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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子鹿
因为距离拉近,他的魔气肆虐于谢逢殊身边,仿佛要将对方当场撕碎,饮血食肉。但最后,巴音只是伸出手拿过了木牌,甚至还开口说了句“多谢。”
他冲着谢逢殊古怪地笑了笑:“你们要来就来吧。”
……
等谢逢殊回到竹楼前,绛尘与嘲溪一起看向他,嘲溪先忍不住开口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把木牌还给他了,又说我们想和他一起进山——他答应了。”
谢逢殊耸耸肩:“估计是想在山中杀了我吧。”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嘲溪听完,一脸难以言喻:“找死你还这么高兴?”
谢逢殊一副惊奇的样子:“好歹我也是个仙君,能这么轻易被个人不人魔不魔的东西杀了吗?”
“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嘛,你们俩总不会让我死吧?”
说完,谢逢殊想起当初在明镜台时嘲溪的那一鞭子,又严谨地改了口:“绛尘应该不会让我死吧?”
嘲溪:“……”
对于谢逢殊这一顿插科打诨,绛尘神色如常,只道:“他们要动身了。”
今日他们去的山极其陡峭,他们没有骑马,只靠步行。久居山中的部族,攀山越谷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入山不消片刻,人群已经四散开,只能偶尔听到远远传来的箭矢之声。
燕南却还陪在三人身边,皱着眉絮絮叨叨地叮嘱:“山中多毒虫野兽,你们跟紧我,不要到处乱跑。”
谢逢殊本来还盯着前方巴音的背影,闻言忍不住笑道:“你不打猎了?”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啊?”
这话说的,谢逢殊恍惚之间觉得燕南是自己哪个长辈似的。面对燕南一脸忧心忡忡的神情,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放心去你的吧,你不是还要猎熊吗?要不要把刀给你?”
燕南还是一脸纠结,眼见谢逢殊真的要动手解刀才连忙道:“算了算了,你自己留着防身吧——你们注意安全啊。”
加起来几千岁三人被一个半大孩子叮嘱注意安全,还真是……奇妙。
等燕南的身影隐于林间深处,几人再抬眼,巴音已经停在了前方树下,正死死盯着三人。
这片林中只剩下了四人,还有清脆的鸟啼虫鸣。
他握着长刀,眼神骇人,偏偏谢逢殊生平最大爱好就是乐此不疲地干些捋老虎须的混账事,他冲着巴音一笑,语气松松散散:“怎么,今**也不想狩猎?”
他微微一顿,又问:“还是已经看好猎物了?”
巴音没有动作,语气僵硬冰冷:“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他此刻的官话突然流利起来,只是不带丝毫感情,坚如寒冰。
谢逢殊老老实实答:“还挺多的,想知道于巫褚设阵是谁的意思,子母鬼是不是你杀的,星罗命盘失窃是否和妖魔宗有关,你到底是人是魔?”
谢逢殊一字一句悠悠道:“还有,魔阵的阵眼在哪?”
巴音皱起眉看向三人:“什么子母鬼,什么罗盘,我不知道。”
谢逢殊微眯起眼睛看向对方,巴音接着道:“至于阵眼——”
他冷笑着看向三人,“自己去找吧。”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了数十个黑衣黑袍的魔修,和昨夜谢逢殊房中那个一样打扮,朝着三人猛地冲过来。
谢逢殊果断一刀斩翻其中一位,对方顷刻间化作了黑色的魔气四散,又慢慢聚拢。
这个过程无休无止,虽然没有受伤,但烦人得狠,谢逢殊来了几次就烦躁起来。
擒贼先擒王。他看向魔修身后的巴音,对着其余两人道:“帮个忙!”
两人瞬间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嘲溪一鞭劈开一个魔修,大声道:“少送死了你!”
……这人对自己真是毫无信任,谢逢殊斩开身前的魔修,抽空看了一眼绛尘。
那串佛串还在绛尘腕间,仿佛现在还没有到降魔杵现身的时候,他只是单手持掌,垂目轻念了一句佛偈。
再抬目,他周身忽地生出一朵一朵淡金色的佛莲。
莲有九瓣,颜色极淡,一朵接着一朵像魔修而去。它们不过手掌大小,与魔修相触之间,便霎那间与魔修一起消融,一黑一金两道云雾相缠不休,偶尔有挣开的黑雾还想幻形,又有金莲而至。
佛莲源源不断,有短短一个当口,再无成型的魔修。
绛尘立喝道:“谢逢殊!”
