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他肩上黑鹰亦是一声鸣叫,低低飞起,双翼展开作风雷之音。
不想这位烽静王世子数年不在军中,竟仍有如此声威,齐和沣与陶若朴几乎异口同声:“你不用去!”
很好,先放齐无伤离京,可谓纵虎归山放龙入海,再由齐无伤放出雍凉铁骑绞杀南柯山,只怕南柯山一灭,夏深二州就成了雍凉军直插大宁腹地的栈道陈仓。
齐和沣打定主意,哪怕御驾亲征,也万万不能动齐无伤这尊大佛。
半晌缓和了脸色,转眼凝视陶若朴:“舅父用兵如神,有名将之誉,克除反叛顽恶,朕看还得劳烦舅父。”
陶若朴心领神会,看来皇帝也疑心南柯山之事与雍凉军系脱不了干系,于是水到渠成,接旨以太师之尊尚书之职亲自征伐南柯山贼,一时朝堂俱惊只觉帝心难测委实匪夷所思。
陶若朴却心知肚明,南柯山若当真牵扯到了足堪颠覆半壁江山的雍凉铁骑,便是以自己之能,胜负也不过五五之数,齐和沣斟酌再三,终于将靖远卫的兵符下赐陶若朴,而陶若朴率军出城之日,陶氏一族尽数归拢于宸京府邸,由禁军层层保护。
这天秋高气爽长空一靑,齐无伤城郊纵马,见城门旌旗烟尘滚滚远去,不禁一笑,但见剑眉星目,一如昔年。
有府中亲兵上前报道:“世子妃已备下今年送往王府的年礼,请世子殿下回府瞧瞧可需增减。”
齐无伤淡淡道:“不必了,咱们回雍凉过年。”
92、第九十章
陶若朴日夜兼程抵达凌州城时,南柯山已攻下深州。
南柯山作乱后,一草一木人力物力尽数投于攻战之中,不留任何后路余地,唯一一个上不得阵的就是穆子石,对此林神爱的说法是,南柯山都是马贼强盗,自然不能靠只会张开腿的婊子去打仗。
穆子石听而不闻浑若无事,这句话在林神爱对自己琳琅满目的评价里,已经算是十分礼貌,甚至额外多加了几分斯文乃至文采了。
哥舒夜破有眼光,更有决断,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粮草军情供给督理,全部交付穆子石坐镇掌管。
穆子石很是不解:“为何不用杨断子?”
哥舒夜破冷静的展开自己手绘的地形战图,道:“杨断子打家劫舍还行,真正的攻城拔寨却是撑不起来……后方诸事何等重要,一出差池,南柯山只怕就是一捆干草扔火堆里了。”
穆子石道:“我不懂打仗。”
哥舒夜破断言道:“你会学得很快,况且你若做不来,南柯山也没人能做得来。”
穆子石低头想了想,应道:“好,但从此你与烽静王的往来书简,必须给我过目,中军帐中只要是我下的军令,与你一般无二。”
哥舒夜破颔首:“自该如此。”
看他一眼,却搂住了似笑非笑道:“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不会趁机坏我大事害我性命吧?”
