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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第二日午后,左拾飞风林营中练兵完毕,信步就去哥舒夜破的住处,推门只有穆子石安安静静的俯卧在榻上,也不知是昏是醒,哥舒夜破却不在屋内。
略一犹豫走近前去,轻轻掀开被子,见他背后伤口缠着的棉布透着血渍,显然未曾换过,鞭痕斑斑驳驳的一条条开始结痂,看着更是可怕,忙拍了拍他的脸:“喂,你醒了没?”
穆子石脸上仍是全无血色的煞白,呼吸却似乎比昨日略显悠长,双目紧闭睫毛浓密的垂着,五官线条致得不似真人,倒像是画里的或是雕出来的一般。
左拾飞愣愣看住了,呼吸竟有几分意为之夺的急促,忙定了定神,拾出药粉和干净的细棉布,先换了药再重新裹好伤口,他不擅照顾人,行动间难手忙脚乱,好在穆子石全无所知任由折腾,真是全天下最乖巧不过的伤患。
待料理妥当,穆子石额头薄薄出了一层汗,左拾飞大喜,自语道:“出汗就是快好了!看,还是我梭子爷妙手回春吧?”
正志得意满的自夸自赞,只听有人在外禀道:“大当家,予庄来人了!”
左拾飞听出是杨断子的声音,忙起身道:“大哥不在,二哥进来说话罢。”
杨断子原本不敢擅入,听他相邀这才进屋,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看了看,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左拾飞随手给穆子石盖上被子,道:“我来寻大哥说话,刚巧他不在,我就替他照顾一下这小子。”
杨断子半笑不笑的道:“笨梭子,大当家可不愿意见到你献这份儿殷勤。”
左拾飞道:“二哥你笑得贱兮兮的。”
杨断子沉下脸:“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你既要装糊涂那便装吧。”
左拾飞不搭理。
两人心里都莫名的生气,相顾无言了半日,杨断子来来回回驴拉磨也似踱着,眼神不时看向床上的穆子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小子……想是不打紧了?”
左拾飞奇道:“你是大夫,怎么问我?”
杨断子搓了搓手,道:“我的医术大抵是活人医不死死人医不活,大病瞧不好小病慢慢好。”
话音未落,只听哥舒夜破含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师爷过谦了。”
门开处,哥舒夜破神采奕奕的大步入内:“你们找我何事?”
杨断子忙道:“予庄姓万的老儿亲自押着三车银子到了山下,求见大当家,要赎回他家的人。”
哥舒夜破道:“留下银子,让他回去等着。”
杨断子迟疑道:“他想必不肯回去,山下驻守的兄弟说这老儿口气甚硬,求大当家要不放人,予庄田地金银尽可奉送,要不就把他也一并杀了挫骨扬灰。”
左拾飞吓了一跳:“这老儿疯了不成,嘴这样狠?咱们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了,杀他也不难,还挫骨扬灰?当咱们闲得发慌么!”
哥舒夜破眉毛慢慢竖起:“那三具死尸扔哪儿去了?”
杨断子见他神色不善,不敢怠慢,忙答道:“按老规矩,扔山沟里喂狼了。”
哥舒夜破冷冷道:“着人去看看,若还有残骸就拿出来还给万老儿,告诉他南柯山不耐烦杀他,但他若不肯走,就把他那俩侄少爷也一并斩成肉块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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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断子心中暗喜,恭恭敬敬道:“是,我这就让小马去跟他说,小马最是能言善道……或者我亲自去。”
左拾飞却急道:“大哥,我随小马一起去!这老儿要是夹缠不清,我就杀了他,岂不干净?”
哥舒夜破凝目注视这两位臂膀兄弟,神情全无异状,眼中却藏着一丝玩味的光芒,温言道:“区区一个乡间富户能出动南柯山的师爷和梭子,面子何其的大……要不要你们俩都去?”
杨断子细,一时琢磨不透大当家此话是真是假是何意图,当下站着不敢动身,左拾飞却是胡同里搂竹竿的性子直来直往,也不疑有他,一抱拳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突地一个微弱却清澈的声音唤道:“别杀他……”
左拾飞又惊又喜:“你什么时候醒的?”
72、第七十章
穆子石苦笑不语,慢慢攒了些许力气,低声道:“大当家,我想……写封书信给姑父……劝他离去。”
哥舒夜破见他说话都断断续续的喘息不定,轻笑道:“我说了不要那老家伙的命,你不信么?”
