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凉州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陆韶珩
“哪有!我……我那是想一心随师父好好修行!”想起方铭的身影,黛瑶脸色绯红,无力地辩白。
“就你?算了吧,你看哪个道姑捯饬得有你好看?臭美还不承认!” 纪守一嘴欠,最喜欢逮住机会损自己的小师妹。
“修行之路艰苦卓绝,你父亲孔啸然把你送进道观的时候,贫道本不想下,抵不住他一再请求……这些年你虽在道观长大,贫道却没对你严加苛求,瑶儿现下已经长大,若有自己的打算计较,老夫都依得……”萧竹一脸疼爱地望着她,黛瑶眼圈一点点红起来,嗔怪道:“我没那个混蛋父亲,这世上我的亲人只有师父和师兄,我才不愿离开师父……”
“好,依你便是。” 萧竹轻抚她发髻,“时候不早了,守一、黛瑶,去歇息吧。子鹤留下。”
“师父……”待那二人走后,邱子鹤正襟跪坐在萧竹面前,他心中紧张忐忑,隐约知道师父要问什么。
萧竹知道他心之所念,没直接发问,而是侧身将一侧棋盘摆在席上,邱子鹤见状不禁笑道:“师父,子鹤下不过您。”
“无妨,让你三子。”
棋势开阖接乾坤天地,黑白流动纵日月星河,忽而短兵相接,忽而空灵飘逸,棋至中盘,黑五十九子防渡过不得已,只能反戈一击,至白七十八手,白棋成功压缩了黑阵,形势领先,而后,白方上下呼应,中腹成空,邱子鹤有些冲动,打劫求生,断开白棋后果断消劫,然而萧竹的白棋行至一百二十六子,靠联络、吃黑做活,大局已定。
邱子鹤撂了手中黑子,“师父布局通透,疏密有致。子鹤自愧不如。”
萧竹笑道:“老夫算得较你快一些,这计算技巧可慢慢改进,重要的是领悟其中奥妙,观子鹤执子,想来你已知乌鹭之最高境界。”
邱子鹤叹道:“和。”
“不错,清阳在上为天,浊阴在下为地。和合之气孕生天地万物,也为人之初始。这道理你熟读道经,自然懂得。”萧竹捋捋拂尘,“只是心是否和谐,却被很多人所忽略。”
“师父……如何才能心和。”话说到邱子鹤心坎里,他诚恳发问。
“方才你黑九十六子,为的是打劫求生,却把自己的气和眼堵死了。”萧竹道:“心也如此,欲求和谐,须得应其自然,和光同尘。有些心念感情,若一味摒弃排斥,心的灵性也就被一同堵死,倒不如学会正视接纳,与之共处。”话点到这里,邱子鹤已豁然开朗,“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师父不愿替弟子做出抉择……瑶儿如此,你也同样。如你心之所想是辅弼天子,师父绝不拦你,更不会怪你。”
邱子鹤摇头,“师父,我已想好,仍在观中刻苦修持,终生不再染指朝堂之事。”
萧竹开玩笑道:“若陵儿来观中寻你……”
“师父……莫开弟子玩笑了……”邱子鹤面上一红,师徒俩在松间亭下,相视而笑。
寄凉州 第29章 江湖之远
二人回到席间,发现气氛有些凝滞。李羿陵已经把李云宋锆二人劝回到座上,想起千里之外的京城已举行了新皇登基大典,众人的心情难沉闷,再对月同饮了几杯,也就各自散了。
海棠香气从窗外幽幽弥漫入房中,李羿陵正准备着明日出发的行囊,听到方渡寒推门而入,撂了手中衣物。
“侯爷不是要跟我同行吧?你威戎军中有我朝廷人马,你放得下心,我还不放心呢。”
方渡寒从身后贴上来,未受伤的手臂紧紧环住李羿陵的腰腹,在他耳边轻呢,“刚把你攥到手心里,我哪舍得放走。”
李羿陵回身把他推开,认真道:“此去路途遥远,你的伤还没好。跟着冒这个险作甚?”
方渡寒借着一旁鹤形烛台上的莹莹火光打量着眼前之人的眉眼,只觉得好看,“与我说说,你要去哪?”
“不告诉你。”李羿陵转过身去,继续整着自己的物件儿。
“我们去江南好不好,”方渡寒不依不饶地再次环抱住李羿陵,“你可知为何我娘给我起表字为忆南,她从余杭嫁至西北,时常怀念江南的黛瓦白墙、小桥流水……我也想去看看……”
李羿陵心念一动,隐约品味出方渡寒名字的含义,渡得寒江水,方遇南风暖。方渡寒本可以在京城或余杭做个潇洒公子,偏偏被父亲扔在西北军营中,在塞外冷月、战地黄花中锤炼出一身铮铮铁骨,他不怕苦守边关,只是父母亡后,再难寻到世间暖意。
想到这里,李羿陵不禁心疼,他沉吟半晌,“方铭知道这事吗?”