谢逢殊掠足而上,提刀疾奔!
下一瞬,他已经来到了巴音身边,一刀直斩!
变故陡生,巴音毫无防备,长刀便已至身前!他慌乱之中疾步后撤,而谢逢殊已经悬腕翻身,一刀刺向对方胸口!
刀尖带着凌厉的煞意,没过了巴音胸口半寸,又停下不动了。
巴音的胸口没有流血,只有黑色的魔气四散,谢逢殊一挑眉:“果然已经不是人。”
“现在告诉我,阵眼在哪?”
巴音死死盯着谢逢殊,眼睛慢慢变成红色,仿佛将要渗出血来,他突然长啸一声,往谢逢殊刀上撞过去!
谢逢殊骇了一跳,想抽刀已经来不及,封渊已经贯穿了对方胸口。巴音身上的魔气破体而出,冲着天幕而去,没有了魔气支撑,他的身躯顷刻间化作了一堆被人裹着的枯骨。
他要以命催阵。
谢逢殊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他们脚下地动山摇。
情急之下,谢逢殊随意抛了张仙符,符纸在半空中化作一只青鹤,三人掠足踏鹤而上。
这场震动时间不长,却反应剧烈,山间的碎石泥土因为地动不断滚落,谢逢殊他们脚下的山坡缓缓从中间断成两截,稍低一点的地方居然因为这场震动,渐渐显出一个天坑。
因为地动或许强烈,三人于半空之中并未看清,等天地重归于静,三人才落于地面。
谢逢殊了符纸,心有余悸:“他们究竟是要干什么,居然不惜以命催阵——增长灵力,还是重生?”
绛尘神色不虞,并未答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谢逢殊识趣地开口:“不知道燕南他们有没有事,我们回……”
话还没说完,嘲溪忽然开口。
“坑里好像有东西。”
他们位置有些不同,嘲溪落在了天坑边缘,绛尘和谢逢殊稍微往里稍微坚固些的地方。听到这话,谢逢殊往前走了几步,口中道:“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清深坑下的场景。
谢逢殊瞳孔微缩,脸色在短短一瞬剧变。
天地之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穿林,寒意彻骨。
不知过了多久,谢逢殊抬起头看向绛尘和嘲溪,面上全是震惊之色。
“不可能——”
每等面前的两人答话,他哑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自己先说不下去了,又垂目去看天坑。
石坑里是上百具尸骸,有大有小。因为时间太长,血肉尽消,只留下了无数白骨和偶尔一点破破烂烂的褚兰色布衣,在深坑之中相互交叠。看起来可怖非常,也说明他们已经离世很久了。
而尸骸之中,最上面那一具却又与其他不同。
他身量看起来不大,同样白骨森森,因为时间过久,手脚和肋骨有些已经碎了,有些残破不堪。
唯一完整的,是他颈间有一个暗银色的长命锁,婴孩拳头大小,用银圈穿着,挂在胸口。





燃灯 .巫褚 10(上)
他们这几天看到的巫褚一族,到底是人还是鬼?
谢逢殊见过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他们在篝火前喝过酒。来敬酒的时候,还有几个男人紧张得说话都有些结巴,最后只对谢逢殊爽朗一笑,仰头干掉一大碗酒表达自己的尊敬。还有那些围坐在竹楼的阶梯上盘发唱歌的妇人,在三人竹楼前推推攘攘,最后一起仰着头好奇地偷看的孩子。
三个人都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丁点儿鬼气,每个人都鲜活又纯粹,干净得像这山间的溪流。
可如果是人,那这满坑满谷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或许谢逢殊没有把握,但燕南那个独一无二的、他母亲留给下的长命锁谢逢殊见过多次,绝对不可能认错。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
变故连生,谢逢殊脑子里漫无边际,又好像一片空白。他忽然又想到:如果巫褚一族真的已经全数丧命于此,那么妖魔宗这个活人做祭的阵法根本毫无意义才是。
难道他们没发现?
