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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洛氏垂着眼皮,悠然道:“穆子石倔强太过,还是沉不住气,太子得好生调教,否则即便才堪大用,迟早也会登高失足。”
齐予沛道:“母后,前朝历代能臣名相,哪个没有几分真性情?一味圆滑世故,不是奸佞,就是庸碌。”
洛氏缓缓搁下茶盏:“既如此,太子倒给本宫讲讲,那些卿相中,又有哪个以不敬嫡母长兄之罪授人口实了?”
齐予沛不欲与母亲多辩,只轻叹了口气,道:“子石还小。”
洛氏眼眸微冷:“我倒不知东宫何时变成陆地慈航了?”
陆地慈航是民间容私生子与孤儿的所在,常以牛车系上铜铃,车壁开一二尺活门,夜间走街过巷,听得铜铃声响,有不能见容于家的婴儿就会被悄悄送出,从那二尺活门中一递一,送与双方皆不见面。市井骂人“您是坐牛车来的吧”便是意指私生子或孤弃儿。
穆子石身份确有尴尬之处,齐予沛极不愿听到这等话,当即变了颜色:“母后请宽心,儿臣幼承庭训,哪会做赔本的营生?穆子石便是只小麻雀,儿臣也会割肉剔骨,不让母后失望。”
言语尖锐,影射洛氏出身商贩城吏之家。
洛氏正翻着袖口的动作稍顿,却笑了一声:“太子这话,放肆了。”
齐予沛声音平静:“母后,你就容儿臣放肆几年罢,毕竟儿臣在母后膝下孝敬的时日也不多了。”
洛氏默然,起身走近齐予沛,帮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道:“你怪我了?”
齐予沛嘴角微微一牵,似笑了一笑:“换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凝视洛氏的目光黑沉沉的,如野火过后似冷实热的焦土:“但儿臣也是人,对母后纵无所求,还是有怨……有怨!”
穆夫人此番进宫,一是因为那日穆勉回来对自己大发脾气,细细一问,方知穆子石竟被太子看中,一变而成东宫伴读深受恩宠,心中不惧然惴惴,就趁着外命妇觐见皇后之际,打探虚实究竟,二则穆子瑜过了年就是八岁,他自小聪颖好学,京中闻名,带他朝拜皇后,自己再提上一提,也许就有一条青云之路也说不定。
不料皇后有眼不识金镶玉,太子更是错把顽石当做宝,穆夫人满心憧憬而来,一鼻子灰的回去,只碍着送自己的宫婢,不能稍露怨怒之色罢了。
只听身后脚步声响,一个嫩嫩的童音传来:“母亲留步。”
穆夫人猛一回头,见穆子石正快步行来,身后簇拥着四五个宫婢太监,穆子瑜已嚷道:“是你?”
穆子石神态与方才在殿中截然不同,嘴角翘着脸蛋绯红,眼睛闪闪烁烁的,大声求道:“母亲抱抱子石吧!”
穆夫人一怔,太监小福子已抱起穆子石抢上几步,殷勤的送到她手中:“郡夫人,穆小公子常念着您呢,您难得进回宫,可得好好疼疼小公子……”
穆子石搂着穆夫人的脖子,不耐烦道:“你们都退开些,我跟母亲有话说!”
小福子笑嘻嘻的领着人到十步外,不敢再离远,却抬头看一棵树,似乎下一刻那棵树就会爆出朵牡丹花来。
贴合无间的一大一小两具身体都是僵硬无比,穆子石安静了片刻,小声而肯定的说道:“郡夫人,我母亲是被你害死的。”
穆夫人登时只觉毛骨悚然,穆子石那双手在后脖颈处冰冷如一对小小的钢钩,而他紧贴在耳边急促湿润的气息,更像一条剧毒的蛇在吐着信子,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深知在宫中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也低声道:“你胡说什么?我是你的嫡母,你不敬我,便是不孝大罪,太子也护不得你……”
穆子石恍若未闻,自顾一字字道:“我会替母亲报仇,我要砍了你的头,再抽出你的心肝肚肠,曝尸荒野,你慢慢等着别着急,可千万要保重,好不好?”
