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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哥舒夜破道:“我自然高兴,不过是担心你日后万一有所病痛罢了。”
林神爱目光热烈,大胆直视着他:“我不怕,只要能在大当家身边,做你的左膀右臂,以后哪怕身首异处,也是心甘情愿。”
哥舒夜破失笑:“怎会身首异处?南柯山的兄弟,将来都不了一个好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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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生得英俊硬朗眉目凛冽,一笑之下,整张脸却突然有了种峭壁开花般温柔之极的魅力,林神爱只觉晕乎乎陶陶然,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当家……我不是你的兄弟,水香是女子。”
“水香与大当家不同,生在山上长在寨中,自小见惯了强梁好汉,却从未真正看得起谁……但那年你一来,我这颗心就不是自己的了……那时候你一身是伤瘦得厉害,跟只病猫似的,只在高大当家身后缩头缩脑……可眼神却是又骄傲又强悍,我看得出,你伤心都藏着……”
说着说着,林神爱声音渐低渐柔腻,十年痴恋个中缠绵深情已是淋漓尽致。
哥舒夜破却勃然变色,打断道:“别说了!”
林神爱咬了咬嘴唇,豁了出去:“大当家,我只想做你的女人。”
双手轻颤,却异常坚定,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裙袄一件件褪落在地,身体一分分展露。
林神爱穿着衣服时,有些雌雄莫辩的英气,但一脱衣服,英气尽数化为媚气,只见一身深色缎子样的肌肤闪闪发光细腻结实,线条流畅凹凸有致,两条长腿健美丰满,胸部高耸起伏,如此咄咄逼人的美艳,配上她神色间处子的羞涩,更增几分难言的诱惑。
哥舒夜破呆呆凝视着这具女体,泥雕木塑一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眼神中却是百般滋味纷杂纠缠,惊惶、悲哀、憎恶、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林神爱不知是冷还是紧张,鲜花般的嘴唇哆嗦得厉害,双手抱臂,一步步走向哥舒夜破。
手指触摸到哥舒夜破脸颊的一刹那,林神爱眼角缓缓滑下一颗泪珠,心中是再无所求的狂喜。
哥舒夜破却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的抽身躲开,厉声道:“滚开!”
林神爱身子僵住:“你……”
哥舒夜破霍然起身,冷冷道:“滚!”
一个字好比一记重鞭,林神爱脑中轰然一声,已被完全击溃,一瞬间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茫然看着哥舒夜破,胡乱嚷道:“大当家你怎么可能……你就连多看我一眼都不愿?难道你真的对女人……你为什么对姓穆的那样好……你陪他照顾他,你……”
哥舒夜破道:“你不滚,我走。”
话音未落,已推开窗户一跃而出,身形虽利落潇洒,却是仓惶无措的逃离。
逃离的不是那具鲜艳妖娆的女体,而是心底永不愈合的血腥与悲辛。
大雪片片如席,哥舒夜破负伤野兽一般无意识的竭力狂奔,直到投入密林深处,天地混沌万籁俱寂,方仰面栽倒。
心中密密麻麻有一窝剧毒的蚂蚁在咬噬穿梭,时刻不停的烦乱无比酸痛不堪,一把扯开衣襟,雪花冰凉的落上炽热如火的胸膛,胸口正中一个巨大的伤疤狰狞鼓出,手掌按上去,仿佛那根硬生生捅入的粗枝还陷在血肉里,两名恶差的狞笑声犹在耳边。
那时候母亲只怕已被折磨致死,舒家千金已在娼馆张开双腿挤出媚笑,跟别的下贱烟花一般无二的抢客人,缴纳每月的金花税……父亲的尸身想来无人敛,乱葬岗上连骨头都会被野狗啃得光,却不知他老人家地下得知女为娼妓子为盗贼,又是作何感想又怎能瞑目?
只盼着他早饮孟婆汤早渡忘川河,不必知道后来娼馆中的人性泯灭骨肉相残,也不必知道自己对女人只剩下恐惧厌憎,再美妙芬芳的女体,于自己只是噩梦中的恶鬼猛兽,再没有任何能力和兴致。
哥舒夜破牙齿咬得格格直响,目眦欲裂,忍不住放声嘶吼。
齐少冲筷子上夹着一片烫熟的羊肉,突然怔住了。
穆子石一眼瞄到:“吃个肉也能吃得呆住?”
