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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左拾飞曾被兄长所弃因此沦落山中,虽性情豪放早不萦挂于心,但看了这幅图却还是若有所感,低声问道:“这是你们兄弟小时候么?你待少冲可真是好……”
穆子石道:“少冲喜欢吃豆腐脑,以前我经常带他去吃……他现在虽不能见我,看到这张画肯定会开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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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拾飞低头将画起:“你放心,这次哪怕大哥怪我,我也帮你。”
齐少冲到这张画,看笔力便知穆子石伤势已然大愈,不由得喜不自胜,眼圈儿都红了:“多谢你了,梭子哥!”
夜里挑灯细看,却看出了另有玄机。
画中穆子石腰间佩刀,自己挂着的却是一块玉佩,穆子石画工细,玉佩上蚊足般的两个字都清晰可辨,齐少冲轻声念到:“无病……无病?”
再看画中场景,正是逃出宸京的当天早上,两人在胡老汉的早点铺子吃豆腐脑。齐少冲本不是那种一看眼角眉梢便能捕捉蛛丝马迹的敏捷伶俐,好在深知穆子石素来的行事心思,明白这幅画必有用意,当下捧着脑袋苦思冥想。
自打被砸断了一条腿,小方就很服齐少冲,此刻见他拧眉瞪眼的一脸苦相,忙凑过去道:“怎么了?”
齐少冲道:“没什么,我哥哥给我画了幅画儿。”
小方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又是活泼多事的脾气,张口就嚷道:“你哥哥?就是漂亮得像画儿里的仙人,却敢顶撞大当家,被抽得活像只梅花鹿的那个?”
齐少冲很不愿意搭理他这种憨话,只嗯的一声。
小方看清画,却更来劲:“你们吃的是豆腐脑儿么?豆腐脑儿最好吃了,豆腐得嫩,吃得吸溜吸溜的,又烫又爽滑,卤子里一定得搁黄花木耳和鸡蛋……这个干巴老头儿是卖豆腐脑的吧?你哥哥好像在跟他说什么呢,画得可真好!”
听到此处,齐少冲眼睛一亮,已醒过味儿来。
穆子石单单画吃豆腐脑的场景,就是提防着万一有人问及身世,便按那日他与胡老汉所说的扯上一顿。而自己腰间佩玉上的无病二字则是对应他刀上的无伤,看来哥舒夜破想必对那把刀起了疑心,需知齐无伤名动天下,此处又靠近雍凉,惹人揣测猜想也不稀奇。以后若哥舒夜破问及此事,自己只需一口咬定刀与玉佩只是家传之物,而自己的玉佩路上弄丢了即可。
想明白了个中蕴藏的深意,齐少冲长吁一口气,从此大可高枕无忧不必担心被穆子石不带半个脏字却支离破碎的损,真是好比大暑天洗了个凉水澡,每个毛孔都清爽安逸啊!
耳边那个吃货小方还在唠叨:“……鸡和鸭都很好吃,但是鸡比鸭嫩鸭比鸡香,其实昨儿那顿饺子才好吃呢,是不?春韭野猪肉馅儿,少冲,你吃了得有七八十个吧?”
齐少冲不承认:“并没有那么多。”
一旁微笑的夏侯钺插嘴道:“少冲吃了六十五个,小方吃了七十个。”
夏侯钺武功了得尤擅箭术,一手连珠射鹄箭不输左拾飞,因此耳聪目明饺子数目了如指掌,人人均无异议。
宋长因脑袋破了,在最新一次的考较中被摘了队长之职,心中颇为不爽,哼哼唧唧的说道:“两个饭桶!”
夏侯钺笑道:“你也不过吃了八十三个而已,这个饭桶的尺寸,只怕比他们还略大一些。”
大家纷纷大笑,宋长心胸也不狭隘,忍不住跟着笑:“夏侯大哥你吃饭如此用心,难怪吃了也不长肉。”
穆子石第一次传画十分顺利,左拾飞笑嘻嘻的悄悄告知道:“少冲说,当日吃豆腐脑的事历历在目,永远不会忘记。”
穆子石微微一笑,道:“多谢梭子哥!要不……我给你画幅像送你,好不好?”
左拾飞喜不自胜,当即摆了个英姿飒爽的姿势,还扯松衣襟,露出些许胸肌:“你来!”
穆子石见他一脸任君采撷,不由得暗暗好笑:“那我来了啊!”
