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其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林子律
待到迎面而来之时,何常只得横刀硬接。那剑令人胆寒,何常错觉自己嗅到了水的腥味,脸上一片潮湿。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认得这一剑。
当初谢凌追杀烽烟渡的帮主,废掉他双腿前,在雁荡山中临泉而立,半句废话都没有。他摒弃了所有花俏的招式,一剑送出,犹如龙啸九天,内力充盈,几乎将那山水之间的广阔天地逼仄得只剩下方寸。
何常感觉虎口发疼,还未被剑刃伤及,喉头一甜呕出血来,竟是已经受了内伤。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庆幸有生之年能与凌霄九式对上——
他的目光落在那剑柄的鹤羽之上,惊讶道:“凌霄剑?!”
苏锦但笑不语,目光越发冷了,手上一用力,压得何常的刀锋偏开,径直从他手中坠地。
像是突然起了杀心,立即反手斜刺里伸出,苏锦将那把威震武林的剑使得游刃有余,又是一式揽月,剑刃未到,而剑气足以令何常连退三步。
何常蓦然跪在地上,以大刀撑住全部的重心,又是“哇”地吐出血来。鲜红的一滩在青石道路上,夜间格外刺眼。
唐青崖微微眯起眼睛,心道,“阿锦这两剑虽然厉害,但也没到这样的地步吧……”
苏锦也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见其余人也大都歪倒在地,好整以暇道:“难为何护法还认得这把剑。”
其他喽啰不足为惧,唐青崖一个人能打二十个,此刻统统被他拾了个彻底。何常没了支撑,显出几分末路的萧条来。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44
但凡把自己当个人物的半路英雄,多少有点未泯的血性。即便平时再没良心,也还留着对高手的敬畏和向往。他们全部的所作所为,恶也好,善也罢,去掉所有乱七八糟的枝桠,不过仍旧定论在了更高境界的追求上。
如此人物,濒死之时,大约是还能说几句实话的。
何常自觉无力回天,闭了闭眼,道:“谢凌的传人,纵然……哈哈!却是不能否认那邪功的确不同凡响。能死在凌霄剑下,这几十年的修为也未必一无是处……我有一事挂怀,可否讨个答案!”
苏锦听了这奇异的要求,未曾露出半点不悦,平和道:“问吧。”
何常:“你方才那一式……叫做什么?”
苏锦却是笑了一声,才道:“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潮汐之夜,临水而立,故能听天地,通北冥……叫做沧海,是凌霄九式的第五式。”
“沧海……”何常叹道,“两次做了你的手下败将,说出去也没有事不过三的跌面!如今日薄西山,不该听信那人的话,炼什么血……亦是我自找——动手吧!”
苏锦第一次被要求杀人,他迅速地捕捉到何常话里有话,只觉得有些耳熟。便是他这一犹豫的功夫,远方响起一人浑厚的声音:“苏少侠且慢——”
此人内力与轻功俱是上乘,说话间便已经落在了几人中央。他背后负剑,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眉间器宇轩昂,隐约透出不凡的气质来。何常一见他,原本听天认命的表情立时变作了一个惊慌失措:“方知!”
原来此人就是烽烟渡那常年抱恙的右护法方知,苏锦得以见了全貌,心道,“却不知这样好的体魄到底是什么病……”
方知朝苏锦一揖:“久仰了。在下要拿这背信弃义之徒回去,苏少侠不见怪吧?”
苏锦刚要说话,唐青崖抢白道:“贵帮内务,方护法要整顿那便随意了。只是何护法与我这小兄弟此前有诸多误会,得亏阿锦大度,不和他一般见识,否则方护法哪还有和他说话的机会呢?”
他笑出了声,这才知道原来唐青崖心里也有不痛快的。再一看四周被他拾了的手下败将们,无一不被下了痛手,巧妙地控制在生不如死的临界线上。
方知横扫一圈局面,颇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多话,只连声称是,抓起何常后又道谢,一句废话都没有,反倒让唐青崖觉得自己方才咄咄逼人了。如此一番动作后,他那慢半拍的残兵此时才感到,推搡着将这队战力低下的偷袭者捉拿了。
他指挥着人放轻动静,蓦然回首道:“多谢苏少侠,若以后有机会游历雁荡山,我请你来寨中喝酒!”
