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邱四出身并非寻常,其父邱鸣西任烽静王幕僚数十年,深受器重信任,对政局人事的把握揣度王府中堪称顶尖翘楚,因此邱四虽为武夫,却也不乏机巧,在齐无伤身边常有进言,此刻纵马之际,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为何自认凶手?王爷在咱们出行前还再三嘱咐,此次朝拜新皇务必万事谨慎小心,不可落人口实,不可引人猜忌……”
齐无伤满不在乎的哈哈一笑:“朝堂如战局,父王胸中韬略山高壑深,我却喜出奇兵,兵者,诡道也,示之欲见,方能行其所不愿。”
邱四思索片刻不得其解,齐无伤竟又笑道:“此去宸京你们放开手脚,大可肆意妄为骄纵跋扈,任何事我一力承担!”
雍凉军军纪最严,桑七邱四不由得面面相觑瞠目结舌。
齐无伤进京当日,凌州府松枝县八百里加急案卷快报也送交到了刑部与大理寺。
大理寺卿闻正远一宿没合眼,实在不敢擅专,天不亮就去刑部,找尚书尹知夏拿主意。
尹知夏此人亦算传奇,年少高中,以书令史入刑部,刚正敏毅,三年考核时,得吏部天官张自珍褒奖,更蒙齐谨青眼有加,一跃而居侍郎之位,朝堂大哗,尹知夏却无得色无喜色亦无惶恐之色,仍是一张持之以恒的冰山冷面。
数年间尹知夏司法严明刑狱直平,官声渐斐名望渐盛,言官御史竟挑不出一丝错漏,只得偃旗息鼓,待他再升任一部尚书时,大家便理所当然的认为舍他其谁了。
此人年纪不大,做官已有八年,但入仕以来,从未露出过一丝笑容,有一次齐谨御花园大宴重臣,时值百花盛放,席间君臣吟诗作对怡然爽然,醺醺之际,齐谨笑言:“据传尹卿入朝,未曾展颜,朕深以为憾……今日丝竹管弦笔墨书画,无不俱足众卿和乐,若尹卿肯为之一笑,想必满园樱棠亦会失色啊!”
皇帝都这么说了,群臣本就心怀好奇,自是凑趣不迭,吏部张自珍爱美色性情风流,闻言更是欢喜,大有奉旨调戏刑部尚书的庄严感,真是人生至乐啊!他决定不辱使命,一部漆黑的大胡子抖得笔直,妙语如珠,句句滚向尹知夏,尹知夏本就貌若梨花之清绝,一笑之下还不知会是何等惊艳夺目呢!
谁知尹知夏一脸冰霜,静静的听了半日,突然整束衣冠而起,跪下朗声道:“臣刑部尹知夏,有一事不敢不奏明陛下。”
齐谨心知要坏,这人严苛峻厉,眼瞅着就是要发作的光景,忙道:“此刻只是君臣共乐,不谈政事。”
尹知夏板着脸:“陛下也说君臣,难道不知古语有云君如腹心臣为手足?君心歪邪,臣岂能刚正?”
他如此煞风景,宴中瑟笙琴歌顿止,众人只得洗耳恭听尚书大人犯言直谏,都是心中痛苦面目呆板,尹知夏道:“今日君臣之聚,陛下与诸位臣工不谈治国不论安民,尽说些声色淫邪之事,不宣教化有伤风化,臣蒙陛下深恩,实在不忍坐视不谏,非为沽直买忠,只求陛下能礼文敬武亲贤远佞,还请陛下明鉴!”
齐谨叹了口气,心道不过让你笑一笑,怎生就淫邪了?但他字字皆是大义不容辩驳,且明君方有直臣不避斧钺而谏,亦是不能怪责于他,登时只得意兴阑珊道:“尹卿所言甚是,既如此,且先散了吧。”
尹知夏却不依不饶:“臣还有一言。”
清凌凌寒彻彻的一双眼转向张自珍:“张大人身为吏部之长内阁之相,却巧言惑主轻浮不尊……”
不待他说完,张自珍本着爽快求死的神已自行跪下请罪:“陛下,臣知罪!”