穆子石轻轻捧起地图,道:“你还有用。”
他不曾有过军旅经历,但自幼熟知政务,胸中自有格局,一上手虽有种种涩滞,但摸索而行,其间哥舒夜破又悉心指点绝不藏私,穆子石心智卓绝刚敏明毅,不用多久,两人已水乳交融般配合默契,军令后援逐渐缓急有序的渐入佳境。
因此南柯山自攻占柴荆镇起,出兵未曾一败,打下夏州城的速度,连齐襄都不禁为之赞叹。
攻打深州城时,原定的计划是林神爱一支诱敌,待执戈营军力被吸引至城郊,杨断子率军合围,不断投入小股兵力,用增兵之术,由左拾飞接应,将执戈营的战斗力一点一点吃掉,最后由哥舒夜破率领帐下雍凉锐自城西破城,左杨的兵力随之填补。
穆子石却在这时毫无预兆的下了狠手。
先将杨断子出兵的军令往后拖了一个时辰,这支生力军进入城郊战场时,林神爱部下已全军覆没。
林神爱本就是抱病参战,装了钢钩的左臂更是早就失去知觉,杨断子纵马冲入战圈,正看到她被砍成了两截,堪堪咽下最后一口气,杨断子血贯瞳仁,当即怒发成狂,以哀兵之姿悍不畏死,果然拖住了大股执戈营军力。
待哥舒夜破率帐下的雍凉锐开始攻城,却发现城下早已骚乱,原来左拾飞部根本不曾接应城郊之战,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兵锋挥至。
哥舒夜破临阵略事调整,与之互为翼助合力破城。
结果深州城破得干脆漂亮,但城郊战况却是惨烈无比,林神爱与杨断子双双战死,二人帐下兵力倾灭殆尽。
深州城甫一攻陷,哥舒夜破铠甲不卸,直冲进中军帐,红着眼提起马鞭就抽穆子石。穆子石纵声大笑。
哥舒夜破恨得牙痒,连手都气得哆嗦,几鞭子下去,穆子石衣衫便已裂开,胸口背后雪地梅花般皮开肉绽,却笑声不绝,快意无比。
哥舒夜破气极,喘着粗气越发使力,出手一个不慎,鞭梢竟刮到了穆子石贴耳的脸颊处,顺着颈子直抽到胸口,此人心肠手段令人毛骨悚然,但一张脸却致绝伦教人不忍破坏,看着他脸上缓缓迸出血珠,哥舒夜破不由得一愣,停住了鞭子,厉声道:“为什么擅改军令?”
穆子石笑道:“深州城至少提前一天告破,难道大当家不喜欢?”
哥舒夜破怒道:“你分明是要我南柯山的人统统死绝!”
穆子石满不在乎的扶着桌案站起:“机不可失啊大当家,深州城本就是南柯山贼寇的最后一战,陶若朴被调离京,雍凉军深入中原的通道已然打开,剩下的都是烽静王的事……南柯山既已是废弃之子,为何不趁这个机会送他们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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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一道鲜血细细滑下,玉白透明的肤色登时被衬得绝艳非常,哥舒夜破看着,心底竟有一丝近乎畏惧的寒意。
“何况……大当家将来必定要重振舒家,这南柯山的蟊贼,死得越干净越好,得舒大人紫衣玉带上,还拴着些匪气贼味,容易递人话柄,子石这样做,大当家应该感谢我才是。”
哥舒夜破静默片刻,冷冷道:“怎么不干脆连我一起害死?别说你不想。”
穆子石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道:“深州城不破,大当家怎么可以这样容易就死?再说了,你死事小,坏了烽静王的大事,非我所愿。”
说罢轻声一笑,柔声道:“等你没用了,自然有死的那一天。”
哥舒夜破只觉心中一悸头皮一炸,马鞭如有意识,劈头盖脸,已狠狠抽上了穆子石的身子。
这一顿打哥舒夜破完全入了魔一般,数月的征战压力,南柯山多年的积累却一朝倾覆的恨怒,家仇眼看得雪的百感交集,全发泄于穆子石一人之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啪的一声马鞭生生断裂,哥舒夜破方握着鞭柄如梦初醒,胸膛急剧起伏,喃喃道:“别惹我……子石,别再惹我!”