“我已安排妥当。”方渡寒问,“对了,你们皇子是不是从小都无表字?今后我该叫陛下什么呢?”
“确实无字。小时候他们叫我二皇子,后来便称呼太子……”李羿陵道,“侯爷想叫什么都可以。”
“又来,又来。”方渡寒咋舌,“当真是好脾气。我叫你宝贝心肝你也答应?”
李羿陵面上一绯,“未太肉麻了些。”
“取字云舟如何?藉云舟,渡寒江。”方渡寒轻轻念着,“李云舟……倒是也不难听。”
李羿陵笑,“可以。”
方渡寒爱极了他这副纵容自己的模样,不禁嘴角轻扬,伸手将衣架上挂着的范阳毡笠扣在李羿陵头上,宽大帽沿遮了屋内光线,一张俊朗面容藏在暗影之中,愈显得眸子清亮澄澈,方渡寒又拿过桌上佩剑,别在李羿陵腰部,恰好李羿陵身上披的是件宽大玄色长褂,这样打眼看去,倒有几分侠气,像个行走江湖的剑客。
“云舟大概从清静观习得不少剑法吧,之前与你交手我便觉得眼熟,想来是你与秦邦师从一家。”方渡寒改口挺快。
“不错,这把同尘剑,也是萧师父赠予我的。我习武只为了自保防身,因此注重灵逸轻巧,与侯爷以一敌十的功夫倒是还差得远。”李羿陵走到一旁,对镜照了照自己的模样,笑道:“居庙堂之高二十余年,是时候游历江湖之远了。”
燕都 华昭皇城 太极殿
李淮景身着衮龙黄袍,威严坐于龙椅之上,群臣伏首,山呼万岁,他居高临下,环顾着周遭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心里竟没有想象中的欢欣。
许是这皇位来的太过轻松容易,唾手可得的东西,反倒没了什么意味。
内仕一声高唱,鸿胪寺少卿龚丹林自外殿匆匆而入,他未敢看向龙椅上的新皇,只低了头禀报道:“启禀皇上,顺颐帝灵柩已从西北运至京城,现停放在大殿之外。”
李淮景冷笑一声:“可曾开棺放了随葬之物?”
“未曾。近日天气炎热,想是龙体已腐,灵柩已外溢异味,微臣未敢擅作主张,棺木刚到,便来禀于圣上,还请圣上定夺。”
群臣开始窃窃私语,唏嘘之声传入李淮景耳中,李羿陵此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皇位他不打算再争,弄了这具假尸体,算是替李淮景圆了谎,双方各退一步,此事就算暂时了结。
李淮景沉吟片刻,“依祖宗之礼入殓吧。”
龚丹林拱手:“遵旨!”
退朝后,李淮景将岳筠如召到了南书房,所为何事,岳筠如心如明镜。
于是还未等李淮景开口,他自己先讪讪跪了下来,一脸苦大仇深:“皇上!臣恰好有事禀报!”
李淮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李羿陵是什么眼光,选这样唯唯诺诺的家伙当兵部尚书,怎么看也没个武将的样子。他思索到这,不禁一怔,琢磨过来,也正是岳筠如老实本分,胆子小,李羿陵才委他以兵部尚书一职,无形之中把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还真是心机深沉,联想到不翼而飞的千名内卫,李淮景起了杀意,这个侄子不除,他恐怕要夜不能寐、如坐针毡。
岳筠如等了半天,皇上也没个发话的意思,他颤颤巍巍地提醒道:“皇上?”
李淮景回过神来,冷冷道:“哦,你讲吧,看看你说的与朕要问你的是否是同一件事。”
“臣要禀报的……是关于西北那十五万朝廷大军……被方渡寒入麾下之事……”岳筠如艰难启齿。
李淮景等了这大军将近十天,至今没消息,他早已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听到岳筠如禀报,他还是气不打一出来,把案上汝窑瓷杯狠狠摜到地上,“荒唐!!”
