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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桑知锦华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陈小菜
111、第一百零九章
齐无伤见他一反常态,心中暗暗忧虑,干脆放下军务,带着他游玩踏青早出晚归,两人两骑轻装简行,射虏关内方圆百里,各处玩了个遍,肚子饿时,若有茶楼酒肆便进去用上一顿,穆子石对北陲风味的羊骨头颇具兴致,每次都吃得直揉肚子,若是在荒郊野外,齐无伤便射些野兔雉鸡之类,就地烤得香喷喷的两人分而食之。
第一次烤一只兔子时,穆子石还很怀疑能不能入口,吃了会不会英年早逝,但结果令人异常惊喜,齐无伤烤出来的兔子肉香得可以一边吃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自个儿亲爹被砍头都不会心疼。
待盛夏之际,齐无伤再度出关,一举击溃乌德部战力,还顺手将投奔乌德部的莫儿射鹄归麾下,从此北疆除却一些零星散落的小部落负隅顽抗,再无可战之兵,而青穹部已上表朝廷乞求封号。
齐无伤立下如此功勋,已然赏无可赏,因此齐谨也就不赏了,当即派出得力大臣以及监军使者常驻雍凉,一边毫不含糊的渗入军务,一边力图将烽静王以及西魏王的势力渐渐撵出政务民事。
齐无伤并无半点愤然不平之色,似成竹在胸,只令军中上下严遵旨意,而王府中有急信送至,虞氏王妃病重,齐无伤干脆交出兵符,只带着穆子石与几个贴身亲卫,清早离开射虏关,一路急行回城中西魏王府。
到了府门外,天色已黑,穆子石兀自不肯下车,脸色苍白着,眼睛却是晶亮:“你真的上了那样的密折?”
齐无伤搂着他的腰从车里抱出,重重顿在地上,不耐烦到了极点:“你一路上问了七八十遍了……”
穆子石挥手令左右退得远些,悄声道:“你狗胆包天啊,敢跟皇上谈条件?”
齐无伤板着脸,道:“敢。”
穆子石迟疑道:“我知道你无心权势,可从此称病不出永不掌兵……你舍得离开军队么?为了我……值得么?”
齐无伤淡淡道:“值得。”
穆子石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人并肩进得府中,默默走了一阵子,园子里草木扶疏,投下浓密的暗影,凉爽的风里有荷叶菱实残留的清香,齐无伤突然用力握住穆子石的手,道:“只盼着皇上能顾念我当年助他夺位,如今平定草原的功劳,答应我所求罢!”
穆子石随口道:“你们还有叔侄之情……”
齐无伤笑了笑,道:“这还是算了,父子不过如此,谈什么叔侄。”
穆子石思忖片刻,涩声道:“皇上不答应怎么办?拔海部已灭,乌德部也四分五裂,你的兵权本来就要削的……而且皇上虽忌你三分,但你终究反不得,一则无名份,二则天时地利人和一样沾不上,皇上当真要以鼎镬待你,你也只能聊充麋鹿。说到底,他若一定要我入京或是作别的用处……你纵然自弃兵权,也是不成的……”
齐无伤微微一笑,声音低沉却坚定:“那么,就让西魏王病死,你我二人隐姓埋名遍走天下,你怕不怕?”
穆子石静了静:“不怕。”
抬头一笑,明月停辉,此一生有如此一刻,再无所求。
两人用了饭,穆子石已是疲倦不堪,齐无伤问道:“你想在哪儿安顿住下?”
穆子石揉着眼睛想了想:“还住东花厅,那儿清静,再说我也不想见虞小姐那张晚娘面孔,成了的冻柿子一般,好生难看。”
齐无伤苦笑道:“剑关这些年不易……我欠她良多,眼下她身子不好,我得多陪陪她。”
穆子石奇道:“咱们只是借她病重的家信离开射虏关,难道真的病了?”
齐无伤嗯的一声,却不多言语。
穆子石若有所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微微翘起,了然一笑。
齐无伤送他在东花厅安置下,便径自回房去见虞剑关。
门开处,只见虞剑关正在灯下低头作画,穿着蔷薇花样的寝衣,色调柔和,黑鸦鸦的头发未簪珠花,只用缎带束在脑后。
一旁几个侍女安安静静的垂手而立,清甜的鹅梨香萦绕满室,令人心境极为舒畅。
齐无伤进屋,侍女们纷纷跪下行礼,虞剑关搁下笔来,笑道:“贺喜王爷大破蛮族……王爷身子可安好?”