穆夫人头皮发炸,慌乱中口不择言的冷笑道:“她是被你这个小贱种克死的,你可不止会克死那贱妇,你还……”
话音未落突的颈下肌肤一阵刺痛,竟是被穆子石指甲刺破,穆夫人几乎就要脱口尖叫,穆子石咯咯笑道:“你还想骗我!那个游方道士,难道不是你一手指使?”
平地一声炸雷,穆夫人魂都快骇飞了,手足酸软趔趄着直往后退,嗫嚅道:“你……你这妖孽!”
她抱着穆子石本就只是敷衍,这一撒手,穆子石也懒得再挂在她身上,顺势往下一蹭,双足落地,眼中是毫不做虚的关切之色:“母亲累了么?”
两人方才的姿势完全呈现着一幅母子情深的动人画卷,一番对答纵然血海深仇却也付诸喁喁细语,不光小福子等人,就是近在咫尺的穆子瑜,也只听得个影影绰绰。
小福子麻利儿的快步上前:“小公子没摔着吧?”
碧落心细,见他眼睛亮得古怪,身子却微微发颤,忙也过来握起他一只小手:“郡夫人想是该回府了,下次进宫肯定还会来看你的,你也别让她担心啦,咱们回昭旭殿,我给你剥栗子吃,好不好?”
穆夫人定了定神,勉强一笑:“这位姑娘说的是……”
回转身一手牵着穆子瑜匆匆走了。
穆子瑜兀自不时回头,愤愤然的神情倒扭曲了好好一张俊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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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福子多嘴,感慨道:“郡夫人真是舍不得小公子,都哭了呢,大公子也是,一步三回头的,一张哭包脸。”
穆子石阴沉沉的瞥了小福子一眼,心中暗道:以后有的是他们泪流不尽的日子!
23、第二十一章
用罢晚膳穆子石就去寻齐予沛,进了暖阁一打眼瞧见齐予沛半躺在榻上,正低声吩咐着杨詹事什么。
詹事者,统东宫各府之政令,实为东宫大总管,这位杨屏山,打太子初立就被齐谨挑中担了这东宫詹事之职,多年来果然不负重托,勤勉清慎如牛,忠心不二如狗,对外如狼驱羊,对内母鸡护崽。
杨屏山躬身听着,却稍显犹豫的问道:“家人……一个不留?”
齐予沛点点头:“既做了,就做绝罢,万荆以后没有亲人只有恩人,我才能放心把那庄子给他打理。”
杨屏山的目光极迅速的在穆子石脸上一滑而过:“微臣这就去办。”
齐予沛嗯的一声:“我知你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但此事……你得用上十二分的心。”
杨屏山肃容道:“微臣保证此事绝不会有半点疏忽破绽。”
看着杨屏山出去,穆子石做了个鬼脸,二话不说就脱了羊皮小靴子爬上去坐到齐予沛身边,笑嘻嘻的问道:“他去办什么事?鬼鬼祟祟的……”
齐予沛揉了揉太阳穴,道:“好事。”
穆子石拉着他一条胳膊使劲儿摇晃:“告诉我嘛!万荆是谁?”
齐予沛笑了一笑,雪白的面孔没有一丝血色:“万荆是个很有用也很可靠的人……不过我倒希望你一辈子都不用跟他打交道。”
他知道穆子石人小却懂得守口如瓶,也就不多此一举的令他不许漏了口风,只转开话题问道:“你急匆匆的跑来,要对我说什么?”
穆子石一想:“殿下,我哥哥叫穆子瑜,瑜是美玉的意思,对么?”
齐予沛点头道:“对,瑜字寓意很好。”
“可我叫子石,顽石怎么比得上玉呢?殿下,你点石成金,帮我改个名字好不好?”