待到一行人离开,苏锦了剑,走出一步,突然脚下不稳险些栽倒,眼前一黑,旋即失去了意识,连唐青崖喊他都听不见了。
他最终被唐青崖屈尊纡贵地背回了客栈,踹开程九歌的房门。
“路上遇到何常,阿锦虽然解决得干净利落,也没什么走火入魔的迹象,但在那些人离开后就晕了——我还没见过他晕倒,吓得不行。”
唐青崖兀自喋喋不休,程九歌却已抓了苏锦的手腕把脉,越摸脸色越黑。这神色唐青崖印象太深,只觉下一刻苏锦便又会被扎成刺猬,小心地敛了话头,道:“怎么了?”
程九歌道:“真气乱走,他又极为克制,知道必不可像之前那样,故而一直强行压制……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对自己居然这么狠心。我一会儿给他开调养的药,那边有个白玉药瓶,当中清心丸给他服下一枚,睡一觉应当就大好了。”
唐青崖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照程九歌所说做了,又记起何常那毫无逻辑的自说自话和方知的事,如实告知了程九歌。
程九歌当日得方知卖了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对此人颇有印象,听罢皱眉道:“烽烟渡莫不是出了岔子,可我从未听说啊。何常说到心法……他定是知道了什么,看来那本《人间世》为人所知也是迟早的事。”
唐青崖道:“我现在不方便打听江湖消息……大概得麻烦无端了。话说回来,无端人呢?又去何处鬼混了?”
程九歌道:“不知,我同他去了药铺,而后他推说心里闷,要去散步。”
闻言唐青崖看向程九歌的表情便复杂了些。
秦无端和苏锦不同,并非孤儿。他家中父母尚在,还是江南一带的大户,他又自小有神童之称,诸子百家言论过目不忘。但看的书越多,越离经叛道,束发之年非要前往会稽习武,放弃了考取功名。
而他小有所成之后向师父请辞,游历四海,可见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又颇为倨傲的人。这样的秦无端怎么可能对谁都好。
他对程九歌的一味迁就唐青崖看在眼里,但偏偏这是他师叔。今夜程九歌与那冉央央温言软语安抚之时,秦无端的表情便十分难看。但他既没立场也没身份替秦无端说些什么,只得维诺道:
“自己想通便会好吧,我了解他。”
程九歌不语,见苏锦还没醒转,便开口和唐青崖换了房间,任由他二人在此处休息。而自己却离开,不知是喝酒还是睡觉去了。
翌日苏锦同平常一样醒的很早,他感觉胳膊被人压着,睁眼一看,却是身侧躺了个唐青崖,正不依不饶地抱着他一条胳膊。
前夜种种系数前来,从茗笙楼中扑鼻的熏香到清冽月光下那人辗转的唇,后半刀光剑影仿佛也并未带来任何不快。苏锦不自觉地露出个满足的浅笑,侧身一翻,将头往唐青崖怀中拱了拱,半晌不舒服,改为抱住他,这才彻底地了然。
他的意识渐渐苏醒,记忆并未停留在缱绻之处。
那本剑谱中写道,凌霄九式中的“沧海”是谢凌最先悟出的三式剑招之一,他亦最引以为傲,而到了后来,“沧海”几乎成了凌霄剑的标志,只有谢凌一人能使出十分的威力。这一招不甚凶险,可必须是内力浑厚之人,方能领悟妙处。
苏锦灵光乍现,想起以前看庄白英几度练剑,此时想起,他反复演练的一式可不正是沧海?
前一夜他无意中使出这招,心中开阔,甫一停下时却立刻钝痛,不像任何一次的崩溃前兆,但又契合了一贯带给他的难受,甚至非常体贴的厚积薄发了。
他思来想去,五重心法早已根深蒂固,或许是最近修行的三节凌霄诀作祟。
这念头一经冒出,苏锦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将那心法残卷重新参悟。他轻手轻脚地把胳膊从唐青崖双臂当中抽出来,再摸下床,正要去拿行囊,发现这里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此时床上装睡的人再也忍不住,笑道:“找什么呢?”
苏锦无奈道:“我晕过去了?”
唐青崖索性爬起来,整理外衫,道:“是啊,重得要死,差点儿便背不动了。”
他见唐青崖还有后文的样子,不言不语,往他旁边一坐,听他道:“喂了你一枚清心丸,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梦,还不老实,最后啊……”
话音未落,苏锦突然欺身而上,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吻,彻底把唐青崖还没宣之于口的调笑给堵了回去。
唐青崖话说半截,思路被打断,怨念地瞪了苏锦一眼,换了个正经的语气:“掐着给塞下去的。师叔和我们换了房间,你要的东西在隔壁,自己去吧,我再睡一会儿。”
苏锦坦露了心迹,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很没有分寸,他依言走出两步,又道:“还睡?我看你每天想睡多久睡多久,过了冬就能出栏。”
然后他立刻踩着轻快的步子,躲开唐青崖扔过来的一枚梅花镖,把门一关。
唐青崖手指摸过被他偷袭了的地方,红着耳根想,“不能再惯下去了,都学会怼人了,以后可怎么办!”
