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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子鹿
崖下是一片广阔平坦的盆地,四面环山,翠竹似海,唯有盆地里有上百座大小不一的竹屋错落。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每间竹屋门前屋内都点起了灯,透出昏黄的光。三人从山崖看下去,绵延的灯火宛如漫天星火落于一隅。
山野之下,灯火流光,别有一方天地。
谢逢殊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惊叹的意味:“这就是——”
绛尘答:“巫褚。”
千年独居,不问世事的西南异族,此刻终于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三人面前。
崖边有一条下山的小径,被草木掩盖着,三人顺路往下,想由此入村落。刚走了没几步,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长啼。
这声音响亮凄厉,回荡在山谷之间,谢逢殊一回头,才看到刚才崖边岩石之上有一只白颈黑鹰,正扇动着翅膀死死盯着他们,眼神凶恶。
嘲溪立刻转头看了一眼崖下:“有人出来了。”
谢逢殊和绛尘闻言一起看向村落,果不其然,鹰啼之后不过几个瞬息,开始有人举着火把陆续从各个竹屋内出来。片刻之后,出现的人越来越多,上百束火把汇成一条火龙,一齐朝这边涌过来。
嘲溪下意识地想去拿长鞭,绛尘低声道:“不必。”
谢逢殊和嘲溪一起转头看向他,绛尘抬眼望着眼前的人潮。
“他们并无恶意。”
嘲溪犹豫了片刻,还是松开了手。
那行人速度很快,火把从远至近,最后停在了离谢逢殊他们四五丈远的地方。他们手中还拿着弯刀或弓箭,小心地朝这边望过来。
谢逢殊抬眼看去,发现领头的居然是一个少年。
他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后背着弓箭,一身褚兰色布衣,衣裤宽大,襟边袖口皆绣着色花草图纹,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花哨。头发编成数十条小辫一起归拢束在脑后,颈间还有一个暗银色的长命锁,缀满银片,约莫有婴孩拳头那么大,用银圈穿着戴在胸口。
崖边那只鹰隼长啸一声,从三人头上掠过,轻巧地落到少年左肩。
少年偏头和黑鹰低声说了句什么,同时摸了摸它的背,大概是一种夸奖。随后才抬起头打量谢逢殊三人。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外乡人?”
他说的居然是一口流畅的官话,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冽,干净得像这山间溪流。
谢逢殊冲人展颜一笑,温声道:“小兄弟,我们三人在山中迷了路,误闯此地,能否借宿几日?”
眼前的少年看了他们片刻,好像放下了防备,回头冲身后的人喊了几句。
他身后不远处,几位老人聚在一处讨论了几句,随后抬起头来提高声音冲着少年和村民说了一句话。谢逢殊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却见所有人都放下了武器,举着火把让出一条路来。
少年转头冲着三人粲然一笑,一双眼睛于火光中熠熠生辉。
“阿爷说远方来的都是客人,进来吧。”
*
“我叫燕南,族里的人都叫我阿南,你们叫什么名字?”
谢逢殊看了一眼绛尘和嘲溪,见两人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得耸耸肩,自个儿冲着带路的少年一笑。
“我叫谢逢殊,这两位白的叫绛尘,黑的叫嘲溪。”
白的绛尘和黑的嘲溪:“……”
燕南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从哪里来,来这干什么?”
“来找人。”谢逢殊简短答了一句,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
大概是害怕危险,刚才举着火把聚集的都是男人,如今有些回了屋,更多的举着火把站在四周,有女子和孩子陆续从屋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盯着三人看。
他们男子穿着和燕南无异,只是没有胸口的长命锁。女子也是褚兰布衣,花草绣纹,头发盘在脑后,头上耳边都缀满了银饰。
“找人?找什么人?”