齐谨就坡下驴心领神会,忙道:“张卿即已知错,那就罚俸半年,小惩大诫罢!”
御花园一段公案就此草草了结,自此朝中上下再无人敢求尹知夏一笑,连皇上都碰了一个大硬钉子,你能比皇上招人待见?你又不是薄皮大馅儿的肉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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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中自有派系党争,尹知夏一派不靠一系不倚,谁的面子也不卖,谁的帐也不买,修炼成了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待齐和沣登基,张自珍被贬黜,礼部申梦佳解绶归隐,尹知夏亦自请挂冠释冕,齐和沣却坚持不准,三度御辇登门苦留。工部李淮讷言敏行,与他素日略有交情,当日城郊巡查水利归来,一脚泥一脚水的便去尹府一席长谈,尹知夏方才再侍新君,而他一旦留下,则清慎勤勉铁面钢腕一如往昔。
此刻尹知夏翻看凌州府的案卷完毕,冷冷道:“不予结案,驳回复勘。”
闻正远苦笑,斟酌良久,道:“你看这……是不是先禀于皇上知晓?”
尹知夏早扔开这份卷宗,自去看刚送来的各府文书,眼皮都不抬一下,道:“此案地属凌州,应由凌州府勘明上报,但这结案文书写的都是什么?齐无伤杀人焚尸,有凶刀一把?人犯供述无,人证供词无,凶杀过程无,文书画押无,审案记录无……连三具死尸都身份不明!闻大人还要去奏与皇上?你奏什么?弹劾凌州府渎职?刑部与大理寺昏聩?”
闻正远脸色阵红阵白:“可世子与皇上是为兄弟……雍凉军又是国之柱石,凌州府岂敢传烽静王世子去问话?这案子便是杀了凌州知府,他也审不明白。尹大人,刑部受天下刑名掌一国律法,我大理寺只是复核驳正评允抄报,兹事体大,咱们两司可得同心协力啊!”
尹知夏不吃这一套,沉着脸道:“刑部只直接审宸京之地的案件,其余各地无论大案小案,必得当地官府审理清楚。按律,这份案卷我需驳回责令细查取证,闻大人若不愿意,那大理寺就批具狱发遣罢。大理寺刑部意见不一,总还有御史中丞。”
闻正远胡子都要愁白了,黯然叹道:“尹大人哪!如今的朝堂,可真是水深浪头急,老夫还想全骸骨归乡呢,可这案子,唉唉,这案子……”
他说得实在可怜,尹知夏只得停笔,淡淡道:“闻大人怎么糊涂了!此案涉及烽静王世子,皇上那边只会知道得比咱们早,只怕圣心烛照早有决断,你又何必着急去御前禀奏?”
一语惊醒梦中人。
闻正远本是官场打滚数十年的老滑头了,最是擅长扯牛皮,若搁平日,哪会为这事儿乱了阵脚?奈何遭逢天家内乱,官场行走正可谓如履薄冰风声鹤唳,又是当局者迷,竟方寸大失险些一步涉险,此刻被尹知夏一言点透,不由得又喜又愧,行礼道:“多谢尹大人良言!老夫记你这份儿恩情。”
尹知夏听而不闻,低头阅览卷宗去了。
齐无伤一行抵京,最欢喜莫过齐和沣,宸京城内的烽静王府早着人打理得整洁丽,奴仆摆设无处不细致入微,当晚又设宴于治平宫,连有恙在身梁国公陶若朴都早早赶到端坐静候。
齐无伤却不慌不忙,先在王府中安置下来,又在温泉水池里痛痛快快泡了个澡,消乏解疲,直到宫中有大太监笑眯眯的过府来“引路”,方换了一身世子袍服,却不坐轿,骑着皇帝御赐的紫缰白马纵驰入宫。
治平宫早已冠冕满座绮罗遍地,极尽铺排奢糜,两排高烧红烛映得殿内春色盈盈,四处供着的梅花娇姿妩媚,一错眼都以为是桃花绚烂。
53、第五十一章
齐无伤大步进殿,神采飞扬。
齐和沣率先亲热的笑道:“世子可算是到了!”