程九歌辗转一夜,好不容易睡下,结果苏锦钻进来一通寻觅,他又被惊醒,正是满脑袋的黑气,哑声道:“你又在折腾什么?”
苏锦熟门熟路地拉开行囊,找出那本誊写的残卷,道:“我突然想,为何同样练过凌霄九式,三师父仿佛根本就没有被影响。不过还需小师叔帮我一个忙……将《凌霄诀》默一份给我,可好?”
程九歌头脑还不清醒,没有领悟神,片刻后方才有点想法,翻身起来,连带着立时便不累了,道:“我这就给你抄。”
苏锦一语点破,竟是和他此前所想不谋而合——庄白英是剑术大家,比之杨垚只学阳明剑法,他路子更杂一些,而内功练的凌霄诀这种纯阳的心法,毫无杂念,刚正不阿,因此纵然习得招式混杂,却是始终如一的平稳。
剑法流于表面,心法方为根基。
出自《人间世》的“步步生莲”和正大光明的《凌霄诀》为人所知的南辕北辙,那埋没的部分会不会存在着某种尚未被察觉的关系?
骤然被这奇思妙想吓了一跳,而苏锦却如同找到了切入口,立时对程九歌道:“师叔,我要闭关!”
程九歌被他推出门外,莫名其妙许久,转身心情复杂地拂袖而去了。
唐青崖又睡了一觉,美梦初醒,顿觉浑身舒畅。
仿佛降温了,他披衣下床,房内并没有其他人。唐青崖走到窗边,日上三竿的时分,天气阴沉得可怕,远处晴时可见的西岭山脉隐没在了雾霭和黑云当中。
他突然念及苏锦,正要去寻他,窗边异动,唐青崖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瞥,却看见了一只熟悉的木鸽子正横七竖八地从窗外飞进来。唐青崖心中一喜,连忙教它落进自己掌中,打开机括抽出一张纸来。
唐白羽的字迹他是熟悉的,上面十万火急地写着:“逆徒犯上,勿归!”
☆、第三十四章
窗含西岭千秋雪,诗文中的盛况在一个黄昏施施然降临了。
苏锦困在房中一天一夜,他仿佛片刻打通了思维中禁锢自己的硬结,非要抓住一闪而过的灵光,几本秘籍的内容仿佛能被他融合。
不知是当初那位《人间世》著者的异想天开给了他启示,还是旁的关节又有疏通,苏锦竟觉得那“天下武学殊途同归”的想法是有迹可循的。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45
从残卷中得到《人间世》的“生”篇,恰如其分地弥补了他此前总是走火入魔的破绽。凌霄剑化用自阳明剑法,受庄白英剑术启迪,将《凌霄诀》中“混元”一节的心法揉进沧海、碣石二式剑招,竟然被他阴差阳错地绝处逢生。
这方法听着像拆东墙补西墙,万一出了差错没有闹着玩,届时走火入魔都算好的。可苏锦居然真的做到了——
他还在这意识模糊的时候发现,《人间世》与《凌霄诀》的本源大同小异,固然殊途,可并非水火不容。
等他从短暂的闭关中回到现实,只觉四肢酸软,额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冬日冰冷的房间中,他居然衣衫湿透。
眼前短暂的黑暗,苏锦闭目又静静地养了一会儿神,如饥似渴地巩固刚才达到的境界。
就算不能根除,至少现在情况已经扭转,不至于和人交手后动辄吐血昏厥。《凌霄诀》纯粹补缺还是行不通,需要长久的参悟,他想,若真能将这两本路数不同、却偏偏在同样剑招中十分契合的秘籍合二为一,定会有所突破。
只是这想法遑论谁听了,都会觉得倒行逆施。
身怀数门武功的人不是没有,然而内功为一个人的武学之根本,在这上面,尽管“不破不立”,可古往今来有谁敢对这样的大杂烩以身试法。
苏锦活动了一下筋骨,门被从外推开,唐青崖端着碗汤进来。
他见了唐青崖,立时将方才那些都抛在脑后,接过碗后给他拉了一条凳子坐,自己站在原地将那碗汤喝了,高兴道:“你对我这么好。”
唐青崖笑了笑,又把空碗放在桌上,任由苏锦半蹲下,以一种非常可爱的撒娇姿势,环过他的腰,整个人挤在他怀中,既像回报又像炫耀道:
“我似是找到入门之法了,假以时日必能控制自己,届时也不必你总是操心。”
唐青崖道:“我才没操心。”
苏锦宽容地没揭穿他,道:“好好,你没有。”
唐青崖目光流转,不言不语地任由他继续说道:“那剑谱却有一段很奇怪,按理说结束的部分应当是第九式,但那一招特别生硬,让我觉得……哪里不对,也许是师父写错了,也许是别的什么问题……”
唐青崖问道:“写的什么?”