穆子石想信却绝不敢信,这位哥舒夜破心性堪比孽海鬼城,更有种罕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畜生气质,杀人害命如屠狗宰鸡,毫无一丝怜悯畏惧之心,自己只是伤在肌体又不曾疾在脑壳,怎可能去信他的一言半语?
当下只道:“姑父得了我的亲笔书信……从此不会再来纠缠骚扰,更加不会报知官府……”
哥舒夜破陡然放声大笑:“官府?”
穆子石一凛,方知自己说错了话,此人身为贼寇之首,奸淫滥杀无恶不作,岂会怕惹官非?
他运思极快口齿极灵,本可以出言周旋回转,奈何伤重力乏,只急喘了几声一时却说不出话来。哥舒夜破已淡淡道:“如今列位朝廷的衮衮碌碌,说是齐家众臣,难道不早已是陶氏走狗么?”
说着却取出纸笔,亲手磨了一砚墨,甚至搬了张杌子送到榻边:“写罢!”
一把扶起穆子石搂在怀里,手臂揽住他的腰,只觉颇有不盈一握之感,当下饶有兴趣的笑道:“也让我瞧瞧穆大少爷的字。”
穆子石心中暗惊,若换个时境,自己定然换字体而书,反正自幼苦练,先学欧柳又学赵董,无论行草楷隶均既有形且有神,只是眼下既见不得万荆,便不得不用素日他见惯了自己也写惯了的馆阁体。
怔怔地提起笔,犹豫不决,哥舒夜破似看破了他的顾虑,嘴角慢慢上扬,低声道:“怎么?是不是又不想写了?”
他说话时凑得很近,穆子石只觉耳边热气涌动,一惊之下便想将他推开,不料甫一用力,肩背处便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眼前一黑手一软,笔啪的一声摔在纸上,滚出一滩墨迹。
哥舒夜破灰眸冰冷:“拾飞,去拾了万家老儿。”
穆子石大急,声音却蚊蚋般低弱:“不!”
哥舒夜破另换了纸张,温言道:“这就是了,写封书信而已,又不是让你考状元,你怕什么?”
此人如此可恶阴险,穆子石恨到了极点,握着笔手腕颤抖,凝神想了想,终于落笔成书。
他失血过多尚在晕眩,笔锋自是轻滑,全无峭健骨力,但多年苦功,字里行间间架仍是不失,字亦春林花媚的流丽润秀。
待写完一封书信,穆子石已是汗透衣衫疲力竭,放下笔低声道:“劳烦大当家。”
哥舒夜破会意,将他放回榻上安顿好,拿起那篇纸一看,见只是短短数行,抬头既无提称垂鉴,束也无启禀敬叩,瞥了穆子石一眼,念道:“昔日先兄所托,姑父勤勤兢兢,子石铭感于内。世局多变风云难测,然予庄之重一如当年,务必为之珍重守成,令泉下先兄不至耿耿长恨矣。书虽不尽意,然姑父必知子石肺腑,余兄弟一切安好,勿需挂念。”
念罢静了足足盏茶工夫,方悠然道:“字不错,意蕴也深……只不过这口吻不像是恭叩长辈,倒像是居尊谕下。”
穆子石遽然一惊,哥舒夜破不单心狠手辣更是机敏如鬼,要对付此人必得全力以赴,眼下既不是对手倒不如藏拙避让,于是阖上眼睛只默然不语。
左拾飞虽听不太懂,却也琢磨出大当家含着的些许恶意,忙替穆子石辩解:“想必是因为他没力气认真写,所以写得不好……”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书信,道:“其实写得不错了,有黑有白的,一个个都差不多大小。”
哥舒夜破笑骂道:“你懂个屁,出去出去!”
杨断子本站在屋角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此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大当家,我这就着人把信送与万荆如何?”
哥舒夜破点了点头,顺手把书信给他。
杨断子忙扯着左拾飞快步出门,奔丧似的直跑出一里多地,方长舒了口气,唤来小马下山去见万荆。
交付完毕,却见左拾飞仍站在一旁侯着,奇道:“你还留着做什么?我得去给神爱换药,可没空陪你胡闹。”
左拾飞道:“我正是等你一起去见水香哥,她断了一只手,我怎能不去瞧瞧?”
杨断子展颜道:“你小子有几分良心!”
