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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阕离歌长亭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钟晓生
秦小楼越听越觉得他在胡扯。他自小在外摸爬滚打,看清世态炎凉,夸赞的话在他耳里都是嘲讽。他之所以不怪赵平桢射他那两箭,只因为那是赵平桢射的,如果皇帝赵南柯在那样的境况下给他两箭,他必定又是另一个心思了。
他装模作样地犹豫了一会儿,道:“殿下现在说得动听,可你的手下屠杀汉人一样屡禁不止。今天有一个宗赞、窝斡,又岂知明天没有第二个?更何况……何况……我的弟弟还在临安,我实在不能为你效力。”
完颜昭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登时狂喜,并且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变成了殿下,就知他前面的疑问根本不是问题了!秦小楼不把手递给他,他就自行握了秦小楼的手,向他大抒胸意,分析国情利害。秦小楼打叠十二万分神应付与他的对话,直和他侃到月明星稀,完颜昭总算闭上嘴巴也闭上眼睛歇息了。
秦小楼在疼痛的折磨下迷迷糊糊混沌了一阵,又被完颜昭叫起,再度踏上了被挟持的逃亡之旅。
两人走了两三个时辰,面前出现一条湍急的河流,应当是那大河的某一分支。此河说深不深,说宽也不算宽,像完颜昭这样有点功夫底子的人要淌过去很容易,但秦小楼要想孤身一人过河,只怕要被急急的水流冲走。
完颜昭的耳朵突然动了动,一抹奇怪的神色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秦小楼却没有注意到。
完颜昭突然道:“罢了,你也走累了,就在这歇息片刻吧。”
秦小楼心里很是奇怪,因为完颜昭从不会主动提出休息,他一向急着赶路,如果秦小楼太累了他也会背着秦小楼走。这时候突然说要停,秦小楼就忍不住多了个心眼。
完颜昭走到秦小楼面前,突然捞起他两只手,啧声道:“怎么这么冰?你很冷吗?”
这时节还是早春,秦小楼一贯是很怕冷的,已经在风中哆嗦这么多天了,完颜昭突然对他关怀起来,他又生一疑窦。
完颜昭将他两只像是从冰窖里捞起来的爪子贴到自己胸前,秦小楼正尴尬间,完颜昭突然更进一步,将他整个人都搂到自己怀里,用披风盖住他的身体:“你怕冷怎么不说?”
秦小楼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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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昭搂了他一会儿,突然道:“等我们和我的部下团聚,你给你弟弟写封信,找个借口让他离开临安。我想办法派人去把他接出来。在你弟弟安全之前,我保证不会泄露你我之间的约定。”
秦小楼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隐约猜到些什么。
完颜昭笑着用宽厚的手心揉了揉他的后脑,温柔地说:“我们去那里坐着歇会儿吧。”
秦小楼浑身僵硬,完颜昭却用力拉住了他的右手,触动他的肩伤,使他浑身发软,被动地跟着完颜昭的步子走。
突然间,林中响起一片娑娑声,只见数十穆兵从林子里冲了出来,形成一个半弧形将他们围住,无数尖尖的枪杆对准了他们。而领头之人,正是吴袆!
完颜昭脸色一凛,电光石火之间手爪已扣住了秦小楼的咽喉,在那一瞬间秦小楼能感受到身边人的杀意和他指尖上的力度,但也只是一瞬间,那能置人于死地的力度就卸下了,三根手指虚扣着他的喉管。
秦小楼的心里霎时清明了:完颜昭早就发觉附近有人,但不能确定敌我,故假装不知。方才特意演了那出戏,也是给那些人看的,若是穆兵,正好挑拨离间!只是完颜昭从前说一旦看到穆兵就会杀死他,真正到了这一刻,竟是心慈手软了。
吴袆脸上浮起慌乱的神色,连忙抬手制止所有的士兵:“不可妄动!”
众人见他以秦小楼为质,一时也不敢上前。
吴袆厉色喝道:“完颜昭,你已无路可走!乖乖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不死!”
秦小楼厌烦吴袆,心里只是失望,便无暇心思想什么脱身的法子。
完颜昭不屑地冷笑,脚步微微移动,应当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下水的位置。
此时穆兵身后突然又有一阵轻缓的娑娑声,依稀是有人走上前,于是中间的两名穆兵侧身让出一条道,只见一个身着银铠的男人在三四名带刀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上来。
完颜昭和秦小楼同时一惊!不同的是,完颜昭的眼神微沉,秦小楼眼神大亮!