“方渡寒狼子野心,实在可恶!” 岳筠如帮腔。
李淮景从自家亲信赵六那里知道方渡寒重伤之事,然而此事除了威戎军、西凉边防军外,鲜有人知,赵六也音信全无,多半是被做掉了。李淮景知道,方渡寒生死未卜,改军队绝对是李羿陵的主意,他在西北留够了对付自己的实力。
“现下朝廷各部兵力几何?你与朕细说。”
岳筠如道:“中央统领十二卫和东宫六率共二十万;宫内禁卫三千;各州边防军三百二十镇、九百八十戍共四十万;团结兵十五万;仪仗、驿传、厩牧共三万……”
李淮景见他还算细致认真,压了压心中怒火,“府兵呢?”
“回皇上,各地目前只有五万了……”
“怎么这么少?”李淮景眉头拧起。
“为事生产农工,先帝裁了三十万府兵……”
“什么时候的事儿?”李淮景太阳穴气得通通直跳。
“约几个月前。”岳筠如照实回答。
“荒唐!大周朝廷死拼硬凑一共不到百万的军队!他方渡寒一人的威戎军就有近五十万!去给朕重新招募府兵,招不够三十万,你提头来见!”李淮景发火了。
“遵旨!”岳筠如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南书房。
李淮景忿忿地把案几拍得山响,他哪里想得到,他焦头烂额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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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之后,黏人侯爷上线了哈哈哈哈哈哈
寄凉州 第30章 清淮浪坎
阮大勤叹气,“亏了亏了,咱二爷那俊俏相貌,别说他是皇帝,就是个农夫,也得有无数闺女巴巴儿地抢着嫁他,哎!可惜了!”
香莲小声道:“那自然是那位侯爷,你看他那魁梧的身形儿……”
“哎呀呀,这可是保家卫国的英雄人物啊!”夫妇俩惊叹,千感万谢地落了座,阮大勤道:“二爷,自从国丧的消息传到山中,我们难受了好久,草民始终不敢相信,娘子将信将疑地哭了一夜,您是那样好的皇帝啊……若不是您平定反贼之乱,我们整个村的村民早就是刀下之鬼了。”
阮大勤乐不可支,“不辛苦!不辛苦!香莲,快去给二位爷拾出两间房,再备些好酒好菜!”
李羿陵笑,“余杭男子举止儒雅,你看看这街上哪有像你一样袒胸露背的,人家都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哪见过你这雄壮男人的身子。”
“你这别苑当真选了个好地方。”方渡寒向山下望去,不禁感叹。
香莲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想到二爷他……喜欢男人……怪不得他做皇帝的时候,连妃子都不娶……”
方渡寒合上折扇敲了李羿陵手臂一下:“少编排调侃我,此前觉得你是奉承,现下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大勤啊,好久不见。没想到我这时候会来吧?”李羿陵笑道。
香莲白他一眼:“可惜什么,我看人家俩人挺好。”
另一个较他身量稍高大宽厚,随意披了层蟒纹钩边儿的水色薄纱,露出结实胸膛,下|身着月色裈裤,踏一薄面锦靴,此刻正拼命摇着一把折扇,汗水淋漓,引得钱塘少女纷纷含睇侧目,满脸绯红。
“这次不必住客栈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李羿陵笑着停下脚步,挥手叫了一艘岸边小船,两人踏到船上,李羿陵掏出碎银交给船夫,“去五云山。”
“云舟,咱找个客栈歇息吧……”方渡寒肩伤刚好,此刻已经有些疲惫。
李羿陵看他们拘束站在石桌旁,笑着示意他们落座,“我现在已成庶人,二位不必拘束。哦,这位是凉疆侯方渡寒。”
山中盛产上好的明前龙井,阮氏夫妇端出来刚炒好的新茶,以滚水烫之,为两位贵客呈上,这茶头杯浓郁涩苦,再往后品便甘甜生津,闻之还有浓郁的豆香,大约是以豆为肥的缘由。
李羿陵调笑道:“侯爷飒爽英姿,只这一逛一走,便惹得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约半个时辰后,船靠了岸,李羿陵领方渡寒踏入这风景幽绝、古木参天的山中,慢慢沿青石阶而行,愈向深处,愈觉凉爽,山腰处有一凉亭,四面乘风,可望见远处湖光山色,楹联上书“长堤划破全湖水,之字平分两浙山”。
霁后天空如洗,清淮浪坎,荡漾无数风情;细绦弄影,云霰萦绕碧栾。堤岸游人如织,湖中菡萏半开,画舫轻移,隐隐有曲乐弦筝之声传来,余杭自古便是繁华之地,骈樯二十里,开肆三万室,好一个富庶安乐之城!
阮大勤反应极快,催着自己老婆:“一间房就一间房!快去!”