谢逢殊回目光,顿了顿道:“我们捡了个东西,想找到原主。”
捡了东西,不远万里地寻找原主。燕南顿时肃然起敬,语气里全是倾佩:“你们真是好人。”
谢逢殊含蓄一笑:“还好。”
在后面的嘲溪满脸恶寒,冲着绛尘道:“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绛尘沉默片刻,道:“我们确实捡到了东西。”
嘲溪:“……”
“也确实是来找主人。”
嘲溪:“……”
一路上边问边答,直到燕南把人带到一座竹屋面前,停住脚转身看向谢逢殊:“这屋子空了很久了,你们就住这里吧。”
眼前是一座两层竹楼,楼下是一间无门无窗的敞间,只用珠帘半掩着。楼上共三间屋子,屋内空旷,每间屋子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上面积了薄薄一层灰。
燕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太久没人住了——待会儿我让人帮你们打扫。”
谢逢殊连忙摆手:“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
“好吧。”大概是看谢逢殊态度坚决,燕南不再坚持,“那你们早些休息。”
等燕南走了,谢逢殊用了个除尘诀弄干净屋子。他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夜风里传来孩童的嬉笑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女子不大的呵斥,或是男子爽朗的大笑。
谢逢殊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鲜活人气。他放下竹帘:“我看这巫褚民风淳朴,实在不像能杀子母鬼的样子。”
嘲溪懒洋洋地一抬眸:“怎么,杀人犯把杀人两个字写脸上了?”
说得也是,谢逢殊看向绛尘,对方也正在看他,淡然开口:“先找到人吧。”
“行。”谢逢殊伸了个懒腰,“先休息吧,各回各房——”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楼梯传来了轻巧的脚步声。
见余下两人都没动静,谢逢殊认命地放下手,推门而出。
上楼的是一个小姑娘,身量还不到谢逢殊腰间,手里端着一个篾盘,里面铺着一片宽大的芭蕉叶,上面放着几个黄澄澄的饼子,散发着微微热气。
大概是没想到谢逢殊突然开门,小姑娘吓得止住脚站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对方。谢逢殊冲人一笑,蹲下/身和人目光齐平,温声道:“小姑娘,怎么了?”
她看着谢逢殊,鼓起勇气开口,一口官话说得磕磕绊绊:“哥哥说、说你们可能……没吃东西。”
大概是有些羞怯,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小,谢逢殊及时接过她手里的饼子,对着她温和一笑。
“多谢。”他停了一下,见对方还是有些紧张的样子,又笑着接了一句,“辛苦你了。”
小姑娘面上一红,飞快地转身跑走了。
谢逢殊刚直起身,身后绛尘先出来了。谢逢殊把手里的篾盘往前一递:“吃饼子吗?”
绛尘摇了摇头,左转进了一间屋子。嘲溪也出来了,还没等谢逢殊问,他先冷哼一声:“不要。”随即转身往尽头的竹屋走去。
谢逢殊:“……”谁说要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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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都改成晚上八/九点更新吧,基本还是隔日更。





燃灯 巫褚 3
第二天一早,谢逢殊是被窗外传来的嬉笑声吵醒的。
那声音忽大忽小,好像就在窗外,他翻身下床,掀开窗前的竹帘低头看去,正正和楼下几个小孩对视。
几个孩子本想偷偷来看一看这群奇怪的异乡人,估计没想到会被发现,顿时呆在了原地,仰头傻傻地望着谢逢殊。
谢逢殊冲着这群小猴子一笑,道了句:“早。”
他本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这一声招呼好像点醒这几个小东西,下一刻,几人立刻转身四散着跑开了,边跑还边呲哇乱叫,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一直自持玉树临风的凌衡仙君:“……我长得这么吓人吗?”
谢逢殊无言地手出门,楼梯口不知什么时候放好了几份和昨夜一样的饼子,还没人动过。谢逢殊抄了一块咬着下楼,刚下楼梯几步,便见绛尘已经站在了竹楼外。
他背脊有些消瘦,却挺得很直,在晨光中有些隔世绝尘的意味,被朝阳一镀,又好像带了一点温柔。谢逢殊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仿佛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转来转去,最后还是回到了——这么好看的和尚,居然没能飞升,可见诸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境界诚不我欺。
说得全天下好像都跟他一样看脸似的。
他忽地觉得自己现在叼着饼子的样子和对方一比,实在有些不得体,微微弓身想放轻自己的脚步,没想到下一脚就踩到了一块有些松动的竹板,发出响亮的“吱呀”声。
绛尘回过头,正巧瞧见谢逢殊举着个饼子僵在台阶上,不知该上该下。
才这么几天,谢逢殊感觉自己的老脸已经全在这个和尚面前丢干净了,见人已经转过身来,他只得装作无事发生,走到绛尘身边对着人一笑。
“早啊。”
朝日初升,巫褚族人已经开始陆续出门劳作。他们的田舍不多,只在房前屋后种着些作物,男子大多拿着弓箭或弯刀,大概是要出门打猎。
昨夜光线不好,谢逢殊又一路跟燕南搭着话,并未看到村落全貌。如今才发现村子里竹屋虽多,但错落有致,村落中间留了一块很大空地,一群孩子正在其中打闹,而这块空地正中央,立了一尊雕塑。
雕塑约有两人高,用山岩雕成,恰巧背对着谢逢殊和绛尘。谢逢殊昨夜并未看到这座石像,觉得有些新奇,扭头望着绛尘道:“要不要去看看?”
