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穆小少爷虽是幼童,却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能不能脱禁而出,此时至关重要,当下有问必答:“爹请先生教过我一年。”
“现在还教着么?”
“不了,只教了一年。”
齐无伤一旁笑道:“是不是你顽皮,把先生气跑了?”
穆小少爷道:“是爹嫌我学得太快,不让他教也不让我学了。”
齐无伤看着他脸上滚落的泪珠,突然有些笑不出,顿了顿骂道:“你爹的脑袋被箭射过么?”
穆小少爷一双猫眼弯了弯:“我不知道。”
这泪痕未净的一笑把齐无伤的心都笑开了,觉得这小鬼使坏的时候简直可爱得要命,抢上去就揉了揉他的脸:“就算太子不要你,我都会把你从这鬼地方带走。”
齐予沛脸色微微一沉:“三哥,慎言。”
齐无伤无所谓的一笑,自行退开。
穆小少爷见他面有不愉,心中栗六,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齐予沛问道:“我方才问你的话,你还记得?”
“记得。”
齐予沛淡淡道:“既然记得,难道还要我再问一遍?”
他天潢贵胄自小被拥簇于帝国顶尖的人物中,一言一行自有让人不能不从的气质,穆小少爷忙道:“我爹是清平侯,我叫做穆子石,今年六岁,姚大头告诉我,有相士说我生而克母长则克父,所以爹爹让我一直住在这里,姚大头和姚大娘应该是下人。”
他口角清脆利落,一句句说来连个磕绊都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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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予沛听出了几分滋味:“应该是下人?什么叫做应该?”
穆子石似乎笑了笑:“他们拿走我的银子,让我做饭洗衣,呼来喝去……所以我不知道是我伺候他们,还是他们伺候我,也不明白爹给我的是两个下人,还是一对儿主子?”
齐予沛伸手轻轻擦去他耳下颈侧的灶灰,温言道:“我明白了。”
又道:“穆子石……你写给我看看,是哪个子石。”
穆子石略略一滞:“这里没有笔墨。”
说着却捡起一根细细的柴枝,在地上一丝不苟的写好穆子石三个大字。
小小幼童,又是泥地枝划,自然写不出什么好字亮色,但齐予沛一看,一笔一画工工整整,绝非一日之功,心头不由得一震,又是惊又是赞:“你常这么练字?”
穆子石捏着柴枝嗯的一声:“每天都练……以前先生送过我一支笔一块墨,后来笔秃墨尽,我就只能如此了。”
齐予沛注目凝望着他足足盏茶的时间,低声道:“不自弃者,人不弃之……子石,你愿不愿意做我的东宫伴读?”
穆子石直觉这东宫伴读非同小可,手心热热的出汗,不敢相信的嗫嚅道:“东宫伴读?我……我不太懂……就是跟在你身边,陪你读书么?”
齐予沛含笑道:“你已经很懂了。不止如此,我还会好生照顾你,嗯,不会让你这样瘦,过得这样苦。”
穆子石眼泪突然大颗大颗的涌出,哽咽道:“你不骗我?”
“自然不骗你。”齐予沛安抚着笑道,心中却是微微的抽痛,随手拿过他手里的柴枝,在穆子石三个字旁,写下齐予沛三个字,问道:“认识么?”
穆子石哭得厉害,泪眼模糊中勉力辨认着念道:“齐……予沛。”
“对,这是我的名字。最多十天,我会来接你到东宫……你要是等得着急了,可以悄悄念我的名字,也许我就能听得到,来得更早一些。”
穆子石捉着齐予沛的一角衣衫,神色是虔诚的期待:“真的么?你早些来……”
5、第三章
齐无伤一直旁观不语,出门上了马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四弟,你临时起意,拐带个小孩回宫,当心你母后捶你。”
齐予沛心情极好:“穆子石可不是一般人,这个伴读我要定了。”
齐无伤抚着腰间短刀,若有所思:“这小鬼有什么不一般?”
“三哥你这是考较我了……”齐予沛按辔徐行,话里透着与有荣焉:“六岁稚龄能骗过堂堂烽静王世子,堪称聪敏,无笔无墨能勤练不辍磨而不折,是为坚忍,这样的资质心性,世间能有几人?”