来人正是赵平桢。
赵平桢冷冷地瞟了眼吴袆,轻蔑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滚。”
吴袆好一会儿没反应,终于发觉赵平桢的目光斜斜看着自己,霎时一呆,明白过来他方才那字竟是对自己说的,又愣了一会儿才尴尬地退下去。
赵平桢根本不看完颜昭,一双充满了血丝的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秦小楼,薄唇上下翕动,吐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凉:“敌国主将在此,你们在等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赵平桢抬起手,不紧不慢地比了个“上”的手势:“砍下完颜昭人头者,连升三级。”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他身后的三四名高手们如离弦的箭一般举刀向秦小楼和完颜昭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口年的小楼又被当人质了~这次是完颜昭不是孟金陵呢……
第四十九章
完颜昭在见到赵平桢的那一刻就知不妙,当那几名士兵对秦小楼视若无物持刀向他砍来的时候,他别无选择地将秦小楼往其中一人的刀口上推去,转身就往河里跳。刀剑无眼,只听“飒”的一声,锋利的刀刃劈中秦小楼的右肩,即便持刀手已竭力势,但众人还是听到了刀锋与骨头相撞的声音。
赵平桢反应极快,众人还发愣的时候他已一个箭步上前把秦小楼搂到怀里,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原本已有三五个反应快的跟着完颜昭跳下河去,赵平桢一声令下,即刻又有二三十人从岸上、从水里追去。
赵平桢低头看了眼秦小楼,只见他嘴唇发白,单薄的跟个秸秆似的身体不住抖,痛苦的呻吟连串从喉间溢出。从赵平桢的角度往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伤口血肉下的白骨,秦小楼的外衣整个从胸口以上已经被血浸湿了。赵平桢皱了皱眉,迅速将毛毡大衣脱了,又解下一件丝绸衬衣,用它迅速而熟练地将秦小楼的伤口紧紧包了起来。
吴袆急急上前道:“明栋的伤要赶紧送回去让军医看看。”
赵平桢因为他对秦小楼脱口而出的称呼又皱了一下眉头,打横抱起秦小楼往驻马的地方走,冷冷地嘱咐道:“你留下负责追缉完颜昭之事,点二十人跟我回去。”
秦小楼却在此时用力抓住了赵平桢的胳膊,惨白着脸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放完颜昭走,让他回金国。”
赵平桢停下脚步,吴袆和听到他所说的话的其他将士俱大惊失色。秦小楼见赵平桢不答,抓着赵平桢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坚持道:“完颜昭不能死,放他走。”
赵平桢微微眯了眼,秦小楼急的脸色更白了,但周遭人多耳杂,他挣扎着要起来凑到赵平桢耳边说话,赵平桢却一把搂紧了他不让他动弹,漠然地对吴袆吩咐道:“你看着分寸,吓吓他就行,放他走,别当真要了他的命。”
秦小楼松了口气,竟得寸进尺地要求道:“若是办得到,找两个最厉害的高手暗中相送,帮他回金国去。”
赵平桢“嗯”了一声:“就按他说的办。你去做吧,完颜昭要是死了,你们统统给他偿命。”
吴袆被这一对奸夫淫夫的一唱一和吓懵了。秦小楼刚刚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再想起前面听到完颜昭对秦小楼说的话,生怕秦小楼这是通敌叛国了。谁知道赵平桢都没听秦小楼的理由就添油加醋地给他们派了任务,天知道刚才是谁下令取完颜昭首级者官晋三级的,到这儿茶还没凉就换了个说法。但吴袆毕竟是个老油子,知道秦小楼和赵平桢都不是简单人物,既然这么说总有理由,于是即刻命手下去追前面那拨人。
再看那一群眼见了全程变故的士兵,一个个看秦小楼和赵平桢的眼神都不大对劲了,但军令如山,也只能接二连三往完颜昭逃走的方向追去。
打马回营的路上,秦小楼被烈风吹得不住抖,努力往赵平桢怀里缩,伤口渗出的血弄得赵平桢的胸膛也是漉湿一片。赵平桢松了握缰的手,解下毛毡将秦小楼严严实实裹起来,只露出半个脑袋。
秦小楼听他在风中轻轻叹息了一声:“可惜伤的是右手……你那一手好字我倒喜欢的紧。”
秦小楼转脸看他,只见他薄唇紧抿,从神情上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一丝痛惜之色。他垂了眼忍痛笑道:“我的左手也能写。”
一行人回了军营,赵平桢立刻找来朱立明为秦小楼处理伤势。在朱立明为秦小楼上药的时候,为了分散秦小楼的注意力减轻疼痛,赵平桢便坐在一旁与他有一句没一句地侃了起来。
秦小楼道:“战况如何?