绛尘一顿,道:“长恣君还没下来。”
他的本意大概是问是否该等一等,没承想谢逢殊一听,笑嘻嘻地答:“那真是求之不得。”
绛尘看了他一眼,谢逢殊理直气壮地回视,最后还是绛尘率先移开了目光,往村中走去。
从竹屋走到石像前不过百十步距离,一路上都有人偷偷打量着绛尘和谢逢殊,绛尘目视前方,仿佛没看到。谢逢殊就更不在意了,偶尔有人盯着久了,他便转头对着那人弯眼一笑,倒让对方不好意思了。
两人就这么被围观着走了一路,到了村中央,谢逢殊终于看清了石像全貌。
那是一个身披铠甲的男人,披发赤足,头上有一对牛角,手持巨斧,面色凶恶,微微低着头,仿佛在巡视领地。谢逢殊站在石像下,恰巧跟石像对视,于是石像的凶煞气似乎全是冲着谢逢殊而来。
谢逢殊对上石像的脸,神色一怔。
路上他还有神四处张望,现在却仿佛所有心神都被眼前的雕塑带走了,谢逢殊不自觉地敛去笑意,抬头看了许久,突然出声问:“这是谁?”
绛尘答:“应该是蚩尤。”
对了,绛尘来时说过巫褚一族信奉战神蚩尤。谢逢殊又看了一会儿才回目光,低叹道:“真奇怪。”
绛尘转头看他,低声问:“哪里奇怪?”
“……我要是说了,你们估计会觉得我不清醒。”谢逢殊撇撇嘴,“尤其是那个嘲溪。”
但他顿了顿,又忍不住抬头看向石像,最后还是在慑人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我居然觉得这神像的样子,有点熟悉,好像曾经见过。”
*
他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了,蚩尤身陨于数万年前,几乎是谢逢殊这辈仙君的老祖宗,想要见面除非谢逢殊再往前投胎几万年。他冲着绛尘一挑眉,自嘲道:“大概是我还没睡醒。”
绛尘没有接他的话,也没有嘲笑,只是转头定定看着谢逢殊。谢逢殊不太习惯这样寂静的场面,正欲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声嗤笑。
谢逢殊转过头,嘲溪正抱着手站在他身后,见谢逢殊回头了,才开口道:“见过蚩尤?”
嘲溪一脸不屑:“你做梦呢?”
“……”我说什么来着!
谢逢殊满脑子若有似无的疑虑顷刻间都散得干干净净,心道哪天一定找个机会把眼前这位长恣君套个麻袋揍一顿。
被这么一打岔,绛尘也将目光从谢逢殊身上移开,望向不远处。
“燕南过来了。”
谢逢殊和嘲溪一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燕南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而来,朗如日月。在快接近三人时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大声道:“你们醒了?”
谢逢殊问:“这是要出去?”
燕南笑起来时眼睛也跟着微弯,带着些少年稚气:“今天要出去打猎,村里余下的肉食不多了,何况你们来了,应该猎些大东西招待你们。”
谢逢殊猜他说的大东西大概是野猪之类的,感动之余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们吃什么都一样。”
他看了一眼绛尘,又对着燕南补充道:“何况我们这还有个和尚。”
燕南有些茫然地眨眨眼:“和尚是什么?”