“肯定为那侯爷牺牲了自己呗,要我说,那侯爷模样齐整,气质不凡,咱二爷肯定动了真心。”
“香莲!快上茶,你看谁来了!”阮大勤将二人请进,忙向柴房处招呼自己老婆。
“嘘!别乱说话。” 阮大勤呵斥自己老婆,自己却又想入非非,“原来两个男人也能做那事儿……哎,你说是二爷在上,还是……”
李羿陵心下感动,“大勤,难为你如此忠心,辛苦了。”
方渡寒在军营潇洒惯了,不禁蹙眉:“余杭风景是好,但这天儿也忒热了,他们捂那么严实,不怕捂出痱子?”边说着,他有些后悔了,“还有中午那蟹黄包子,怎么里面甜不拉嗦的,这地方跟西北相差太多,还真是待不惯。”
西湖边葳蕤草木遮天蔽日,驱散了些许闷热暑气,两个青年男子并肩行于栏杆旁,一个着缥色吴绫襕衫,腰间天青色螭纹玉带钩系雅致云纹绅带,勾勒出完美身形,宽袂飘逸,自是风流。
“谁啊?”外有来客,阮大勤颇为意外,他开了柴门一看,不禁目瞪口呆,“皇……皇……”他反应还算快,改口道:“黄二爷?”
二人复向上行,经过一片竹林,不多时便来到了一间古朴典雅的屋舍前,李羿陵看了看门口,打理得还算干净,想是那阮氏夫妇还在,他伸手扣了扣门钹,果然院中有了回应。
两人沉默了一会,主卧房内的声音也渐渐停歇,阮大勤叹道:“明日咱还是不在这院里住了,回山腰咱自己家去。”
“啊?一间房?”夫妻俩大惊,看向李羿陵,李羿陵笑了笑饮着茶水,没说话,算是默许。
明月高悬,山中一片宁静,夫妻俩在旁侧厢房里入睡,听着主卧房里的动静,不禁面面相觑,老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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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韶珩:侯爷,你房事过勤,注意点身体吧。
方渡寒:用你管?给我闭嘴。
寄凉州 第31章 山间晨雾
翌日清晨,香莲早早起来备着早饭,李羿陵穿戴妥当自房中出来,看着屋舍间袅袅炊烟和远处山间晨雾,顿觉心情舒畅。
香莲做了一锅虾仁蔬菜粥,配上几个鲜肉小笼包和一碟咸菜,麻利地端上来,又讪讪站在一旁,阮大勤砍柴回来,擦着身上汗水,也不敢上前落座。
方渡寒醒的晚,此刻系着衣带,缓缓走到院中,“二位,坐啊,一起吃吧。”
夫妻俩看看这二位爷,联想到昨夜的声音,脸都不由自主地红了,局促地坐下,夹起包子吃起来。
饭后,香莲拾着碗筷,给丈夫使了个眼色,阮大勤心神领会,轻咳一声开口,“二……二爷,草民想跟您商量个事。”
“大勤尽管直言。”李羿陵宽厚笑着。
“呃……草民家就在山腰处,好些日子没回去拾了,没有人气。草民想着,白日里我和媳妇在这料理屋舍,给二位爷做做饭食,这夜里头,就回去住了,正好草民兄弟家的闺女也快出阁了,我们回去住,也能帮衬着点儿……”
李羿陵一听,便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出去住,耳根微微发红,随即点了点头。
方渡寒最不怕羞,大剌剌一笑,“自然可以,你们不必拘束,以后这等小事,便不必请示了。”
李羿陵看他一眼,心说这人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颇有反客为主的意味,他笑了笑道:“侯爷说的是,大勤若家中有事,尽管去吧。”
阮大勤点头:“谢二爷。对了,二位爷若在山中呆腻了,想去杭州城逛逛,划自家的船就好,因为外边的船夫,来了五云山送了客人就往回走,坐他们的摆渡,还不知道要等上多久。咱家的船就在山下凉亭西侧第二棵柳树上拴着,二位爷若想进城,来山腰喊草民一声,草民把您送过去。”
方渡寒笑着活动着手腕,“不用,我们自己过去,正好我还没划过船,试着玩玩也好。”
李羿陵点头称是,阮大勤便与香莲去拾物件,回到了山腰自家老屋。此后几日,李羿陵和方渡寒游遍了山上各处风景,步仄径,临清溪,逍遥快活。而阮氏夫妇白天过来做饭,打扫院落,太阳一下山,便留下二位主子在这竹篱茅舍中。
每次夫妇俩一走,方渡寒就凑近李羿陵身旁,大手不老实地上下摸索。
“整夜整夜地折腾,还没折腾够啊?”李羿陵笑骂,起身坐到他对面,“再这样,今夜我住厢房。”
“陛下好狠的心啊。”方渡寒假意叹息,随手翻起了桌上一本黄历,“哎?已经快七月初七了吗?”