穆子石已成了个血葫芦,微微喘着气,奄奄一息,却伏在地上,眼尾斜飞,冲哥舒夜破笑,似讥诮又似洞透,开在血泊里的一朵罂粟般。
哥舒夜破双眼血红,一把将他拽起,死死按在桌案上,匆匆解开衣衫直接就捅了进去,穆子石痛得麻木,恍惚觉得身体被劈开又被捣碎,肌肤骨骼五脏六腑都被一把火烧得焦了,浑身散出一种恶心的腐烂气息,魂魄却从天灵盖上飞了出去,轻盈洁净的升腾飞扬,冷冷的看着这具肮脏的已经死透了的肉身。
但在哥舒夜破眼里,身下的人却是从未有过的媚态横生动人心魄,竟有一想之美,怎么伐挞操弄都是活色生香,要他哭要他叫,只需手指或者胯下稍一用力换个花样,他的神色眸光就能随之水波涟漪一样灵动变化,美不胜。
入侵他有一种用刀锋完全绞碎玉璧的感觉,这种通过伤害与凌辱达到的极致享受与发泄,哥舒夜破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连枝九龙的银灯下,齐和沣脸色惨白,撑着额头道:“你再说一遍!”
兵部职方司郑郎中跪禀道:“皇上,陶尚书的紧急奏报刚刚送至,烽静王反了!雍凉铁骑从夏深二州长驱直入,尚书大人正率军接战!”
齐和沣隐知不好,又问:“虞禅呢?”
郑郎中深夜见驾,只觉殿内森寒空旷,颤声道:“翊威军……按兵不动。”
齐和沣再忍耐不住,挥手哗啦啦将案上笔墨摆设打翻一地,怒道:“传禁军八营统领、虎威营指挥使,即刻进宫!令兵马司衙门围了齐无伤的王府!”
大太监兆义慌慌张张的闯入:“皇上不好了!禁军两位统领夜叩宫门……城中大乱啊!”
齐和沣霍然起身,侧耳倾听,果然有马蹄声兵戈声隐隐传来,拧着眉用力摇了摇头:“朕太大意了……齐襄父子竟有问鼎之念,更让齐无伤潜伏京中七年,以他之能,只怕城内兵力不足抵挡,好在八营统领虎威营指挥使皆忠心于朕,为今之计,只有令梁国公急速回师,先保宸京要紧……”
话音未落,又有报道:“禁军刘、武二位统领求见皇上,说是禁军八营反了!”
齐和沣大惊:“胡说!禁军是朕之亲兵,绝无作反的可能!快传!”
刘统领一身伤痕进得殿内,虬髯戟张,愤然跪禀道:“皇上,各营校尉听信反贼蛊惑,突袭斩杀统领,臣等逃得性命,却弹压不住兵乱……虎威营想来亦是不保!皇上,臣等尚有一队百人锐,这就护送皇上离宫避祸!”
齐和沣颓然坐倒:“来不及了……齐无伤即已控制城内,哪会容朕有可趁之机?”
突然想到那年陶若朴与自己闲谈,道齐无伤整日纵马游猎,尤其爱与一帮武将喝酒玩乐。自己还颇为不安深恐他染指兵权,陶若朴却笑言,与他称兄道弟的,虽有一些是雍凉嫡系的子弟,更多的却只是禁军中校尉级别的中低等将官,更有兵马司一些不入流的捕头把总。
自己不禁失笑,齐无伤天生贵胄,却不知怎么养成这般脾气,竟喜欢与粗胚下九流的人物结交。
其时言语若有憾焉,实则放心暗喜。
如今回想却是不寒而栗,原来齐无伤狼子野心深谋远虑,竟一至于斯!
只听殿外马蹄声沉重而整齐的响起,随后十余军士直冲进来,刘统领等人虽困兽犹斗,却很快被制住拖出殿外,这些军士身形都异常高大,动作十分有效准,对齐和沣均是视而不见,既不为难亦无恭敬。
齐和沣只气得浑身哆嗦,暴怒喊道:“齐无伤,你给朕滚出来!”