齐予沛一手撑着坐起身,颈背弧度因这个姿势显出流水样的单薄柔和:“美玉固然是好,可我更喜欢你叫子石。”
穆子石奇道:“为什么?我不明白。”
齐予沛柔声道:“石者,朴拙而气象峰峰,有玉之坚,金之默,刃之锋,山之韧,可流清泉,可蔽风雨,可錾文墨,可载城池……”
笑着执起穆子石一只小手:“予我千子瑜,不如一子石。”
穆子石听得呆了一呆,眼圈微微一红,眸中闪过无以言表的感激惊喜,浓烈真切到可以不计一切献出灵魂来讨得眼前此人一笑。
良久穆子石小声嘟囔道:“我可再不用羡慕任何人了!”
说罢连头带脸的扑上去蹭着齐予沛,又壮起狗胆居然对准太子薄薄的嘴唇叭的亲了一口,姿势情怀都恰似一只刚出壳的雏鸟,眷眷不舍。
而齐予沛身遭别有一种清淡宁谧的气息,仿佛暮春微雨过后的一池菱花,涓净剪剪,扶疏生凉。
过了几日,正打算欢度元宵的穆子石惊觉自己住的昭旭殿遭贼了,不多不少丢了两样东西,一副弓弩,一颗骨珠,恰巧都是齐无伤送的。
这天雪后方晴,穆子石自觉长大了一岁,突发奇想的要试试那把鹊画弓,吩咐碧落去拿,碧落找了一通,翻箱倒柜,两手空空的跪下了:“小公子,奴婢竟不记得那弓到哪里了……”
穆子石想到那张弓做工细致,自己一次都还没拉开过,不禁有些生气,嘴嘟得可以挂油瓶,却见碧落跪在眼前,脸色惊惶额头见汗,一改往日巧笑倩兮温柔妥帖的模样,又不忍责怪,忙扶她起来,道:“找不着以后再说罢,反正我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用去学骑射。”
哪知换好衣服正要出门,无意伸手一捏腰间荷包,不禁失声叫道:“我的骨珠不见了!”
这可怪不得碧落或是旁人,骨珠是丹华翎留下的唯一遗物,穆子石爱惜如同自己的眼珠子,亲手放进荷包,每晚睡下都放枕头边,不许任何人碰上一碰。
于是当场愣了半天,小猎狗也似满屋跑着翻了一圈,最后滚在床上放声大哭:“我的骨珠!我娘的骨珠!”
碧落一颗心直往下沉,昭旭殿是何等地方?怎会有贼轻易得进?便是有不长眼的内贼,黄金珠玉唾手可得,为何却偏偏偷这两样并不易脱手且算不得值钱的东西?
个中蹊跷却又不敢深思,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昭旭殿上上下下的宫婢只怕罚的罚,贬的贬,打的打,甚至死了也没处说理去,心慌更觉酸楚,不由自主也跟着默默垂泪。
昭旭殿如此热闹,自有腿快眼亮的奔去报知齐予沛。
齐予沛听了,一蹙眉头便赶过来,还未进门就听见穆子石全无体统的哭得哇哇直响,登时脸色更显阴郁,外面屏息站着的宫婢太监们偷眼瞧着,愈发战战兢兢手足无措,齐予沛不耐烦道:“还愣着干什么?推门!”
齐予沛见床上穆子石只顾伤心欲绝声噎气堵,勉强压下不悦:“子石!”
穆子石听到他的声音,猛然抬头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叫道:“殿下!我的骨珠和弓……”
齐予沛淡淡打断道:“知道了。”
端坐椅子上,温言道:“碧落别跪了,这事与你不相干。”
碧落更糊涂了,穆子石丢了东西,怎么着自己都摘不出去,太子竟说不相干?
