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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一番话琤琤琮琮不做稍停的,齐少冲瞠目结舌:“你慢点儿说我也能听明白,说这样快,我听得心都要碎了……”
粮台院落在望,远远的能看到木鱼正在晾晒被褥,穆子石想到那四碟菜,饥火上升:“你就比蠢牛木马多了一张嘴,还不如祝大的木鱼让人省心。”
其实这些道理他不说齐少冲也能自行悟透,不过就是喜欢听他一边款款道来一边数落讽刺,话里那些个小毛刺刺得人一点儿不疼,反而酥痒热辣的挺舒服,既贴心又称意。
齐少冲低着头笑得开心,穆子石看着他眼角的青肿却有些担心: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在风林营中估计架也打得不少,这么下去彻底打成个傻瓜可怎么得了?
两人各怀心思走进粮台所的院子里,其时金秋初至晴空一洗,院中落叶如织斑斓满目,实在是更胜春朝的令人心旷神怡。
如此佳景良辰,祝大先生穿了翠生生的厚袍子,坐在石榴树下的石桌边,心满意足的鼓腹掏齿缝,悠然酝酿诗意。
穆子石定睛一瞧石桌上的残羹冷炙,依稀残留四季天下的尸骸剩骨,墨绿眼珠顿时气得红了。
祝大先生这边兀自苦吟不休:“金风有信追鹤羽。”
穆子石随口接了一句:“玉露无声刮屌毛。”
祝大先生一时不察,摇头晃脑又续道:“且待春归竹篱边。”
穆子石轻声一笑,睫毛蝶翅般颤了颤,曼声吟道:“千年王八着绿袍。”
齐少冲实在忍不住,哈的笑得出声,祝大先生终于咂摸出滋味,胡子气得直吹起来,老脸通红:“你……小贼无礼!满嘴污言秽语的说些什么!”
穆子石神态自若,隐有子建之风:“子石不才,正与先生联诗。”
祝大先生怒发冲冠,道:“什么玉露无声刮……刮毛?分明是在讥讽我今日在房里……在房里……”
吊字太过粗野,祝大先生是堂堂秀才,万万不能宣之于口辱没斯文的,而方才他在房里烧水刮腹下之毛一事,更是国之重器绝不能示诸于人,但满腹冤屈又说不出口,只急得青面獠牙面无人色。
穆子石却一脸无辜,笑嘻嘻的说道:“先生听错了吧?什么在房中刮什么毛?子石对的是玉露无声挂雕毛……玉露对金风,无声对有信,挂雕毛对追鹤羽,虽不及先生妙手天成,好歹还算工整平稳。”
祝大先生腾的站起身,血涌得满脑袋一片昏沉,抖了抖自己的绿袍子:“你……那你还对千年王八着绿袍?这是指着和尚骂秃驴!你小小年纪,何其的歹毒!”
穆子石欢欢喜喜的解释道:“先生,子石对的是千年王霸着绿袍啊!因先生前一句且待春归竹篱边十分雅致隐逸,我便想得沉着凝重些方能压得住……”
话音未落,只听咚的一声,祝大先生已倒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砸在石地上,一滩血流得好生欢畅。
穆子石吓了一跳,看向齐少冲:“他怎么了?”
齐少冲倒很镇定,手指压在祝大颈侧探了探,犹豫道:“似乎还有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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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石顿足:“气性还挺大,真不经说!”
齐少冲默默看着他,眼神中有些微的狗胆包天的控诉之意,心道我要不是打小儿从你嘴皮子下练出来,恐怕迟早有一天也会四仰八叉的躺下。
穆子石冷笑道:“你看我干什么?”
齐少冲叹道:“去告知杨师爷吧,他懂医术,把人先救过来。”
穆子石静了一瞬,道:“不必了。”
齐少冲怔住:“你说什么?”
穆子石冷冷道:“我说不必多事。祝大先生掌管一寨财账数十年,知道的已经太多太深,我既已能接替粮台一职,哥舒夜破岂会让大夫救他?不令人杀他已是大慈大悲刚念了佛经了。”
齐少冲摇头,转身就走。
穆子石急道:“你干什么去?”
齐少冲道:“去找杨断子。哥舒夜破或许如你所说不会救他,但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穆子石心念电转,抢上几步:“我跟你一起去。”
齐少冲笑展了眉眼,欢然道:“我就知道子石断断不会见死不救,虽然这老儿对你诸多刁难……”
穆子石瞥他一眼,道:“我最喜欢见死不救,你不知道么?只不过怕你言语间又得罪大当家,连累到我而已。”
齐少冲不禁语塞,咳嗽几声,正想找个话头岔开去,却见左拾飞神采奕奕的迎面走来:“子石……你可知道,大哥要让你当咱们寨里的新粮台?”