说着自行从黄铜火锅里捞肉吃,冬日大雪,吃羊肉最好不过。
齐少冲凝神侧耳,道:“好像有嚎叫声,也不是是狼是人。”
穆子石不以为意:“多半是狼吧,下雪了找不着食。”
又吃了半晌,齐少冲仍有些担忧:“我出去看看,陆先生趁大雪去采药,万一遇上狼就危险了。”
穆子石懒懒道:“我吩咐两个人跟着呢,哪那么容易遇到狼。”
说着见齐少冲唇边沾了些汤汁,笑着伸手去帮他揩抹,谁知刚碰到他下巴,齐少冲就像中了箭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椅子都被撞翻。
穆子石大感诧异:“你怎么了?”
齐少冲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子石,要你真是我哥哥,就好了……”
穆子石半眯着眼睛端详他:“你吃撑了?”
齐少冲脸红的跟铜锅下的火炭差不多,一句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我不是小孩子了!”
穆子石若有所悟,冷笑一声:“你以为你有掷果盈车之容还是有卫郎看杀之貌?我好好的羊肉不摸偏想摸你面孔?你下巴上全是油渍,脏也脏死了。”
齐少冲满腔初萌的小心思小暧昧登时被噎得欲仙欲死,嘴唇张开又合上,想说不敢说,便是有那泼天的狗胆和遮天的脸皮,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如何才能说得清楚。
84、第八十二章
穆子石见他桩子一般杵着,懒得理会,挥了挥手:“你若是吃饱了呆不住,就出去接一下陆先生。”
齐少冲正愁没有地洞可钻,闻言如蒙大赦,几步窜到门口便欲落荒而逃。
穆子石却唤住他:“等一等!”
回头只见穆子石拿过一件厚实的棉袍:“外面冷……”
齐少冲默不作声的刚穿好袍子,就听院门轻响,往外一瞧,却是陆旷兮踏雪归来。
陆旷兮脚步匆忙,进屋抖落衣袍的雪花,半张脸苍白透青,一副见了鬼的神情:“我们在树林里遇到了哥舒夜破。”
穆子石帮他盛了碗热汤:“先生先暖暖身子再慢慢说罢。”
陆旷兮点了点头,大口喝完,道:“我还没进林子,就听见有人放声哭嚎,那般叫法,定然悲郁极深,若放任不管,必伤身体心神。”
穆子石啧啧称奇:“少冲你耳力真好,方才竟然不曾听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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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旷兮叹了口气,颇有怜悯之色:“我们去寻时,吼声却停了,找了半天,才在密林深处见到一个人死尸一般躺着,衣襟散乱,热身子贴着雪地,眼角裂开,双目被血染得赤红……随行的两个吓得直哆嗦,叫了声大当家,我便知道此人是哥舒夜破了。”
穆子石为他夹了一筷子嫩嫩的羊肉,道:“然后先生又救了他?”
陆旷兮忙道:“我也不是要救他,只不过实在不忍心见他那样折磨自己。”
说着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穆子石,神色间竟有些小心翼翼。
虽然陆旷兮年龄比他大了许多,但不知怎的,穆子石言行流露的气质,让人面对他时,打心底里不愿也不能有任何违拗悖逆。
穆子石淡淡一笑:“先生总是常怀善念。”
陆旷兮见他笑容并无异样,松了口气,道:“我当即劝他起身,否则冰雪邪寒侵入体内,再强健的体魄也受不了……对了,他胸膛有旧伤,的确就是当年南疆断崖下的少年。”
穆子石垂眸想了想:“先生问他为何独自躺在雪地里了么?”
陆旷兮摇头,心有余悸:“哥舒夜破倒是问我,十余年前有没有途径南疆凉柑道。”
穆子石目光骤亮:“先生不曾露了破绽吧?”
陆旷兮道:“我当然是矢口否认……”
穆子石思忖道:“阔别十年有余,先生容貌大变,当日南疆断崖下,又是和令尊一起,哥舒夜破大概冻得久了有些糊涂,随口一问而已,先生不必担心他会认出来。”
陆旷兮静默片刻,轻叹道:“哥舒夜破说:我也知道你不是那位貌若菩萨的小大夫……但你明知我是贼寇之首,还能如此诚心劝解,这样不分好歹的一意行善让我想起那个人罢了。”
“我把他扶起来,开了一剂驱寒疏结的方子,他又问:如果陆大夫见到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快要死了,会不会救他?”
穆子石目光闪动:“先生怎么答?”
