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阕离歌长亭暮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钟晓生
秦小楼温柔地顺着他的头发不说话。
赵平桢目光无神地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秦小楼道:“方才皇上派人来……都告诉我了。”
赵平桢捏着秦小楼的手盖到自己干涩的眼睛上:“明天我就要封王了。”
秦小楼轻轻嗯了一声。
赵平桢道:“你学过兵法吗?你会打仗吗?”
秦小楼愣了愣,道:“我曾看过一些兵书,读的不透。现在学,也不迟。”
赵平桢喃喃道:“对极了,现在学,也不迟……小时候父皇要我读兵书,说以后要给我封疆,要我为太子守卫国土……我说我不想离开京城,不想离开父皇母后。我说打仗有什么意思,只要给我足够的兵,谁也打不过我。我喜欢练武,可练武的时候我也偷懒,别人疼的牙关打颤也忍着,我疼了就到一旁歇息,我心里还嘲笑他们,我是皇子,他们即便练成了绝世高手,也只能成为皇子的狗……”
秦小楼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他的长“殿下武功已算高超。”
赵平桢自嘲地笑了一声:“那是因为有孟少威。我只做我自己觉得有趣的事,我觉得练剑有趣就去学剑,无趣了又去练刀,后来又去耍枪,却什么都练不出个造诣。后来我想要打败孟少威,我又去勤学苦练,可我最后……也不是他的对手。”
自从孟金陵死后秦小楼就再也没听他提过这个人,这番又提起来,他先是小心观察了一下赵平桢的情绪,确定孟金陵对他已不是什么禁忌,方开口道:“殿下聪明的很,只要肯下功夫,什么都学得好。”
赵平桢突然坐了起来,双目又有了焦距,几乎是用力地盯着秦小楼:“秦小楼,你既跟了我,我知道你也不甘心像眼下这样的状况。只要你对我忠心,往后你跟我一起学兵法,做我的幕僚,我许你出人头地,大富大贵。”
秦小楼怔了怔,眼睛弯起粼粼的光,笑道:“好。”
赵平桢道:“我为你取个新的表字,明栋,明国之栋梁。”自从赵平桢为秦小楼取了“拣枝”这一表字后,谁也没用它称呼过秦小楼。旁人还是称一声“秦大人”或“秦翰林”,赵平桢自己则连名带姓的叫。甚至这个表字也没多少人知道,赵平桢曾想过传出去折辱秦小楼一番,可他最后也没这样做。
秦小楼低头,霁月风光尽敛:“明栋多谢瑞王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大龄学童准备建功立业
19
19、第十九章 ...
赵南柯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建兴元年,下求贤令招揽天下人才以裨补汴京沦陷造成的朝中官员缺漏。
然而新皇帝宣布新年号还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一路攻无不克的金兵又逼近了应天府。
赵南柯派人通知赵平桢随时准备南下,这一次赵平桢亲自进了宫,把忙的焦头烂额的赵南柯从各种文书里拉了出来:“皇兄,你打算派谁留下来守应天府?
赵南柯奇道:“章究将军,怎么?”
赵平桢默然片刻,道:“我要留下来跟着章将军守城。”
赵南柯吃了一惊,将自己的五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守城?”
赵平桢不拒地迎着赵南柯的目光,没有一句解释,眼睛里却分明写着千言万语。赵南柯是他的胞兄,不片刻也明白了他的心思,细一思量,便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
不几日,赵南柯封赵平桢为河北兵马大元帅,擢章究为虎威将军,命二人镇守南京应天府。又过两日,赵南柯领着百官和四万护卫军护送着万斤钱、粮、铁浩浩荡荡开出应天府,向临安进发。
众人南下之前,赵平桢命秦小楼将秦程雪也送走,秦小楼心中虽不舍与弟弟分离,但百般考量之下,秦程雪留在应天府的确有百害而无一利,于是他当夜便亲自为秦程雪拾了行李,准备送他出京。
秦程雪近二十年来几乎从未和秦小楼分离过,苦日子是一起捱过来的,好日子也是日夜相守的,自然说什么都不肯离开秦小楼。
秦小楼坐在床头,细致地喂秦程雪喝下了一盅药。秦程雪的病经过这段时日的调养终于好的差不多了,但秦小楼总不放心,每天还要喂他一些补药以颐养其内虚。“你若留下,届时金兵打来了,我们纵是要逃,你连马也不会骑,岂不要拖累众人?”