齐无伤没想到两年不见,虞剑关竟换了个人也似温柔如水起来,不由得有些招架不住,客客气气答道:“我很好,王妃打理府中各事,甚是辛苦。”
虞剑关笑盈盈道:“不辛苦,宅院本就是妾身份内之事。”
齐无伤一时无话,看案上铺着一幅未完的荷开水殿图,道:“你会作画?”
虞剑关柔声道:“不敢说会,只不过平日无事,学着打发时间罢了。”
齐无伤虽不懂鉴赏书画,但日常所见都是品,自然觉得虞剑关所画颇为稚嫩生涩,几朵莲花更是过于柔弱而显艳气,迎着她紧张期待的双眸,却只得赞道:“嗯,还不错。”
虞剑关目中柔情无限,脱口道:“真的?我是为了王爷学的!”
“只不过桃花为何开在水里?”
虞剑关脸僵硬了一瞬:“这是莲花……”
齐无伤嗯的一声,转开话题,笑道:“明天我带你去集市,咱们随便逛逛可好?”
此言一出,不光虞剑关惊喜交集,几个贴身丫鬟也是喜不自胜,暗道王爷可算是开窍了,互相使个眼色,便笑着告退出去。
虞剑关双颊晕红如桃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齐无伤突然问道:“这些时日,你身子可有不妥之处?”
虞剑关气色极好,当即道:“并无不妥,就是心里牵挂王爷。”
齐无伤看她红唇鲜妍得有些异样,伸手过去擦了擦,却见指腹上并无颜色,心中暗惊,道:“你嘴唇上没有涂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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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剑关微有得意之色:“妾身晚上从不施脂粉。”
齐无伤默然半晌,道:“剑关,咱们成亲十多年了,我对你多有疏忽,竟不知道你喜欢吃些什么玩些什么……你慢慢告诉我好不好?”
虞剑关一怔,笑容未展,泪水已滴滴滚落。
第二日齐无伤与虞剑关微服出门,先陪她去挑新的衣料,虞剑关欢喜雀跃,拿着几幅江南过来的轻软丝绸在身上比划,不停的问:“这匹碧水色的好不好看?这个呢?绯色滚银线……”
齐无伤虽不懂得这些,却很有耐心,坐着一边喝水,一边微笑道:“很好看,都买下罢!”
绸缎铺子的掌柜一旁奉承道:“公子眼光极好,夫人这等出色的人才,再用上小店的衣料,正是锦上添花啊!”
齐无伤吩咐亲随付钱,让他把衣料捧上马车,虞剑关眸光流转,笑道:“我还想再到别家瞧瞧……”
齐无伤道:“那便瞧罢!”
逛了半日,又跟虞剑关去吃了些细巧致的菜肴点心,接着又去首饰铺子,虞剑关开闸洪水般兴致滔滔,越逛越起劲,齐无伤只觉得自己快死了,策马杀敌三日三夜也没这么劳心劳力的,跟头死狗一样拖着脚步苦苦支撑。
眼看虞剑关又要七进七出的杀入一家脂粉店,齐无伤却见不远处有一家翰云轩,正是雍凉最出名的笔墨铺子,忙断喝道:“且慢!”
这一喝大有军中杀伐之风,周围行人都是为之一惊,纷纷侧目疾走,虞剑关也吓了一跳,嗔道:“干什么粗声恶气的?”
齐无伤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想去翰云轩买些纸笔颜色……你去不去?”
虞剑关心中欢喜,料定他看到自己学画,便要去买些作画的应用之物,忙点了点头,紧跟着去了。
进得店中,齐无伤细细询问良久,买了各式笔墨,并宣纸棉纸生绢,又包了一大堆朱砂石青赭石花青等颜色,虞剑关那幅荷开水殿图画了快三个月才刚画了一半,自问用到死都用不完这些纸笔,忍不住含羞道:“太多啦……”
齐无伤道:“多些不怕,总比不够使好。”
掌柜的听了这等有见识又财大气粗的话,包子一样咧着嘴,馅儿都美出来了。
旁边一个挑着湖笔的少女十分羡慕的瞥了虞剑关一眼又一眼,虞剑关一一笑纳。
回到府中,虞剑关正揉着笑酸了的脸蛋,只听齐无伤吩咐道:“把车里的东西都给王妃捧屋里去。”
说罢自己提着一包翰云轩的纸笔,道:“我去瞧瞧子石。”
虞剑关笑容立僵:“这些……你是买给他的?”