苏锦翻着眼皮想了想,道:“前面详尽叙述了招式如何使力、如何势、如何变化,而那第九式,本应为全篇结局,我以为会十分圆满,或者索性宁为玉碎,都在情理之中。哪知却仅留下四个字,‘北风其凉’,意犹未尽。”
“北风其凉?”唐青崖疑惑地重复了一遍,心中闪烁过其余的句子,并不能领会到底有何妙处,让谢凌如此悲哀。
苏锦见他兴致不高,以为唐青崖对这些毫无兴趣,转移话题道:“不提这些了。青崖,冬天快到了,听闻西岭有雪,到时候我们去看好不好?”
唐青崖使劲儿揉了揉苏锦的头发,道:“你还挺会虚度光阴的——好啊,现在虽然下了雪,但还没积起来。等再过些时候,雪再大一点,放了晴之后山中会更好看。届时我带你去,西岭山上有处湖水常年不冻,对面松柏还是青色,压满了一树杈的白雪,看着与北方倒有些不同……”
“那你不想要走的事了么?”
唐青崖顿了顿,露出个十分诚恳的笑来,破天荒地凑过去在苏锦耳朵上咬了口:“不听话,非要纠结这些无所谓的事——不走,陪你,行了吧?”
于是苏锦立刻高兴起来,认真听他继续说。唐青崖声音低沉,将蜀地风光细细描述,娓娓道来,苏锦听得十分用心,握着他的手。
可越到后面,唐青崖的声音仿佛越是渺远了,他的吐字徘徊在耳际却不甚清晰,而感觉头重脚轻,苏锦刚开始还有力思考是否劳累过度,此时放松下来便十分困顿。但没过多久,他连思考也懒得,眼皮搭下来,轻轻一歪。
唐青崖连忙接住他,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许久,见苏锦起了微微的鼾声,这才放下心来。他直起身子,勾着苏锦的膝弯,好不容易将他抱到床上。
他想了想,低头除下了苏锦的衣袍,余下素白中衣,又揭过厚重的棉被给他盖好。唐青崖把手从苏锦手中抽出来,站在床边沉沉地看他。
直到他觉得脚底发冷,这才俯下身,在他唇上吻了一下。
唐青崖喃喃道:“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你要醒了可别怪我……过了生辰,算我食言了,改日还能相见,再赔上吧。”
说罢他轻描淡写地拂过苏锦胸口,感觉那块玉佩仍旧被贴身带着,蓦然地心头一暖。他思来想去,勾住那绳子一端想要取下来带走,岂料睡得沉沉的苏锦突然出手阻止,似是十分重视那玉佩,不许旁人碰。
唐青崖愣了许久,再望过去时,眼珠漆黑死寂,仿佛一丝光也没有。
他方才出门,便遇到失踪一天多的秦无端。
这人仿佛十分萎靡,见他便道:“你这么做,阿锦知道了可能会疯。你明知他最不能受刺激,却执意如此么?”
唐青崖故作轻松道:“就是知道不能和他讲道理,才动了一点小手段。放心,只是安神的药加了进去,无色无香,还能助他无梦地睡个好觉——到时他问起,实在无法,就说我不要他了吧。”
秦无端道:“你狠得下心,我可万万说不出这种话。阿锦情窦初开,你就往他头上浇一盆冷水,万一找不到你,或者更惨一点,得知你……他或许……”
唐青崖打断他道:“所以才麻烦你和师叔的么。这孩子如今年轻,遇事三分热度,也许时间久了还找不到,他就忘了。对他而言,若不能做到挥剑斩除贪、嗔、痴,怎么能顶天立地?我若寸步不离,他的杂念断不干净。”
秦无端被他抢光了说辞,肩膀微颤,道:“……你不怕他恨你么?”
