如此消息灵通才是!
杜士仪见一个个人全都在打量着自己,有的好奇,有的惊诧,有的惋惜,那裴三郎仍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丝毫没有任何动容,而如柳惜明则是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他立时明白了过来。不消说,必然是这家伙添油加醋给自己上了一番眼药!
就在他定了定神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崔俭玄却是冷笑了一声:“捕杀蝗虫就算心狠手辣,这话听着还真新鲜!要这么说,将来各位万一上阵杀敌,岂不是也要慈悲为怀,然后直接当了逃兵?”
几个崔氏家仆无不深知自家郎君的秉性,此时此刻听其又是如此出言不逊,看到刚刚那几个议论杜士仪的人纷纷遽然色变,一时脸全都绿了。所有人都悲观地认为,太夫人和夫人的殷切希望必然就此落空,他们回东都之后更是铁定要遭池鱼之殃。不敢和崔俭玄置气的他们只能悄悄拿眼睛去睨视杜士仪,少不得暗自埋怨自家郎君没事瞎出头,却不想杜士仪自己也是为之气结。
早已领教过崔十一郎那不饶人的毒舌,然而,对于他眼下拉仇恨的本事,杜士仪不得不叹为观止——即便这拉仇恨兴许只是崔俭玄自个儿的私心,只是破罐子破摔压根不希望此次求学能成功。面对那些或多或少存着敌意的目光,他索性也豁了出去,当即不动声色地说道:“十一兄话虽激进,然则蝗患当前而不思力除,就犹如敌军攻城,守军不思猛攻退敌,却想着修德敬天,敌军就会不战自退一个道理。”
“狡辩!卢师常告诫我等,为人处事当敬天法祖,勤慎自省。蝗灾乃天灾,非人力能阻。古之圣贤行善政,州县飞蝗不侵,如今一连两年都是飞蝗蔽日,便应该自省修德,若以杀生求一时平安,去岁捕蝗便是最好的榜样!今岁不知吸取去岁教训,那明年后年乃至于今后,皆不得安!”
见这骤然开口指斥自己的,不是刚刚这些人,而是一个从柳惜明身侧大步走过来,分明疾言厉色的灰衣中年男子,而站在其身后的柳惜明虽没开口,但一脸的赞同和敬服,分明此人在卢氏草堂亦有些名头,杜士仪眉头一挑,索性不慌不忙也倏然踏前了一步。
“蝗未作,修?砸藻糁??燃茸鳎?夭渡敝?1闳缇乙逊15诒常???缘髟???担?床挥玫墩朊鸵??蛟??醇暗鳎??疽涯诠バ姆嗡酪樱〈硕?拢?虏煌??硗?nㄓ斜闪佣枧持?颍?由?裰?郎???抑?嫱觯?加诩何薷桑?炊?诠砩裰?类淙艉?酰??稚杂蟹髂嬖蚧鼋?18痢h床恢?5砣粽??砩癫磺郑≈劣谏鄙???遣蝗逃诨龋??逃诿裰?6?溃俊?p> 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说得那灰衣汉子一时语塞,而杜士仪却并未就此偃旗息鼓,而是趁势说道:“而尊兄既言及去岁今年,我也不妨多言几句。正因为去岁全力捕蝗,所以山东河南河北等地虽不曾大熟,却无有饥馑!而今年若如去年一般勉力捕蝗,至少很大可能不会有人饿死。至于明年后年,但使防蝗如防虎,视其犹如家常便饭,又有何惧?说一句最简单的话,只消众志成城,区区飞蝗,不过一盘菜尔!”
“好一个一盘菜!”崔俭玄一时抚掌大笑,连连点头道,“不枉我跟着你奔波十几日,还演了一场驱鸭灭蝗的好戏!”
这时候,刚刚一直冷眼旁观的裴三郎终于开了口:“四师弟,卢师一直说,各人有各道,不要用你自己的道强加在别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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