齐无伤眼神说不出的温柔,道:“是啊,他一向喜欢写写画画的,东花厅虽有笔墨纸砚,却未必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这人又是孩子脾气,没准儿就赌气了,少不得给他重新备些。”
黄昏光影中,齐无伤略低着头,刀砍斧凿般的棱角都褪去了些许锋锐凌厉,仿佛一把绝世名刀,却有了入鞘的安稳静好。
这样出色的男子,可惜却不属于自己——虞剑关看着,心中忽冷忽热,嫉妒与失落像是暗处生长的带刺藤萝,爬满了整个身体,而眼神凄楚中,已隐隐有一丝决绝之意。
穆子石所住的屋子窗户大开着,蒙了一层半透明的碧色透骨纱,屋里甚是凉爽,东花厅草木繁茂,蚊虫也多,因此又燃着艾草栀子香,熏得一个蚊子也没有。
穆子石随遇而安,却也懂得享受,一到西魏王府,就放开手命人换了自己喜欢的用具摆设,又放开眼挑侍女来使唤,也不把自己当外人,伙同那死心塌地的帮凶老庞,挑出来贴身伺候的尽是美丽苗条的小姑娘,都穿着薄薄的罗衫,走动间轻盈蹁跹,极为赏心悦目。
累得灰头土脸的齐无伤一进屋,就看见穆子石半躺着一边翻书,一边就着一双玉手吃剥好的葡萄,大概是刚洗沐完,长发有些湿,一个脸颊有酒窝的侍女正用厚厚的毛巾给他一缕缕擦干。
此情此景一落入眼,只把齐无伤羡慕得要死,也气得要疯,道:“我当牛做马的奔波了一天,你倒快活!”
穆子石抬起眼皮,懒懒道:“又不是给我当牛做马去了,我为什么不能快活?你手里拎的什么?”
齐无伤把包裹往书案上一扔,道:“怕你闲着无聊,新买了些纸笔颜色,你瞧瞧合不合心意?”
穆子石起身翻检着那一大堆,突然笑道:“你不会是当着虞小姐的面买的吧?”
齐无伤见他笑得古怪,不禁奇道:“我今日陪着剑关逛了一天,买些自己的东西难道不对么?”
穆子石看着他,玩味良久,道:“没什么不对,我觉得很好。”
把玩着几支象牙描金的致湖笔,越想越是开心,笑眯眯的挽起袖口,道:“送你一幅画罢!”
112、第一百一十章
齐无伤展衣落座,拈起葡萄吃着,也笑道:“我辛辛苦苦给你买回来这些,一幅画也是该得的……只是你要绘什么?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穆子石略一思忖,当即泼墨挥毫,落笔飕飕,也就大半个时辰,已绘好一幅松竹蕉图。
画中远山深秀,云水烟霞涂抹淋漓,气骨洒脱超逸,松竹蕉却用笔细腻,青绿勾描微染,笔格滋润遒劲,观之令人怡然而幽,清疏有出尘之想。
齐无伤爱不释手,发自肺腑又搜肠刮肚的拍了无数记马屁,穆子石欣欣然任由拍之赞之,有拍的不到点儿或者力度不够的地方,就好心出言提点一二。
两人都毫不害臊不知羞耻,一旁几个侍女却替他们红了脸蛋。
一时齐无伤问道:“我只知松竹梅是岁寒三友,子石为何画的是松竹蕉?”
穆子石指了指窗外:“应景……我画的是夏末,并非严冬,哪来的梅花?”
齐无伤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颏儿:“是么?”
穆子石当即翻脸,道:“苍松劲节凌云,芭蕉舒阔明朗,翠竹虚心高洁……你敢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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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齐无伤只能很喜欢,并且表示很满足,特意心装裱了挂在书房里,穆子石每次去书房见了,都心情愉悦活泼得活像偷足了鸡的狐狸,能多吃半碗饭。
数月后齐少冲从军营回来,见到这幅画,沉吟片刻,问道:“三哥得罪子石了么?”
齐无伤道:“没有。”
齐少冲别有意味的笑了:“子石的性子,多少有些顽劣,三哥被他耍了。”
齐无伤轻轻一笑,并不接言。
齐少冲心中微微动气,干脆起身指着松树,直言道:“粗枝。”
又一指芭蕉:“大叶。”
最后点向翠竹:“没心没肺腹中空。”
齐无伤点头道:“子石刻薄人,向来是不带脏字的。”
语气里又是无奈又是纵容,却没有半点惊讶或是恼怒。
齐少冲看他神色,不禁疑道:“你早就明白?”
齐无伤悠然道:“子石六岁时,我就认识他了,他那点儿孩子气的小心思,我怎会不知?”