齐无伤勒住马,沉吟道:“穆子石出身不低,其父清平侯虽只是个闲居的三等候,却不是糊涂之人,为何只因相士的闲言,就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逐出府邸软禁在城外别院?更是不闻不问任由奴仆欺辱?何况正如你所说,穆子石还如此不凡?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你得想周全些才是。”
齐予沛点头道:“三哥放心,我今日不带穆子石回宫,便是虑及此事,十天足够我查清楚这孩子的底细了。”
看齐无伤似乎欲言又止,忙软语笑道:“三哥,你有话就跟我直说好不好?”
齐无伤神情却显凝重:“穆子石的眼睛……你发现没?”
齐予沛稍一犹豫:“他眸色并非纯黑,瞳孔透着些微的墨绿色泽。”
齐无伤道:“这样的眼睛在大宁很是罕有,但射虏关外,塞北一名唤蒲满乌的小部落中,瞳有异色者比比皆是……我猜穆子石的生母,恐怕非我族内。”
齐予沛慧而多疑,不想得多了:“难道清平侯竟敢私纳外敌?”
齐无伤笑道:“这倒不至于,早十年前蒲满乌一族已被兀林部落所灭,族人或死或逃,纵有漏网之鱼,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私通外敌的罪名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清平侯哪里担得起?”
见齐予沛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劝道:“何况瞳带异色者,未必便是异族,兵部舒敬山家的嫡子舒破虏,不也是眸色银灰?”
齐予沛却黯然一叹:“舒敬山文武兼修,两年前却被抄家问斩,可惜了。”
齐无伤终于想起正事来,忙从鞍旁猎囊中取出死雁凑到齐予沛眼前:“老四你看好了!一箭穿睛。”
血腥气冲鼻,齐予沛忙转过脸:“快拿开!”
齐无伤见他脸色发白,的确嫌恶得厉害,只得把大雁塞回囊袋,道:“别忘了雁翎软甲可得归我。”
齐予沛带笑不笑的,一边脸颊上酒窝浅浅:“你输给穆子石的短刀还不曾给他,我为何要给你软甲?”
齐无伤大怒,一戳他的酒窝:“小白脸子,坏心眼子!”
天光一亮,穆子石便穿得整整齐齐跑出房门,出不得庭院,却支愣着两耳听外面动静,只等那个含着笑意的清澈声音出现。
自齐予沛来后,姚大头不敢再聒噪指使自己,本已是格外快活,但不知为何,这短短三天,一时一刻竟比过往最辛苦的日子还要难熬,恨不得搂个长竿,把月亮戳下去,再把太阳顶起来,如此反复,使得十日转眼即过才好。
但焦急难熬中,又有一种隐约的欢喜,仿佛身处幽暗曲折的山腹,心中却知晓前面自有明亮的出口,满盈期待希冀。
等待实在太漫长,所以穆子石总握着根树枝在地上反复写着齐予沛的名字,三天来,已不知写了几百上千,熟而生巧,竟显出几分端秀整丽的意思了。
沛字最后一笔写罢,穆子石方才发觉自己蹲得腿麻,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正撑着下巴发呆,忽听院外有马车粼粼之声,又有人声渐近,心中登时怦怦乱跳,猛的跳起身来,撒开腿便直往前厅跑去。
穆子石虽聪明,毕竟年纪小,乐而忘形大意,不提防姚大头早已让他婆娘去侯府禀明当日之事。
一时气喘吁吁的跑到厅堂,路上还前腿拌后腿的摔了两跤,手掌都擦破了,心却是要跳出来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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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已站着四名膀大腰圆的健仆,另有个管家模样的中年胖子正坐在太师椅上骂姚大头:“爷闲着,你也闲着?手不勤腿不快也就罢了,连半分眼力见儿都没有,难怪侯爷放你在这儿呆着……还不快去唤小少爷出来!”
姚大头躬身弯腰的喏喏连声,屁颠颠的要往后院跑,一头却撞到怔怔立着的穆子石,忙一把扯定:“小少爷你可来了,大管家亲自来接你呢!”
穆子石小脸煞白,一颗心沉了下去,却兀自不愿相信:“你们不是……不是……”
姚大头不耐烦的打断:“什么不是不是的,小少爷啊,不是我说,你总惹是生非的,侯爷不知道多为你操心,你这样实在是不孝……”
那胖子轻咳一声,瞪了姚大头一眼,笑着款款道:“小少爷,侯爷慈父心肠,怕你在这儿住腻了,特意令小的来接你换个更好的地方,清平侯府家风严正父慈子孝,想必小少爷定然不会辜负侯爷一番苦心,是不是?小少爷,天色不早,小的这就伺候你动身,好不好?”
