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陆韶珩
谁家主子谁心疼,李云看不惯李羿陵吃苦受累,嘟囔道:“您的风寒也才好……”
李羿陵笑道:“没那么娇气,早就无大碍了。”
话毕,方渡寒着黑甲,牵白马,已至二人眼前,风目灼灼,倒是看不出来倦色。
“陛下要亲征吐蕃?” 方渡寒一脸正色。
“暂且让威戎军休息几日吧。”李羿陵淡淡道,二人心照不宣,没提起昨夜朦胧的感情流露,彼此压抑着杂沓心绪。
“陛下在后方督战吧,高原之上,可能会有不适。”方渡寒语气强硬,似乎没有商量的余地。
李云在一旁听着,嘴角抽了抽,心说这哪是跟皇上说话的态度,不过他也顺着方渡寒的话帮腔道:“就是,侯爷考虑得周全,且有对战吐蕃的经验,陛下督战筹谋,侯爷冲坚毁锐,珠联璧合,此役必能大胜!”
李云话说得到位,李羿陵也不好再反驳,他将手中的兵符递给方渡寒,“朝廷军马,听侯爷调配。”
“谢陛下。”方渡寒接过兵符,正要翻身上马,被李羿陵叫住。
“侯爷换成银甲吧,不然在朝廷大军中太过醒目。李云,去给侯爷和几个副将找几身朝廷将帅盔甲。”
方渡寒强行压抑下去的情感又滋生出来,嘴上开始不着边际,“我看陛下这身银龙甲,方某穿着正合适。”
李羿陵顿了顿,“那便赠予侯爷,望侯爷平安凯旋。”
李云吩咐一旁士卒为方渡寒副将准备铠甲,又看着那两人向营帐中走去,已经惊掉了下巴。看二人再出来时,银龙甲已换到了方渡寒身上,而李羿陵身着威戎军大帅玄甲,两人均是气宇轩昂,如雕似画。
李云想说几句恭维的话,可是思路却在脑海里分崩离析:虽说自家皇上仁慈脾气好,但也没有这么惯着臣子的吧?还是个乱臣贼子?君臣之礼都罔顾了?他嘴唇翕动,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再回过神时,方渡寒已策马而去。
身上银龙甲还带着那人体温余热,直接蔓延到方渡寒心里,不知为何,一想到李羿陵,他便想使出力能扛鼎的本事,冲锋陷阵……
妈的!是不是犯贱啊!方渡寒暗骂自己,一转眼便看到周振邦、郭嘉、王胤几个副将骑马立在军队之前,也已经换上了朝廷服色。
王胤笑嘻嘻道:“呀,侯爷,您穿这银甲真是英姿飒爽。”他这些时日随郭嘉作战,劳苦功高,方渡寒早已不怪罪他,俩人又拾起了战场上的袍泽之谊。
周振邦摸索着身上的披膊,“侯爷,这朝廷铠甲虽然没威戎军的铠甲结实,不过确实轻巧,适合骑兵作战,穿惯了玄甲,一下换成这个,跟他娘的没穿衣服似的!”
几人大笑,郭嘉眼尖,窥见了方渡寒明光甲上的龙雕,不禁失言:“侯爷的铠甲上有龙?该不会是……”
“闭嘴!一个个儿的说着效力威戎军,换成朝廷服色就开心成这德行,没出息!”方渡寒嘴上把属下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心里却像裹了蜜。
王胤看出方渡寒心情好,辩驳道:“哪有,哥几个也是觉得新鲜,要不是此次领朝廷大军作战,这铠甲咱都不稀得穿!”