秦程雪喝完了药,攀着他的胳膊倔强地道:“我不管,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秦小楼叹着气抚摸他光洁如绸的头“程雪,我答应你绝不涉险,你先去临安,一旦守不住城,我即刻来找你。”
秦程雪将头埋进他的小腹,是一副雏鸟依恋母亲的姿态:“我不信。若不危险,你为何不肯让我留下?”
秦小楼道:“我同瑞王殿下在一起,自然是安全的。我留下,是因为瑞王想要历练我,要我在军中积累经验。可他不喜欢你,你身子又弱,总不如先去临安等我。”
秦程雪知道秦小楼表面上柔弱,实则向来是言出必行,只得软软地撒娇道:“哥哥。”
秦小楼拍着他的背脊轻声道:“程雪,程雪,你不要总让我操心。”
秦程雪听他语气极是无奈,心里难受极了,鼻头一酸,终于服软道:“好罢,我去。”
秦小楼弯下腰,亲了亲弟弟的额头:“我的好程雪。”
秦程雪顺势攀住他的脖子,带着点恳求的意思,低声喃喃道:“哥哥,你今夜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秦小楼浑身一僵,旋即掰开了他的手往床边挪了许多,口气冷冷的:“不行。”
秦程雪见了他的反应,委屈得眼眶都红了,抽噎了两下便翻身面对着墙壁,气恼道:“那你走吧,反正我的死活,你是早已不顾了的。”
秦小楼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中一痛,却忍着心酸不肯再靠近他:“你说话也摸着良心。若你不怕我寒了心,这等气话你就再多说几回。”
秦程雪却背对着他不肯转身。
秦小楼合衣起身向外走,一只脚刚刚跨出门槛,忽听身后有翻身下床的响动声,紧接着秦程雪便扑上来抱住了他:“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别生我气。”
秦小楼听他声音哽咽,转头一看,发现秦程雪早已哭红了眼睛,故而方才故意背对着他不肯让他看见。秦小楼只觉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抬袖为弟弟揩去眼泪:“别哭了,今夜我留下守着你睡着再走,明天我送你出城。”
秦程雪重新回到床上躺下,秦小楼守在他的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脊。从前两人最狼狈的时候是流落街头,连床都没有,夜晚又凉,甚至还下着冰冷的雨。那时候秦小楼将秦程雪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雨,也是这样拍着他的背,再艰苦的条件秦程雪也能睡着。
然而这一回,过了一个多时辰秦程雪都还清醒着。秦小楼几次以为他睡着了要走,刚刚起身就被他拽住了衣摆。秦小楼担忧地问过他是不是因为不舒服才难以入睡,秦程雪只是摇头。
秦小楼再一次轻声确认道:“程雪,你睡着了吗?”
秦程雪默默地拉住了他的手。
秦小楼突然有些恼火,甩开他的手蓦地站起来,冷冷道:“你是故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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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程雪沉默片刻,再度挪上来拉住了他的手,一开口,声音竟十分干涩:“哥,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秦小楼默立良久,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解开外衣在他身边躺下:“我不走了,今夜陪你睡。”
很快,秦程雪抱着秦小楼的腰踏实地睡着了。
翌日,秦小楼果真亲自将秦程雪送出城,并请赵平桢托几名将士一路好好照顾他。
他站在马车前,眼看着数千人在平原上渐渐化作一片苍点,直到秋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终于钻进马车回城了。
皇帝和重臣们前脚刚走,金兵们后脚就打到了城下。
章究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老将了,更是朝中寥寥可数的打过许多胜仗的老将。大穆重文轻武之甚,武将们若非战死沙场就在政变中成为牺牲品,而文官即使冒犯天威也仅是流放,故有经验的老将几乎成了国宝。
赵平桢名义上比章究高一级,然而皇帝有意历练他,实则兵权是把在章究手里,赵平桢也虚心地跟着章究学习军中事务和行军打仗之术;赵平桢有意历练秦小楼,便把他放到军师机构中让他跟着先辈们学习。
大约是金兵一路的胜利都太过容易,这一次也十分轻敌,三千先行骑兵就来攻城,后续的步兵又接应不上,章究轻轻松松就赢了第一仗。
然而接下来的仗就没有这么好打了。
一天,两天,三天……
蜂拥而来的金兵有种锐不可挡的气势,赵平桢站在墙头,远远地看着金兵铁骑压近就有一种他们仿佛能穿透城墙的错觉。大地为他们震颤,旭日为他们所遮蔽,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让城墙上所有守城的士兵都为之感到恐惧。
赵平桢终于明白那些被他们大穆人歧视了数百年的低等民族究竟为什么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他们的国土,抢夺他们的财产,侵犯他们的女人——是仇恨!是积压了数百年的仇恨!每一个冲锋陷阵的金兵都是不要命的,他们的眼睛是鲜血染过的通红,他们要翻身做中原的主人!