“我说东郭救狼,非我等杏林中人所愿。”陆旷兮说着,有些出神,明知哥舒夜破早已强大悍恶如魔鬼一般,但见到他血红冰冷的眼眸,却恍惚回到了那年盛夏,又看到那个倔强的垂死少年……他一定吃过很多苦。
穆子石轻轻推了陆旷兮一把:“先生?先生,他又怎么说?”
陆旷兮道:“他笑了笑,说,我就知道,虽然都是大夫,但像那人一样的,普天之下,除了他再无别人。”
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他还记得十多年前的我……”
穆子石不禁皱眉:“那又怎样?”
陆旷兮迟疑道:“是我把他救回来的,或者我该好言相劝,让他不再作恶?”
穆子石嗤的一笑,一直专心倾听的齐少冲突然开口:“先生,不成的。”
陆旷兮一愕:“什么不成?”
齐少冲道:“先生再多的良言也劝不住该死的鬼。哥舒夜破不惜玷辱门风沦落为贼,早已不想回头是岸,他唯一所求就是报仇。”
穆子石冷眼旁观,心中警惕,看来陆旷兮与哥舒夜破之间,似存在着某种古怪的温柔情怀。
时光流水般哗哗淌过,转眼爆竹将辞旧岁,齐少冲十分惆怅:“哥,咱们居然要在这里过年!”
穆子石怕冷畏寒,缩在屋里靠着炭盆,把自己裹成毛茸茸的一团:“总比在阎王殿过年好。”
齐少冲笑道:“今晚你们五位当家的还会一起吃个团圆席,我可真是万万想不到,你竟要跟那些个草莽称兄道弟的吃肉喝酒。”
穆子石眼皮都不抬:“吃完治平宫中的除夕宴,再吃南柯山的团圆席,天下能有几人?”
齐少冲见他懒得出奇,不由得问道:“哥,你有心事么?”
穆子石低着头,轻声道:“这几日总做梦……梦见四哥。”
齐少冲心里一咯噔,想起初到予庄时,穆子石病重,神志昏迷之际也是恍惚看到齐予沛就在眼前。
穆子石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浓密的铺开弧形阴影,声音轻柔得仿佛雪一片片融化:“他拉着我的手一起踩岁,芝麻秸铺得厚厚的,踩起来哔哔剥剥的响,治平宫有笙箫钟磬的声音遥遥传来……四哥还和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就是手有些凉。”
齐少冲听他说得如在梦中般痴迷,一颗心直往下沉,掠过一阵不详的预感,忙道:“我今晚不走啦,陪陆先生一起吃年夜饭,你也早些回来,咱们一块儿守岁。”
穆子石看了他一眼,奇道:“你摆出这张脸给谁看?似哭似笑的,牙疼还是被风扑了?”
齐少冲揉了揉脸:“没有……我挺好的。”
看他仍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不由得很是担忧,忙岔开话题:“林神爱最近有没有找你麻烦?”
这句话倒不是无的放矢。
林神爱对穆子石一直怀着一种执拗而疯狂的恨意,从他们上山那日起,这位水香姑娘人生的第一目标就是杀掉穆子石,她为之掉了一只手掌,却又接上一支如意钩,而这种欲望也好比从血肉化作铁,越发铁铮铮明晃晃的硬朗闪耀,满山的匪徒无一不知,与齐少冲同住一屋的宋长也狗嘴吐不出象牙的抱打不平:“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哥哥白嫖了那假爷们儿呢!”
齐少冲嫌他说得粗俗,当时不动声色,过了几日,便抢了他新夺的队长之位,宋长灰头土脸之余还不知自己哪儿又得罪了这小煞星。
对林神爱的敌意,穆子石安之若素,甚至偶尔笑嘻嘻的激一激,他是太子亲自教导,东宫诸贤荟萃中长大的,这等无知草寇哪值一哂?
当下懒洋洋的笑道:“她自然是要找麻烦的,只不过拿我没办法,我是寨中粮台,她唯一比我强的就是身手,可我又不是野狗,才不会跟她动手……何况大当家早安排了两个身手不错的寨众跟着我。”
齐少冲颇为无奈:“你也别太肆无忌惮的气她……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贼?”