郭嘉、周振邦闻言连连称是。
“行了,嘴贫得很!”方渡寒笑,“出发吧。”
断岸空流水,战地草木腥。旷野之上,两军对峙,方渡寒命轻甲出阵,引吐蕃军队拔戈相向,待他们气势汹汹奔腾而来,面前的轻甲却纷纷抽出背后弓弩,一时间,万箭齐发,那正是此前吐蕃源源不断射向威戎军的弓箭。
索褡万万没想到方渡寒还会把自己射过去的箭集起来全数返还,他迅速撤退,又在旁翼受到了另一只骑兵的攻击,他一气急,犟牛脾气上来,死拼硬搏,负隅顽抗,眼看着方渡寒攻势甚猛,也拒不求和。方渡寒知道战胜索褡只是时间问题,只是自己不想损耗过多兵力,也有的是耐心力,便跟他慢慢磨下去,直到其辎重消耗殆尽为止。
索褡是吐蕃王萨洛赞布的第二个儿子,这些年来为夺取储君之位煞苦心,他延续了他老爹以杀为耕的作风,不断骚扰大周边境,欲立下彪炳战功。却不想此次即将溃败,吐蕃内部平民和一部分世系对他发动征战早已不满,如今兵士也怨声载道……
狗急跳墙,这几日索褡终于在进退两难中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反攻计策,就算死在星宿川,他也要拉着方渡寒垫背。
“报——”郭嘉领着一个风尘仆仆的边防军来到方渡寒营帐中,方渡寒正在帐中擦拭着寒龙刀,看了一眼边防军服色,放下了麂布,问道:“方铭让你过来的?”
“侯爷英明。”那边防军低着头,有条不紊地说道:“禀侯爷,此前拦截威戎军粮草的吐蕃军队已被铭公子歼灭大半,其余残兵往西边与索褡汇合去了。铭公子派我来问侯爷这边是否需要人马或粮秣的支援。”
“啧,之前干嘛去了,朝廷援军早到了。”方渡寒嗤笑,“告诉他,带着威戎军和周边边防军给我好好守着凉州和西北各州,这边快结束了,不用他操心。”
“得令。”那边防军俯身行礼,“如侯爷没别的吩咐,小的告退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方渡寒淡笑着,眼光却似一把毒箭,直直射向那边防军的脸。
“回侯爷,小的姓赵名六。”赵六抬起头来与方渡寒对视一眼,便觉寒意渗心。
“听你口音,不像甘凉道人。”方渡寒拿起旁边果盘里一块儿奶酪嚼着,漫不经心地问。
“小的祖籍渭州,幼时随家父来到凉州,虽呆了这么多年,却还是乡音难改啊。”赵六娓娓道来,淡定自若。
“怪不得,你下去吧,一路辛苦!”方渡寒宽厚笑道。
“谢侯爷。”赵六向帐外走去,缓缓舒了口气。
待赵六走后,方渡寒立刻吩咐一旁的郭嘉:“给我盯紧了这小子,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郭嘉一愣:“他有什么问题吗?”
方渡寒冷笑,“他在说谎,他根本不是渭州人,也根本不是边防军。”自家酒庄的郑涪新是太原府人,与这个赵六口音相近,方渡寒考虑到这一点,心里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郭嘉领命,不多时便回来禀报,“侯爷,您料事如神,这小子果然古怪。他在咱们兵寨中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尤其是皇上的营帐,贼眉鼠眼地看了好久,也不知在瞅些什么,后来才骑马离去。”
方渡寒站起身来,“我知道了,你去看看各部还有什么辎重需求,尽快填补上,与吐蕃的决战也就是这两天了。”
郭嘉应下,方渡寒寒龙刀入鞘,将其佩在腰间,往李羿陵帐中而去。
“李淮景在平遥府呆了好些年,刚那赵六带着些许晋中口音,绝对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方渡寒把刚才情形与李羿陵说了,笃定道。
李羿陵也没想到李淮景的探子已经深入西北盯着自己行踪,他早知这叔叔与自己两条心,虽然有所准备,但看到李淮景来真的,他心里还是一阵寒凉。
“看来大胜吐蕃之时,这楚淮王便要起兵了……”李羿陵叹了口气。
“吐蕃撑不了多久了。”方渡寒道:“陛下若想此时回京,亲领益州、灵州大军,他李淮景也不敢轻举妄动。这边交给威戎军没什么问题。”
“他既已有不臣之心,我赶回去也只压得住一时,此后如何计较,还需要再谨慎考量。”
方渡寒笑,“陛下倒真沉得住气,这众人趋之若鹜的皇位,搁到陛下|身上,仿佛可随意抛却。”
李羿陵刚要回答,帐外便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号角之声,周振邦的呐喊远远传来,“侯爷!吐蕃偷袭!”