不远千万里挑上巫褚一族做祭,却不知道对方已经灭族,可能吗?
诸多问题犹如一团乱麻,谢逢殊头隐隐作痛,忽然听到眼前的绛尘喊一声:“谢逢殊。”
他抬头,对方眉心微皱:“回神。”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奇怪。”谢逢殊拢心神,冲着绛尘万分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绛尘看着他,突然道:“或许这里的燕南和族人确实死了,但我们遇到那些还没有。”
他这话说得古怪且没头没尾,谢逢殊一怔,没明白他的意思,绛尘接着开口。
“枯骨重生,天地轮转,非星罗命盘不可为。”
这话犹如惊雷,谢逢殊心神剧震,脱口而出:“你是说——”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嘲溪突然道:“变天了。”
三人一起抬头。
天上雷鸣忽起,响彻天地。黑压压的魔气不断翻滚,如同乌云聚于头顶,遮蔽天日,仿佛要吞噬这无尽的山野与光亮。
黑云压城城欲摧。
巴音死前以命催阵,而今阵法已动。
三人对视一眼,绛尘低声道:“先回村。”
他们已经顾不得暴露身份,掠风而行,往巫褚村落而去。
村落之上的魔气明显更为浓郁一些,天地昏暗,狂风四作。三人落于村中,已经听到了孩子惊惶的哭喊声,夹杂着大人的低声安抚。
可是就连这些安抚声里都夹杂着惊慌失措。
燕南在村中的空地上,正把燕夏推到一位年纪稍大妇人怀中,又转身大声用巫褚族语疾呼什么。在他的呼喊声中,女人和孩子都进了屋中,男人们手持着弓箭或长刀,警惕地围成一圈。
稍微一个间隙,燕南抬眼见到了三人,立刻往这边跑过来,一边冲他们疾呼:“你们怎么才回来!我还以为你们迷路了!”
待至三人身前,燕南先拧着眉对三人大声道:“这天气实在有些奇怪,你们先回屋躲一躲——对了,见到巴音叔叔了吗?”
谢逢殊抬眼看着燕南。
他跑得很急,有些气喘,胸口轻微起伏。束起的细辫在风中扬起,胸口长命锁上缀着的银片被吹得相互碰撞,叮当作响。一双剑眉拧在一起,明明还未成年,却一改之前的稚气,无端生出一股无畏的英勇。
意气风发,青云少年。
燕南说了一通,见面前的三人没有动作,总算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
昏暗的天空之下,谢逢殊视线越过燕南的肩膀落在他身后的一间竹屋前。
谢逢殊喉结微动,终于开口,却先问:“族中最近有哪里不对劲吗,特别是你那个叔叔回来之后。”
他没说起那山野之中成堆的白骨,也没问任何刚才自己的任何疑虑。
谢逢殊想,管他是人是鬼,是死是活。我今天就要保住这一对兄妹,这一群人,别说是妖魔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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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 巫褚10.下(修)
天地昏暗之间,燕南一脸茫然地看向谢逢殊:“什么?”
还没等谢逢殊再问,不远处的巫褚族人发出一声恐慌地惊呼。
几人立刻转头,一道黑色的魔气从天上窜下来,仿佛长出了爪牙,朝着人群猛地扑去。
下一瞬,燕南一箭射出,正正射中了那团黑雾,雾气四散了一瞬,又立刻结合在一起,朝着燕南扑过来,燕南刚想取箭,一旁的嘲溪已经一鞭劈碎了这团魔气。
这只是一个开始,无数团魔气开始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疯狂的卷蚀着人群。
它们本就不是实体,斩不绝,杀不尽,刚用刀劈开,又立刻成型反扑。场面混乱,几人看护不及,已经有人被魔气吞噬,发出凄厉的惨叫。谢逢殊一刀斩开面前的魔气,掠足往那边疾奔去。
已经晚了,魔气散开,那人已经成了一具白骨。
谢逢殊胸口急促地起伏,咬牙喊了一声:“绛尘!你刚才的莲花呢!”
“没用的。”回答他的是嘲溪。对方大声喝道:“太多了!”
确实是太多了,谢逢殊此生没有见过这么多魔气,遮天蔽日,黑压压的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必须要找到阵眼。
谢逢殊又去喊燕南;“你叔叔回来到底去过哪!”