穆子石道:“猜到了。”
想了想,笑道:“大当家打算怎么安置祝大先生?”
左拾飞没心没肺,道:“这老头儿很是讨厌,老是两只白眼珠子看人,大哥多半会杀了他。”
左拾飞跟哥舒夜破呆久了,多少也沾染了些畜生气,虽不及哥舒夜破思虑深细的草菅人命,却胜在无需思索纯天然。
他一张年轻英俊的脸满是阳光毫无阴霾,穆子石凝视半晌,心中却将他当作野兽提防,一时淡淡道:“祝大先生被我气晕了,我正打算求大当家给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左拾飞大感兴趣:“你气晕了他?我也气过他……大哥让他教我识字,我好端端的识了两天,他就被气病了。你呢?你也是这般气他么?”
穆子石无语,心道你肚子上简直可以贴副对联,上联此路不通,下联小心火烛,横批草包,还拿我跟你比。
左拾飞不闻他搭腔,有几分茫然,道:“你还真要给祝大先生请大夫啊?”
穆子石点头,左拾飞笑道:“那他运气可真好,师爷刚把神医陆旷兮捉上山来。”
齐少冲啊的一声:“陆旷兮?”
自己与穆子石逃难路上,第一夜宿于破庙就曾遇到过陆旷兮,颇得他照顾,他开的方子更是救过穆子石性命,因此心中一直常怀感激,不料他竟也被掳掠上了南柯山。
左拾飞慢慢说了原委:“水香哥的断腕想接上一把钢钩,师爷手艺太潮做不来,这几个月一直在打探陆旷兮的行踪,近日得知他在夏州蛇女镇一带,就特意下山去把人劫了回来。”
穆子石思忖片刻,道:“待治好林神爱,大当家会不会放陆大夫走?”
左拾飞摇头:“自然不会,大哥虽不曾见他,却已吩咐下来,让师爷留下陆大夫,妥善款待。”
穆子石想了想,断然道:“我去求大当家,就让陆大夫住在我这儿,可好不好?”
左拾飞笑道:“大哥肯定愿意,陆大夫看着是个斯文人,想必跟你处得来。”
于是走马上任的新粮台伙同梭子,本着救急不救穷之说,硬生生从师爷手里把陆旷兮抢了过来,杨断子咽不下这口气,一状告到哥舒夜破处。
哥舒夜破正看着雍凉来信,勉强和了回稀泥,道:“陆大夫刚上山,车马劳顿,水香腕骨续钩又非寻常症候,先让他去瞧瞧祝大先生也好,到了明日有神了再去为水香悉心诊治罢。”
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日后陆大夫就跟穆子石住。”
大当家偏心,梭子老五霸道,穆粮台果然是个搅乱一池春水的妖孽,杨断子只得掩面去了林深爱处,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倾诉了满腔的委屈。
80、第七十八章
杨断子委屈,陆旷兮却是惊吓了。
陆旷兮从小随父亲行医游历,虽见多识广历经世事,但因是杏林医者天性淡泊,无论多恶的人见了,多多少少也会格外尊重几分,还从未被人抹肩头拢二臂寒鸦凫水四马倒攒蹄的给绑架进贼窝!
比及到了山上屁股刚挨着凳子,那劫持自己的黑瘦汉子便取出一只五爪钢钩,比比划划的要求装到血肉之中腕骨之内,一事未罢,又冲进几个剽悍男子,为首的来了句:“二哥,我得借这大夫使一使,救了命就还给你!”便又将自己抢到一处颇为幽静的院落里。
半边脸带着面具的神医妙手陆旷兮一下好像变成了宸京城里艳名最盛的花魁娘子,在数个男人手中转来转去,这可真是一通跌宕起伏祸福难料的倒霉奇遇啊!
好在这院子里躺着个半死不活的祝大先生,大夫遇到病人,好比琴师手里塞了一具琴,陆旷兮心境登时平和,唤来一旁呆愣愣的木鱼,把祝大先生架回屋内。
陆旷兮切脉后,拇指轻柔的一寸寸按过祝大的脑袋,叹了口气。
木鱼问道:“他死啊?还是活?”