“可不正是,你我自凉州行至杭州,几千里的路程,又是走走停停,一晃便已有月余。”
“也是。”方渡寒回忆着这一路的风土人情,感慨道:“江南、淮南一向富庶,百姓安居不足为奇。而此次沿途看来,去年大旱的河东河南两道竟也是一片祥和,可见你这皇帝做得还是成果斐然。”
李羿陵笑,“洛、陈二州都是去年新提拔的刺史,京官出身,做事还是妥当谨慎。此外,为解大旱朝廷也下了不少补贴,我原以为会有官员中饱私囊,假公济私。但此番问下来,百姓倒都按斤按两到了赈灾粮,原是我多心了。”
方渡寒道,“新官上任,还不敢这么快地违反朝纲,而且据我所知,你派去这些官员都不是本地人,在当地也暂无根基,想来暂时还算可靠。”
“不错,前朝大梁虽然也有外敌时不时侵扰,但都不是实质性的危机,最后还是毁在决疣溃痈上,可见一个国家的治理,不仅需要强大军事实力,还要有个清明廉洁朝廷官场,不然便是自毁巢穴,自断其根。”李羿陵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楚淮王,会如何理政。”
“云舟,你这次让他,是真的不想坐这个位置了,还是……以退为进?”方渡寒忍不住问。
李羿陵一怔,随即缓缓开口,“忆南……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勤政为民,便不会有乱臣贼子。”
“三岁起,按宫里规矩,便在南书房里日讲经筵,不辍讲读……自小我身体弱,每日寅时便起来习武,先天不足,只能后天勤奋,无论寒暑春夏,都不敢停歇。京城的冬日不比西北暖和,北风呼啸,也能冷到骨子里。”李羿陵回想自己这二十余年的宫中生活,不禁眼眶湿润。
“忆南,其实,真的好累……我不敢去相信,或亲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的兄弟姐妹……更别说文臣武将了。”
“这也就罢了,独惯了慢慢就习惯了。只是我不想看到,我这样呕心沥血去守护的江山,还是有无数人想要争夺,继而肆意践踏,不惜牺牲无数黎民百姓的性命,去争这样一个令人疲惫的位置……”
方渡寒听得心疼,他站起身来轻轻拉李羿陵入怀,手指摩挲着他的发丝,极尽温柔。
李羿陵眼角微红,手指放开桌上茶杯,环抱住方渡寒侧腰,叹气道:“方才你问我的问题,其实我也在思忖考虑,暂时得不出结论。”
“从我自己考虑,坐那个位置无疑是给自己徒增烦恼,好不容易摆脱那沉重的冠冕,自然不愿意回去。可站在天下苍生的角度来想,我那小叔若为政不善,我便是罪人一个。”
“忆南,我是李氏子孙,虽然我不信鬼神,也不在意什么列祖列宗的规矩,可天下若真因我此举大乱,我难辞其咎,想来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方渡寒沉默片刻,柔声安慰道:“我看暂时不会有太大危机,国泰民安的情形下,他李淮景就算再无能,也不至于这么快就铸成大错。而且那董之涣我也听过,法家学士,虽然此次使计卑鄙,倒能看出是个聪明人。有他辅佐,李淮景胡闹不起来。”
“是啊,其实此次我未出兵,也是考虑到突厥和吐蕃战事刚歇,若再起内乱,他二者会不会反扑……都是个未知数。”
“董之涣正是算准了你这一点,才敢堂而皇之地假传圣旨。想来他对你的行事风格研究得非常透彻。”方渡寒点头,“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随遇而安吧。”
“忆南……其实,你倒是块做皇帝的材料。”李羿陵抬头,诚恳道。
“说这个作甚。”方渡寒愣了愣。
“好在你手上还有威戎军,算是你我的后路。”李羿陵笑道:“自古以来,能成千古帝业的有几个?长则三百年,短则几十年,江山易主自是常态,我李家坐江山已有二百余年……也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其实,所谓的皇室血统观念,过个一代人就会荡然无存。”
“嗯。有理。其实百姓并不关心这天下是谁家的,只要他们吃饱穿暖,和平安乐,自然会拥护该朝君主。”方渡寒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故意不接话茬。
李羿陵看他如此,明白此时他不认同自己想法,也就不再多言,笑道:“罢了,先不去想这些事情,明日乞巧节,杭州城中必定热闹非凡,你我也下山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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