唐青崖没正面回答,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保重。”
他深知阻拦不得,叹了口气,自暴自弃道:“你快滚吧。”
唐青崖挺勉强地露出个笑,没能藏住他那点不舍。他只身一人,衣衫单薄地走进欲来山雨中,这一日蜀地难得地起了大风。
秦无端后来想,唐青崖临走时那个酸楚的笑,还有孑然一身的无依无靠,走得固然义无反顾,却始终带着点无穷尽的、说不出的难过,叫人看了心中也不好受。
这样子怎么可能又只单纯迁就苏锦,分明也是动了真心。
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一心一意为唐青崖打圆场,险些惹出不可挽回的祸端。
苏锦这一觉睡得太沉,若非程九歌知道唐青崖那点迷药中到底有什么成分,一定担心得坐立不安。冬天温度低,迷药作用发散得太慢,苏锦直到三天后才醒来,睡得头昏脑涨,捂在被窝里短暂地忘记了行动自如的感受。
他醒来时正是月上中天,蜀地迎来一场大雪,此时纷纷扬扬接近尾声。苏锦揉着太阳穴,默不作声地下床,他毫无时间概念,只以为自己困了,睡到半夜而已。
窗外雪落无声,一层洁白的霜花凝在严严实实的窗框上,而对面的黑瓦檐下结了冰,乍一看几乎忘记了身在南方。
苏锦拉开木窗,冷风灌进来,刀割一般扑在他脸上,总算让他彻底清醒。他默默地吹了会儿风,后知后觉地发现出不对。
早上还是晴的,怎么突然落了雪?
……唐青崖呢?
这个问题甫一浮出水面,旋即牵扯甚广地拉出一大串。他听唐青崖说话如何能睡着,之前喝的那碗汤到底是什么都没弄懂,他是太信任唐青崖了……
苏锦不由分说地夺门而出,抓过楼下值夜的小二问道:“今天是哪一天了?”
小二被他的戾气吓了一大跳,吞吞吐吐道:“客官,刚、刚过了子时,今日算来已经是十月初八了……”
那句话历历在目,“我过了生辰就走,嗯?还早着呢,十月初八。”
苏锦抓着他的手猛然松开,那小二一下子坐在了地上,长凳侧翻,在夜色里发出哐当一声。他失魂落魄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目光涣散不可置信地望向外头。
竟然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百般滋味齐齐地涌上心头,苏锦脑中一片混乱,仿佛在混沌中走了一遭,凄凉地想,这人连时机都算得恰好,到底算不算他食言?
后半夜苏锦枯坐而过,他不知突然想通了还是如何,明白房中没有唐青崖,那就再也找不到他了,他也知道唐青崖多半是忧心门中的事,回到唐门去了。
他应该识大体地想,这人反正都会回来,可到底非常憋屈。
苏锦还沉浸在那天树下与他倾诉衷心的夜晚,仿佛自谢凌过世之后他再也没有这般难过。谢凌那是无法阻止,此次分明说好……他知道“背叛”如何写,这两个字最先蹦出来,又被自己忙不迭地否认了。
唐青崖怎么可能背叛他,从一开始他就对自己那么好。
他心如乱麻地坐了一夜,又没加衣服,第二天清早就不负众望地受了风寒。习武之人体魄强健,纵然苏锦看着弱不禁风,一碗药下去也直接活蹦乱跳了。
秦无端见他魂不守舍,忍不住摆了个和他长谈的姿态,道:“阿锦,他有自己的考虑,你不要怪他。”
苏锦双目如枯井,不复平时黑曜石般灵动活泼,直愣愣道:“我知道。”
秦无端叹息道:“你还是在怪他。”
苏锦摇头,又道:“他……应当还会回来吧?”
秦无端向来少撒谎,他见苏锦如今这个样子,想必他猜到内情,不由得出言安慰:“会,不过是些解围的事,办好了他就回来了。我看我们不如先离开蜀中,前日丐帮帮主给你寄了信来,喊你去洞庭过冬至呢。”
苏锦猜想他们是合起伙来宽自己的心,总不好拂了面子,这样似乎太不懂事了些,于是点点头:“好,多谢师兄了。”
北风其凉 北风其凉_分节阅读_46
秦无端做好了准备啃一块硬骨头,没想到硬骨头居然这么好对付,三言两语便又乖巧起来,虽然眉宇间阴霾未散,仍是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好歹没和他对着干。他多说了几句让苏锦注意身体的话,对方一一应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