赵平桢道:“项云龙和汪示那里没什么意外,大获全胜。我和吴袆这里,按照计划佯败,将他们往辉山下引,他们不知是看穿了我们的计谋还是提前得知了消息,竟不中计。吴袆临时改了策略,诱宗赞的兵马做引,将他们的数万大军分成几块,化整为零,段段击破。这一仗打得比预计的苦了些,断断续续打了快三日才歼灭他们最后一批人,也把宗赞处理了。我军死伤人数还在清点,预计不下五千。宗赞和宗弼的人头如今就挂在军旗边,待你伤好了我便带你去看,也算为你出了这口气。”
秦小楼光听都觉得热血澎湃,只可惜自己没能亲眼见证这样一场激动人心的大战!他的心思全用在构想吴袆的行兵布阵上,肩上的剧痛也就不那么折磨人了。他道:“那金人可已全军……”
赵平桢道:“可惜,完颜昭亲领的那一万人走脱了。他们丢了辎重一心撤离,金人的马快,我们实在追不上。这一次你们被围,你身陷险境,唐竟要负主要责任。他三千人马却被金兵区区一千人半个时辰就打退了,退的那叫一个利落潇洒,王将军那里连消息都没得,孤军奋战,差点也被他害了。”
秦小楼微微皱眉,过了半晌才道:“胜败乃兵家常事,罢了。”
赵平桢点了点头,挪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明白你的心思,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若是汪示或项云龙,治他个办事不利,两三百军棍打下去,从此以后他也没命再上战场。只是这唐竟……先给他几十军棍,撤了职押回京城,拖过了风头再说吧。”
朱立明给秦小楼疗完伤,小心翼翼地替他将伤口包裹起来。赵平桢道:“这伤日后可会有什么隐患?”
朱立明看了眼他的脸色,暗自捏了把冷汗,道:“这刀伤还算事小,只是这关节的损伤……只怕……只怕……”
赵平桢眉毛登时一挑:“关节的伤?怎么回事?只怕什么?”
秦小楼叹了口气,苦笑道:“是完颜昭……”
朱立明还没来得及说清秦小楼的伤势,外面突然有传令兵喊道:“大帅,唐竟将军求见。”
赵平桢眯起眼,沉吟了一小会儿,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时,帘子被人撩开,一个上身赤裸、背负荆条的男人走进来,跪到赵平桢和秦小楼面前:“殿下,秦大人。”
“哈!”赵平桢看他这副装扮,不禁讥讽地笑道:“负荆请罪?唐将军,这可不顶用。你如今做下这事,不是我和明栋要与你为难,几万双眼睛看着,是要给众将士一个交代。”
唐竟只是低着头,语气平静:“我知道,我并不是来求情的。我对不起秦大人,心中有愧,先来向秦大人领罪,之后我自会给众将士一个交代。”
秦小楼还没有穿上衣服,右肩被厚厚的纱布裹着,身上还有其他细碎的伤口,是和完颜昭在一起的时候弄的。赵平桢没有让他穿上衣服,就是为了让唐竟看看这些伤。如今唐竟已看到了,于是秦小楼一边不紧不慢地穿衣,一边道:“唐将军,我不怪你,但我有两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
唐竟道:“秦大人请问。我绝不敢有半分隐瞒。”
秦小楼道:“第一,你败给金兵,是否有意放水?”
唐竟微微变了脸色,嘴唇一阵哆嗦,很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领兵的金将昔日……昔日曾救过我三次。我……我……”说罢他全身伏到地上,颤声道:“末将自知罪不可赦,只求……只求我死后,殿下和秦大人能将我的尸体迁葬还乡!我是……我是保定人,我……”保定如今还在金人手里,要把他迁葬回保定,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唐竟说到此处重重一哽咽,竟说不下去了。
朱立明见他们开始商议军情,为秦小楼包扎完伤口便默默退了出去。赵平桢和秦小楼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有感,皆为唐竟之真情有所动容。保定在金人手里,汴京也一样。承受着丧失家园之辱的,不止那些庶民,就连天子也未能幸。也正是这样的理由,令这数万人心系一体,背水一战!
