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钟晓生
“啊!”秦小楼痛苦地喊出声来,双腿软绵绵的往下跪,幸好完颜昭提住了他才没让他倒下去。
完颜昭哭笑不得地说道:“秦兄,你可真是豆腐捏的人,我这一脚只用了三四分的力道就把你的肩膀踢的脱臼了。”顿了顿,又道:“上回你昏了几天不醒,军医告诉我救不救得回性命要看你造化,我以为宗赞给你下了什么毒药,他却一口咬定只是打了你几鞭。我那时还不信,眼下看来,倒是真的了。”
秦小楼痛的秀气的五官皱成了一团,又滑稽又招人疼。
完颜昭叹了口气,松开捆他双手的带子,两手扳住他的肩膀,是一副想要帮他正骨的姿势。然而手上迟迟没有用力,直把秦小楼疼的汗如雨下,他又回手笑道:“你这样倒也不错,就不能耍什么花招了。”
秦小楼心中又气又急,却明白此刻自己逞强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于是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呻吟不断从口中溢出。
完颜昭看他实在是痛到极致了,仿佛就这样任他去他便要活活痛死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出手帮他正了骨,并道:“两三天内你的右手是使不出什么力气了。我劝你老实一些,等我带你回国,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你肯为我大金效力,我给你荣华富贵。你若执意不肯,我就把你项上人头当做回礼送给你们的瑞王,报答他这几个月来和我那群不成器的部下对我的‘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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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楼只是潸然泪下。
完颜昭带着秦小楼穿越树林一路向北走,因为秦小楼有意无意的拖延,直到天黑时分两人也没走出几里路。
到了夜里,完颜昭在林子里生了火,打了几只麻雀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烤。秦小楼就坐在离他五六步的树底下,灰扑扑的脸被泪痕洗染成了个花脸,看着格外可人疼。
完颜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方才哭了这么久,渴不渴?”
秦小楼安静地点点头。
完颜昭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酒囊,自言自语地小声道:“还好这个没被水冲走。”他把酒囊丢给秦小楼:“喝吧。”
秦小楼慢吞吞地挪过去,拔掉酒囊的塞子,闻到扑面而来的酒气,犹豫了一下,没有动弹。
完颜昭道:“怎么,不敢喝?”
秦小楼嗡声道:“不会喝。”
完颜昭目光犀利地看着他:“喝一点不要紧,晚上冷,酒能暖身子。”
秦小楼犹犹豫豫地凑到嘴边喝了一小口,因怕喝多了酒会丧失清醒的神智而不敢多喝。然而他感觉到完颜昭正盯着他,心里骤然浮现一计,于是又试着喝了几口,旋即表现出食髓知味的模样,一口又一口,一气喝掉了大半囊酒。
完颜昭从他手里接回酒囊,将剩下的酒都喝了,一转脸却发现秦小楼哭得更凶了,不由奇道:“你又怎么了?”
实际是因为那酒太烈,秦小楼被呛出了眼泪,不过他也就顺着这事态把戏做下去,抱着自己的膝盖低声呜咽。
完颜昭实在是哭笑不得:“你究竟是哭什么?我倒是看你不懂了。当初你被抓到我营中来时,那骨气真是……宗赞打掉你半条命你也不肯松口。眼下我不过伤了你的肩,你我谁死谁生还未定,你倒是哭个没完……”
完颜昭不知道,秦小楼最擅长的就是示弱。他活了这二十多年,除了十三岁那年和秦程雪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以及前不久被抓去金营的时日他是在逞强之外,他永远都在向不同的人示弱。他从不觉得示弱有什么不好,示弱能降低他人的戒心,示弱能借力打力。只要能达成目的,面子和骨气又值得什么呢?
秦小楼畅畅快快哭够了,抹干眼泪,凑上来吃完颜昭烤好的麻雀。完颜昭分了他两只,边吃边看他,只见他的脸在光火的映衬下一点点红了起来,不一时便连眼皮都染上一层粉色。
完颜昭奇道:“你这是喝酒上脸了?”
秦小楼闻言瞟他一眼,这一眼却把完颜昭下了蛊一般定在原地!眼似秋波横水间,眉如远山黛色青。空山雾重人影渺,墨染西岭似画景。所谓媚眼如丝,不过如此。
完颜昭瞠目结舌,想要说些什么,舌根却被蜂蜇了似的麻木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出声的关窍。“你……你……够吃吗?”