陆旷兮已看出他有痴傻之症,却耐心解释道:“这位老先生经脉本就硬脆,急怒攻心之下,血行过速,经络承受不住,脑中出血而晕……就算这次能侥幸生还,多半也是瘫了。”
木鱼道:“瘫了,不要紧,我会,会照顾人。”
陆旷兮点了点头,正打算给祝大先生以银针驱散淤血,只听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少年人走了进来,双双躬身为礼:“宸京城郊山神庙一别,已近四年,先生别来无恙?”
陆旷兮一怔,这贼窝里竟能遇到如此彬彬有礼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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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石抬头微笑,见陆旷兮面有风霜之色,眼睛却仍是黑白分明,清澄透亮宛如孩童,不由得赞道:“先生风采一如当年。”
齐少冲笑道:“陆先生不记得我们了么?你还请我们喝姜汤,给我哥哥开了药方的。”
看到穆子石眼底墨绿流光深深的一闪,记忆深处那年寒夜的两个孩童陡然鲜活,陆旷兮大喜道:“原来是你们!你们不是投奔亲戚去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穆子石一笑,齐少冲却双膝跪倒:“谢过先生救命之恩。”
陆旷兮忙双手去扶,齐少冲这些时日刻苦勤练,身手已然不错,只岿然不动,陆旷兮急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曾救过你。”
穆子石也颇为惊异,齐少冲却道:“若不是先生一张药方,我哥哥的命……”
想起当年穆子石病得凶险,齐少冲犹有余悸,声音都有些颤抖:“总之先生活命之恩涌泉难比,往后若有机缘,少冲定当竭力而报,今日只能先给先生磕个头了。”
看着他笔直挺拔的腰背扎扎实实的弯下,前额砰的一声触到地面,穆子石垂着眼睫,心里酸甜苦辣,已说不出什么滋味。
半晌只听陆旷兮迟疑着问道:“你们……也是落入了这帮匪徒手里?”
齐少冲道:“先生既来了这狼窝虎穴,还得万事小心才好。”
穆子石定了定神,方道:“先生往后就住我这里,我会护得先生周全。”
陆旷兮奇道:“你手无缚鸡之力,竟能安居在这山上?”
穆子石轻声笑道:“子石不才,刚刚接任这寨中粮台一职,列南柯山第四把交椅。”
话虽说得十分嚣张,却是一脸无奈的自嘲:“这山上人命轻如草,只能偃风而动……望先生也能明白玉碎瓦全的道理,暂且忍耐。”
陆旷兮叹了口气:“只得如此……也不知这山寨之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能讲讲道理,早些放我下山就好了。”
齐少冲听他想得天真,忙正色道:“这里的大当家叫做哥舒夜破,虽允文允武,是个一等一的人才,但心狠手辣绝无人性,先生还是少见他为好。”
陆旷兮随口道:“哥舒夜破?这个姓氏很是少见……听着倒有些像异族。”
穆子石点点头,道:“他眼瞳颜色古怪,是深浅不一的灰色。”
陆旷兮咦的一声:“灰色眼眸?深浅不一?我似乎在哪儿见过……是不是越到瞳孔中心,越是接近透明无色?”
穆子石心念一动,隐隐感觉捉到了蛛网一角,忙道:“先生在哪儿见过?何时见过?”
陆旷兮蹙眉深思,良久道:“至少也隔了十年啦,有些地方记不太真切。”
穆子石略一思忖,起身给陆旷兮倒了杯热茶,笑道:“不打紧,先生说个大概就行。”
陆旷兮还真渴了,不顾茶水烫嘴,一饮而尽,缓缓说道:“那年南疆一带闹蝗灾,又有瘟疫,我爹带着我赶去给灾民医病,我们抄近路走凉柑道,凉柑道甚是荒僻人烟稀少,一日行至一处断崖下,发现有个半大少年正垂死挣扎。”
说着面露不忍之色:“那少年不知已在崖下躺了几天,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双目却不闭上,直直看着我们……满是求生之念,但眼神却又冷硬如铁,迥异常人。”
穆子石与齐少冲对视一眼,心中均已认定,这濒死少年就是哥舒夜破!
陆旷兮道:“那时天气已经很热,日头毒辣非常,那少年衣衫破烂,胸膛有个伤口,足有小茶碗大小,深有三寸,撕裂参差血肉模糊,溃烂处已有蛆虫进出,乍一看也不知是什么器物所伤……这么多年,我还记得这个人,也是因为从未见过如此重伤竟还能活着,当时我甚至已能闻到他身上腐烂的气息。”
穆子石只听得脸色苍白,道:“先生不曾问问他的来历?”