燕南的声音远远传来,有些模糊不清:“我不知道!”
谢逢殊环顾四周,边疯狂回想见到巴音的当夜,又接连有人被魔气吞噬,有孩子凄厉的呼喊传来,已经有魔气往屋内去。谢逢殊一个燃符抛了过去勉强阻挡,绛尘也已经至竹屋前。
而此刻,燕南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神像!蚩尤神像!”
谢逢殊随即将目光落到了那尊蚩尤神像身上。
此时他才发现,魔气铺天盖地,肆虐横行,却偏偏在蚩尤的石像处有了短暂的空缺。
谢逢殊提刀跃身而起,一刀斩向神像。
封渊寒光凛冽,煞气横生,居然将石像直接拦腰斩断!蚩尤持斧怒目的上半身缓缓落地,发出沉闷的巨响。
天地之间,万物都忽然停住了。
那是一种古怪的安静与停顿,好像整个空间被人施了诀,连狂风都仿佛停在了半空中,但这个过程只经历的短短一瞬,随后无数魔气忽然之间在半空中爆裂开,被山风席卷得一干二净。
谢逢殊猛然松了口气,回刀想往受伤的人群处走,绛尘忽然拉住了他。
“等一等。”
谢逢殊刚想问怎么了,目光越过绛尘,又停住了。
眼前消散的不只是魔气,无数握刀持弓的巫褚族人也慢慢淡化在了山风里,随后是屋舍、菜地、竹林。好像一堆沙石,被风一吹就刮去了痕迹,露出了本来的面貌。
没有村落,没有族人,也没有什么竹林遍野屋舍人家,眼前是一片山野,没有什么古树,大多是刚发的草木,刚沒过长靴。
原地只留下了谢逢殊、绛尘、嘲溪三人,还有眼前的燕南。
半晌,谢逢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怎么会——”
“谢大哥,你不是知道了吗,我们都死了啊。”
燕南笑了笑,“魔修阵法的阵眼在石像里,星罗命盘的阵眼也在石像里——虽说相隔一百年,道时间倒转,它们又重合了。”
说话的时候,燕南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他身上的一些血肉开始溃烂消散,露出了森森白骨,特别是右手,已经只剩下了一具骨架,从宽大的褚兰衣袖里露出来。唯一完整的只有他颈间的长命锁,空空荡荡的挂着,风一吹,在旷野之中轻轻作响。
谢逢殊声音低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南答:“其实你们经历的很多都是真的——一百年前,因为族长之位,叔叔负气出走,遇到了那些东西。”
“它们大概是告诉他,能帮助他拿回族长的位置。叔叔相信了,把自己的木牌就给他们做信物,还把他们带进了山。”
结果,上百的巫褚族人被妖魔宗当作了祭品,磨牙吮血,啃食得只剩下累累白骨。
燕南当时才十七岁,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什么时候能猎到熊成年,结果他等到的是亲眼目睹全族的灭亡,也死在那个时候。
他心有不甘,不愿轮回,凭着残魂之中一点还算能用的力气掩埋全族的尸骨。
死于非命的鬼魂能有多大的力气呢?燕南偏偏不服输,一点一点慢慢刨土,一寸一寸移动尸骸,让族人入土为安。最后一抔土扬下的时候,死在山火里的枯木都已经有了新芽。
至此,孤坟旧鬼,伶仃百年。
寂静之中,燕南右手的白骨在风中空空荡荡,他似乎明白谢逢殊他们还想知道什么,接着道:“前一段时日,一个人忽然来找我,他拿着一个罗盘,说能让族人们回来,还有燕夏。条件是帮他把你们带进山……”
说到这燕南看向绛尘,“他说里面有一个白衣的和尚,让我从他身上偷一盏灯。”
寂静之中,嘲溪道:“你明明知道罗盘的阵眼在蚩尤神像里。”
“他说我们供奉神像千百年,蚩尤像有不少灵力可用,能助力命盘运行。”燕南轻声道,“但是刚才……我没办法看着他们再死一次。”
“他们叫我斯布,我生前已经没保护好他们了,死后总要做到吧。”
他看着三人,低声道:“其实好几次我让燕夏看着你们,就是为了乘机拿灯,偷酒那天晚上我也没有睡着。”燕南顿了顿,“可是我想,你们是真心拿我当朋友的,我不该这么做。”
燕南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再也没了昔日那股少年洒脱,只低着头笑了一下:“谢大哥,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真的太想他们了。”
良久之后,谢逢殊答:“你没有对不起谁。”
他声音有些哑,看向燕南,又重复了一遍:“你没有对不起我们,也没有对不起族人。”
除此之外,谢逢殊好像什么都说不出了,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绛尘。
绛尘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着燕南,问:“来找你的人是魔族?”