攻城战每一天都在发生,纵使章究却有奇才,纵使赵平桢有满腹抱负,但他们只能守,不能攻!这场仗无论他们的起势打的多么漂亮,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是输——赵南柯已定都临安,应天府早在他离开的时候就已在舆图上沦为弃城,多守一天都是为南方的防线多争取一天加固的时间,永远不会有援兵来支援应天府!
到了守城的第二十天,赵平桢和章究召集了所有守城的将领和官员,开始商量弃城南下一事——这是先前早已定下的,应天府中的钱财早已被转移的差不多了,皇帝甚至觉得这座盛极一时的陪都不值得那位将军来为他陪葬,也因为,大穆实在损失不起任何将领了。
金兵的人数并不多,因为战线拉的太长,所以参与这次攻城战的甚至不到一万人。他们没有围城,只是每天攻城,不仅因为人数不够,也因为他们一路攻无不克,几乎已是不屑围城打消耗战了。所以,要从城中逃走并不是一件难事。
章究摊开一张地图,指点道:“届时汪将军领第一支队伍先从这条路走,是为探路。若无意外,瑞王殿下领第二支队伍从这条路南下,韩将军随后……”
他规划完出逃计划,军帐外突然有一个探子喊道:“报——将军!金贼又来攻城了!”
在座除了几人急匆匆离去布置兵力之外,其他人都是一脸疲惫。长久以来的战争耗光了所有人的激情,除了厌烦只剩下倦怠,尤其是在后路都已规划好的前提下——而这所谓的长久,却只有短短二十天。
赵平桢沉默地坐了良久,突然抓起岸上的一枚砚台摔出去,将所有倦怠的将军吓了一跳。
赵平桢额角青筋暴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喊道:“我不甘心——不甘心!”这是他参与的第一场仗,虽早已知道结局,却未料过程如此憋屈。
众人正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间,一直沉默的秦小楼突然开口:“那就打。”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投向了秦小楼。
秦小楼沉着道:“敌军有多少人?”
众将士互递眼神,一时间已有人带了几分嘲意,唯有赵平桢和章究认真地看着他。一人道:“敌军一万,六千骑兵,三千步兵,一千工兵。这些天已折损一千人。”
秦小楼又问:“守城军多少人?”
那人又道:“一万,一千五百骑兵,七千步兵,一千五百工兵。已折损五百人。”
秦小楼接着道:“我们守城几天?出战几次?”
“二十天……只守不战。”
秦小楼蓦地站起身,慷慨激昂道:“孙子言,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金贼以区区一万人就敢打我一万人守的城!这种必胜之仗,为何不打!”
众人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也有那瞧不上秦小楼这等年轻人的,嬉笑道:“秦大人,你说怎么打?谁派人去打?”
秦小楼却不急着说战术,继续激愤道:“金兵为何敢用一万人就来打我大穆固若金汤的陪都!这是从太祖时就定下来的南京应天府!不是随随便便一座废城!因为他们这两年来攻陷大大小小三十七座城池没有不遂不克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早晚要把应天府拱手让给他们,因为我们怕了!!我们怕到不战而溃!!!可他们是骄兵,骄兵必败!”
在座之人有的是依旧不屑,有的却已皱紧了眉头,承认他说的不错:五万驻军守的应天府,还没交锋皇帝就带着四万人逃了。如果驻军不走,应天府未必会失。如果他们不是早知有了后路,短短二十天也不该耗尽他们的战意。
赵平桢缓缓开口:“你想好怎么打了?”