秦小楼道:“谈何死字?没人要你的性命。”
唐竟还是伏在地上,弓起背脊微微颤抖:“我知殿下与秦大人宽厚,只是我如今犯下这样的罪责,无颜再在军中待下去!”赵平桢和秦小楼都看着他的身影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唐竟又道:“我在金营待了十五年,与他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我恨他们夺我河山,但……我这话自知大逆不道,但想起他们只是被金主操纵的傀儡,再想我这十五年荣辱与共的日子,我恐怕……末将恐怕这一生都无法再上战场!”
赵平桢的目光充满冷漠和不屑,刚要开口,却被秦小楼按住了手,抢过话题道:“你倒也诚实。我的第二个问题,你救我回来之前,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的结果?”
唐竟自嘲地轻笑一声,怅然又肯定地说:“想过。”
秦小楼道:“你早知会有这一天,还是选择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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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竟阖了眼,一滴泪从他眼际坠落,被尘土和成一颗污糟的水珠:“是。”有一句话他没有说,赵平桢的命令与他而言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十五年的光阴已是极限。只怕再有几年,他这一颗心就快要不姓穆了……
秦小楼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明白了。”他将目光投向赵平桢,赵平桢不大高兴地说:“这事本王自有论断。你为大穆所作出的的牺牲本王和皇兄都看在眼里。回了京,过了这个风头,本王会替你在朝中谋一个职位。”然而赵平桢不说,这三人各个也都心知肚明,唐竟就算封官也只能是个被架空的虚职,而且出了这档事根本不可能瞒下赵南柯,赵南柯会不会为难他也是未知数。
唐竟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末将……不想再入朝,勾心斗角的日子已过的厌了。殿下宽容,愿留末将一命,就让末将走吧。”
赵平桢微微皱眉:“你要走去哪里?”
唐竟道:“我还没有赏遍故国风景。我只求一匹马、一把剑、一壶酒,四处走走。等听到故土复的消息,我再回家乡,置一处薄田,躬耕到老,也算死得其所。”
赵平桢听他娓娓道来,便知他其实早有了打算。他想了想,一时有些为难,便道:“罢,你先回去吧。”
等唐竟走后,赵平桢转身走回秦小楼身边,却发现他双眼失神,竟是在想心事。赵平桢却不知,唐竟描述的未来是秦小楼也曾千回百转梦过多回的场景。
赵平桢为秦小楼倒了一杯茶,递到他眼前,秦小楼这才回过神来,接了茶,垂下眼帘遮掩方才的失态。
赵平桢道:“你要放完颜昭回国,是为了让金国内斗?”
秦小楼点头笑道:“是。完颜昭活着回去才有好戏看不是么?若是这位二皇子死了,他母妃纵有再大能耐,也不可能跳过完颜恺和完颜旻等人另扶一人争夺皇位吧。杀了完颜昭,白白便宜了完颜恺,不好,不好。”
赵平桢喝了手里的茶,嘴角略略一弯:“有趣。”
秦小楼情不自禁撩起眼皮看了眼赵平桢。赵平桢只是听了他一句话,连缘由都不问就下令不许完颜昭死。虽说赵平桢聪明的猜到了他的用意,但……秦小楼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有股暗流在心头涌动。
赵平桢突然道:“你怎么连你弟弟的事都告诉他了?”
秦小楼心里正悸动的情感因他这一句话瞬间就平静了,淡然道:“权宜之计。”
赵平桢点点头:“哦。”
过了一会儿,赵平桢又道:“你日日在我左右,我得罪的人多了,难有人拿你要挟。我救你一回,还有两回三回。砍你这一刀,便不会再有第二回。”
秦小楼又抬眼看赵平桢,表情略带讶异之色,颌首道:“我知道。”他一点都不疑惑赵平桢为什么会这样做。他只是很诧异,以赵平桢的性情,竟会向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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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赵平桢打了唐竟几十军棍,暂时解了他的军职,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
这一仗拖拖拉拉打了大半年,穆军几乎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完颜昭一仗折损了六万多人,使得金国元气大伤,三年五载是不可能再打南下的主意。况且完颜昭眼下要务是处理完颜恺,这一仗使他实力大减,夺得大权已是不易,也分不出心再图天下霸业。
赵平桢带着大军回了平城,没过多久就到了京城里的来信。
这日秦小楼正好来找赵平桢商量事情,他刚进了赵平桢的房,话还没出口就被赵平桢拉到腿上坐下:“皇兄的信,你念给我听听。”
秦小楼拆开信件,一目十行浏览完,不禁露出喜色:“金人又派了使者到京城议和。”两年前的议和金人开出的条件对大穆来说条条耻辱,要他们割地割城赔款。如今的议和,金人主动归还城池并承诺年年向穆国进贡。秦小楼将金人提出的条款念完,赵平桢沉吟片刻,道:“这些条件倒是能接受。”
秦小楼道:“贞卿打算怎么回信?”