穆子石抬起头,眼眸弯弯的笑得狡猾:“这女人虽狠,却没有哥舒夜破那股疯劲儿……她还有所求,所以有所顾忌,再说了,我有你这个好兄弟撑腰,可谓百无禁忌。”
他虽初任粮台,但东宫数年,户部举国之财账都能尽数揣摩烂熟,更在予庄历练了生意往来经营琐事,因此甫一走马上任,便毫无牵掣生涩之处,山寨银钱财帐尽皆井井有条脉络分明。
短短数月,哥舒夜破虽不言语,心中却是既服且惊,杨断子也酸不溜丢的下了个天生奇才的批语。
左拾飞不懂这些,却感觉风林营这些日子人吃马嚼衣甲兵刃格外的宽裕有容。
穆子石又懂得拉拢人心,为人处事与那冬烘祝大一比堪称天壤之别,他不像祝大抠抠索索拿着鸡毛当令箭,每一个铜板都活像从自个儿肋骨条上生扯下来血糊糊的肉痛,反而广施惠泽,趁着置办年货,从寨中四梁,到风林营校尉,再到关卡守卫,无不分润丰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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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林神爱帐下女匪,人人都多分一两银子,名曰:簪花银。
名字既美,用意更贴心,众女无不欢欣暗喜,虽在山中跟糙老爷们儿一般的操练打劫,但毕竟是红颜绿鬓,多少都还存着一份翠靥眉儿画心字的细腻情怀。
穆子石做事滴水不漏,连林神爱也得了这笔簪花银,捏着这一块银子,林神爱胸脯起伏,如意钩刷刷挥动,银子化为粉末落了一脸,好好一朵黑牡丹成了霜打茄子。
两人闲聊了一会,见天色已然不早,穆子石起身换了衣服,又戴上一顶狐皮大帽,裹好大氅准备出门。
齐少冲送到院子外,再三叮嘱:“你凡事小心些……我等你回来!”
穆子石回头见他脸色峻然,心中一悸,却笑道:“放心罢!这些年我哪有吃过半点亏?”
齐少冲眉头舒展了些:“也是。”
说着话脚步却不停,与他并肩而行,送出老远去。
穆子石也有些莫名的舍不得,略一思忖,轻声道:“少冲,过了年你就十四了……四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有定国安邦之能,治平宫处理政务代批奏折,朝臣人人服膺。”
齐少冲嗯的一声,不知该如何作答。
穆子石道:“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你不能再呆在这里……既是投身军营,为何不去雍凉?”
齐少冲眼睛一亮:“是,雍凉军治兵打仗首屈一指,若能投身其中,倒是再好不过的锤炼。”
穆子石停住步子,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积雪,摇头道:“君王有治世之能即可,未必要有率军之才。”
“我想你去雍凉,一则是不愿你继续呆在南柯山……这半年犹可,将来重回大靖宫,抹去也不为难,要是再多呆个几年,好比久入鲍鱼之肆,必沦为天家之耻,我岂不是辜负了四哥对你的期许?”
齐少冲道:“不会,利刃割水而刀不损锷,只要内不丧志持心明定,无论浮沉何境,我永远是齐少冲。”
穆子石凝视着他,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变得一身匪气,但销骨口中铄金舌上,更有朝中御史风闻奏事,古有流氓皇帝,难道以后你要做山贼君王?”
齐少冲张口欲言,穆子石却打断道:“二则烽静王既与南柯山勾结,不久定会有所举动,你若在雍凉军中,或许能探到齐襄的兵锋所指,到底是齐和沣还是承天殿那把椅子?只要深入局中,或许就有隙可趁,成为你重归宸京的契机。”
迟疑片刻,叹了口气:“不过他若有谋篡之心,你就好比羊入虎口,危险重重……”
齐少冲只问道:“我若走了,你呢?”
穆子石道:“哥舒夜破哪会放我走?我自然是留在南柯山。”
齐少冲摇头道:“那我不走,你一个人孤身在此,我不放心。”
穆子石目光陡然凌厉:“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永远成不了大事。”
85、第八十三章
齐少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穆子石心中略感烦躁,齐少冲年岁渐长,不似幼时在自己面前一清到底,总是掩藏着些许心思连自己都不予告知,一时隐约有失落之感,也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而去。
齐少冲独立雪地,漆黑眼睛里满是坚定之色,心已动情,虽不能纵,却更不该自欺。
情由心生,势因志起,动了情又如何?未必没有并肩天下的一日!
穆子石进得议事厅时,师爷等人尽已在座,左拾飞正翘首相盼,水香低着头一碗碗的喝酒,面容颇显憔悴,但居中尊位却不见哥舒夜破的人影。
左拾飞唤道:“快来!就差你啦……你再不到,我就准备亲自去请了。”
穆子石走过去,席面甚是丰盛,寻常菜肴外,又多了诸般野味山珍,当下笑问道:“大当家还没到,急什么?”