秦小楼面色如常地看着他:“我会想到的。”
座上有人发出唏嘘声,却被章究一个个瞪了回去。赵平桢微微一哂,起身道:“罢,你先随我上城墙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注:背景参照宋朝,宋朝的应天府不是现在的南京,还是在河南附近~所以说金兵马上又追过来了
虽然目前走向和历史走向差不多,但——放心赵平桢不会是小康王,故事也不会像北宋末年那么憋屈,主角是要建功立业的!大好河山总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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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金兵的骑兵从四周压进,在平原上织成一张黑色的网,这张网从下方扑向应天府的东城门,而铁蹄下飞扬的尘土则是天空中的网,将整个应天府的东面包围。整片土地在铁蹄的撼动下颤抖着,无形的压迫感笼罩着城墙上的每一个人,秦小楼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将左脚向后迈了一步,然而他还没站稳,赵平桢已强势地搂住他的腰,逼着他只许向前、不许退后。
城墙上一排弓箭手拉满弓弦,屏息计算着金兵的距离和速度。只听守将一声令下,一片羽箭织成的网洒向金兵铁骑,却丝毫没能减缓他们的速度。一排弓手射完箭,另一排弓手旋即换上,只见箭雨不停,进攻不止。
赵平桢抄起一把长弓,缓缓地瞄准了平原上的一个动点,弓被拉成满月,“嗖”的一声,一箭破空而出,一名金兵同时从马上滚落下来。
秦小楼淡然一笑:“殿下好准头。”
赵平桢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虽散漫,骑射的本事却从未拉下。百步内的距离,便是骑马,我也能十射九中。五十步的距离,若我射不死谁,便是我不想让他死。”
金兵的距离越来越近,开始往城上射箭,工兵们也推着投石机出现在平原上。城墙上不再安全,赵平桢领着秦小楼下了城楼。
两人在城内巡视,赵平桢边走边问道:“我让你练骑马,这些天来练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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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小楼道:“已有进步。”
赵平桢微微颌首,道:“好生练习,这可是保命的本事,不是回回都有机会让你坐马车。”
秦小楼道:“非也。这是逃命的本事,却不是保命的本事。我不曾听说张子房、郭奉孝马术过人。”
赵平桢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不禁微微一乐:“好极,我等你做我的子房。”
秦小楼的确是聪明过人。秦御史家藏五岁的时候就已将孙子兵法和诗经混着读了。然而纵使他脑袋里装的书册再多,真正到了战场上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没有实战经验,一切都是空谈。故赵平桢急于历练他,除了命他多读兵书之外,也要求他每日跟着军中诸位军师学习各项事务——从前赵平桢不在意这些,然而此刻他既有了心,就急于栽培自己的亲信。直接拉拢其他将军、军师自然是一种方法,但他同时也很想能有一个自己亲手栽培出来的心腹。没有什么理由,他想到的这个人就是秦小楼,即使秦小楼曾“叛”过他一回,但他依旧觉得秦小楼会对他忠诚。同时,他太了解秦小楼的才气和性情。
两人巡视完东门五条街,赵平桢突然问道:“你方才说打,可有了什么预想?”
秦小楼道:“我觉得金兵太骄,若不是我们连迎战都不敢,他们这种打法是必定要吃苦头的。他们对我们几乎是毫无戒心的,因为他们知道我们不敢打,我派探子去侦察过,他们的军队夜里还饮酒作乐,毫无军纪可言。我和刘军师商量过,我们是否能找一个机会,趁夜出城偷袭,烧光他们的粮草。”
“噢?”赵平桢不禁停下脚步:“详细说说。”
“金兵这支队伍的统帅是兀术,而这次出兵犯我大穆的大元帅是金国的三王子完颜昭。完颜昭读过许多兵书,是金国难得的将领,我调查过他之前的几场仗,都打得很漂亮,运筹帷幄不输我穆将,全不像金贼从前那样的散漫,再加上金兵作战勇猛,所以他们才能连连告捷。而兀术是金国的老将了,从二十年前起每到秋就领着部队频频来我边境掠夺粮食和牲畜,只讲蛮勇,不讲策略。他自恃功高,一直不服管完颜昭的管,先前用他这种蛮打的方式就陷落我们两座城池。”
说到这里,秦小楼停顿片刻,苦笑了一下:“足见我们的斗志有多么糟糕。我估计他这次用一万人来攻打应天府是私自行动,不然按照完颜昭的性格,不会这样轻率。兀术目中无人惯了,前两座城攻克的太容易,所以才会如此小觑应天府。而若不是我们实在太糟糕,以应天府之固,就是把那一万金兵全都销在此地,应天府也不该少一块砖头。”
赵平桢深吸了一口气,袖子里拳头已攥得紧紧的:是啊,正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要逃,决定了把胜利拱手送给金人,所以谁也没想过,如果好好的打一仗会如何。一万人对一万人,自己倚仗的是繁盛了数百年的陪都应天府,而金人倚仗的不过是几把破铜烂铁。为什么会输?只因为大穆的军人比金兵缺了一样东西——战心!