齐予沛盯着穆子石,毫不掩饰风雨欲来的怒意:“待你哭完,咱们再说话。”
穆子石到了此刻,对那两件物事的下落已是吃饱一肚子萤火虫的透亮,又抽噎几声,云雨散,潦草场。
齐予沛却沉着脸,对他一番痛斥,指其浮躁任性、患得患失、骄纵轻狂、惫懒无礼,一条条罪名悬河倾海也似,只听得碧落冷汗涔涔,心道天心难测果不其然,昨天穆子石还如珠似宝,今日就摇身一变成了泥猪赖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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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予沛足足训了半个时辰,喝了三杯茶,意犹未尽,最后还罚穆子石一天不许吃饭——虽然掌灯后悄悄令碧落做了碗粥给他吃,自己还假装不知道,但这已是穆子石进宫来遭受的最严厉的暴风骤雨。
碧落一边喂他吃粥一边柔声劝道:“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生气,并不是不疼你了……你以后做事可得三思,不能再小孩子气啦。”
穆子石哭过的眼睛微肿,默不吭声的大口吃着,良久却前言不搭后语的低声道:“殿下真是古怪,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经此一役,碧落认定穆子石再不敢当着齐予沛的面哭了,不想数日之后,穆子石又是一顿哇哇大哭,哭的原因类似结果却截然不同,只把碧落瞧得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
却说这晚穆子石正得意洋洋的拉着兔儿灯跟着齐予沛满东宫的闲溜达,在花园一个不小心,被一块石子绊了一跤,兔儿灯一个翻滚,烧着了。
这兔儿灯是齐予沛送的,宫中匠人的好手艺,糊着的贴金绵纸上甚至还粘了一层雪白的绒毛,眼点朱砂三瓣嘴,拉起来头尾颤动,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穆子石眼睁睁看着兔儿灯上糊着的棉纸绒毛统统化为灰烬,只剩了一副紫竹篾的骨架,三天前骨珠一事犹有遗恨,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忍不住半真半假的又哭了。
太子停住脚步,碧落原以为穆子石又要被饿饭,正想着给他悄悄备一些糕饼,却见齐予沛眉目生春,颇为欣赏愉悦的看穆子石哭了半晌,方含笑赞道:“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子石惜物明礼敦厚有德,哭得也很讨人喜欢,甚好甚好!”
碧落低头看鞋尖,哎哟,葱绿锁鹅黄线的鞋就是好看!
隔天齐予沛就送穆子石一只新的兔儿灯,更大更胖更漂亮,兔儿眼用的甚至是红玛瑙,格外又赏了一个点心果脯大攒盒,害得穆子石牙又多蛀了几个小窟窿。
此后几年,齐无伤逢年过节只要雍凉往宸京进献礼品,他都不忘穆子石,小弓小刀、毛皮毯,会唱歌的天铃鸟,有一次还送了匹上好的矮腿小儿马。
不过那些种种到穆子石手上,通常不出半个月,要不就是丢了,要不就是死了,穆子石也曾哭过,更偷偷叹了几回气,但意兴阑珊之余,终于认命,齐无伤送自己的不过是空欢喜外加饿肚皮。
最后齐无伤再有东西送来,穆子石只漠然的看一眼,随手就扔开或是赏了别人。
自打入宫,不知不觉三年已是一晃而过,恰逢入冬之日,冬至在书房按规矩有个“隆师”之礼,隆即尊崇,乌世桂先领着穆子石与齐少冲拜了圣人,又端坐着捻须受了他俩一礼,最后窗友交拜,穆子石与齐少冲互相揖礼,但齐少冲揖身时,穆子石得偏过身去,不能受全礼。
齐少冲刚刚六岁,本该与其余皇子一般,在仁谨宫的开学,但不知洛氏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齐谨同意齐少冲也进了太子的东宫书房,宫中其余有皇子的妃嫔暗自咬牙切齿拧帕子,心里骂了无数句的三嫁奸妇好大的胃口好凶恶的手段!