……小兄弟,这让我怎么解释呢。
见绛尘没有要张口替自己的身份说两句的意思,谢逢殊只得含混道:“就是不能吃肉的人。”
燕南似解非解,却不再问了,道:“那我顺路去采些野果回来。”
大概在他心里,不能吃肉听起来就是很可怜的事,谢逢殊见燕南冲着绛尘安慰似道:“山里的野果也很好吃。”
啧,多朴实的孩子。
他们这三位,一妖一仙一佛修,吃与不吃实际上都没什么差别,但燕南一片热忱,实在没理由拒绝,谢逢殊只能冲着对方道了句:“多谢。”
燕南不在意地摆摆手:“谢什么,你们是客人。我们傍晚就回来,你们有什么事的话——”
燕南话语一停,对着不远处的孩子堆招了招手:“阿夏!”
一个女孩立刻起身朝这边跑过来,正是昨晚给他们送饼子的那位小姑娘。
她跑得很急,身上的银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到谢逢殊跟前时没稳住脚被地上的石子一绊,差点摔出去。
谢逢殊立刻想去扶,还没碰到人,身旁已经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他之前稳稳扶住了燕夏。
是绛尘。
他一言不发地扶住了对方的右肩,等人站稳后才放开。燕南立即蹲下/身,把自家妹子看了一圈,蹙着眉急切地问:“没事吧?”因为太着急,脱口而出的还是官话。
绛尘扶得及时,燕夏没什么事,但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觉得在客人面前有些丢脸,红着脸低头不敢看人。燕南检查了一遍见对方没事,松了口气,又皱着眉说了几句巫褚话,大概是在说燕夏不知道小心一些。
虽说是训人,但燕南的语气不凶,更像是碎碎念地絮叨,他抬手轻轻拍去阿夏身上的灰尘,又起身冲着三人笑道:“她叫阿夏,是我的妹妹,也会官话,你们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她。”
燕南跨上马,抬头冲着山林大喊了句什么,随后,昨夜那只黑鹰如同离弦之箭而来,落在燕南肩头。随着这声呼喊,几十个巫褚族的男人也纵马而来,跟在燕南身后,为首的男人大笑着冲燕南说了句族语,燕南神色颇有些不服气地回了一句,马上的众人都大笑起来。
一时间,几十匹骏马嘶鸣,夹杂着男子豪迈的大笑声一齐往山中奔去。
等人走远,绛尘道:“刚才那个人问燕南,这次能不能猎一只黑熊,燕南说当然可以。”
谢逢殊回目光,笑道:“他们好像很尊重燕南。”
“刚才有人叫燕南‘斯布’,是少族长的意思。”
那找人就方便多了。
谢逢殊脑子里这么想,却又不由自主地回身,重新看向那座蚩尤石像。
手握巨斧,满面凶煞,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活过来砍下自己的头颅。谢逢殊看得久了,甚至觉得自己能闻到一股血腥气。
这感觉毫无由来,却让谢逢殊非常不舒服,甚至无端催生了他心中一点戾气。
这样的情绪对于平日里动都懒得动弹的谢逢殊来说极其陌生,却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碰自己的封渊。
手刚触到刀柄,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腕间。
那只手指尖带着凉意,轻握住谢逢殊的手腕,与此同时,绛尘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谢逢殊。”
绛尘声线低沉,如寺内晨钟,瞬间把谢逢殊的思绪震得一干二净。谢逢殊转头看向绛尘,对方一双琥珀色的双瞳如同山间晨雾,深邃无波。
谢逢殊愣了一会儿,才犹如大梦初醒,摸刀的手也放下了,绛尘随即跟着回手。
他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一眼蚩尤神像,只望着谢逢殊,沉声道:“走了。”




燃灯 巫褚 4
西南山中气候温润,虽是冬日,花草却开得很茂盛,谢逢殊咬着一片竹叶,盘坐在竹屋前草地上。
他现在又恢复成一如既往懒懒散散的样子,看着面前一群泼猴在草地上跳山羊,一面回想自己刚才面对蚩尤石像时那股突如其来的杀意。
许是因为无明山云山雾海,隔绝天地尘世,谢逢殊在山上偷闲躲静几百年,从来没有过这样无缘无故的戾气,现在想来仍是一头雾水。
他想了一会儿没有头绪,又百无聊赖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
刚才被绛尘握住的地方。
绛尘的力气不大,或者说根本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碰到了谢逢殊腕间,也只有片刻的工夫,但他的指尖太凉了,以至于谢逢殊总感觉那股寒意至今还留在自己的手上。
谢逢殊觉得,绛尘应该是察觉出了什么。
谢逢殊回过头。嘲溪嫌外面人太多,回屋午睡去了;绛尘不知道去了哪。
子母鬼的死、巫褚木牌,如今再加上一个蚩尤石像,自下山以来谜团一个接着一个。谢逢殊试图一点一点理清之间的联系,一道身影忽然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谢逢殊抬头,燕夏手里捧着一个盛满了清水的陶碗,递到谢逢殊面前。
“给我的?”