齐少冲愕然不解:“那你为什么还挂上这幅画?”
齐无伤答得理所当然:“让他得意开心一下,有什么不好?”
打量一眼瞠目结舌的齐少冲,突然问道:“你这次离开射虏关,想是决定要回宸京了?”
齐少冲静默片刻,正色道:“三哥,我必须回大靖宫……父皇对我的期待,绝非区区射虏关战将。”
齐无伤道:“你本就是诸位皇子中最尊贵者,流落在外虽吃了些苦,这番经历却难得,通民生懂世态,又在边塞数年知兵能战,皇上若不糊涂,你一回京,必然就是太子储君。”
说着笑了笑:“这几年皇上没少往我雍凉军里掺沙子,想必你功劳也是不小,将来一旦继位,再不必为了边塞军权头痛。”
这话说得太透,连一层若隐若现的薄纱都撕了个光。
齐少冲脸上登时挂不住:“三哥!雍凉军吃的是朝廷的粮饷,也是朝廷的兵马!”
齐无伤剑眉一轩:“说得极是……这一仗至少已打出了草原二十年的太平,我要兵权又有何用?”
齐少冲沉吟道:“三哥,我从不担心你会弄权,但我以为你会舍不得离开军营……为什么现在就打算当个闲散亲王?”
齐无伤指节轻轻敲着茶杯,不答反问:“少冲,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少冲说得无比直接:“我要带走穆子石。”
话一落地,就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料齐无伤只是冷冷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打算?”
齐少冲咬牙不语。
齐无伤凝视着他,星眸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长身而起,叹道:“少冲,该说的我已跟你说过一次,我就是跪下求你,你也必定不肯放过子石了?”
齐少冲低声道:“我离不开他……对不住了,三哥。”
齐无伤心中悲愤到了极点,却不屑再与他多说,抬脚便往门外走去。
齐少冲却急于得到确认,口不择言,道:“三哥,你怕了是不是?你知道子石会跟我回宸京。”
齐无伤转头,眸光已是冰冷如铁:“殿下说对了,我很怕,怕得要死。”
“我怕他身不由己,怕他郁郁寡欢,怕他油尽灯枯活活累死……”
齐无伤的声音低沉略哑,却如刀如箭字字见血:“子石视予沛如神祇,不敢有丝毫违逆不敬,你只需一提故太子的名讳,宸京即便刀山火海,子石也非去不可……只不过殿下,你这辈子都打算用予沛绑架着子石,让他为你赴汤蹈火任由驱使?”
齐无伤大步离去,齐少冲怔立良久,仰头看着那幅画,似乎能看到穆子石当时得意洋洋毫无阴霾的笑容,心中不由得又是难受,又是隐约的不服气,低声自语道:“便是没有四哥,子石也会跟我回去。”
秋色已深,满园菊花开到了最盛,虞剑关领着一群侍女在亭中赏玩说笑,热闹非常。
虞剑关薄施脂粉,艳光四射,人却瘦了不少,眉宇间更笼着一层淡淡的郁色。
侍立一旁斟茶的阿瑶突地惊叫一声,一手掩目,一手远远指出去:“哎呀,那是谁,好生没规矩!”
虞剑关放眼一瞧,那人正是齐少冲,却见他闷着头快步疾行,一边解着衣襟抖搂着,行动甚是古怪可笑,虞剑关可不是阿瑶那等咋咋呼呼的小丫头,好奇之下,吩咐道:“去请七殿下过来喝杯茶。”
齐少冲匆匆进得亭中,脸上兀自有些惊慌的神色,行礼道:“三嫂!”
虞剑关对他不敢怠慢,忙道:“七弟先坐下歇会儿……跑得这满脑门子的汗,还衣衫不整的做什么呢?”