秦小楼冲着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将手里吃空了的枝条立起来,伸出舌尖舔了舔黏在上面肉丝。完颜昭只觉头脑轰一下懵了!他从前是不好男色的,并且不相信如果秦小楼当真只是个男宠的话赵平桢会对他宠幸到如此地步。然而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彻悟的感觉。
秦小楼一句话不说,还是笑,舔完了枝条又舔嘴上的油,目光却始终盯着完颜昭不放。完颜昭被他看的心跳如雷,一时间知觉口干舌燥,心思不由多了起来——秦小楼莫不是在勾引他?
他试探着挪近秦小楼,声音变得低沉沙哑:“你……看着我做什么?”
秦小楼还是笑。
完颜昭逐渐觉出他这笑容有些不对劲,呆了片刻,猛地向他伸出手去,却已迟了一步——
“砰!”
秦小楼轰然倒地,嘴角挂着微笑,睡着了。
第四十七章
完颜昭傻眼了。
他是北方高寒地区长大的游牧民族,如他方才给秦小楼喝的那等烈酒,于他自己而言不说千杯不倒,起码喝他半斤八两是根本觉不出醉意来的。秦小楼喝的那些在他眼里不过是润润口的量,居然就把他给醉的人事不省了。
完颜昭心情复杂地将秦小楼扶起来,给他安置一个舒服些的睡姿。秦小楼被他翻来覆去的弄醒了,了大力气迷迷瞪瞪掀起眼皮,其实看到的都是一片影子,但他感觉到那人似乎搂着他,于是本能地往那人怀里钻:“贞卿……”
完颜昭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刀就要往他脖子上劈,手落下三四寸,硬生生停住了。
秦小楼的脑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好容易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满足地喟叹一声,又唤了一声赵平桢的表字:“贞卿……”
完颜昭第一回还没听清他口中呢喃的是什么,这一回可是明明白白听真切了。他皱了皱眉,轻轻拨弄秦小楼的脑袋,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秦小楼茫然地重复道:“他……?”
完颜昭心里起了个主意,想看看是否能趁着他醉酒的时候撬开他那副伶牙利嘴,便试探着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秦小楼轻轻嘟哝了一声,完颜昭几乎将耳朵贴到他脸上才听清他说的是“秦无涯”三个字。
完颜昭心中暗喜,又问道:“你是赵平桢的什么人?”
秦小楼喃喃道:“我是……殿下的……殿下的……为殿下暖床的……”
完颜昭眉关紧锁,不信秦小楼仅仅是赵平桢的一个暖床人。他围山之前以为自己见到的会是吴袆,甚至是赵平桢本人,故秦小楼骑马下山的时候他第一眼还没将人认出来,因为他满心想的是那两个人的身形。从前秦小楼被掳到军营里的时候,他心里知道秦小楼不简单,因为赵平桢在他心里也不简单,一个不简单的人看上的必定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何况赵平桢还让秦小楼陪伴了自己数年之久。他那时还不知道秦小楼到底有多大本事,直到他围山时发现领军的人是秦小楼,才知道这人的深度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难测得多!
他再问道:“赵平桢为什么让你领兵?”
秦小楼却不答了。这一回他是真真正正睡踏实了。完颜昭推搡他几下,但他睡得死沉死沉,任完颜昭把他像个软柿子一样揉来捏去,就是不醒。
大约是经过赵平桢这些年的调教,秦小楼睡着的时候是很乖巧的,要是有人压他,他便下意识地往另一边翻身;要是有人揉捏他,他就老老实实任人捏,实在被惹的烦了,小猫似的哼唧一声,把脑袋往下转;要是有人戳他,他就吧唧吧唧嘴,把蜷缩的身体展平,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
完颜昭本来是想弄醒他,结果弄着弄着觉出些趣味来,最后演变成一种玩乐,在他身上揉来捏去的,被他不清醒时各种本能的反应逗的直乐。
过了一会儿,完颜昭一边觉着有趣,一边又暗暗觉得这一幕滑稽可笑。这两个人,一个是带着七万大军出征的金国三皇子、大将军,一个是肩负着民族荣辱的汉人军官,却在这偏僻的树林里像两只好奇心很重的大狗与刚出世懵懂的小猫一样玩耍。想到这里,完颜昭慢慢停下动作,目光复杂地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再看看昏睡不醒的秦小楼,自嘲地哼笑了两声,从衣服上撕下一块长长的布条搓成绳子,将秦小楼和自己的手腕绑到一起,也倒下睡了。
到了第二日清晨,完颜昭才发觉自己这一举动是多么多余——秦小楼还保持着和昨晚一样的姿势睡在同一个位置,仿佛一晚上没挪过窝。他睡的雷打不动,完颜昭拍他脸、在他耳边喊话,他就是不醒。因为他的睡相实在太好,完颜昭甚至害怕他醉死过去了。
折腾了大半天,秦小楼总算恢复些意识,喃喃着头疼、口渴一类的词,躺尸一般就是不起来。完颜昭用力捏他肩上的伤,发现他反应迟钝得很、推搡的手也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力气,这才相信他的确是醉酒醉的太厉害,起不来了。
完颜昭迫不得已只好把秦大爷背起来赶路,一路上还要伺候他喝水撒尿,活活像个孙子。
就这么过了一上午,晌午的太阳总算把秦小楼晒出点神来了,他也能脱离完颜昭自己摇摇晃晃走路了。
完颜昭在后面看着他脚步虚浮地往前飘,又好气又好笑:“你是故意的吧?”