燕夏点点头,声音很小:“这里太热了。”
她官话说得不流利,似乎是怕谢逢殊听不懂,又抬手指了指太阳。谢逢殊接过水喝了一口,对着燕夏一挑眉,道:“好甜啊。”
其实不过是一碗清水,但他语气夸张,燕夏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起来,露出嘴角两个梨涡。谢逢殊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正在玩闹的其他小孩。
“不过去玩吗?”
燕夏也看了一眼,摇摇头:“哥哥说要照顾你们。”
这兄妹俩一片赤忱,生怕远方来的客人有一点闪失,谢逢殊忍不住失笑,无意间低头一扫,又看到了燕夏腰间系着的小木牌。
他拍了拍草地:“要坐会儿吗?”
燕夏犹豫了一下,在谢逢殊面前的草地上坐好,谢逢殊开口道:“你和你哥哥的官话都很好。”
燕夏不好意思地仰头,小声答:“阿娘教的。”
“阿娘?”
燕夏点点头:“阿娘和你们一样,从山外面来。”
谢逢殊一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阿娘不是族人?”
“不是。阿爷说,阿娘是春天来的,阿爹出去打猎,在山里遇到了被黑熊扑伤的阿娘,阿爹射杀了黑熊,把阿娘带了回来。”
大抵就是一个异族男子和落难少女,类似话本里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燕夏说得很慢,谢逢殊听完,又问:“你的阿爹与阿娘呢?”
“被山神带走了。”
燕夏仰着头,一张小脸在太阳底下白得几近透明。“我出生以后阿娘身体一直不好,阿爹去崖边采药,再也没回来,哥哥说阿爹是被山神带走了,那年冬天,阿娘也被山神带走了。”
谢逢殊一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午后的阳光有些晒,他坐直了身子替燕夏遮出一片荫蔽,温声道:“你有一个好哥哥。”
燕夏有些骄傲地仰起脸:“族里所有人都这么说——”她停了停,随即又低下头小声道:“除了巴音叔叔。”
巴音。
谢逢殊神色一动:“这个巴音叔叔是什么人?”
燕夏有些不解地看着谢逢殊:“就是叔叔啊,阿爹的弟弟,我的叔叔。”
她以为是自己不熟悉官话而说错了,怯生生地看着谢逢殊:“不对吗?”
“对。”谢逢殊对着人安抚似的一笑,又问,“巴音叔叔现在在族里吗?”
燕夏犹豫了一下:“前天和阿爷吵了一架,好凶,进山打猎了,还没有回来。”
西南山多路险,进山打猎一两天不归是常见的事,谢逢殊顿了顿,问:“叔叔为什么不喜欢你哥哥,能告诉我吗?”
燕夏如实答:“好像是因为不喜欢阿娘,他常说山外的都不是好人,阿娘是外面来的妖怪——”
燕夏还没说完,想起来眼前这个大哥哥也是外面来的,顿时脸涨得通红,谢逢殊看出了她的窘迫,冲人毫无芥蒂地一笑。
燕夏低着头小声道:“我阿娘才不是妖怪,哥哥说,她是天底下最最漂亮的人。”
说着,仿佛怕谢逢殊不相信似的,又重复了一遍:“最最漂亮,家里还有她的画像,是阿爹画的。”一副谢逢殊要是不相信,下一刻便能拉着人去看看的架势。
谢逢殊对着这个孩子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认真回答:“嗯,你的阿娘一定很漂亮。”
燕夏不好意思地笑了,她和燕南一样,一笑起来眼睛熠熠生辉,像是一只小鹿,谢逢殊摸摸她的头。
“去玩吧。”
燕夏看了一眼正在玩闹的小伙伴,最终还是点点头,起身朝着朋友们跑过去,谢逢殊在她后面耐心叮嘱:“跑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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