说着几笔勾勒出一个人形,却是一个一手牵马腰悬长刀的背影,一旁提了一首诗:拾得折剑头,不知折之由。一握青蛇尾,数寸碧峰头。疑是斩鲸鲵,不然刺蛟虬。缺落泥土中,委弃无人。我有鄙介性,好刚不好柔。勿轻直折剑,犹胜曲全钩。
待笔墨稍干,轻声念诵了一遍,笑道:“这首诗再配你不过。”
他念诗时抑扬顿挫音如琳琅,左拾飞一时如闻仙乐陶陶然飘飘然,良久方问道:“这诗……是什么意思?”
穆子石笑道:“这是赞你性子刚直爽朗,像一把剑的剑头一样。”
左拾飞双手接过画,又承蒙谬赞,心花瓣瓣舒展怒放,快活得只知道笑了。
其实穆子石挑这首诗,既有对左拾飞的赞许之意,却也有些不怀好意,需知这首诗出自白乐天,名为折剑头,通篇就是从一截折断的剑头为引自抒胸怀,而剑折即是亡毁,以剑比人,自然不是什么善祷善祝的好话。
至于为什么画背影,一则是取其风采气势,不为容貌所夺,二则却是暗藏其悖逆朝廷草寇山贼之意。
只不过个中之意莫说左拾飞不知,便是哥舒夜破齐少冲也不能全然洞悉,穆子石不厚道的无聊做派可见一斑。
那边左拾飞刚视若拱璧的起画,这厢穆子石已又画好一幅兄弟夜读图,软语求道:“梭子哥,少冲年纪小,你说风林营中训练又很是辛苦,我十分不放心,想来他也牵挂我……这个,还请你转交与他罢。”
左拾飞自是一口答应,穆子石笑道:“让他见了画不要胡思乱想,好生跟着你学武。”
这次的夜读图中别无他意,只是为上次那幅打掩护设迷障。
若只给过齐少冲一幅画,哥舒夜破城府深沉为人细,万一拿来端详揣测,很可能就露了破绽,但陆陆续续时不时画上几幅送去,干干净净只诉兄弟往事趣情,便把第一幅湮灭其中,教人无法心生怀疑了,就算哥舒夜破突发奇想的去看,他又不是神仙有不见而知之能,想在数幅或描读书或绘踏青或写食果的画中,辨识出那张吃豆腐脑的端倪蹊跷,无异于草中寻蛇沙里析土。
这天哥舒夜破回到屋里,脸色一如往常,看穆子石正在呆呆发怔,道:“很无聊么?为什么不画画儿?”
穆子石坐在椅上,并不起身,淡淡道:“便是只鸟儿,被关上十天半月的,想必也没心情唱歌。”
哥舒夜破笑了笑,道:“我看你也没闲着,诗以言志画以传意,是么?南柯山的梭子几乎成了穆公子的奴才……留着你的命,也不知是福是祸。”
穆子石听他话中大有玄机,只觉后颈微微一麻,心生警惕脸上却笑得清澈见底:“那大当家放我回去罢,就当行善积德,福荫子孙不说,便是先人亡灵,也能超度贵道。”
哥舒夜破灰眸如冰,冷冷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穆公子是聪明人,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76、第七十四章
穆子石笑眯眯的摇头装憨,摇晃着椅子道:“不懂。”
月余朝夕相处之下,穆子石不动声色数次试探,已知哥舒夜破的忍耐底线,也深知他对自己兄弟另有心思与用处,并不担心他会凶性大发杀了自己,索性以小卖小恃弱凌强,但分寸拿捏又巧妙得没半点儿差池,说话行事好比一张水滑柔润的狐狸皮,里面藏着一只镶金嵌玉华丽锋锐的小金钩,使得哥舒夜破喜不得怒不得亲近不得发作不得。
好比此刻,哥舒夜破看他一泓春水也似的眼瞳含笑欲流,只觉心肝肚肺里窝着一团气,偏偏这团气里又有双柔软灵巧的小手挠了挠自己,令人有种似贱非贱似爽非爽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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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别无他法,只得沉着脸道:“那日我跟你说过,南柯山一寨七柱,其中粮台主管山寨的钱粮文牍,你可还记得?”
穆子石悠然道:“只要祝大先生肯教,子石敢不从命?”
哥舒夜破浓眉一轩,只觉他这份揣摩人心的聪明劲儿着实有点可惊可怖:“你怎知我有此打算?”
穆子石习惯性的垂着眼睫,道:“粮台经手的俱是钱粮要事,更颇有琐碎细之处,祝大先生年老体衰,确实该寻个新的粮台慢慢接手了。”
哥舒夜破道:“粮台在南柯山地位崇高,仅次于我、师爷与水香,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坐上这山寨的第四把交椅?”