林神爱位列寨中第三,南柯山钱粮充足,她居所内桌椅床榻自然尽是好物,墙上满满挂着刀剑弓箭,却少有闺阁之物,只一副镜架漆奁孤零零矗在角落。
左拾飞跨进屋子叫了一声三哥,只见林神爱如常一身箭袖劲装,如花红唇血色浅淡,神却甚好,甚至还冲自己笑了笑,不禁受宠若惊,心道:难道她要嫁人了?
林神爱自然不知他胡思乱想,手中握着支纯钢五爪钩,问杨断子道:“想出装上这支钩的法子了么?”
杨断子无奈叹道:“就算装这钩子,也得等手腕伤口长好,你何苦这样急躁?”
林神爱眼波明媚:“我想让大当家知晓,水香就算少了一只手,也只会比以前更强。”
左拾飞笑着劝道:“那你更加不要着急,大哥近日在照顾穆子石呢,他伤得很重,一时半会儿的也好不了。”
此言一出,不光林神爱容色惨变,连杨断子脸都黑了,心中早把左氏一族所有女眷无论死的活的都拉出来日了一遍。
林神爱涩声道:“你是说……穆子石还好端端的活着?”
左拾飞兀自笑嘻嘻的,英俊愉快得活像阳光下的皮光水滑的花豹子:“活着是活着,好端端未必见得,背后被大哥抽得花不溜丢,还被石头扎了这么大一个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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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手虚虚一合,比出个拳头大小:“挺可怜的……”
林神爱气得直哆嗦,指了指门口:“老五你先去罢,我跟师爷有话说。”
左拾飞直觉到风雨欲来的压力,也不多话转身就走。
杨断子喃喃道:“放完火就跑!这厮真滑头……”
还未抱怨完,一把椅子当头砸到:“杨断子你个王八蛋!你敢骗我说那姓穆的死了?”
杨断子闪身避过,忍气吞声道:“你是没见着自己当时那要死要活的样,我不骗你你肯安心养伤喝药?”
林神爱见他居然理直气壮,知自己伤势未愈,真动手也讨不了便宜去,当下冷冷道:“你既要我安心,为什么不干脆治死那小子?”
杨断子嘿嘿一笑,凑近前去:“你当我不想么?你是明白我心意的,为你弄死个把人又算得了什么?可大当家就坐在一旁盯着,我着实不敢出妖蛾子。”
林神爱道:“你怕大当家?”
杨断子四顾一瞧,低声道:“满寨的兄弟,谁对他不是既敬且惧?你说这话,疯了不曾?”
林神爱眼里尽是鄙夷之色:“大当家最多杀了你而已。”
杨断子咂了咂嘴,目光对着林神爱,上上下下舔了好几遍:“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可你又没让我真个风流过,我怎乐意这就死呢!”
林神爱眉毛皱起,扬手就是一记耳光摔下去,杨断子竟不躲开,半是玩笑半真心,掌来脸受,道:“你要是肯嫁我,我杨断子就算天天被你大耳光伺候着,也甘之如饴绝不喊一声痛!”
他风言风语凑上来挨揍,林神爱更是羞怒,缩手道:“滚!当我稀罕打你么?”
杨断子哀叹道:“我就知道……唉,就算你嫁了我,必定也要我做活王八的,我这辈子戴不得乌纱,带个翡翠绿的帽儿也算是福气。”
林神爱耳根子都臊红了:“你满嘴腌臜的乱喷些什么!”
杨断子突地端正了脸色,道:“你当我瞎子么?便是真的瞎子也看出你对大当家的心思了。”
林神爱怔住,直直看着他,良久颤声道:“你……你知道?”
杨断子摇头叹道:“你平日打扮性子都跟男人相差无几,但女人就是女人,春心一动好好一双眼就被牛屎糊住了一般,什么都看不到。”
林神爱慢慢退后几步,膝盖一软已坐倒在椅子里:“你知道……那他……大当家也知道么?”
杨断子居高临下逼视着她,眼神锐利,却又有几分怜惜之意:“大当家什么不知道?但关于大当家,你只怕什么都不知道。”
声音压得极低极含混:“哥舒夜破一开始不过是跟在大伙儿屁股后头打家劫舍的小崽子,不出十年就能明着杀了高大当家,高大当家的几个心腹老家伙一夜之间连尸骨都找不着,寨子管得铁桶也似人人服膺,你可知他的底细手段?”