秦小楼茫然又无辜地看他:“故意什么?”
完颜昭道:“你不能喝酒,却喝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你的部队找到我们?”
他这一点算是说对了。那么多穆兵看着他们两人跌入河中,赵平桢一定会派人沿着河岸找他们,所以只要离河岸越近,被找到的几率也就越大,秦小楼自然是在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他那醉酒的状态也是七分真三分演。
秦小楼平静地回答道:“我不知道你的酒那么厉害。从前瑞王极少让我碰酒。”
完颜昭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沉了下来,走上前用力攥住秦小楼的手腕,直把他捏的脸色发白。他道:“你还是起这些心思吧。就算有人找过来,是金兵是穆兵还不一定呢,当心你自掘坟墓。”
秦小楼颤颤巍巍的还想说些什么,完颜昭却更用力的捏着他的腕骨把他带到自己胸前:“疼吗?”
秦小楼微微一愣。
完颜昭冷冷道:“秦兄,你装的还不够彻底啊。我把你打的脱臼了,你倒在那里不哭也不闹,之后我来拉扯你你才又哭又叫的。我捏疼你,你第一反应也是咬紧牙关不吭声,脑袋里却想着要怎么装柔弱?你分明是能忍的,却故意向我示弱!那时候你被宗赞打伤,军医为你治伤,我在外面透过窗子往里看。你并不怕疼,药洒在你的伤口上,你连哼都没哼一声。”
秦小楼脸色微妙的变了。
完颜昭总算松开他的手,眯起眼威胁道:“秦兄,你还是老实一点吧。你这样的城府,不能为我所用,必定是个祸害。如果真有汉人找到我们,你放心,即使同归于尽我也会在第一时间掐断你的喉咙。”
秦小楼张了张嘴,却是苦笑一声,什么都没说。
之后完颜昭再拉着秦小楼上路,秦小楼也算乖巧听话。不过他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完颜昭也不勉强,或背着他继续走,或停下休息片刻。完颜昭也是聪明人,没过多久就摸清了秦小楼的体力深浅,让秦小楼装也装不得,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完颜昭挑路的时候路好走难走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容易被人搜查到。他毕竟行军多年,也是有本事了,连着两天都没遇上一个士兵,还两次识破了秦小楼想留给穆兵的记号。每次他发现秦小楼不顺遂他的意思就把秦小楼那脱臼过的肩膀废一次再安上,秦小楼又不是真的不怕疼,也是识时务的,只好老老实实的,不老实也要装的无比老实。
中午的时候完颜昭会随便摘些野果充饥,到了晚上则会稍点心思,有条件就打些野味再生火烤熟,如果地势不够隐蔽怕生火暴露行踪他就茹毛饮血的吃。秦小楼自然不敢茹毛饮血,就只能自己找植物充饥。
第三天晚上,完颜昭逮到一只肥兔子,直接扭断了它的脖子,用佩刀割开皮毛就下嘴啃那生肉。秦小楼四处转了一圈,没找到能果腹的食物,只好饥肠辘辘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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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昭活生生啃了兔子两条腿上的肉,摸摸肚子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割下一条兔腿丢给秦小楼:“你吃。”
秦小楼嫌恶地转开脸:“多谢阁下美意,我不饿。”
完颜昭好笑地看着他:“打了这么久的仗,杀了这么多人,这个都不敢吃?”