穆子石轻笑道:“就凭除我之外,贵寨别无人选。”
“祝大先生好歹是个正经下过场的秀才,虽上了山,到底瞧不起粗人,要跟他学,必须得有些底子,否则梭子爷那样的一去,不出三日,大先生就要气成死先生了,此其一也。”
“祝大先生为人似乎不太和善,说句心胸狭窄亦不为过,平白来个粮台继任者,他多半不愿意倾囊教导,且会诸多藏私为难,所以这个人选要聪明机灵,不教亦能旁敲侧击的偷师自成,此其二也。”
哥舒夜破道:“还有么?”
穆子石喝了口茶,道:“有一有二必有三,只不过大当家不说,这其三我哪能猜着?”
哥舒夜破笑道:“你是个机灵鬼,不妨猜猜。”
穆子石道:“不猜。”
想到要当祝大先生的徒儿,难要下跪叩首,心中颇有几分悻悻然,低声喃喃道:“只得权当七月十五拜祭孤魂野鬼了。”
哥舒夜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很觉得好笑,却板着脸道:“明天我亲自带你过去,任由祝大先生驱使……既徒且仆,你可做得来?”
穆子石点了点头:“没有什么事是我做不来的。”
粮台是寨中第四把交椅,又执掌银钱用度,因此祝大先生所居之地也与众不同,一方院落中书房两间,均明亮阔大,又有卧房四间茶水屋一间,另有小崽子数人做些粗重杂活兼巡视安全。
对祝大先生,穆子石只是耳闻不曾目睹,此刻一照面不由得苦笑,这位大先生模样好比整条的苦瓜里塞满酸菜,一双眼熬夜做账被油灯熏坏了,迎风不停流泪,见了自己连眼皮都不多动一下,只躬身道:“见过大当家。”
哥舒夜破道:“不必多礼,先生在寨中二十余年,有功劳亦有苦劳,我此次过来,是给先生送个僮儿服侍起居,若先生不嫌愚钝,指点他一二,倒也能帮着分担些许琐碎小事。”
说罢唤道:“过来,拜见粮台先生。”
穆子石笑了笑,双膝跪倒,毫不含糊地叩首:“先生在上,穆子石给您磕头。”
祝大先生揉了揉眼睛,冷冰冰地答道:“少礼。”
这老儿竟当着哥舒夜破的面给自己甩冷脸子,穆子石却不恼火,反而着实放下了心,起身打量着这间屋子。
祝大先生头上戴的方巾身上穿的儒衫不甚洁净,屋里书卷桌椅案头笔墨纸砚却整齐清爽,书架上经史子集齐备,有套归套有板夹板,但布置摆放间别无一丝灵性妙思,只中规中矩板板正正而已。
至于墙上挂着的屏条,却是永熙年间礼部尚书申梦佳的手笔,穆子石不禁为之动容:“儒雅定闲,宽展舒和,当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字!”
哥舒夜破道:“大先生是雅士,南柯山亦常为他借取些字画补壁增色。”
穆子石笑道:“借取?”
哥舒夜破浓眉一扬,并无愧色:“既是盛世,自然多有慷慨割爱之人。”
穆子石并非官差衙役,不能抖开铁链哗啦嘎嘣地给他锁上,只得忍气低头,心中暗骂这厮正是天生的山贼,作恶都这般凛然不可侵犯。
祝大先生沉吟片刻,突然发问:“你可识字?”
穆子石尚未开口,哥舒夜破已笑道:“子石一笔馆阁体,未必输给积年的秀才举人。”
祝大先生脸色更阴了:“可会理账?”
穆子石道:“会一点。”
“可通算术?”
“也会一点。”
祝大先生冷笑一声:“既然都会,老朽还能指点你什么?”
哥舒夜破含笑旁观,道:“大先生年岁大了,子石伶俐得很,伺候你还不好?”
祝大先生被激得妒火熊熊:“老朽身子骨倒还硬朗,并不需要僮儿服侍。”
哥舒夜破见这老儿十分不识抬举,他本就是个暴虐性子,不过借此逗逗穆子石而已,此刻已然不耐烦接着给这老儿脸,索性就翻了脸,断喝道:“粮台!”
祝大先生激灵灵一个寒颤,当即矮了气势,蜡烛点着了也似心明眼亮,赔笑道:“大当家吩咐,老朽岂敢不遵?”