“不像,他蒙着脸,一身黑色的长袍,但是给我的感觉不同。”燕南迟疑着开口:“他说话很温和,身上的味道和你一样——有点苦,又有点香气。”
檀香气。
“还有呢?”
“还有……他递命盘给我的时候,但是我看见上面好像纹了很多黑色的字,密密麻麻的,把他手上都纹满了。”
燕南看向谢逢殊:“是谢大哥刀上那种字。”
梵文。
良久以后,绛尘点点头,朝着燕南走过去。
谢逢殊立刻想起了绛尘在寺内所说的“修道无慈心”,迅速越步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绛尘抬眼看向谢逢殊,淡然答:“他凭一缕残魂,于世间已经待得太久了,消尽前尘,渡化此生。”
他说的是实情,谢逢殊知道,但他却不想让步。燕南心有执念,魂魄不全,又困了几百年,已无轮回的机会,绛尘所说的大概就是让他灰飞烟灭。
僵持之中,谢逢殊先服了软,低声道:“至少再等等,至少——”
至少,燕南挂念的族人和妹妹还在这里。
谢逢殊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身后忽有一道声音传来:“算了吧,谢大哥。”
燕南带着一点松快的笑意,反而安慰谢逢殊:“我已经待得够久了,是该走了。”
他周身腐肉白骨,笑起来却依旧漂亮,眉眼即山溪,不染世间尘。
“我已经见过他们了,此生无憾。”
谢逢殊面色怔然,许久之后,终于放下了手。
绛尘看了谢逢殊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未开口。他走到燕南面前,抬手作偈,轻颂了一声佛号。燕南的眉间忽地多了一道金色莲纹,流动着往他全身而去。
金光之中,燕南的白骨慢慢消失,重新变成了完好无损的身躯,随后,燕南整个身躯慢慢变淡,于半空中如烟如尘。
绛尘突然道:“金莲加身,业果尽消,将入轮回道。”
谢逢殊闻言,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对方。绛尘没有看他,只望着燕南:“你的族人应该早已轮回,前尘勿执。”
燕南一怔,垂目答了句:“多谢。”
于此刻,他终于完完全全的放下了满心满腹的不甘与孤寂,消失之际,他突然转头看向谢逢殊,大喊了一句:“谢大哥。”
因为魂魄淡去,声音也会变得微弱,但燕南提高了声音,恍惚之中又成了那个爽朗肆意的少年。
他朗声道:“那天晚上你们带我喝酒看星星,听我说话,那是我这一百年里最最快活的时候。”
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这句话,燕南的魂魄终于完完全全消失在了天地之中,山风刮过,只吹动了山林翻腾。
绛尘回转,路过谢逢殊身旁,谢逢殊低声道了一句:“你——”
他没有说下去,绛尘也没有问,只道:“走吧。”
他们还要接着找命盘。
走到山崖之上,将入一线天,谢逢殊回头看了一眼。
那夜灯火流光,与星争辉,燕南就是在这里把三人带进了族中。
而今天地辽旷,青林如海,百年前的血腥厮杀已经被新的草木掩盖干净,余晖之下一片静谧之色,仿佛这只是西南最平常的一隅。
从此以后千百万年,再没人会知道,这里曾有个带着长命锁的异族少年,会跟着谢逢殊提心吊胆地偷酒喝,也会寸步不让地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意气凌云,如风肝胆,一身明澈可昭山河。
他十七岁时最大的愿望是猎一只黑熊,能带着自己的妹妹去看天地浩大,四海潮生。
他死在这个年纪。
谢逢殊回目光看向前路,山风之中,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冬日的凉意,清晰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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