秦小楼任他怎么说,始终对那条兔腿表现的兴趣缺缺。
完颜昭只好自己填饱了肚子,将剩下的兔肉往草丛里一丢。
秦小楼淡然道:“为何不留着,往后还不一定能找到食物呢。”
完颜昭笑道:“不要以为我是皇子就没有常识。不新鲜的生肉吃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秦小楼皱了皱鼻子,心里想的却是赵平桢。同样是皇子,在这种环境下不知道赵平桢会如何过。秦小楼想,他会把他些肉带走吗?不,以赵平桢那挑剔的性格,决计是不会茹毛饮血的,哪像完颜昭这样的蛮人!
完颜昭和他并肩坐在树下,两人沉默了一阵,完颜昭突然开口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我父皇病重一事,是不是也是你们的诡计?”
秦小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完颜昭转过头看着他:“我父皇真的病了吗?”
秦小楼道:“完颜兄,我知道的可真没你想得这么多。诚你如所说,我大约很有城府,但我的城府也不过用在如何使瑞王殿下的心留在我身上罢了。行军打仗的事,其实我……”
完颜昭的右手已扣在他受伤肩上,微微使力。
秦小楼从善如流地改口:“你的父皇活蹦乱跳,一天能接连宠幸一百个妃子,什么金主病重、大皇子夺位,全都是瑞王殿下造的谣——如果你愿意相信这样的话,我就这样说。”
完颜昭回手,再度恢复沉默。
过了一会儿,完颜昭突然转过身定定地看着秦小楼,严肃的表情使人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你给赵平桢暖床。”
秦小楼愣了愣,微微点头。
完颜昭略带点疑惑的问道:“就像女人一样?”
秦小楼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心思迅速的动起来,想着怎么回答才能避开他将要提出的要求。
果不其然,完颜昭扣住秦小楼的手腕,阴森森地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留着你也没用,不如杀了你,还省了许多麻烦。不过赵平桢那么喜欢你,就说明你有本事。想要保命的话,就把你的本事展现给我看看,让我愿意再留你多活一阵。”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章的留言怎么那么少……不要霸王我,我会失去更新动力的gt;lt;
第四十八章
秦小楼听了完颜昭的话,微微变了脸色。
他在结识赵平桢之前的确攀附过两三个贵人,但那时他年纪还小,做不了工,又带着一个年纪幼小的弟弟,走投无路之下被一个好男色的小官员威逼利诱一番就上了这条道。他从小就是个有心机的,攀人的时候也不是位高权重就往上贴,此人心术正不正、执念强不强、权势背后有多少隐患等等,这些都在秦小楼考虑的范围之内。所以他一路顺顺利利地走,十六岁就认识了赵平桢,不光没碰上什么人用旧事要挟他纠缠他,还有如顾肖峻那等痴心念旧的人总在暗地里与他便利。与赵平桢的关系稳定后秦小楼就再没和别的什么人有过什么龌龊,并且他也不必再用这样不入流的方式来夹缝求生——至于对赵平桢,大约是时间久了,秦小楼早已不觉得自己是在出卖色相谋名利,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并且他也很努力,他自认为自己的作为是对得起自己现今的地位的。
完颜昭见他眼神闪烁,又逼近了一点,两只手撑到秦小楼两边,把他困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怎么?不愿意?”
秦小楼觉得他问得好笑:自然不愿意!且不说他对完颜昭全无好感,何况完颜昭还是个异族! 他涩声道:“我……我一心仰慕瑞王殿下,还望阁下体谅我一片痴心。”
完颜昭两手卡主他的脖颈,突然笑了:“秦小楼啊,我突然有点想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要留着你?你总得给我个理由。”
秦小楼迅速道:“我是汉人,总不能帮着阁下为难汉人。但阁下要是有其他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一定效命。”
完颜昭漠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两手松开:“你的算盘打得可真好。我想要的你不给,你要你的命,却要我留着。”
秦小楼眼看着他的手逐渐远离自己的咽喉,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突然失声惨叫,原来完颜昭竟是将他的肩膀又卸了一次,过了一会儿又为他接上。这样一来,完颜昭就算是惩罚过秦小楼的不听话了,于是也不再为难他,所谓暖床一事就当没提过。老实说,完颜昭提出那个要求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想到赵平桢为了救秦小楼可是不惜自毁宗干这颗已经深入对方“士”位的棋子,他就恨不得想弄清秦小楼全部的好处——全部的!不过完颜昭还没有因此昏了头脑,何况在眼下的处境保存体力是非常重要的,于是他也不至于因为那事强迫秦小楼。
秦小楼欲哭无泪地捂着自己的右臂,心想自己的右胳膊大约是废定了。完颜昭这几天来似乎把他的右肩当做搭扣一类的玩物了,卸了安,安了卸,使得他的肩无时无刻不在疼着,尤其是夜深露重的时候,仿佛有人用锉刀慢慢锉着他的骨头,并不断将醋灌进他的骨髓里。那绵延不断的酸痛感折磨的他整夜整夜无法安睡。秦小楼也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废了的胳膊被人再多废两次,总好过被人弄屁股。这样一想,他的心情立刻就很平静了。
两人肩并肩靠在一棵大树下,秦小楼闭着眼假寐,但肩膀的疼痛照例弄得他无法入眠。完颜昭则定定地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完颜昭突然开口说道:“你觉得我的心胸开阔吗?”