胖子不愧是侯府大管家,说出来的话的确比姚大头好听很多,刺儿尖儿都藏在棉花里,一派滑溜漂亮。
可惜穆子石却不识趣,恍若未闻的只用力摇头:“不,我不走。”
胖子脸上的笑容立即一僵,随即消失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小少爷,你为难小的事小,忤逆父命可就罪大了。”
穆子石咬着唇,突然发力挣开姚大头,转身就逃。
他情急之下,仗着人小灵活,眨眼间穿过那四个仆从,夺门而出,直往外跑去。
姚大头猝不及防,被他推开数步,只急得直着脖子吼“你快回来”,嗓门不错,尾音还高高飘起耍了个花腔。
大管家却不慌乱,冷笑一声:“小少爷失心疯了,你们还不动手?”
穆子石只跑得肺都要炸开一般难受,脚下却不敢停,但他个矮腿短,纵然全力以赴,也是后力不继,那四个仆从三步两跨,已赶到身后,一个捉住肩,一个扣住手腕,穆子石登时被上了铁箍也似难以动弹。
白胖管家迈步出门,一指旁边的马车,笑嘻嘻的说道:“小少爷,跑这么一大气儿,累了不是?你要懂事些,也不必遭这罪,快请上车歇歇罢!”
穆子石拼命挣扎,撕心裂肺的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走,我要在这里等他!”
那两个仆人本就是粗汉,见他不听话只管扑腾,当即毫不留情,将他手臂反拧过去狠狠钳住。
穆子石只觉肩头手腕痛入骨髓,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小脸已是惨白脱色,脸上冷汗热泪一塌糊涂,却低下头转过颈子,死死咬住搭在自己肩膀的大手。
那仆从食指被咬破,疼得直叫唤,忙甩了甩手,不想穆子石却是满腔悲愤屈辱尽付几颗刚长好的利齿,一甩之下竟没能甩脱。
一旁另一个却是他的亲兄弟,血管里流着的同样的血沸腾了,不假思索一个耳光便打过去,啪的一声响,穆子石眼前一黑,若不是胳膊被抓住,已摔到在地。
他受了这巨灵一掌,牙齿自是松开了,却趁机哭喊道:“救命啊!救命!你们放开我!求求你们……让我留在这里,饶了我吧……”
此地虽是城郊地处僻静,但数里之外也有其他人家的别院,穆子石这么一闹,白胖大管家脸上顿时挂不住,忙道:“快堵上嘴!这成何体统!”
一团布塞入嘴里,所有的呼喊变成了压抑的呜咽。
穆子石被拖上马车的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再也熬不下去,这一走可就真的活不成了。
意识模糊中不由自主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悲泣,声音不大,大管家却听得浑身肥肉一颤,这分明就是小兽濒死的最后一声呼救,忙搓了搓手,大声道:“关上车门,你们这些废物,手脚慢得跟乌龟也似,快走!快走!”
一仆役依言而行,手刚贴上那扇红漆车门,只听嗖的破空声响,夺的一声,手掌已被一支白羽箭透骨钉在门上。
仆役呆了呆,还没反应过来应不应该惨声嚎叫,就听到急促的马蹄声渐奔渐近,一个金铁般冷硬的声音断喝道:“放人!”
大管家回头一看,见只是一骑独行而来,但马上少年剑眉星目英姿朗朗,绝非寻常人物,眉头一蹙,忙马前施礼道:“小的清平侯府管家穆福,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齐无伤并不理会,也不勒马停住,抬起一脚踹翻穆福,直冲到马车边,探身进去,只见穆子石眼睛瞪得大大的满是凄楚绝望,嘴角破了,下巴上还沾着血,登时一咬牙怒不可遏:“他们竟敢打你?”
说罢便欲抱出穆子石。
两名仆役大惊,忙伸手阻拦,齐无伤随手抛下弓箭,擎出腰间短刀,神色不动,眼底却有骇人的浓烈杀气,刷刷两下,刀锋过处,已将那两人手腕削断。
众人只是侯府护院,哪见过这等狠辣血腥的手段?一时除了那两人的惨呼,尽皆呆若木鸡,都被吓得傻住了。
齐无伤轻舒猿臂,一把搂过穆子石,放于自己身前一手抱定,居高临下,盯着穆福,冷冷道:“本世子不来的话,你们是不是要杀了子石?”
穆福一听,知眼前这人果然是姚大头所说的烽静王世子,不敢怠慢,忙屈膝跪倒:“不不,小的不敢……小的叩见世子爷!”