赵平桢道:“你回去通知诸位军师,想好该怎么打,今晚我会召集你们商议对策。”
秦小楼默立片刻,道:“殿下,你想清楚。一旦我们真的开始出击,就不一定能安全撤到临安去了。”
赵平桢盯着他墨黑如漆的眼睛,忽而一哂,缓声道:“明栋,本王自忖是怕死之人,不过比起爱惜性命,我可比不过你。你都敢打,我为何不敢?”
秦小楼迎着他的目光弯了弯眼睛,道:“那我这便去通知诸位将军、军师。”
秦小楼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士兵奔到了赵平桢脚边:“报——殿下,皇帝有信。”
赵平桢从士兵手里接过黄封纸,不紧不慢地拆开,见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尽早离城,保重性命。”
赵平桢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想了想,又重新将纸展开、叠好,进袖子里。
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一切豁然明朗,从前许多想不明白的事都想明白了——定远侯为什么会投降;汴京为什么沦陷;一直遭受他们歧视的低劣民族为什么敢有恃无恐……
他叹道:“皇兄啊……”
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是夜,将军帐。
赵平桢当着众人的面拿出了那封赵南柯的信,让在座众人一一传阅。看完了信,所有人表情不一,许多人猜赵平桢是要准备弃城逃走了,也有些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赵平桢从最后一个人手里接回黄封纸,不紧不慢地将纸张一角凑到蜡烛上。信纸立时被引燃,火光窜起来,映出众人惊讶的表情。赵平桢盯着那簇火苗,直到火舌几乎舔到了手指他才松手。
他站起身,用被灼红的手指叩了叩桌面,慷慨激昂道:“我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是圣命钦封的瑞王!我的性命虽不比在座诸位珍贵,但我既不走,你们就只得舍命陪君子!”
一时间,除了秦小楼和章究外,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赵平桢接着道:“你们都是读过兵书的人,古籍看的应当不少。我只问你们一句话,从炎黄二帝至今数千年,你们谁在古籍上见过比我们打的更憋屈的战争!有没有!”
所有人都屏息不语。
“你们现在脚下这片土地是什么地方?是应天府!是昔年太祖起家之处!我从小就听父皇说起应天府,听说这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是南北交往的枢纽,是文化、贸易的中心。‘宫城周二里三百一十六步。门曰重熙、颁庆,殿曰归德。京城周回一十五里四十步。’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来应天府,我绕着宫周走了一圈,那时候我腿还短,书上说的三百六十一步,我走了正正好好五百步。我也曾试过绕着京周走一圈,看看是不是一十五里,可是应天府实在太大了呵,我一天也未必能绕着他走完。你们走过吗?”
在场许多人已垂下了眼,更有祖籍应天府的将领湿了眼眶。
赵平桢柔声道:“应天府的醪糟喝过么?应天府的水激馍、五香糟鱼、虾子烧素吃过么?街上的投壶玩过么?吞火、投刀看过么?没有吃过、没有玩过,想试试吗!”
出身应天府的裨将马班突然开始浑身颤抖,仔细一看,竟已双目赤红。
赵平桢长长舒了口气,坐回椅子上道:“我的意思是,战!并且我相信,我们此仗必胜。如果诸位有意,我会请秦明栋为诸位分析此仗必胜的缘由。但我尊重诸位将军的意思,若你们对此不感兴趣,我给你们一次机会。现在,谁不愿意跟我打这场仗的就即刻离席,一个时辰后我会让士兵开西城的小门,你们可以即刻去临安投奔我皇兄。如果你们此刻不走,以后可就走不得了。”说罢,他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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