殿外那高瘦身影,挟裹着秋夜凉气,疾步而进,一身箭袖黑衣,马靴铮亮,蜂腰猿背,挺拔剽悍如一杆刚出炉的长枪,一扫这七年的纨绔浪荡之气,走近齐和沣,微一颔首:“三哥。”
看到这个人孤身进殿,齐和沣知大势已去,直视齐无伤,冷笑道:“你以前都叫我皇上三哥的。”
齐无伤道:“三哥篡位而继,皇上另有其人。”
齐和沣悲笑道:“是啊,烽静王戴顶白帽子,世子殿下也成了皇太子,不辜负你这七年在我眼皮子底下做的好戏!”
齐无伤面色沉静,并无得意之态,道:“三哥其实是聪明人,可惜不懂兵,陶太师虽擅兵,却目无下尘,兵营里真正的中流砥柱,正是诸如校尉之类,而出生入死的,更是普通军士。”
齐和沣愤恨绝望之极,声音嘶哑:“论及军营战事,这大宁谁是你父子二人的敌手?你韬光养晦的暗控我禁军八营,更借山贼作乱调虎离山,只不过你如此待我,你如此待我……这几年我拿你当亲兄弟,若有所求无有不准……我昔日夺位之因,你也心知肚明,实乃箭在弦上绝处求生……”
齐无伤打断道:“三哥,京城已尽在我掌控,城内外均由雍凉军接管戒备,你放心罢,大宁不会暴兵四起,黎民亦不会受战乱之苦。”
齐和沣胸口起伏,目光陡然亮得阴鸷:“齐无伤,莫要得意忘形!我舅父手中尚有一支靖远卫……雍凉骑兵再凶悍,亦有勤王之师,你们父子要杀我篡位,得先想想天下百姓问问朝臣史官!”
齐无伤踱着步子,马靴敲击出清脆冷酷的声音:“三哥,负隅顽抗没用的。”
齐和沣摇头自顾言道:“齐家这些年真是热闹,宗庙里历代先帝的眼珠子怎么不瞪出来?父子反目兄弟阋墙……骨肉至亲哪都是!赤乌台的那位,看着他最信赖的兄长居然也眼馋他当年坐过的龙椅,不知该哭该笑?我为帝,他尚有一殿容身,烽静王夺位,总不会立他为皇太弟罢?”
说罢呵呵大笑,脸颊却有两道泪痕微微闪光。
齐无伤看着他,目中露出一丝怜悯之色:“三哥,你还不明白么?父王与我根本无意于皇位,此次……是你的父皇。”
齐和沣笑声戛然而止,一瞬间冰雪淋头而一颗心已如死灰。
殿外一条人影缓缓走近,逐渐跨入灯盏的暖色光芒中,面目严峻,消瘦而苍老,却气度天成,一身玄色锦袍上绣着九龙朱鸟,正是囚禁赤乌台七年的齐谨。
93、第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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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眷七年秋,太上皇齐谨重登帝位,改元武定,靖远卫奉命哗变,陶若朴于凌州被俘,齐和沣被赐自尽。
齐无伤封西魏王,雍凉军系父子双王,一时荣宠无极。
齐谨令齐无伤即刻离京,重返雍凉,坐镇射虏关,无召不可擅离。
又宣烽静王齐襄入京,闲居而享双王俸。
左拾飞攻城战中肩膀中了箭,当时不过拔箭再战,进城时却觉头目森森晕眩,一头栽倒马下,方知箭头涂有毒药,幸有陆旷兮救治得宜,饶是如此,也将养了十来日方能起身,去见哥舒夜破。
打下深州城后,哥舒夜破占了府尹私邸而居,轻裘缓带玉冠束发,大有宸京贵族之风,只可惜手下皆是草莽贼寇,要不面目可憎要不举止粗陋,唯一一个可与自己把臂同游畅谈的穆子石,那日却伤得厉害,还昏昏沉沉的卧病在床。
哥舒夜破看着满园秋菊开得正盛,不禁略有所憾的叹了一口气,正在这风雅一刻,左拾飞像头脱了肛的野马一样腾腾的奔跑进来,粗声大气的喊道:“大哥!你在这儿做什么?一地的破叶子,一大堆黄兮兮的破花,又不能吃又不耐烧的。”
不由自主,哥舒夜破打心窝里又深深叹出一口气:“京中大势已定,待皇上旨意传到,你就会随我进京……可你这般一身匪气,还得敛几分才好。”
左拾飞皱着眉:“一定要进京么?我倒想去射虏关……烽静王爷父子可真是值得敬重,明明可以自己当皇帝,却还是一心一意的当忠臣良将,皇上做事也光棍不含糊,立马父子双王,一个烽静王一个西魏王。”
哥舒夜破微微一笑,也懒得跟他详说究竟,只道:“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情同手足,我也许过你一个好前程,大哥说的话,难道会自食其言么?”