陶若朴等更是起身相迎。
但见齐无伤今日打扮分外出众,杏色锦袍上五爪金龙跃跃欲飞,是纯金捻作细丝绣出,束发金冠上镶嵌一粒鸽子蛋大小的明珠,浑圆纯净蕴蕴温润,比之戎装时,愈显俊朗华贵,更多了一份倚马骄纵的意态。
兵部左侍郎李骥,曾追随烽静王征战多年,有同袍旧属之情,当即排众而出,又笑又慨叹:“雍凉宸京千里迢迢,多年不曾拜见王爷与世子,今日得见世子,不得不让人想起王爷年少之时,雄姿英发如出一辙啊!”
齐无伤笑着一拱手:“见过李世叔。”
上前叩拜皇帝,齐和沣却亲自扶起:“你我手足至亲,无需多礼,快坐快坐!”
齐无伤便顺势在他右手边的长案后坐下,抬眼一瞧,对面坐的正是陶若朴。
陶若朴四十出头年纪,白面微须面容清雅,大有儒将之风,齐无伤含笑行礼:“见过国公大人。”
陶若朴举杯,甚是温和,道:“无伤此番来京,多盘桓数日,咱们也好多叙一阵儿。”
齐无伤朗声笑道:“自该如此,国公大人兵法出众,正要多多请教。”
齐和沣这一席安排得破具心思,席间重臣以兵部居多,更有各部雍凉军的拥趸亲近,大家枝枝蔓蔓都有些来往交道,场面很快就热闹了起来,齐无伤言谈磊落豪迈,众人纷纷赞叹簇拥,齐无伤便一一笑纳频频举杯。
待歌舞上场助兴时,大家已喝得十分欢畅自在。
侍立齐无伤身边斟酒的侍女异常美貌,戴着对猫眼耳坠,柔和烛光下,但见碧莹莹的绿光一闪一闪,神秘瑰丽,衬着乌黑云鬓洁白颈子,分外诱人。
齐无伤酒意上涌,一时心动,便笑道:“你坐下,坐我身边。”
那侍女脸上腾起两团红云,又喜又羞,烽静王世子素来就是少女们口中梦里的常客,他既出言相挑,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齐无伤伸手摸了摸她耳朵上的猫眼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侍女垂首答道:“奴婢叫做胭脂。”
齐无伤端起酒杯笑道:“胭脂么?难怪你脸色这般鲜妍。”
众人见了,都大觉有趣,只觉世子风流可喜,连齐和沣都抚掌大笑。
宸京贵族多有侍妾通房,齐无伤却只得一个世子妃,这胭脂若真被瞧上,倒是个飞上枝头的大好良机。
齐和沣静观他二人眉眼传意,眸光闪动,笑道:“胭脂是朕龙潜于恭王府时的旧人,甚是机灵聪慧,无伤若瞧上了带走便是,只是不可欺负轻慢于她。”
一旁诸臣自是知情识趣,起哄道:“皇上亲赐佳人,世子殿下还不多喝几杯谢恩酒?”
齐无伤却只顾看着胭脂的耳垂,道:“皇上舍得?”
齐和沣放声大笑:“只要你喜欢,莫说一个胭脂,便是全天下的珍宝,朕也双手奉送!”
陶若朴举杯道:“恭贺世子得一添香红袖。”
齐无伤只笑不语,悠然喝尽了杯中酒,却道:“多谢皇上美意,不过我瞧上的……不是胭脂,而是胭脂姑娘的一对耳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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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轻薄骄奢,在场诸人神情均有些不自然,胭脂更是容色惨变泪盈于睫。
齐和沣微微一怔,却眉展目弯,更显开怀舒畅:“也是,胭脂蒲柳之姿,哪配伺候朕的兄弟骠骑大将军?也罢,朕自罚一杯!”