穆子石被他抱着,心中稍安,两手却紧紧的攀着他的脖子不敢松开分毫,连脸都埋在他胸口,哆哆嗦嗦的哭个不住。
齐无伤差点没被他两条细胳膊给勒死,却不以为苦心中更是柔软异常,一手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背,动作极尽呵护温柔,凝视穆福等人的眼神却是寒冷如刀。
穆福壮着胆子抬头看一眼,道:“殿下……呃,小少爷是我们侯爷的幼子,侯爷吩咐小的来接他回府,这个……却不知小少爷竟入了殿下青眼,实在是天大的福分。”
齐无伤受不了他的啰嗦劲儿,一扬手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清平侯府来往的皆是文人墨客,大管家久入芝兰之室,自然也是出口斯文含蓄,一下子被齐无伤那种直来直去一刀毙命的言谈举止震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边暗骂这位世子委实粗鲁,一边咽了口唾沫:“殿下能不能先让小少爷回府,以全侯爷思子之情?”
齐无伤终于听懂了,答得飞快:“不能。”
几乎是同时,穆子石突然从齐无伤胸口抬起头,惊惶欲绝的大叫:“不……他们骗人!别让他们带我走!”
齐无伤生怕他摔下马,牢牢抱住他却喝道:“我在呢,谁敢带你走?”
冲着穆福道:“你听到了?子石自己也不想跟你们去。”
穆福觉得世子殿下太不讲理了,苦着脸劝道:“可是小少爷毕竟是清平侯府的人……殿下这样,未……未……”
齐无伤懒得听他多说,轻轻一踢马腹,拨转马头:“告诉清平侯,若想跟本世子抢人,不妨去告我的御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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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福眼睁睁看着青骓马远去,被激起的尘灰呛了个喷嚏,鼻子都气歪了。
6、第四章
齐无伤暗暗庆幸,亏得自己今日无聊,想着借出城打猎之际来看看这个小鬼,否则人一旦被带走,恐怕把宸京翻个底儿掉,也再寻不到活的穆子石。
怀里穆子石轻轻软软的一团,活像只瘦弱乖巧的小猫,哭得倦了,却强打神睁着眼睛,不甚放心的看着周围,警惕得随时准备一头扎入齐无伤胸口。
齐无伤策马奔了顿饭时间,估摸着那帮人就算敢追也追不上,便在一条小溪旁下了马,穆子石兀自吊着他的脖颈不撒手。
齐无伤真怕自己颈子折了,打小没遭过这等奇罪,苦笑道:“就凭你这两膀子力气,当个弓弩手绰绰有余。”
穆子石不解其意,仰起头看他,神色有些迷糊。
齐无伤见他小脸肿着十分可怜,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啦,他们不敢来捉你了,快撒开手罢。”
穆子石迟疑着,却不听话就范。
烽静王世子脾气大,软和言语说不上两句便来硬的:“不然我扔你下来,屁股摔八瓣,缝都缝不起来。”
穆子石立即松手,却抽噎道:“他……齐予沛在哪里?怎么不来?”
齐无伤一愣,心道老四哪来的闲情逸致亲自过来?
齐予沛年不过十二,当太子已当足了十一年,每日三师教谕三少辅翊,又自幼得蒙帝宠,齐谨稍有闲暇即亲自执导,甚至治平宫中批阅奏折处置政务时,也常唤他一旁听政佐理。
那日从城郊回宫,齐予沛已命东宫属吏彻查穆子石的种种巨细,若无忌讳隐患,十日后自会命人去接,却不曾有空再特意去看他。
穆子石见齐无伤良久不说话,泪珠子在眼眶里滚来滚去,伤心欲绝:“他是不是忘记我了?还是不要我了?”
齐无伤笑道:“他是太子,忙得厉害,我是替他来接你的,不好么?”
穆子石打量他片刻,想了想,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却捂着腮帮子道:“疼……”
齐无伤拉着他在溪水边坐下,道:“你嘴里破了,当然疼。”
说着捧起水替他洗净了脸,又取出水囊,道:“漱一漱口,就没血腥味儿了。”
穆子石依言喝了一大口水,咕嘟咕嘟一漱,却啐出一颗小小的牙齿。
齐无伤吓了一跳:“哟,牙都被打掉啦?我刚刚该把他们满嘴牙也都捣出来!”