齐少冲喝了两口茶水,道:“方才从花园中走过,似乎有个蜂子钻入衣服里,没奈何,让三嫂见笑了。”
虞剑关忍不住抿嘴而笑:“我一直觉得七弟就像你三哥一般胆大包天的,原来竟害怕蜂子……枉你平日那般沉稳的模样,今日可露了馅儿。”
齐少冲肃容道:“三嫂此言差矣,蜂虿入怀解衣赶之,此乃古训……虽慌张无礼了些,却是不得不为。”
说者似无心,听者却有意,虞剑关浑身一震:“七弟……”
齐少冲端着茶杯,笑道:“命都保不住了,要脸面何用?蛇都爬到心腹要害了,难不成还要忍?等着被一口咬穿心肝么?三嫂又不是糊涂人……”
杯中茶水明翠如一方碧玉,却有涟漪微动:“少冲放肆,话多了,还请三嫂莫要放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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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剑关眼神变幻,亲自执壶给齐少冲续茶:“七弟,三嫂多谢你了。”
齐少冲却垂眸微微叹了口气,眸光复杂,深藏一丝希冀之色。
这天午后,穆子石正伏案作画,前些日子应承了齐无伤,要给他绘一幅小像。
穆子石画技学自宫中大师,人物尤为美富丽,这幅画更是下足了功夫,细描巧晕,意度俱佳,行笔栩栩如生,线条纤毫工致。
他作画练字最不喜有人打扰,屋里众人均是屏息静气,虞剑关一行人莺声燕语的一进东花厅,穆子石便听到了,心思一乱,干脆撂下画笔,沉着脸神色不悦。
虞剑关姗姗而来,身后四个侍女手里都提着雕花食盒。
虞剑关微笑着打开一只,里面一碟碟的各式点心:“听王爷说,穆公子从小喜欢吃这些糕点。”
穆子石淡淡瞄了一眼:“多谢虞小姐记挂。”
碰了个软钉子,虞剑关面不改色,柔声道:“听闻穆公子擅黑白一道,妾身刚学不久,能否指教一二?”
穆子石单刀直入,道:“虞小姐不是来下棋的,有话不妨直说。”
虞剑关出奇的沉得住气,竟不动怒,落座缓缓道:“穆公子……王爷与我成亲十余年,待我情深意重……当年我被陶家扣在宸京,他不惜舍下雍凉城,身陷险地,只为了陪着我。”
“且慢!”明知她胡说八道纯属梦呓,穆子石还是压不住心中恚怒,寒声吩咐一屋子的侍女:“你们都下去!”
这些话下人本就不该听,众侍女正战战兢兢的不知该如何是好,闻言纷纷松了口气,便欲退出屋去,却听虞剑关冷冷道:“不必,都给我留下!我身为西魏王妃,这王府的主人,说几句可鉴天日的实话,难道还要遮遮掩掩么?”
神仙打架,总有凡人充当倒霉蛋,一屋子倒霉蛋面面相觑,王妃这是疯了。
穆子石反而暗生提防,心知虞剑关此行算是抬棺而战,连齐无伤的脸都一并撕破了,当下静静坐着,看她到底有什么杀手锏。
虞剑关深吸一口气,道:“穆公子与王爷曾有许多年没有见面吧?”
穆子石道:“世人相交,有白首如新,亦有倾盖如故。”
虞剑关冷笑一声:“穆公子与王爷相识之时年齿尚幼,王爷的性子,最是怜惜弱小……便是个路边的小乞丐,或是病歪歪的癞皮狗,他见了也不忍弃而不顾的……想来那时他对公子也颇多照顾。”
穆子石墨绿眸光流转,忍不住大笑出声:“无伤在虞小姐心中,原来竟是一尊菩萨!”
虞剑关颊染绯红,却心平气和,道:“穆公子,十多年了,白云苍狗,水滴石穿,有什么是不能变的呢?便是个死人,也已皮消肉尽尸骨成泥了,谁又能原地站着停留在十多年前?”
穆子石脸色微变,虞剑关不愧是虞禅大将军之女,天生的懂得捕捉战机乘虚而入,所言所说俱是直刺要害。
虞剑关滔滔不绝,渐有诛心之利:“穆公子,你已不是无知孩童,便是你自己执迷不悟痴心妄想,王爷却早已有家有室,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更不会属于你……这西魏王府,也不是你的家。”
雷霆一击,当如是也。
穆子石额头血管突突乱跳,却终究说不出那些能彻底摧毁一个女人的话,而且这个女人还是齐无伤的正妃,自己再讨厌她,她却没有半点错,自己在她眼前,永远只是一个可恶的入侵者,无耻的窃贼强盗。
虞剑关拿过那幅齐无伤的小像,端详片刻,笑道:“你把王爷画得太年少了,这模样倒似只有十七八……再说王爷哪会笑得这样孩子气?”
穆子石垂眸看去,眼神有些固执与不舍,轻声道:“无伤常这样笑的……”
喀的一声,虞剑关指甲在掌心齐根折断:“穆公子,两年前我曾经身怀有孕,但王爷去了射虏关,我一急,孩子……不小心没有了,如今王爷好容易回家,我们夫妻多年,实在很想要一个孩子,像他或是像我,都好……”
“求你,回宸京罢!”
穆子石霍然抬头,只见她眼圈红着,面容微微扭曲,却因勇敢显得美艳绝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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