哥舒夜破心中不爽,自己偶尔也想讲讲道理当个斯文人,奈何遇到的都是些混蛋坏胚,不由得心生一种我本明珠奈何投暗的郁闷来,冷冷扫了老头儿一眼,更不多言便即离开。
祝大先生身边本就有个贴身小僮,一直鹌鹑般躬头缩脚的立在墙角,直到哥舒夜破走了,方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穆子石见他五官清秀,眼神却痴痴愣愣,有些好奇的问道:“先生,这位是?”
祝大先生道:“他叫木鱼,是个傻子,做些粗活儿。”
说着推了推那僮儿:“快去厨房搬饭。”
僮儿应声去了,穆子石道:“他好像很怕大当家,是被吓傻的么?”
祝大先生道:“是。木鱼姓陶,父母都死在大当家手里。”
穆子石恍然,看着木鱼小小年纪已显佝偻的背影,愈发厌恶哥舒夜破。
祝大先生盯了他一眼:“听说你是富家出身,但大当家既让你来,就得好生当我的僮仆。”
穆子石轻笑道:“不知先生要子石如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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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先生道:“白天提水扫地整理书房,铺床叠被端茶磨墨。”
穆子石想了想:“这些不曾做过,学得慢的话还请先生见谅。”
祝大先生又道:“夜间你的卧榻便在我榻边,要水要汤的你得警醒些。”
穆子石不禁蹙眉,这些年出宫颇多险恶波折,却也不曾屈身当过小厮仆役,东宫时更是被太子捧在掌心惯得如珠似宝,难不成当真要贴身伺候这样一个鹅行鸭步面目无趣的酸腐老头?
祝大先生见他良久不答,不由得暗批一句小人轻狂,当下敲打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这一敲敲得穆子石心花怒放,若祝大先生不与他言辞针锋,他也无计可施,偏偏这先生自取其辱,穆子石岂有轻轻放过之理?当即笑赞道:“大先生果真是君子。”
祝大先生挨了一记马屁,正美得胡须颤动,不料这一赞只是三文钱的白糖,一赞(蘸)就完,只听穆子石琅琅道:“既如此,子石请教,何为君子怀德之德?何为君子怀刑之刑?”
祝大先生一怔,脸顿时就灰了,在山贼窝里当了三二十年的粮台,早跟官府之刑法做了对头,被捉了不光自己要被斩首示众,祝家土里埋着的都没脸提什么怀德怀刑,唯一能怀的就是恨和羞。
穆子石踱了几步:“子石再请教,何为君子谋道不谋食?君子忧道不忧贫?”
祝大先生的脸从灰变绿,当年上山后死心塌地留下,说是逼不得已,多半却也为了衣食丰足,此事着实有辱读书人的气节,一手指着穆子石,怒骂道:“小厮大胆!”
穆子石见好就,笑嘻嘻的躬身道:“先生息怒,需知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圣人之言,先生听着些罢!”
祝大先生被恭而有礼绊住了舌头,没奈何擦了擦鼻尖,气得声音都变了:“洒扫书房!”
说罢靴声橐橐地走出门去,穆子石敛了笑容,却拿起书案上的账册慢慢翻看,至于洒扫之事,既找不着水也看不到抹布扫把,只能留中不发。
待木鱼从厨房搬饭回来,祝大先生那份是两荤两素另有一碗汤,木鱼的也不错,有一小碗炖肉,不过木鱼脑子不好使,先生没交代,便也忘了多取一份穆子石的饭食,好在装饭的桶里白米饭尽够,穆子石也不计较,更不屑问祝大要份菜吃,低头默默扒拉着白饭。
正吃得没滋没味,碗里突然多了一小块红润喷香的肉,抬头一看,木鱼半张着嘴,似有些舍不得,却努力冲自己傻呵呵的笑着:“我的,你吃,吃。”
穆子石登时很为难,心里很感谢他的好意,而且这些时日养伤几乎不沾荤腥,本就有些馋肉,但再一瞧木鱼嘴边的油渍口水,这块肉便怎么也没法吃下去。
想了一想,又夹还回去,柔声笑道:“我今天吃斋……明天你记得跟厨房说多要一份饭菜就好。”
木鱼失而复得,觉得这个哥哥真是大好人,欢快地吞下肉:“明天我记得的!”
祝大先生冷哼一声,愈发觉得穆子石金玉之表败絮在内,既虚伪浮躁,又无礼狡狯,穆子石听他哼哼,只当他放了一串屁,诸如万荆那样的真君子,穆子石自会敬重有加,至于祝大这等,不烧了他的山羊胡子已经很算厚道了。
因此自打穆子石进了粮台,和祝大堪称是互相折磨。
祝大先生读书人本色,虽沦落为管账的,闲暇时还爱吟风弄月的写几首诗,素来苦于山上无人赏鉴,这日心情好,便请穆子石拜读。
穆子石一目十行的翻完,似笑非笑:“子石自问近日服侍妥当,先生为何要罚子石?”