穆子石自己一眼瞧见,忍不住泫然欲涕。
齐无伤已怕了他的眼泪,忙安慰道:“不要紧,反正你还小,还得换牙。”
穆子石哇的一声哭得厉害:“掉的那个就是刚长出来的!”
齐无伤只觉头疼,捂着脑门勉强道:“还会长的……真的,你信我。”
穆子石信不信他都得疼,只拿手背揉着眼睛奋力的哭。
齐无伤见他手掌心不知何时蹭破了,又见不远处生着一小片白茅草,灵机一动,走过去连根挖出数棵,道:“小鬼,你不哭我就教你一个治伤的好法子。”
穆子石毕竟是小孩子,闻言一分心,又忍不住好奇,自然就止住了哭泣。
齐无伤偷偷吁了口气,道:“看好了,这种草叫做白茅,你别瞧它不起眼,它的根却能止血解毒。”
说着用短刀切下白茅的长根须,在溪水里洗净,嚼得碎了敷在穆子石手掌的伤口上,一番动作熟练之极:“白茅在我们凉州很多地方都有,救过不少军士的命。”
穆子石听他此刻声音略显低沉,很是招人侧耳,一时问道:“你呢?你也用过白茅根治伤么?”
齐无伤笑道:“你猜猜?”
这穆子石虽比自己小了很多,言谈间却有超乎年龄的灵动聪慧,只要不哭,还是很可以说说话的。
穆子石看着他:“我猜不出,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脱了衣服,我看看有没有伤痕,就知道了。”
齐无伤一愣大笑:“有伤痕就一定用过白茅根么?”
穆子石这半日大悲大喜早已神困体乏,被他一笑,眨着眼睛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脸不由自主的红了:“……不一定。”
齐无伤拍了拍他的肩:“手还疼不疼?”
白茅根药力发散开来,穆子石只觉掌心一阵清凉舒适,摇了摇头:“不疼了。”说着拿过剩余的白茅放入怀里:“多谢你……这是白茅草,我记住了!”
齐无伤突然问道:“那天为什么贪我射下的雁儿?”
穆子石咬了咬嘴唇,讷讷道:“想吃……没有吃过,姚大头不给我肉吃。”
齐无伤点了点头,抱起他一声唿哨,远处吃草的青骓疾驰过来,踩蹬上马时,齐无伤道:“小鬼,好好睡一觉,睡醒就见到太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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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无伤到宸京从不住御赐的王府,只住太子的东宫偏殿昭旭殿,他爹是手握重兵的烽静王,齐予沛待他又比亲兄弟更亲,因此怀里抱着个小孩,居然也就一路畅通的进了东宫。
只不过几个小宫女见了,稍微一琢磨发挥,整个东宫便弥漫着一股似血似气似酸似热的气场。
有的:“世子殿下带了个小孩子回来!”
有嘴头子快的:“啊哟,世子殿下有娃娃了?”
有思维扩散的:“翔鸾宫小非那个小妖,近日来只在世子眼皮子底下打转邀宠的……”
有善于联想的:“小非……那孩子……”
有乐于推测的:“小非给世子殿下生了个孩子?”
有捶胸顿足的:“世子怎会看上她?”
有一锤定音的:“母以子贵,小非要去凉州当世子妃了!”
可惜这些私房话齐无伤都没听到,否则那脸色必定异纷呈异象迭起的好看。
齐无伤此刻正在发呆,怀里抱着的穆子石睡得人事不省雷打不动,接着抱下去吧,总感觉自己像奶妈,叫醒他吧,有些不忍心,又怕他回头再哭着闹那颗牙可怎生是好,于是世子殿下难住了,一脸惆怅。
幸好有宫女名唤碧落的,眼亮心细,高高兴兴的跑上来一行礼:“殿下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自然不会照顾孩子,让奴婢来伺候小世子安寝可好?”
此一言天降甘露,齐无伤如蒙大赦,忙蹭的一下,把穆子石塞到碧落怀里,激动欣喜之余,竟没注意那碧落对穆子石的称呼是小世子……
于是到掌灯时分,循例陪帝后进完晚膳的齐予沛一回东宫,就笑嘻嘻的直问齐无伤道:“三哥,也不让我见见小世子?”
齐无伤虽大大咧咧的,这半日宫女内监们的窃窃私语诡异眼神也足以让他明白个几分,但后悔已是迟了,总不能揪着小宫女们的衣襟领口一一澄清。
此刻齐予沛这么一问,齐无伤悲愤难抑,哀嚎一声,撑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想说,只指了指那张垂着软锦罗帐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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