“咱们南柯山在同行中如此出挑,靠得就是得天独厚的身处蛮族跟两州之间,本来跟两州官府心照不宣的互有往来,当山贼能金银无缺又不必整日担心被朝廷斩了狗头,何等的得意滋润?为何哥舒夜破当了大当家,这两年突然就毫无顾忌狠削两州的官声面子?咱们求财不求麻烦,大当家却视人命为犬豖,难道就不怕两州执戈营,乃至引来朝廷剿灭?为何山谷密林后,秘密私藏着一支不知人数的锐?你可知这支军力的由来?可知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说着不由自主语声已带了颤抖,苦笑道:“我越琢磨,越盼着自己琢磨不透才好,知道的越少越好。”
林神爱却丝毫不以为异,冷冷道:“这些年你杀的人少了还是不曾奸污过良家女子?琢磨这些倒不如想想死了怎么爬刀山罢!”
杨断子呃的一声,叫屈道:“你要是嫁给我,我一定学王宝钏,便是苦守寒窑十八年,也绝不偷人!”
林神爱不理会他满嘴胡吣,道:“你说大当家有种种不是,他本来就是个强盗头子,难道还指望他去考状元当教书先生?近年南柯山声势渐盛,两州执戈营,又能拿我们怎样?哪怕有一日雍凉铁骑杀将过来,咱们最多不过一死,也算是恶贯满盈报应使然,那又如何?跟我喜不喜欢大当家有何干系?只要他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喜欢他就没什么错。”
杨断子原本被驳得一脸灰土色的丧气,待听到最后一句,神色却古怪了起来,只管瞅着林神爱似笑非笑。
林神爱手腕伤口一阵阵刺痛,心绪十分不宁,怒道:“你有话就说,这般看着我,小心我挖出你的眼珠!”
杨断子却不生气,笑嘻嘻的说道:“你脾气是下下品,容貌却是上上品,但凡男人总会多看两眼,除非他是太监或是……嘿嘿,大当家就从来不曾这样看过你吧?”
林神爱心中一沉,陡然生出些许慌乱:“大当家又不是你。”
杨断子哼了两句小曲儿,方悠悠然说道:“是啊,你心里不知道多盼着大当家像我呢,可惜……”
林神爱满心想抽出腰间软鞭绞死这形貌猥琐言语可憎的死淫贼,但不知为何却又手足发冷,心里一团乱麻脑子里一锅粥,隐约知他要说的必定对自己重要之极,或许是醍醐灌顶或许是以灰万念。
杨断子看了看她的脸色,放缓了口气,道:“大当家十四五岁就来了南柯山,现如今二十好几,算是在山上长大,你可曾见他亲近过任何一个女人?”
林神爱道:“大当家不喜欢亲近女色……也没什么。”
杨断子嗤笑道:“是么?梭子比他小了好几岁,去年一下山,也不是童子鸡了。”
林神爱勉强辩道:“大当家是英雄……不愿意污了劫来的女子,也不愿去嫖那些个下贱烟花。”
杨断子这回打鼻子里嗤的一声:“那咱们寨子里难道没有女人?你手里那对儿吕家姐妹,水灵灵的两颗仙桃似的……还有那个姓乔的,我心里可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做赛小乔……”
正心驰神往之际,瞟见了林神爱看狗屎一样的眼神,略感尴尬羞愤,也没了卖弄的心思,直言道:“总之你若是还不懂,只管往他床上现在躺着的那个人身上去想!”
林神爱脑子一炸,整个人都僵了。
73、第七十一章
杨断子乘胜追击了一把,道:“我还从没见过大当家照顾人呢,那穆子石本来伤重得救不过来的,刚才却已经醒了,看来大当家昨儿一宿服侍得很是辛苦……”
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不管谁死,大当家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当日你切断左手,他也没半点儿心疼嘛,可就是刚刚,穆子石写封书信,居然是被他搂在怀里写的……这人啊,不是没有心,而是心不在你这儿,那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啦!”
林神爱嘴唇咬得死紧,半晌低声道:“闭嘴,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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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就不说……”杨断子说着心里却意犹未尽:“大当家以前大开杀戒可从来不曾发过慈悲,这回居然狼不吃肉转念佛了,竟把穆家兄弟俩都留下了,要不你猜猜是为了什么?”
兔子急了都咬人,何况林神爱本就是个俏罗刹?当下一振手腕,腰间长鞭挟怒而出,毒龙般扫向杨断子的脸颊,这一鞭要是挨上,杨断子连脸带半颗脑袋都得粉碎。
杨断子不敢怠慢,几步窜纵跃到门口,停足笑骂道:“好个泼辣娘们儿!把我打死了你守寡好生快活么?”