秦小楼心思一动,不知道完颜昭又打的什么主意,于是继续假寐。
完颜昭接着道:“我知道欲成霸业者必有兼容四海之胸襟。我一直在忍,一直在让,我在皇兄和父皇面前谦卑,在下属面前兼爱,即便对着你这样顽固不化的敌人,我也用怀柔手段……”顿了顿,语气突然激动起来:“可你知道有多少次我想杀了宗赞他们吗!你知道有多少次我看着大皇兄那愚蠢的嘴脸想要上去掐死他吗!我金人之所以被汉人当做劣等民族数百年,正是因为有他们这样的蠢货!!”
秦小楼的眉毛忍不住动了一动。
完颜昭又逐渐平静下来:“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成就大业……”
虽然秦小楼对完颜昭有诸多不满,且两人立场相对,但秦小楼也不得不承认完颜昭是个英雄。能把从前没有谋略只知蛮干的军队带的这样风生水起,已是几十年甚至百年才出一个人物。而英雄,往往都是寂寞的。
秦小楼缓缓开口道:“你想成就什么霸业?你觉得汉人欺压你们百年,于是要翻身来奴役汉人?”
完颜昭摇了摇头:“那只是愚蠢的重复历史罢了。即使我做到了,使汉人沦为贱藉,百年之后,忍无可忍的汉人又会站起来推翻我们金人的王朝。而占据了中原的我的子孙们,因贪图享乐、耽于安逸,又会被打回原状……”
秦小楼吃了一惊,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看向他:“那你想怎么做?”
完颜昭道:“我要的是和平。我从一开始就下令我的士兵们占据城池后不许杀手无寸铁的百姓,不是吗?我想要融合天下,金人汲取汉人的长处,再把我们的优势教给汉人,全天下的人都是我的子民,不分贵贱。”
秦小楼嗤笑道:“和平?你真的清楚一场战争要死多少人吗?”
完颜昭道:“战争只是谋取和平的手段罢了。我早说过,能者任之,你们的皇帝做不到,我父皇和皇兄做不到,我来做。”
秦小楼沉默不语。
完颜昭突然站起来,转了个身半跪在秦小楼身前,向他伸出手:“也许你觉得我很可笑。但我相信这没什么不可能的!春秋时天下百分,秦始皇一统中原,如今还分秦人、赵人和齐人么?”
秦小楼看了眼他放在自己面前的手。
完颜昭道:“秦兄,我恳请你助我完成霸业。我向你保证,我在一日就绝不杀一个手无寸铁的汉人!我请你与我共同见证,几十年之后,不会再有金人和穆人之分。”
秦小楼心里一片漠然。
或许完颜昭的话很有煽动性,能让心怀大志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但秦小楼自认为血是冷的,因此半点也不心动。完颜昭说要令金人穆人不分家,全天下的人都是他的子民,他只觉得这人野心勃勃,要做天下之主;完颜昭说战争是谋取和平的手段,秦小楼只觉得他是用千万人的性命完成他自己的私心罢了;完颜昭说能者胜任,而在秦小楼心里没人当得起那个能者。
然而他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肩膀不被人再拆卸一次,尽量表现出犹豫的模样,问道:“你若做不到呢?”
完颜昭歪了歪头:“做不做得到,是天命;做不做,是人事。秦兄,尽管你一直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感,但我知道,你不是那么狭隘的人。你生性坚韧,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你开明豁达,赵平桢射了你那两箭,你却丝毫不怪;你心胸开阔,才智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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