说罢招来贴身太监兆义,低声吩咐了几句,胭脂便被拉了下去。
殿中一曲采云仙队舞毕,齐无伤起身告辞:“臣弟一路日夜兼程,实在疲累不堪,再喝下去恐怕要丢人现眼,还是先行回府。”
齐和沣颔首:“宴饮至此,也该尽兴了,今日就散了吧……无伤明日再来宫中,陪朕说说话。”
令兆义送世子出宫,却独留下了陶若朴。
兆义躬身送齐无伤到章懿门,分手之际,又捧出一只锦盒:“世子殿下,这是皇上特意赠与您的。”
齐无伤大大咧咧的当面打开,不觉一愣,随即目中掠过一丝冷厉。
锦盒中铺着大红丝缎,上面躺着一对白生生的耳朵,耳垂上的猫眼耳坠碧光依旧,却有几分鬼气森森的妖异。
兆义低眉垂目:“皇上说,世子殿下喜欢什么,他便给您什么,皇上还说,自家兄弟凋零,所幸还有您,私底下,您叫皇上一声三哥亦不为过。”
齐无伤啪的合上盒盖,淡淡道:“知道了。”
看了兆义一眼,又道:“雍凉军系姓的是齐,雍凉与大靖宫休戚相关实为一体,三哥视我为手足,我视三哥为至亲,三哥既已继位,就是大宁的正统至尊。”
兆义点头不迭:“是是!殿下金玉之言,奴婢定然一字不差的禀知皇上!”
治平宫灯火辉煌,却只剩了齐和沣与陶若朴二人对面而坐。
宴残酒冷,夜深寒重,齐和沣年轻的脸上却一派洋洋喜色。
陶若朴微笑道:“世子今晚颇为无礼,皇上却很高兴?”
齐和沣道:“他若谨小慎微执礼无缺,我倒不能放心安寝了。”
说着自斟一杯桂花酿,一饮而尽,忍不住道:“舅父,无伤若对我继位心存不满或是另有打算,怎敢进京朝拜却先归私邸?更在进京路途中作下杀人焚尸的大案?就不怕我借机对他雍凉一系动手?他是无拘无束惯了的野性子,如果在我面前若一反常态,恪守君臣之道循规蹈矩,我反而要提防他心怀险意了……”
陶若朴微笑,半晌道:“王翦伐楚时,行军途中不忘五请田宅,以释君疑以安君心,如今齐无伤嚣张跋扈甚至仗势伤命,看似风马牛不相及,骨子里却殊途而同归。”
齐和沣眉头一蹙,声音中平添几分生硬:“王翦战功赫赫亡楚灭赵,一生不曾悖逆秦王,齐无伤便是真想效法王翦,又有何妨?且当日舅父也曾说过,对雍凉军宁可怀柔,不能轻动,齐无伤天性直率,朕善待于他,总是不会错的。”
陶若朴见他嘴角微沉,显然心意已决,当即转了话题,问道:“那凌州府三尸命案,刑部大理寺均已令当地重审,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齐和沣方才对这一直扶持襄助自己的舅父略显急躁,心中亦有些悔意,忙温言道:“舅父可有主张?”
陶若朴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叹道:“你是皇上,不必事事问于舅父……你方才驳我,有理有据气势非常,你母亲在天之灵若见了,也只会欢喜不尽。”
齐和沣眼眶一热,定了定神,方道:“明日齐无伤进宫,朕会与他直言此事,给那三个死者定个妨碍军务冒犯世子之罪,但也要他上疏请罪,罚个一年半载的世子俸禄,晓之以理示之恩宠……与尹、闻二人也需透个意思,令他们斟酌办理。”
陶若朴道:“皇上此举大有章法,”
齐和沣谦道:“皆是舅父多年谆谆所教。”
陶若朴沉吟片刻,道:“皇上,待齐无伤回雍凉后,不妨将世子妃接回宸京,虞将军尚在云州为国效力,虞夫人独在京中,又体弱多病,膝下只得这一女,接她回来侍母之疾,也是皇上崇尚孝道的仁德啊!”