赵平桢道:“你替我写。我的意思么。银子照,仗照打。若不然,了这些钱,放那些虎狼调养生息,过几年它们还倒要回头向我们讨利钱!”
秦小楼闻言微微挑眉,在案上铺开锦帛,磨了墨,果然照着赵平桢的意思拟了封回信。
写完信,赵平桢将秦小楼搂在怀里,下巴挨着他的锁骨来回摩挲:“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秦小楼道:“我想回京……”
赵平桢的动作登时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不行。”
秦小楼对他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又道:“我不过回去几个月,看看程雪的病……”
赵平桢平静地打断道:“我说,不行。”
秦小楼一时无语。他担心秦程雪的病,朱立明回京前他再三恳求他一定要治好秦程雪,但他已经很久没有到秦程雪的画了,心里无论如何放心不下。赵平桢的态度是摆明了没有任何回寰的余地的,秦小楼不愿和他硬碰硬,到底只能是叹了口气,暂时搁下不提,打算再从长计议。
唐竟领了那几十军棍,没有休息就跟随大军赶回平城,伤口感染,竟是一病不起。到平城后不过两个月就撒手人寰。他的丧事是秦小楼亲自操办的。
唐竟出殡的那天,秦小楼忙到酉时才回府,赵平桢已在那里等着他了。
赵平桢道:“都办妥了?”
秦小楼疲惫地揉着肩膀:“啊,办妥了。他明晚出城,贞卿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赵平桢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亲自为他揉肩:“不必了。”
过了一会儿,秦小楼小声道:“我给了他二百两银子。十五年……只值这这区区二百两,无功无禄……呵……”
赵平桢凑到他耳边,轻轻啃咬他的耳垂,含糊道:“你又是当真在意这功名的吗?”
秦小楼愣了愣,弯了眼笑道:“自然在意。”
赵平桢用力碾他耳垂,秦小楼轻哼一声,软若无骨地倒在他怀里。
赵平桢轻笑一声,莫名怅然道:“功名……我也不知,我要的究竟是不是这些……”
秦小楼不喜欢他这种怅然若失的模样,揪着他的领子主动将唇附上去,逼得他回了未出口的感慨。
又过了没几天,秦小楼正在府上处理军务,赵平桢像阵风一样刮进来,眉头微皱,嘴角绷得紧紧的,隐约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早在秦小楼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几乎已是个无大喜无大悲的人了,但那时还会将喜怒多少挂一些在脸上。如今他几乎已修炼的喜怒完全不显于色,只会用行动来彰示自己的想法。如今他这副模样,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秦小楼忙搁下笔,将桌里的东西推到一旁:“怎么了?”
赵平桢在他身边坐了,端起秦小楼喝过几口、已半凉了的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方冷哼一声道:“这三年五载的暂时也不会起什么大的战事了,你替我拟求贤令广招天下能人,总有才比孙膑、智赛诸葛的人物。吴袆此人,我一天都不想再留了!”
秦小楼微微一怔,问道:“他做了什么?”
赵平桢面有愠色:“我对他已是一忍再忍。自从回了平城,他逢人便说明州一战他要居首功,皇兄迟早会大大封赏他。他说我遇事也要敬畏他三分,我怎么不知我为何……”赵平桢突然顿了顿,展眉对秦小楼叮嘱道:“你帮我去查查,他暗中究竟捣了什么鬼?”
秦小楼沉吟片刻,道:“贞卿打算用什么理由处置他?”
赵平桢道:“要办他容易得很,这两年来所有弹劾他的状子我明面上看也不看便毁了,实则都在暗中命人拓了一份,欺民霸市、受私贿,哪一条都够他吃一壶了。”
秦小楼知道,吴袆横竖是逃不了一死了。不过他心里多少有些可惜吴袆的才干,遂多嘴问了一句:“他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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