林神爱沉着脸,飞身追上,鞭梢卷处幻成数个圈影,重重罩向杨断子,这一击凌厉强横,却也大耗体力,杨断子拔刀抵挡之际,突见她左手断腕处已渗出血迹,忙刀撒腿就跑:“我走啦,你别生气了,要打要杀也等伤好了再说,娘子你痛在手腕,相公我可是痛在心里,快好生歇着去罢!”
林神爱长鞭坠地,一手扶着桌沿,却支撑不住的慢慢坐倒在地,喃喃低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哪有人会长那样一双妖孽一样的眼睛……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哥舒夜破弯下腰,淡淡道:“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
穆子石睫毛微微颤了颤,依言睁开,眼神猫一般幽深瑰丽,凝视哥舒夜破近在咫尺的灰色眸子,不作半分退缩避让。
哥舒夜破沉默片刻,目光渐有温柔之意,问道:“要喝水么?”
穆子石轻声道:“嗯。”
哥舒夜破当真去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过来,扶穆子石半坐起身慢慢喂着。
穆子石心知他突然让自己睁眼必定不是为了喂水,不过也不会自讨苦吃主动问及,何况重伤失血之下本就口渴难耐,当下一门心思低头大口啜饮。
哥舒夜破微笑道:“慢些喝,呛着的话对伤口不好。”
穆子石抬起头迅速的看他一眼,神色有些疑惑有些提防,却竭力展颜笑了一笑,嘴角几滴水珠亮晶晶的闪动,道:“多谢。”
哥舒夜破垂目见杯子空了,问道:“还要么?”
穆子石点了点头,哥舒夜破又倒一杯过来,不忙着喂他喝,冷不防问道:“万家姊弟是不是你亲手杀的?”
穆子石很谦逊:“杀得不好,大当家见笑了。”
哥舒夜破没想到他答得如此坦白,不由得一怔,笑道:“倒瞧不出你有这份儿狠辣……不是第一次杀人?”
穆子石垂下睫毛,眼神已有阴郁厌恶之意:“不是。”
哥舒夜破道:“你杀了人,怕么?”
穆子石气力不继,声音有些不稳的颤抖:“第一次杀,自然是怕的,再杀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了。”
哥舒夜破道:“或许以后你还会喜欢上杀人的感觉,他们完全屈膝匍匐在你脚下,或恨或惧却身不由己只能由你主宰,死之前所有情感也全都凝聚你一人之身……你就是他们的神。”
眸光骤然亮得好似海底鬼火:“是不是很有趣?”
语气淡然中,嗜杀暴虐与对生命的漠视明晃晃的张牙舞爪,穆子石心中一悸,却道:“那以后子石少不得请大当家多多指教。”
哥舒夜破含笑道:“你还用别人指教么?你杀万家姊弟时,下刀的位置准得惊人,却不知学自哪位名师?”
穆子石道:“没人教,碰巧了。”
哥舒夜破蹙眉道:“撒谎。”
穆子石抿了抿嘴唇:“真的没人特意教我,不过教少冲的师傅顺便指点了数日而已。”
哥舒夜破冷笑:“那这位师傅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啊,俗话说得好,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有这样的造诣身手,何愁博不得一官半职封妻荫子?而要屈身居于区区予庄当个教习师傅?”
穆子石摇头,很是无辜,道:“我哪知道个中原因?但想必他另有苦衷,便是大当家这般允文允武的栋梁之才,不也落草为寇么?何况人生际遇本就如落花流水漂泊不定,哪能事事尽如人意?”
哥舒夜破年少时陡遭惨变命多坎舛,听得这话顿觉十分入耳,但细细一想又似曾相识,竟是当日掳他上山时自己所说,一时沉下脸:“记性不错啊……齐无伤是你什么人?”
穆子石叹了口气:“大当家,我若是烽静王府的人,岂能寄居在这乡野予庄,还因此招来毒妇嫉恨,再流落南柯山?”
哥舒夜破道:“那把刀黄金吞口鲨皮鞘,绝非寻常物件,上面又刻有无伤二字……”
穆子石黯然道:“无忧无伤福寿绵长,不过是亡母爱子成痴的一点奢念罢了。”
哥舒夜破沉吟片刻,突然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眸光过处如闪电掠空,仿佛一把冰冷的长刀慢慢逼近咽喉,一刹那间穆子石脊背一凉,只觉毛骨悚然,忙道:“我生在宸京,母亲并非大宁人氏,而是塞外异族,因战乱逃到京中……这把刀她一直随身携带,临死前才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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