这话倒是老成持重万无一失,齐和沣当即道:“此事依舅父所言。”
想了想,笑道:“世子妃嫁与齐无伤已有三年,尚无所出,朕倒是该给世子寻一靠得住的侧妃才是。”
陶若朴喝了口茶,半晌道:“齐无伤若是不肯呢?”
齐和沣拧着眉头:“不肯?不肯让世子妃进京,还是不肯另纳侧妃?”
陶若朴面色沉静:“不肯纳侧妃事小,不肯让世子妃进京就麻烦了……连个女人都舍不得放皇上眼前为质,没有反心亦有二心。”
齐和沣心中烦躁,起身踱开几步,瞻前顾后只觉此事棘手,道:“那该如何是好?”
陶若朴断然道:“世子妃若不进京,齐无伤就别想离京!”
齐和沣摇了摇头:“烽静王尚在射虏关,雍凉铁骑横绝天下,不敢轻撄啊!”
陶若朴叹了口气:“皇上放心,臣还不曾老迈不堪用,若齐无伤一意孤行,说不得,雍凉军虽不能轻动,亦不得不动了,雍凉骑兵锋芒虽锐,中原亦可依仗江河之险举国之力,以厚以重抗之。”
齐和沣揉了揉额角,道:“无伤与朕都是齐家血脉,动了刀兵伤的是大宁的根本!何况虞禅的兵马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打算,他与你多年深交,偏又是齐无伤的岳父……说到底,只盼着无伤不要令朕失望。”
蓦地勃然大怒:“若不是那个三嫁贱妇!若不是赤乌台的老糊涂!朕当这个皇帝何至于如此辛苦……朕本该是正统继位!”
听得齐家血脉时,陶若朴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又咳嗽几声,劝道:“皇上无需担忧,齐无伤明日进宫,一问便知他的心思。”
正说着,兆义已回到治平宫,待他一字不漏将齐无伤的话禀于齐和沣,齐和沣神色已完全放松舒展开来,笑道:“朕就说无伤是性情中人,朕以桃李待他,他必以琼琚待朕!”
陶若朴微笑不语,看他颇有忘形之色,心中隐约不安。
齐无伤第二日进宫,先满脸不在乎的聆听了一顿关于途中滥杀的教训,晃着手中盛满葡萄酒的琉璃杯,道:“皇上,您要教训我,干脆颁旨,你省口舌,做弟弟的我省耳油。”
齐和沣为之气结,狠狠瞪齐无伤一眼,却不曾动真怒。
他亲兄弟间并无多少手足情分,与齐予沛势同水火自不必说,后虽有齐止清百般奉承讨好,却颇为鄙其出身人品,眼下见齐无伤无拘无束,只生亲近之心,而不愿与之生疏,想了半日,道:“虞老夫人近年身子不太好,世子妃好歹该尽一尽孝心,你说呢?”
齐无伤一怔,眼眸中掠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与失望:“皇上,我懂你意思了……你到底不放心雍凉一系,要用世子妃在京为质?”
齐和沣万不曾料到他如此直白,不由得有几分尴尬,宫里朝廷做什么说什么都习惯于绵里藏针肉里扎刺,这等一刀毙命的直率着实难得一见,而直率过了头,倒让人无法招架了。
幸好齐无伤开朗,绝非藏得住话的人,不待齐和沣支吾为难,已笑嘻嘻的说道:“皇上,我今日就传书让世子妃回京,但我还想求你一个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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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和沣心头一松,只觉齐无伤说话行事好似烈酒穿喉入肚,令人浑身熨帖舒畅,忙笑道:“尽管说,咱们兄弟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齐无伤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朗声道:“皇上三哥,你若真待我如亲兄弟,就给我父王下道旨,允我也留在宸京罢!”