方渡寒神色一凛,握紧腰间宝刀就要向外冲去。
李羿陵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担忧,嘱咐道:“侯爷切不可起急,谨慎行事。”
“晓得。” 方渡寒一哂,掀帐而出。
寄凉州 第24章 血染银胄
夜阑更深,月色阴沉,方渡寒俾夜作昼,已连续战了两天。吐蕃似有降意,大周军队在等其最后的答复,李羿陵虽在后方督战,也片刻不敢阖眼,李云守在跟前,知道了李淮景的事,心里忐忑不安。
“主子,要不……咱回宫吧。”李云瞧着李羿陵脸色,试探着说,“要不……先下手为强也行……”
李羿陵知道自己此刻调兵遣将直奔荆州而去,多半能胜。他心里暗忖,要是真的起兵了都还好说,便像徐子昂江南之乱一般,该杀的杀,该监的监,该流放的流放……赶尽杀绝也就罢了。但李淮景如今还未有实质性的动作,在世人心中还是个闲散王爷的形象,又是自己的亲叔叔……他难犹疑。
自古以来,为了龙椅之位,子弑父,弟弑兄,手足相残之例不胜枚举……可李羿陵骨子里带了些清高,身在高堂之上却最不愿卷入权谋斗争,看不得臣子拉帮结派,也不想做六亲不认的铁腕皇帝。下手除掉李淮景,与他一直以来的作风相悖,他自矜超然,不肯低这个头。
“如若我现在直接除掉李淮景,定会失了人心。”李羿陵抚摸着案几上方渡寒戴过的威戎军兜鍪,淡淡道,“那些个手里有些权利的忠臣良将,恐怕要吓得夜不能寐,如此一来,还有谁能为我大周尽心效力?”
李云道:“可分明是李淮景他先……”
李羿陵笑,“李淮景的行动相当隐蔽,只有内卫能探听到一二。朝野上下,谁知道他有不臣之心?更重要的是,大周才御外敌,再起内乱,置黎民百姓于何处?”
李云心下一惊:“陛下,那这皇位,难道要拱手让给李淮景不成?”
李羿陵缓缓摇头,“此言差矣,这场仗,谁先动谁就输了。”
静谧星空忽作大风,吹熄了帐内篝火,营帐中一下昏暗下来,吴樾在帐前禀报:“陛下,宋大帅从云中城而来,已至帐外。”
“快请。”看着火盆中将息的零星光亮,李羿陵的心莫名慌乱起来,他压住内心思绪,起身迎宋锆进来。
“陛下!”宋锆行礼,昏暗夜色也掩不住他眉目间的睢盱之色。
“看来突厥的事儿处理的不错?”李羿陵松了口气。
“正是,一切顺利。”宋锆笑道:“受降礼上,那乌托看了咱大周给予突厥的农具谷种,也诚心想铸甲销戈了……照属下看,要不是德噬那家伙,咱和突厥不至于闹成这样。”
“发动战争多数是为了争权夺位,这些害群之马为一己之私,罔顾两国百姓军士安危,罪该万死。”李羿陵叹道,他曾打探过索褡其人,也不过是觊觎他父王的赞布之位而已。
李云刚在一旁把篝火重新燃起,外边便一片嘈杂纷乱之声,兵士脚步匆匆,大声呼号,李羿陵暗道不妙,忙走出大营,高原罡风砭骨,他未来得及披上外袍,不禁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看到本在安歇的威戎军正奔赴战场,李羿陵拉住身旁一个兵士问道。
“陛下,具体情况小的不知,只听说我们侯爷受了重伤。”那威戎军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弟兄们一定要把侯爷救回来。”话毕,拿着手中长矛融入了队伍之中。
李羿陵脑海中似五雷轰顶,他迅速恢复镇定,大步回到营帐之中披上方渡寒的铠甲,那身甲胄重重压在他身上,也压在他的心底。
宋锆怕主子出事,直接跪在李羿陵眼前:“前线凶险,请陛下在营中等候,属下替陛下活捉索褡!”