左拾飞欲言又止,问道:“粮台呢?怎么不见他?咱们这次兴兵如此顺利,穆粮台可立了大功,大哥也带着他进京罢!”
哥舒夜破冷冷道:“他擅改军令,使得水香师爷战死,被我罚了……在屋里养病。”
左拾飞若有所悟,道:“那我瞧瞧他去。”
哥舒夜破指点了屋所,道:“陆旷兮想必也在屋里,顺便让他看看你的毒伤,好齐全了不曾。”
看左拾飞忙忙的去了,心中油然一阵烦乱不安,这几日穆子石清醒时,已知晓太上皇复位之事,他身份非同寻常,遭遇更是不足为外人道,自己眼看着就要回京重振舒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待他才是。
最妥当的莫过于即刻诛杀穆子石,但齐少冲已不在自己手中,想来个死无对证亦不可得,一念至此,不由得深悔当日竟糊里糊涂的被他蛊惑着放跑了齐少冲,此刻烽静王必定已然知晓他们兄弟的存在了……
哥舒夜破阴毒的想道,无论如何,穆子石必须得杀,此人留着太过危险……便是齐少冲能回宫,自己也不必怕他为兄复仇,他贪生怕死堕落为贼,这样的皇子早无望于帝位,想来皇上也不会看重,否则为何还不下诏迎回宫去?
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翅膀都还嫩着,自己却前程似锦,既有助龙脱困之功,又不曾功高盖主,正是大展鸿图为君王倚重的好时节。
不过……真要杀穆子石么?那双猫儿一般的眸子在脑中一闪,哥舒夜破仰头看着北地晴空,只感怅然若失,杀之,自然是天壤永隔,不杀,这样的人物,自己却也是留不住了。
为何你偏偏是天家皇子呢?
左拾飞进得屋内,只觉满鼻子药气浓重,门窗皆关得严严实实,秋日阳光透过厚厚的窗纸照入,白而亮的光斑中,半坐半躺着的穆子石竟有些不真实的虚幻感。
穆子石正在喝药,见他进来,笑着轻声招呼道:“左大哥,你箭伤都好了?”
左拾飞抬了抬胳膊,道:“早不碍事了……你为什么要害死水香和师爷?”
穆子石抬起眼睛静静看着左拾飞,低声道:“我是无心的……只想着尽快攻下深州城,大当家心绪不稳,是打我出气呢。”
他瘦得厉害,苍白的脸几乎透明,雪白的颈子上尚有一道鞭痕未愈,模样十分无辜脆弱,左拾飞不禁点了点头:“便是你有心的也怪不得你,这几年若不是你机灵,水香哥早就杀你好几回了,她那张嘴也忒歹毒了些。”
这话说得虽没心没肝,但左拾飞与林杨二人本就相交平平,心中自然偏向穆子石。
穆子石低头沉吟片刻,道:“左大哥,那年少冲离山,你答应过我一件事,还记得么?”
左拾飞一怔,忆起那个承诺,正色道:“记得。我答应你,将来大哥若是想杀你,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我会尽力救你。”
穆子石咬了咬牙,猛然攥住他的手,一字字道:“左大哥,求你救我!”
左拾飞惊道:“大哥想杀你?不会的……只待圣旨一到,咱们就进京了,他怎会想杀你?”