陆旷兮道:“医者父母心,陆某救人不问来历也不论贵贱。”
穆子石叹了口气,不再多说,瞄了齐少冲一眼,见他也是一脸不以为然,心道:少冲虽诚厚率真,却不像这个先生善恶不分。
陆旷兮迟疑道:“不过他手腕上还锁着断开的铁链,衣服也是褐色囚衣,应是朝廷钦犯。”
穆子石眼睛一亮:“那就对了……哥舒夜破确是犯官之后,被流放南疆,却不知又怎会孤身重伤在断崖下?押解的解差难道动了什么手脚?”
踱开几步,低头沉思片刻:“南疆数府闹蝗灾瘟疫,又是十余年前……若所料不差,正是永熙十四年。”
“永熙十四年……却是个多事之秋,南疆蝗灾瘟疫,湖州玉州大旱,又有工部大员侵吞修河帐款,嗯,云州一带还有乡民山匪冲进府衙烧杀作乱,那一年罢黜论罪的官员着实不少,光宸京六部大概就有十来位……哥舒夜破到底是哪家的漏网之鱼?”
说到此处,穆子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额头,他在东宫受教数年,又有过目不忘之才,永熙年间的大事自是了如指掌,但毕竟时隔多年又非亲身经历,想重新忆起这些琐碎具体,却也颇耗心智。
齐少冲劝道:“哥,十多年前的旧事,哪能说想就想得起来?先听先生说下去,或许又有些线索。”
穆子石忙道:“子石一时走神,还请先生见谅。”
陆旷兮摆摆手:“你方才念叨的那些话我就根本没听懂……那少年并没有开口求我们救他,但爹和我却不能见死不救。”
“我们帮他擦净伤口,他这才告诉我,伤他的恶人原本不想多加折磨,但见他脾气极硬不肯求饶,便用一根粗树枝顺着刀口硬生生捅进伤口……还撒了泡尿。”
穆子石打了个寒战,只觉一阵恶心。
押解差人恐怕早已得到指令要置哥舒夜破于死地,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本是应该,但这样毫无人性的变态折磨,却是画蛇添足了,也难怪如今的哥舒夜破直奔着变态这条崎岖小路一去不回头。
陆旷兮记不住人却记得住伤,道:“我用小刀将他伤口腐坏的烂肉一点点剔去,又将陷入血肉的木刺挑掉,有脓血腐毒,我帮他以口吸净,来不及备下麻沸散,这少年却似铁打的,出奇的冷静……他伤势委实太重,人也虚弱到了极点,我爹很怕他一旦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一直在引他说话,但我处理伤口不能分心,只恍惚记得他说自己还有两个姐姐在深州,若能活下来,一定要去寻到她们。”
“上好药又守了他一夜后,我们不能久留,得赶往南疆疫地,爹给他留了些药物、干粮和水,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陆旷兮所知仅限于此,穆子石略有些失望,淡淡道:“深州……想必是发往娼馆充任官妓了,就算寻到也开心不起来,难怪那次他会畜生一样令人轮暴陶家小姐。”
齐少冲若有所思,道:“永熙十四年?陶若朴是兵部尚书吧?”
穆子石心中有些烦乱,没好气道:“陶若朴自永熙十年起,便以兵部尚书衔居内阁辅政,你竟好意思问……”
突地脑中灵光一现:“是了!是舒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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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少冲道:“舒敬山?这个人你跟我提过,被斩前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
知己知彼方能占足上风,终于猜到哥舒夜破的身份底细,穆子石喜不自胜,双眸流波转盼更显宝光瑰丽,道:“没错,永熙十四年云州饥荒灾民动乱,当地州府的执戈营竟不能弹压,还是虞禅动用了他的三千翊威军才得以奏功,叛乱平定后,朝廷严察究竟,方知数年来云州府军饷兵甲尽皆不足数,此一案牵连甚广,陶若朴将舒敬山也构陷其中,定了贪墨受贿之罪,舒敬山斩首,家人子女发配流放。”
齐少冲奇道:“为什么一定就是他?”
穆子石并不理会,自顾言道:“我可真是蠢到了家!知道哥舒夜破是永熙十四年家破,就该想到他父亲是舒敬山……四哥曾说过,舒敬山是雍凉军系出身,秉性耿直,陶若朴若想在兵部独断专行,必是要除掉他的。”
“哥舒夜破……舒敬山膝下有两女一子,独子名唤舒破虏,这可不是严丝合缝的对上了么!”