李羿陵不理,径直绕过宋锆,出帐翻身骑上战马,刚前行几步,吴樾已哭着迎了上来,他身后军士抬着几幅担架,上面几人无不是鲜血淋漓。
“陛下……那索褡诈降,在方圆百里都埋上了吐蕃自制的土炮,那土炮虽然粗陋,可一遇重踏,也足以炸死三四个骑兵……”李羿陵怔怔勒马,握着缰绳的指尖轻颤,宋锆趁主子停顿的档口,赶快上马冲向前线。
“爆炸时王胤哥用身子护了侯爷,已当场牺牲了……侯爷现下可能也……快不行了。”吴樾泪水涟涟,他年纪小,未经过生离死别,已哭得喘不上气。
李羿陵骑在马上看向最前面那副担架上的人,那身银龙甲现下已被血水染红,火光跳动中,深色鲜血已湿透担架巾布,滴在下方土地上,洇成一片片可怖的黑色。
望着满目鲜血,李羿陵只觉天旋地转,心脏像被生生撕成两瓣,痛得喘不过气,头脑空了片刻,他竟径直栽下马来,李云吓得心惊肉跳,忙上前扶起,李羿陵缓缓睁眼,刚觉得清醒了一些,口中腥甜,恍惚之间一大口鲜血又喷了出来。他本不适应高原气候,这些时日又耗心力,哪经得住这样刺激。
李云眼泪断了线似的掉落,忙吩咐兵士将方渡寒抬到主帅帐中,自己扶着李羿陵坐下。
“朕没事,云子,快把军医找来……”李羿陵擦了擦嘴角血迹,勉强撑起神。
“哎。”李云抽泣着,火速跑去寻军医。
李羿陵孤身坐在帐中,面前是已成血人的方渡寒,平日里他神武英俊,此刻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止。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令李羿陵窒息难耐,他颤抖着触了触方渡寒的鼻息,好在还是有气。他强忍悲痛,替方渡寒将铠甲卸下,仔细查看伤势,左肩头被炸伤,血肉模糊,其他地方倒是并无大碍,但是气息微弱,恐怕受了内伤。
他正认真瞧着,手上铠甲中掉出一个物件儿,清脆落地,磕碎了一角,李羿陵低头一看,正是此前他送给方渡寒的玉狮,淡黄色的润玉之上血迹斑斑,正如这玉狮的主人,至纯至性至真,生生将热血抛洒在这苍穹之下,那寒玉中的些许温情暖意,尽数给了自己。
李羿陵再忍不住,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泪水滴落在方渡寒脸上,晕开了一块干涸的血渍,恰如那夜长吻,方渡寒情动时留在自己脸上的热泪。天地之间,岁月契阔,山河浩淼,此时此刻,他早已抛却万千外物……唯他跟他而已。
若不是此时生离死别的痛彻心扉,李羿陵哪里能明白,何来一味纵容,不过是早已情根深种。
李云带着军医安冉急促赶来,要先给李羿陵摸脉,李羿陵摆手,“朕没事,给侯爷验伤吧。”
安老头子检查一番,给方渡寒肩膀清理包扎,叹了口气,“侯爷身子骨结实,这外伤看着骇人,养上一段时日应该就能痊愈了,可现下他脑部受伤的位置积了大量淤血,只能靠活血化淤的药物调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卑职还真……不敢打保票。”
李羿陵蹙紧了眉,“难不成他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安冉咂舌,“陛下恕卑职直言……若是运气不好,这也是有可能的……”
“给朕滚。”李羿陵不客气地打发走安冉,帐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刚刚情形,也是把见多识广的李云给吓了个半死,自家主子任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任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1],跟了他这么多年,李云还从未见过他急火攻心至如此地步……李云心疼地看着李羿陵愤怒怅然的脸色,只觉这方渡寒在自家主子心中的位置……也未太重了些。