54、第五十二章
齐和沣惊喜过望,世子妃羁留在京,哪里比得上世子亲自为质?但惊喜之余,反而沉住了气:“你……这是为何?雍凉天高皇帝远,你性子又野,难道不比在宸京自在?”
齐无伤一口饮尽杯中酒,笑得发苦:“这样的美酒,你在宫中日日用来沐浴都使得,雍凉烽静王府中,我却只有逢年过节才得以一尝……皇上三哥,你是不知道戍边之寒苦征战之险恶。我从小就在军营长大,爬冰卧雪,追击蛮族,渴了不过一捧雪水,饿了就是粗粮肉干,你是不是奇怪世子妃为何还不曾生下个一男半女?”
说着心绪激荡大失常态,竟一把扯住齐和沣,字字几乎都带血泪:“这些年,我回府与她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皇上三哥,世子妃虽出身将门,却绝非虎女,人家可是京中长大的千金小姐,没奈何随我去了那苦寒之地也就罢了,还得日日守活寡,我哪里对得住她?三哥,你成全我,让我在宸京好生陪她几年可好?”
齐和沣心中微有恻隐之意,让他再纳一妃的念头也只得权且搁下,叹道:“朕明白,你求的朕都允了!”
陶若朴得知齐无伤自请留京,本该如释重负,不知怎地却隐生出一丝怪异的不安来,想提醒齐和沣几句,但一想到他们兄弟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齐字,自己却是外戚权臣,只得暂且避嫌,冷眼按兵。
自此齐无伤长居宸京烽静王府中,不是纵马游猎就是饮酒玩乐,与京中一众纨绔并无区别,他天生好人缘,慷慨豪迈英姿飞扬,呼朋唤友只问意气相投,三教九流从来折节下交不问门第,又因出身军中,尤其与一帮武将世家京军亲卫称兄道弟亲密无间。
陶若朴心存忌讳,生怕他暗暗触及四九城的军防,严令盯住齐无伤的一举一动,又将与他往来较多的一干人等都登记造册细细捋了一遍,发现其中除了几个雍凉军嫡系的子弟,其余诸人最高不过是个从六品的禁军八营副指挥使,更有些不入流的差吏捕快。
陶若朴看完,忍不住皱了眉,既放下了几分心思,又有些气恼不悦,不知齐无伤好好一个皇族贵胄,何以自甘与些下九流为伍?
陶氏世代簪缨,连门槛都高过一般人家的屋檐,往来谈笑的,不是尊便是贵,不是鸿儒就是名臣,门房的一双眼揉不得半点儿沙子。
陶若朴虽是沙场战出来的,却是个两榜出身的儒将,即便出征,都极少与低等将领言说谈笑。眼下见齐无伤明月照沟渠,慨叹不屑无计可施之余,渐渐的也就不愿多加理会他的行踪了。
暮春四月,虽北地春迟,夏深边界却也已是碧草离离野花丛生。
一辆青壁马车疾驶而来,驾车者戴一顶青缨斗笠,窄袖绑腿,十分利索的模样,他甩开一个鞭花,笑道:“两位公子爷,那庄子再有半个时辰准到!”
靛色车帘掀开,却是齐少冲探头出来,一双眼左顾右盼了一番,叹道:“可算要到了!”
又转头回去,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似乎是欢喜又有些怅惘:“哥哥,咱们到了……”
穆子石倚着座椅,笑道:“好啊,到了就能好生歇一歇。”
想了想,低声道:“见到万荆,你先莫要说话。”
齐少冲点头应了,穆子石从车窗看出去,但见风光如画生机蓬勃,这一路艰辛漫漫,终是要到头,心中陡生一种苍凉之意,此地虽远离杀身之祸,却也远离了生长之地,远离了……初遇齐予沛的时光。
自杀了柴八爷三人后,穆子石与齐少冲便改了装束,不说富贵逼人却也非寻常百姓的模样,更花钱雇了马车,跑一程再换一辆车,这样一来,果然少了麻烦,从凌州直到夏州边界,竟是一路平安,城门盘查也都没什么口舌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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