杨断子会做人,自穆子石任职粮台,他虽说不上待之亲热,却也礼数无缺,忙答道:“大当家不会来的,每年此时,他都独自在屋里陪伴家人亡灵。”
左拾飞倒了一碗酒递给穆子石:“大哥这样惯了,一会儿我给他送些吃食就好。”
酒是好酒,一碗倒满但见琥珀玉液浓滑绵稠,穆子石端起,只觉一股酒气扑鼻,忙搁下碗:“这一碗下去我可就醒不过来了。”
左拾飞指了指林神爱,笑道:“你看水香哥,以前也不怎么喝,今天是何等的英雄气概!”
杨断子笑眯眯的给林神爱又倒满一碗,小眼睛亮晶晶的直冒绿光,林神爱一扬脖,喉头都不用吞咽,直接就倒了进去,眼神迷迷蒙蒙的,手却稳定如磐石。
穆子石料定他二人席后多半会有一场风月较量,杨断子迷恋林神爱,一心想灌醉了成其美事,林神爱从不稍加辞色,却不知酒醉力乏后会不会闷声吃这一个哑巴亏?
左拾飞奇道:“你笑什么?”
穆子石淡淡道:“只是想贺一贺师爷……师爷今日容光焕发,看着就有好事将近。”
杨断子心领神会,抱拳一笑:“承粮台吉言!”
左拾飞只觉今晚这一席酒吃得格外无趣,师爷的眼珠子几乎都粘到了水香的身上,水香只顾着往喉咙里倒酒,穆子石却是滴酒不沾,随意聊几句,他又有些心不在焉,眼瞅着宴残席散,不禁心中着恼,道:“大过年的,怎么一副死人面孔?”
穆子石沉吟道:“我只是不明白,大当家为何如此自苦?”
左拾飞喝下最后一口酒:“他不曾跟我说过……大哥看着豪爽,其实跟你倒有些差不多,心里藏着事,藏多了,自然就容易自苦。”
穆子石道:“我心里没有事。”
左拾飞嘿然冷笑:“那你为什么不喝酒?不喝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不能喝,一种是不敢喝。”
左拾飞这番话直言而出很是不易招架,穆子石却四两拨千斤:“大当家素日也不饮酒,你说他是哪一种?”
左拾飞斟酌了片刻,见杨断子已半扶半抱着林神爱而去,方压低声音道:“大哥不在人前喝酒,自然是第二种……不过他这会儿肯定在喝。”
穆子石心中一动:“我陪你去见大当家,如何?”
左拾飞犹豫道:“大哥这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我都是把饭菜从窗户送进去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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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子石微笑道:“我猜到大当家的一些心事,或许可以开解一二。”
左拾飞知他聪明多智,当下深信不疑:“好,不过大哥若是生气,你就自行回去。”
穆子石点点头,眼中光芒闪烁。人在伤逝感怀之时格外脆弱也格外不设防,今晚哥舒夜破若真如左拾飞所说喝得大醉,那就是一只起了獠牙利爪的倦兽,他与烽静王之间到底有何约定有何图谋,或许就会稍露些口风出来。
一念至此,心中已盘算出无数个小计策,甚至编圆了一整套悲惨得发指的身世故事,力求让哥舒夜破有同病相怜之感,你的家兄塞北死,我的舍弟江南亡,最好抱头痛哭,动其心而攻其坚。
左拾飞拾好一个大食盒,低头看穆子石一眼,甚是开心:“这才对嘛,笑了才像过年。”
摸了摸穆子石的头发,神色出奇的温柔:“我记得小时候娘守寡家里穷,过年该吃饺子,满村子都是叮叮咚咚剁肉馅儿的声音,我家却没钱打肉。”
“哥和我馋得哭,娘就笑着说,过年哭了不吉利,得欢欢喜喜的笑,这样来年才能过得更好……然后就用刀在砧板上干剁,也剁得叮叮咚咚的好听极了……比放鞭炮都热闹。”
穆子石转的笑意,不禁叹道:“你娘教了你很多。”
左拾飞道:“我娘教我的其实不多,她就是喜欢笑,做针线把眼睛熬坏了,不停的流眼泪,也还是笑着的。”
穆子石点点头:“她教的,已经足够了。”
若懂得教会孩子苦中作乐,便是贫穷艰辛如处泥淖,也能活得像在阳光下心境明阔。
终于明白左拾飞眉宇之间那种自在逍遥从何而来,一时有些怔忡,若齐予沛与左拾飞易地而处,会不会反而幸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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