穆子石不答,只从枕下摸出一把短刀,递给左拾飞:“齐无伤已离京北上,想必近日就到凌州一带,这把短刀,你帮我交给他……”
左拾飞接过刀,心中着实不解,问道:“你是说西魏王?他怎么会听你的?大哥为什么要杀你?”
穆子石推开陆旷兮递过来的药匙,道:“不喝了,太苦。”
凝视左拾飞,缓缓道:“若是烽静王齐襄登基,大当家或许会饶我性命,但如今我父皇重掌江山,你说……他怎敢不杀我?”
左拾飞只觉头晕目眩,退了两步:“你……你是?”
穆子石叹了口气:“当今七皇子。”
左拾飞默然半晌,藏好短刀:“子石,你若获救……会杀了大哥么?”
穆子石断然道:“不会!”
眸光瑰丽而清澄:“左大哥,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发誓!以我爹的性命安危立誓,穆子石此生,绝不敢伤哥舒夜破半根手指,只当从未认识过南柯山众人!”
左拾飞不再犹豫:“好!我信你,这就出城去找西魏王。”
说罢转身就走,到得门口,却回头低声道:“其实三年前……我一直后悔没有救你。”
穆子石抿着唇,喃喃道:“三年啊……”
半晌回过神来,对着陆旷兮一笑:“先生,待无伤赶到,你想跟我去雍凉,还是四处行医?”
陆旷兮摇头叹道:“再说罢……你现如今的身体,已是五痨七伤,我哪里走得开?只不过为何不跟哥舒夜破直言身份,以杀身之祸?”
穆子石苦笑:“我撒谎撒了好几年,突然反口说自己不是皇子……他即便信了,也肯定气得三尸神暴跳的,我虽性命可保,但只怕被荼毒更甚,若想他放我离开,更是万万不能,而且我必须随无伤去边关,皇上虽登基,却不召回少冲,个中定有蹊跷。”
说着有些气力不继,慢慢躺回被褥里去,却阖着眼低声道:“无伤这七年竟一直呆在宸京,也够委屈他了……皇上的手腕心术,只怕比当年越发厉害深险,唉,我也猜不透他对少冲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过得数日,穆子石在屋里坐了半晌,觉得浑身伤口痛得好了许多,见屋外阳光极好,笑道:“先生,我们出去走走吧,这深州府尹崔伏芳,据说最是风流雅致,想来他的府邸花园不乏丘壑巧思。”
陆旷兮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你伤口未曾痊愈,多穿一件衣服吧,扑了风容易起烧。”
沧桑知锦华 沧桑知锦华_分节阅读_152
穆子石嫌弃道:“好啰嗦!”心中却甚是温暖。
两人正说笑着,只听吱呀一声门推开,哥舒夜破腰系单刀,立在门口不言不动,神色古怪,握着刀的手背上,隐约有几根青筋浮出。
穆子石扶着桌沿起身,含笑道:“大当家……或者该叫舒将军?”
哥舒夜破微微一怔:“你心情很好?”
穆子石随口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秋高气爽晴空排鹤,为何不开怀一畅?”
哥舒夜破紧绷的脸颊肌肉渐渐缓和舒展,走近前抬手抚摸他的脸,问道:“伤好了么?还疼不疼?”
穆子石转脸道:“陆先生,辛苦你再帮我熬一剂退热的药罢。”
陆旷兮以为哥舒夜破又要行禽兽之事,只得咬了咬牙,出门而去。
哥舒夜破指尖只在穆子石的脸颊下颌流连不已,素来冷酷如兽的铁灰眸子里,竟有一丝温柔不舍之意,良久道:“何必支开他?”
穆子石淡淡道:“你要杀的是我,我不想牵连无辜。”
哥舒夜破道:“你多虑了,我从不杀大夫。”
穆子石笑容狡猾得像一匹油光水滑的小狐狸:“我若也会医病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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