说着微微侧着头,笑道:“流放南疆的途中,解差暗中下手取他性命,偏巧遇上陆先生父子,使得阎罗王不敢笑纳,被他重伤生还。哥舒夜破伤好后,想必就去深州找他的两位姐姐,结果眼睁睁看着千金贵女沦落风尘,被无数人糟蹋强奸,一怒之下干脆就当了山贼,一门心思报仇作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齐少冲心惊神驰,眼前的穆子石明珠出海般华耀耀,这样近乎恐怖的聪明,只要给他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就敏锐的捕捉到线团的结点,轻轻一抖,整件事便已脉络分明豁然洞明。
陆旷兮却是心底隐生不快,如此惨绝人寰的旧事他款款道来,只一派轻描淡写毫无怜悯,甚至嘴角含笑意态舒畅,看来这穆子石虽钟灵毓秀,却以智害德,未令人有玉璧微瑕之憾。
陆旷兮不善作伪,当下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81、第七十九章
穆子石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却也不愿解释,只道:“先生今日受惊也累着了,不妨早些歇息,先生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我或是少冲。”
陆旷兮稍一犹豫,问道:“若这位哥舒大当家得知我曾救过他,会不会感念此事放我下山?”
穆子石感觉有些奇怪,道:“子石冒昧,先生脸覆半边面具,与常人甚是不同,难道哥舒夜破见面后还会认不出先生?难道当年救人,先生竟不曾告知姓名?”
陆旷兮道:“救他之时,我爹看出他身份尴尬,为麻烦,就不曾道出姓名,至于面具……那时我也不过十来岁年纪,面容未毁……后来在南疆不小心染上疫病,采药时又被毒虫咬噬脸颊,我爹不得已用割肉拔毒之术帮我保住性命,这才使得半张脸丑陋如鬼,只得戴上面具以惊吓旁人。”
穆子石赞道:“先生菩萨心肠,着实令人感佩。”
微微笑着话锋却一转:“但先生不知人心鬼蜮,哥舒夜破早已不是当年的濒死少年,他如今是南柯山一寨之主,又暗中勾结朝廷企图作乱,身负血海深仇,胸怀青云大志……或许根本就不愿被人识破来历,也不想被故人勾起恨事。”
齐少冲点了点头:“先生,我哥说得有道理,若你贸然去说昔日之恩,哥舒夜破万一恩将仇报,先生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穆子石若有意若无意的说道:“先生知道的事已着实不少,杀人灭口古来有之,山上这群又是无法无天的恶人,先生行事还得斟酌三思。”
陆旷兮没什么心机,却能随遇而安,当下草草拾了自己的药囊行李,叹道:“那我就先住下,给这位老人家医病罢!”
穆子石一笑,领着陆旷兮在一间屋子安置住下,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会尽量试探哥舒夜破的口风,若他常怀感念之心,我自会从中斡旋,尽快让先生离开。”
说着亲自准备被褥用具,十分的细致关切。
陆旷兮见他待人甚诚,方才对他的些许恶感不由得去了几分,赧然道:“多谢你了……”
穆子石笑道:“我们兄弟颇受先生恩德,此番又是险境重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是没半分顾忌的全盘托出,早把先生当自家人了。”
陆旷兮更是感慨,连连颔首:“方才咱们所说,只天知地知鬼神知,我断断不会吐露半个字出去。”
齐少冲看了穆子石一眼,抿了抿嘴没吭声。
穆子石荣升粮台,寨中自有耳朵长手脚快的,抖擞机灵就来大拍马屁,流水价一串串的拜望穆粮台。
有头有脸的几个出手不凡,居然送出了各大钱庄随兑通用的银票,也有聪明细心的,特意寻些字画书籍投其所好,连厨房里的都不甘示弱,除了格外丰盛的晚饭,更悄悄拎来两只活蹦乱跳的山鸡。
穆子石一一笑纳,齐少冲也不惊讶,毕竟跟红顶白捧高踩低这一点,王公大臣与山匪贼寇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齐少冲眼馋山鸡,打算带一只回风林营烤了跟夏侯钺等人分而食之。
用晚饭时,穆子石特意叫来木鱼,四人坐了一桌,安静中别有一种暖意,吃完饭陆旷兮深感疲倦,穆子石也不打扰,自送齐少冲漫步回风林营。
走了一阵两人均是默默无语,时已入秋,夜晚的山风刮过颇为寒冷,穆子石微微打了个寒战,齐少冲解下外衣覆在他身上,穆子石转脸凝视着他:“你心里有事,说罢。”
“为什么……哥舒夜破的底细要当着陆先生的面说?”齐少冲不但不笨,更是懂得分寸玄机。有些隐秘让别人知道未必就是真的推心置腹,倒很有可能是勒在他咽喉的一条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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