外面又是一片嘈杂,周振邦和宋锆在外通报,说是索褡已被活捉,吐蕃几万兵士请和。李羿陵闻言起身紧握住自己佩剑,那指节已被攥得发白,绛红眼眶中含悲恸热泪,昳丽面容上写忿恨杀意,他在拼了命克制心头怒火。李云怕他再心急吐血,直接在李羿陵面前跪下。
“陛下,怎么说这索褡也是吐蕃王之子,若真杀了他,恐怕大周吐蕃之间战事难停。还望陛下三思!”李云磕头下去,内心想着若主子控制不住,自己便横在他剑前,以死相谏。
李羿陵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他闭眼平复良久,深叹口气,“索褡押下去吧,朕不想看见他,再去把宋锆给朕叫来。”
“主子……”李云已将情况与宋锆讲了,宋锆惴惴不安地进来,小心观察着李羿陵的脸色。
“锆儿,消息传到逻逤还需要几天,吐蕃这边一切受降请和事宜,还是交予你了。” 李羿陵面颊毫无血色,心绪却已稳了下来。
宋锆在突厥那边威风够了,自己又没怎么参与吐蕃的战争,他是个实在人,本不好意思接下这抛头露面的任务,可看李云拼命给自己使眼色,连忙应下。
“得令!对了主子,咱还赠吐蕃谷种、缯帛吗……”
李羿陵心里一分一毫也不想给,但他也听说由于吐蕃连年出现冻害,百姓日子并不好过,从大局着眼,他思忖片刻:“给。不过,有两个条件。一是立周蕃和盟之碑,彼此不为寇敌,不举兵革,不相侵谋,任何一方先为祸者,仍须仇报;二是,吐蕃需与我大周各派使臣,真正修好,定期朝贡庆吊,互通农牧医工,互传文书经卷。你瞧着萨洛赞布态度行事,若连这两点都做不到,一切谈!”
“属下得令!”宋锆领命。
高原本就缺氧,李羿陵担心受了重伤的方渡寒扛不住,他此刻归心似箭,再也不想在这苦寒之地多呆,“李云,明日便率威戎军和部分朝廷军队,凯旋凉州。”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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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苏洵《权书?心术》
寄凉州 第25章 天下缟素
荆州 楚淮王府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抄自怜……”[1]
府内仍是那曲笛笙弦之声,如画也不知自己听了这牡丹亭有多少遍……初夏的时节,日光懒散透过叆叇云层,抚在她白皙藕臂之上,纤纤素手捻起一颗含桃放到贝齿之间,轻咬下去,樱桃的汁水为那朱唇添染一抹亮色,明艳动人。
李承宪已在回廊处默默看了她许久,慢步踱过去,如画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李淮景,回头看去,脸上挂着的笑微微凝滞,随即轻轻见礼,“见过小王爷。”这一俯身,薄薄的烟笼纱中两处饱满圆润呼之欲出,李承宪眸色一暗,遣散了周边下人。
“画儿……”眼看着面前男子要近身上来,如画慌忙后退几步,“小王爷请自重,王爷马上就要回来了……”他眼神里的东西,如画一个风尘女子,何尝不懂。
李承宪顿了顿,停了自己脚步,他自舞勺之年,到如今已快而立,身边不缺美丽女子,可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却只有自己父亲的爱妾。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听到这句唱词,李承宪伸手钳住女子娇嫩的下颌,低声道:“你早晚是我李承宪的人。”