祝大一时没有醒过味来:“切磋文字,何谈一个罚字?”
穆子石道:“先生好歹数踏槐黄,虽未得一第,大抵也该知晓读人诗词本就是尴尬苦差,若辞藻美韵味天成倒也罢了,若这诗写得根本就是郊寒岛瘦了无生趣,我还得虚与委蛇地违心大赞,难道不是苛政一桩么?”
祝大脸皮都被羞皱了,所谓杀人不见血,不外如是。
77、第七十五章
好在祝大也不吃亏,一个紫铜便壶就是终极利器。
祝大先生已经过知天命直奔着耳顺的岁数去了,夜间经常的尿急尿频尿不净,以往嫌弃木鱼笨手笨脚,只在屋角放个紫铜便壶,夜里若有所需,就亲自移驾而释,自从有了穆子石,祝大绝不愿屈才不用,在卧榻旁又设一窄榻,让穆子石就近服侍,夜里半梦半醒,只要小腹略有涨意便连声大呼:“僮儿起来!”
待穆子石起身取来尿壶,祝大却又大摆架子,非得让他凑近床边端着伺候,穆子石切齿之余,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比及尿入便壶,耳边淅淅沥沥却非雨声,鼻端幽幽沉沉大异兰麝,穆子石恼怒之余又复好笑——若齐予沛还活着,见到自己做这等低三下四的活计想必又得气得死过去。
祝大一夜总要尿个三四回,而且每日午后小憩之前必先让穆子石洗刷尿壶,与此一比,穆子石觉得提水搬饭倒算不得辛苦了,于是十分羡慕木鱼。
这天中午刚吃完饭,穆子石拾着碗筷,突然听到屋外有人高声喊道:“哥!”
却是齐少冲的声音,穆子石又惊又喜,几步跑出门,一个人影已直冲了过来:“哥哥,我想死你了!”
穆子石正待说话,已被一个热乎乎的怀抱搂紧。
齐少冲比穆子石还矮着一个头,却极霸道的一边踮着脚一边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头按。
穆子石只觉得眼眶热辣辣的,方知道这个孩子在自己心里的分量,朝夕共处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真的已经成为自己的手足亲人,再也不能撇下他任由生灭。
齐少冲急问道:“你好些了没有?听左大哥说你已经没事了,是真的么?”
穆子石微笑道:“自然是真的,你呢,这段时日还好?好像又结实了些!”
齐少冲道:“我好得很,你别担心。”
穆子石笑道:“我担心你干什么,只不过随口问一下罢了……对了,是谁带你来这儿的?大当家知道么?”
齐少冲指了指不远处:“左大哥带我来的,哥舒夜破应该不知道。”
左拾飞正站在一棵树下,冲穆子石咧嘴一笑,神色却颇为紧张。穆子石轻叹道:“瞒不过哥舒夜破的。”
携着齐少冲的手走近左拾飞,道:“多谢你送少冲来见我,只怕会连累到你。”
左拾飞道:“你现在不是学着做粮台的账么?也是寨子里的兄弟,大当家不会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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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石摇了摇头:“少冲有你,我已然十分放心,以后没要紧事,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了。”
齐少冲颇为不舍,眼睛只盯着他愣愣的不说话。
屋里祝大先生吃饱了饭,深觉春困如山倒,悠悠然溜达出来,喊道:“僮儿,刷便壶!”
穆子石忙应道:“且待我送走梭子爷。”
齐少冲听得清楚,黑眼睛里登时冒出火来:“这个老冬烘让你刷便壶?”
穆子石笑道:“你听岔了,是喝酒的扁银酒壶……祝粮台午睡前总要喝一壶的。”
看齐少冲似有不信之色,沉下脸道:“我是给人刷便壶的人么?”
齐少冲忙大力摇头:“不是!”
穆子石揪着他的衣领转过他去,又推了一把,道:“那你就不要胡思乱想,滚吧!”
齐少冲听他话听习惯了,果然拔脚就走,穆子石强忍笑意地跟上,却扯了扯左拾飞,低声道:“喂,有虱子么?”
左拾飞既羞且急:“没有!我可干净了!”
穆子石瞥他一眼:“没有就没有,你脸红什么……帮我捉十几只虱子,明天给我。”
齐少冲一旁插嘴道:“哥你要虱子做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没见过,稀罕。”
齐少冲于是就很见过世面的笑了笑,道:“虱子算什么,我这些时日还见着跳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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