乌世桂得以多课一徒,齐予沛如今每日只在书房待一个时辰,且是听严太傅讲史说帝王策,因此齐少冲倒与穆子石做了个伴日日同读。
隆师完毕,穆子石趁着乌世桂正与齐少冲说话,忙轻手轻脚的自书房一溜烟跑回昭旭殿暖阁,碧落为他擦洗手脸,又送上一只暖手炉。
书桌对面的墙上已挂上齐予沛亲书的九个双钩空白字“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却是岁时风俗,从冬至开始,每日填写一笔,待九字填完,便是九九消寒已罢春发绿草茵茵。
每年齐予沛都于冬至前一日,写好这九个字让碧落挂到穆子石书桌前,让他无论苦乐忙闲每日都要填上一笔,既有趣有味,又警醒他砥砺志节惜时苦读。
穆子石更是自出机杼,不光每日细细填好一笔,更用朱红小笔在一旁以蝇头小楷加注,如“朝晴暮雨,夜风骤起”,又如“碧天无际,暖晴食糖瓜核桃,牙疼不悔”,也有“小雪霏霏,殿下着貂裘,芝兰玉碾”,更有“读易经苦思不解,遂弃之只待醍醐亦或棒喝”。
一夜春风九九过后,齐予沛便将这幅字珍而重之的回品读,常夜深而意犹未尽,或笑或思,只觉笔笔活泼澄明滋润可喜,日子流光溢弥足珍贵。
穆子石暖了暖手,亲自磨墨,案上挑了一支羊毫笔,刚要去描那“亭”字的一点,却听脚步声响,一个极脆而定的童音道:“子石,你又不等我一起下学!”
穆子石暗叹了一口气,转身道:“殿下又不回两仪宫?”
24、第二十二章
齐少冲与齐予沛虽一母所生,性子却大不相同,好似阔朗明亮的一间大屋,而且还门窗俱开,笑则大笑怒则大怒,一碧万顷清澈无边。
比方说他喜欢跟穆子石一道说话念书,他就能无视自己的两个伴读,除了吃饭睡觉,都大大方方的粘在穆子石身边,摘都摘不走。
穆子石今年开始学骑射,他短胳膊嫩腿,愣是也咬牙进了骑射场,一天下来一句苦都不叫,回到两仪宫见了洛氏才一扁嘴红了眼圈:“胳膊疼!屁股疼!”
大声哭了片刻,第二天又神抖擞挺胸抬头的随穆子石下场骑马。
如此一条周身无一丝娇气的小小纯爷们儿,好似一棵正拔节的绿意盎然小树苗,没人能讨厌得起来。
如果被他纠缠的那个人不是自己,穆子石会很佩服喜欢齐少冲,甚至若不是有个齐予沛,穆子石也断然不会躲着远着齐少冲。
每次与齐少冲接近,齐予沛并不会说什么,只微笑着借故走开,但穆子石却能看到他眼底隐隐的受伤之色,就连离去的背影都透着些难以言传的寂寥悲凉。
于是面对齐少冲的接近,穆子石逃之夭夭,齐少冲追亡逐北,穆子石狡兔三窟蹑足潜踪,齐少冲围追堵截隳突叫嚣。
穆子石举着笔唉声叹气:“殿下找我何事?”
齐少冲看着那幅双钩空白字:“像是四哥的笔墨。”
穆子石道:“是太子殿下赏我的。”
齐少冲兴致勃勃的拿过穆子石手里的笔:“母后那儿挂的是‘一九初寒才是冬’的消寒图诗,没这个有趣,待我来替你填这第一笔罢!”
穆子石不假思索,忙一把拦住,抢下笔来:“别!”
齐予沛亲手写给自己的,着实不想让其他人碰上一碰。
齐少冲沉下脸,不悦道:“怎么?穆子石,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齐少冲不是没脾气的,多日来穆子石千方百计疏远自己的种种情状,也不是全然无知,只不过一心只想与他亲近交好,不欲以皇子之尊威逼强迫而已,但此刻穆子石竟动了手,僭越太过,由不得人不怒。




沧桑知锦华 沧桑知锦华_分节阅读_40
穆子石却展颜一笑,道:“殿下,描这字并不算有趣,我给你画幅梅花图消寒可好?”