外庭响起繁杂脚步,想是李淮景已经回来了,如画赶快挣脱李承宪的束缚,退回到藤椅旁,此时李淮景和董之涣已走进了回廊,李承宪正了正神色,见礼道:“父亲。”
“六子那边有消息吗?”李淮景没注意自己爱妾脸色慌张,他近日来与董之涣筹谋大事,一扫之前的颓废懒散,此刻他从军营过来,对自家亲兵的风貌也是十分满意。
“有大动静!” 李承宪回道。
“好,书房议事。董先生,请!”李淮景伸手做引。
三人在书房落座,如画为三人晾好了决明子冰茶,盈盈呈上,又悄然退去。
“六子的传信中称,吐蕃已向大周请和,受降之事估计就这几天了。”李承宪喝了口茶,继续道:“最重要的是,方渡寒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皇上呢?”李淮景问。
“说来也怪,李羿陵竟无回京之意,方渡寒受伤,他好像受的刺激不小。”
“这假丫头还真有一套……”李淮景暗叹自己这侄子有点手腕,此次前往西北,既平了两处战乱,又把这方渡寒头猛虎给笼络住了,从他们联手御敌的情况来看,俩人现在居然穿一条裤子了。
“不急着回京,说明他现在对我们的行动还没有察觉。”李淮景想了想,问董之涣道:“咱们荆州之内这二十万亲兵,攻下京城有可能吗?”
董之涣摆着手中聚骨扇,只觉眼前形势大好,好得似乎有些不真实,“如果方渡寒无恙,我们此举必有风险,可如今他昏迷不醒,西北的威戎军就形同虚设……王爷,依我之见,此次您不必一兵一卒,便可直入京城!”
“这叫什么话!”李淮景只当他玩笑,“哪有这样的事!”
“皇上在那高原之上,亲临战场,是死是活,除了远处征军,谁能知晓?方渡寒受了重伤,那皇上就不能……” 董之涣提醒到这,没说下去。
李承宪一愣:“您的意思是,谎称皇上战死?”
董之涣笑,“谁手上有兵,谁就有权利定这天下乾坤,王爷说皇上战死,他就算活着,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李淮景觉得这个法子倒是减轻了自己的罪恶感,他想夺皇位,又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此举既不用大动干戈,又让这皇位来的名正言顺,确实是一条妙计。不过他想着那京城里鬼的朝臣们,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办法是好,可那些大臣必然能猜到内情,他们岂能衷心效劳于我?”
董之涣劝道,“王爷,您也是李氏子孙,群臣效忠的是李周,李羿陵与您别无二致。这皇位,您坐的名正言顺。现在只有您自己笃定李羿陵死了,别人才能信服啊!”
“好!”李淮景一拍桌子,“就依董先生之计!”
顺颐帝李羿陵亲征吐蕃时身负重伤,回京途中驾崩,因其尚无子嗣、又无兄弟,临终口谕,传楚淮王李淮景继承大统。国丧七日,定于六月初二,举行新皇登基大典。
天下缟素,八音遏密,国丧第二日,李淮景便率军北上,消息传出,咒骂者有之,惊疑者有之,哀叹者有之,可几乎所有的人,全都藏了心中所想,沉默缄口。沉默是最好的护身符,鹤归华表、天下易主自是大事,然而青山依旧,细水长流,春种秋,日月更迭……忙于生计,疲于奔命才是众家百姓人生常态。
李羿陵得知消息的时候,刚给方渡寒换完药。他本害怕血腥,更看不得方渡寒的伤口,可方府侍女一个个看着模样俊俏,实际没近身伺候过侯爷,伤口清理得不干净,包扎得又乱七八糟,简直就是养了一府的花瓶。李羿陵将她们遣散,心中暗骂,这伺候人的水平要是放在京城,连后宫大门都甭想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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