梅花图在民间尤其是茶楼酒肆等闲常见,有“素梅一瓣染成朱,画出九九消寒图”之说,但宫中却只用诗或字,齐少冲年幼,尚未出宫见识过民生百态,因此一听之下,果然十分好奇,问道:“梅花图怎么消寒?”
穆子石不急于作答,铺开澄心堂的纸,取一支玉兰蕊的羊毫笔,屏息凝神,运笔如风,刷刷点点,笔触如雨,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已画好一幅水墨梅花图。
三年来在乌世桂指点下,穆子石的书画大有长进,乌世桂擅画梅花,穆子石也颇得其韵,这一幅图虽不染色,但运墨焦浓淡重青,俨然五色俱足,其神采更是香枝苍苍,傲雪风流。
齐少冲拍手赞道:“这幅梅花画得很好,秀姿挺拔,怡然自得。”
穆子石洗净了笔,道:“殿下请细看,这树梅花可有什么蹊跷?”
齐少冲仔细一瞧:“花瓣俱是空心,不曾着墨色。”
略一思量,已懂得这梅花图的用法,数了一数,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这一树梅六枝有花,开十六朵,花分五瓣,共是八十瓣,子石,数九八十一天,你可少画了一瓣!”
穆子石一根手指在梅树下方虚虚一点,眼神透过浓密的睫毛,狡黠而得意:“这是一瓣落花……东风吹落玉胭脂,堂前飞燕子。”
齐少冲本身直肠直肚的率真,但不知为何,每每看到穆子石随处可见的剔透心机,都不由自主的生出一种咬牙切齿的欢喜之情,他心里的那些个弯弯绕,仿佛无数把蘸了蜜糖的小钩子,轻而易举的就让自己拔足不得。
这种恋恋不舍,幼时只是一意亲近,少时是一路扶持,待到最后,恍然一回首,谁知竟是泥足深陷了。
穆子石见齐少冲语塞,忙选了一支细细的点梅笔,调好浅绛色,递到齐少冲手中:“殿下可以涂第一瓣,嗯,今日晴好,殿下不妨只点花瓣下方。”
齐少冲提笔刚要描染,忙侧头问道:“为何只点下方?”
穆子石道:“上点为阴下点晴,左边涂雾右涂风,若逢下雪当中点,圈中加圈半阴晴。”
齐少冲盯着画有些迟疑:“这样点好看么?”
穆子石忍笑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民间最简陋的数九,只在纸上画八十一个圆圈,便是这样点。”
齐少冲方知上当,一笔涂满一片花瓣,气哼哼的撒腿跑了,却不忘把梅花图一把抓着带走。
穆子石打发走了齐少冲,笑眯眯的长吁一口气,碧落不甚赞同的看他一眼,穆子石眨眨眼示意无辜,拖长了声音软软道:“又给我脸色看……”
碧落叹道:“这些殿下哪一个是好招惹的?你呀,真让我操心。”
说着却从暖炉上端下来一碗奶酪:“用一些罢!天冷了呢,该多吃点儿,御膳房已备好饺子,只等晚上再吃。”
穆子石接过碗,闻到暖暖的一股奶香温馨无比,上下打量碧落,见她鹅蛋脸红扑扑的,腰细溜溜的,胸却鼓鼓的,正是桃李秾华,脸一热不敢再看,低头吃一口酪,问道:“姐姐今年多大了?”
碧落见他耳朵尖儿都红了,哪有不明白的?当下正色道:“你让我在脸上亲一下,我就告诉你!”
穆子石一口呛住,吭哧吭哧的咳了起来,感觉自己被调戏了,却没有那泼天的狗胆调戏回去,只得假装没听见。
碧落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脸颊:“过了年就十岁了,还这样脸皮嫩……我十八了,再伺候你这小祖宗几年,也该放出宫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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